福平太後垂淚道:「娘娘,您撤去安樂的公主封號,讓她去道觀清修,我並無意見,可……為何是苦行觀?安樂從小被嬌慣著長大,到了那里,如何活得下去?」
「娘娘,容瑕是我的夫君。」班嫿喉嚨里堵得有些難受,「安樂有你與表哥替她委屈,我有家人為我委屈,從小我與她不管受了什么氣,都會有人為我們出頭,讓我們從小到大都囂張任性。」
「可是陛下身邊……只有我,」她拿著杯子的指尖微微顫抖,「若是連我都為安樂著想,那么還有誰真心為他打算?就算他是帝王,就算他胸有溝壑,他也還是一個人。」
「容家旁支伙同安樂算計他,朝臣們也因為他受傷昏迷,忙著算計自己的利益,」班嫿說這話的時候,覺得自己心里針扎般的難受,「我自己的男人,我自己心疼。」
福平太後張開嘴,大滴大滴的眼淚從眼眶中流出。班嫿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她哪還不明白她的意思。
「娘娘當真如此無情?」
「娘娘若是恨我,那便恨,但我頒出的鳳令,絕不更改,」班嫿站起身,「今日之事,非陛下不念當年娘娘雙親養育之恩,而是我不念舊情。娘娘,請回吧。」
福平太後看著班嫿,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恨還是怨,又或是什么情緒都沒有,只是心里空盪一片,抓不到實處。她這一輩子風光半生,落得今日這個境地,又該去怪誰?
怪自己當年不該心軟,讓父母照顧容瑕?
怪陛下對容瑕太過優容,養成了他的野心?
不,不對。
怪只怪蔣家的男人昏聵無能,不念舊情,做下殘害忠良這等事,最終落得了報應。
時也命也,她又能怪得了誰?
「娘娘的意思,我明白了,」福平太後站起身,朝班嫿略點了點頭,「告退。」
班嫿端茶的手一頓,茶水滲到了杯子外面,她站起身對福平太後行了一個禮,這個禮,與她當年還是郡主時行的一模一樣,「班嫿,恭送娘娘。」
福平太後受了她這個禮,退後兩步道:「娘娘多保重,告辭。」
班嫿站著沒動,直到福平太後離開,才緩緩地回神,把杯子放回桌上,輕輕擦干凈自己的手,她聲音有些沙啞道:「來人。」
「屬下在。」守在門外的杜九走了進來。
「傳我命令。派兵護送福平太後去和親王處,明日即刻出發。和親王孝心可嘉,賞三百護衛,到蔣氏皇族里陵墓守衛和親王與福平太後安全,若無本宮或陛下的命令,不可讓人輕易進出。」班嫿閉上眼,「你派一些可靠的人去,不要慢待了他們。」
杜九心中如雷擊鼓,娘娘這是要圈禁前朝廢太子與前朝太後?
三百護衛……這么多人守在陵墓前,和親王這一輩子,只怕都無緣再出來了。
他不知道娘娘以何種心情頒發下這道命令,他躬身行禮的手,甚至在忍不住的顫抖。
「還愣著做什么?」班嫿看著他,「難道本宮的話,對你沒有用么?」
「屬下……領命。」
杜九站起身時,發現皇後娘娘面色難看到極點,他以為皇後娘娘會收回命令,但是直到他出宮,直到他騎馬來到和親王的住處頒旨,都沒有人來告訴他,皇後娘娘已經收回了命令。
「臣領旨,」和親王聽完這道旨意,神情蒼白如紙,「多謝陛下與皇後娘娘。」
杜九見他這樣,起了幾分憐憫之心:「令妹與前朝勾結,刺殺陛下,陛下傷重,今日才醒轉過來,娘娘因此才會動怒。待娘娘息怒,或許會收回命令也不一定。」
「多謝杜大人寬慰,」和親王頹然一笑,「舍妹釀下如此大錯,娘娘與陛下尚能饒我等性命,微臣感激不盡,又怎敢有怨。」
杜九覺得和親王也挺倒霉的,老老實實地禪讓了皇位,本該被陛下榮養著,誰知道總是有一堆人跳出來拖他後腿,先是他的原配夫人,後是他的親妹妹,這命格……
再說已是無益,杜九抱拳道:「王爺能想明白就好,下官告辭。」
「杜大人慢走。」和親王苦笑,親自把杜九送到正門外後,才扶著門框吐出一口血來。
「王爺,」他唯一的妾室驚惶地扶住他,「您怎么樣了?」
和親王搖頭,擦去嘴角的血跡:「我沒事。」
夕陽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班嫿從椅子上站起身,她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腰肢,走出了殿門。如意見到她出來,臉上忍不住露出了幾分喜意,「娘娘。」
她擔心娘娘單獨待在里面出什么事,現在見人終於現身,才敢放下心來。
金色的夕陽灑在班嫿身上,如意怔怔道:「娘娘,您現在瞧著真好看。」
「哪里好看?」班嫿笑了笑,蒼白的臉上露出幾分血色,「難道我以前就不好看了?」
「娘娘日日都是好看的,」如意忙解釋道,「奴婢最笨,娘娘您別嫌棄奴婢。」
「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班嫿敲了敲她的頭頂,「走吧,回宮。」
「王德,」容瑕靠坐在床頭,看著窗外的夕陽,「現在快酉時了?」
「回陛下,現在是酉時上刻。」
「皇後娘娘出去多久了?」容瑕轉頭瞧他,「一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
「陛下……娘娘出去兩個時辰了,」王德覺得陛下眼神有些奇怪,低著頭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朕知道了。」
正說著,外面就傳來腳步聲,班嫿臉上略帶著笑意走進來,見容瑕坐在床上,便道:「你怎么又坐起來了?御醫不是說過,你現在傷勢嚴重,不可久坐。」
「沒事,我就是躺太久,」容瑕乖乖躺了回去,「你方才去哪兒了?」
「出去見了個人,並不太重要,」班嫿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沒有發熱,很好。
「你中午只用了些粥,這會兒應該餓了,」她朝一個女官招了招手,「把陛下的葯膳呈上來。」
「是。」
容瑕從錦被下伸出手,把班嫿的手輕輕握住,「我還不餓。」
「我知道葯膳味道不太好,不過多少吃一點,」班嫿彎腰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乖。」
容瑕失笑,這是把他當初哄她的那一套,用到他身上了?
很快熱騰騰的葯膳便端了上來,班嫿笑眯眯地看著容瑕:「要不要我喂你?」
「好。」容瑕微笑著看她,「朕等著朕的皇後貼心照顧。」
班嫿:……
她的男人臉皮越來越厚了。
舀粥,吹涼,然後喂到容瑕口中。葯膳的味道並不好聞,但是容瑕吃得很認真,每一口都沒有浪費。
很快一碗粥墊底,班嫿放下碗道:「好了,過兩個時辰再用。你現在不宜挪動,我怕用得太多會積食。」
「好。」容瑕見班嫿神情有些不自在,知道她有話想對自己說,便壓下席卷而來的困意,靠著床頭問,「嫿嫿,你怎么了?」
班嫿用溫熱的帕子擦了擦容瑕的臉與手,把帕子遞給伸手的王德:「剛才福平太後來過了。」
容瑕垂下頭看著自己被班嫿握住的手指:「嗯。」
「她來給安樂求情。」班嫿低頭把玩著容瑕的左手食指,仿佛這是什么有意思的東西。
「安樂公主與你情如姐妹,又是福平太後的嫡親女,若是她來求情,便給她幾分臉面吧,」容瑕垂下眼瞼,反手握住班嫿的手,把她的手緊緊拽住,不留絲毫縫隙,「左右我也沒什么大礙,養上幾日就好。只是這個旨意不能你來頒發,我來更為妥當。王德,去宣……」
「我沒有答應她,」班嫿搖頭道,「什么沒有大礙,肩膀上那么大個洞,都不疼嗎?」
容瑕抬頭,好看的桃花眼中滿是柔情,「有嫿嫿在身邊,沒覺得疼。」
「又胡說,」班嫿掐了他手心一下,「你不疼我疼,也不瞧瞧自個兒的臉白成了什么樣子。」
容瑕笑著沒有說話。
「我今天做了一件事,不知道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班嫿見容瑕仍舊只是笑,才道,「我派了三百護衛,把蔣涵與福平太後圈禁在一起了。」
屋子安靜下來。
「為什么」容瑕聲音有些沙啞。
「因為我護短,」班嫿伸手點著容瑕的唇,在他的唇角輕吻,「誰也不能傷害我看重的、我愛的人。」
容瑕眼瞼顫抖,好半晌才露出一個笑來。
「嫿嫿。」
「嗯?」
「你是我的女王。」
班嫿輕笑出聲,她把手輕輕放在男人胸膛上,眼神如絲如縷,細密纏綿。
「你還記得當初一句戲言?」
「自然是記得的。」
今日最後一縷夕陽偷偷摸摸爬進了窗台,在屋子里照射出一道金色的燦爛。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