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零六節 龍顏大悅(2 / 2)

因為,那很可能意味著,整個儒家的根基動搖,道統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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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多時辰後,勤學閣之中,嘉賓滿座,公侯如雨。

劉徹端坐在上,舉著酒杯,向著一位位的儒法黃老巨頭敬酒。

而儒法黃老的巨頭,則都紛紛受寵若驚,拜道:「陛下文治武功,遠邁三代,臣等有幸,蒙陛下不棄,任為博士,委以重任,敢不以死相報?」

這話,倒也不全是拍馬。

如今,諸子百家的博士官們,雖然在權柄方面,微薄的很。

他們甚至無法指揮任何一個亭長。

然而,他們享受的地位和待遇以及榮譽,卻是他們前所未有的。

哪怕是戰國時期,那些游歷列國的先賢,恐怕在待遇和榮譽方面,也不及他們。

更妙的是,他們還不需要因此承受任何官場上的風險,也不會被官場上的風波所波及。

自元德以來,太學博士,沒有一個因為政治斗爭或者其他緣故而下獄問罪。

哪怕是魯儒一系的博士官們,也未被問罪。

甚至,他們的博士榮譽,都未被剝奪。

只不過,由於魯儒的衰微,他們不得不主動辭去博士之職,乞骸骨歸鄉。

這樣一來,漢家的博士,特別是兩千石博士們,自然是意氣風,自以為自己地位崇高,身份尊崇。

甚至有人曾經說道:刑不上博士,禮不下庶民。

自然,在這樣的情況下,博士們也難保膨脹。

譬如董仲舒,不就敢於鼓噪輿論,意圖干預政治?

說到底,還是博士們被劉徹慣的太過驕橫了。

酒過三巡之後,已到了夜幕之時,華燈初上。

整個勤學閣內外,立刻就燃起了明亮的鯨油燈,劉徹看了一眼這些鯨油燈,他現,這太學里的油燈,甚至比起自己的寢宮里的鯨油燈還要大。

這讓劉徹在心里面,微微有些不舒服,不過隨即他就笑了起來。

對他,或者說對所有的皇帝來說,一群安於享受的學閥,總比一群清高、固執而且堅持己見的犟驢好對付。

況且,對於中國來說,最不需要的就是一群宅在家里,閉門造車的所謂名士。

睜開眼睛看世界的學者,研究世俗的學者,才是這個國家需要的人才。

一曲舞畢,大堂之上的歌女,一一退下,絲竹之樂暫停。

劉徹舉著酒杯,有意無意的問道:「朕聽說,最近太學之中,諸公因事,爭執不休,以至於彼此不相往來,可有此事?」

劉徹這話一出,董仲舒的弟子之一,那位曾經被劉徹罰抄了三百遍《春秋》和《論語》的褚大就立刻出列拜道:「回稟陛下,法家諸賢,欺人太甚,吾等儒生不得已而回擊之……」

在這話之中,公羊派的好戰情緒,真可謂是盡顯無疑。

立刻,就有一位法家的年輕學者出列拜道:「回稟陛下,吾等法家諸人,不過就事論事而已……」說著,他斜著眼睛,望了一眼褚大,嘲諷道:「大丈夫敢作敢當,何必巧言遮掩?」

頓時就氣的褚大幾乎就要爆炸。

顯然,這些日子以來,儒法兩派在這太學里,生了激烈無比的沖突。

不過……這很正常。

法家起攻擊的地位,正是儒家的薄弱之處。

特別是那三北案,完全就是一個炸彈!

儒家不敢不迎戰。

而對法家來說,無論三北案,還是直躬案,都干系著自己的核心論述,也是萬萬不能退讓的。

這也是中國的傳統了。

什么都可以忍,什么可以妥協,獨獨道與理不能讓步。

劉徹看到這個情況,在心里面特別開心,這本就是他所希望的。

這個事情必須鬧大,而且,鬧得越凶越好。

這樣,他這個皇帝才有足夠的理由和借口下場干預。

但表面上,他卻笑著道:「兩位愛卿不要這么激動嘛……有什么事情,坐下來,慢慢說……」

在這樣說著的時候,劉徹還拿著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董仲舒、胡毋生、張恢等巨頭、帶頭大哥們的神色,現這些人全都是面無表情,好像根本不關心這個事情一般。

但他們身邊的弟子門徒們,卻早就已經摩拳擦掌,面紅耳赤,躍躍欲試了。

「回稟陛下……」那法家的學者拜道:「吾等與儒家諸子所辯者,乃是兩樁懸案……吾等於儒家諸子,辯計十數日,久不能決!今幸蒙陛下駕臨,臣伏請陛下聖裁之!」

劉徹卻是裝作不想干涉的模樣,說道:「學術之爭,朕無意干預……」

那學者卻早就已經預料到這個情況——老劉家的天子矯情,天下人也不是第一次知道。

他立刻就大禮頓而拜,用著激昂的口吻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今陛下口含天憲,履則乾坤,動合陰陽,天下所共見,人神所共睹,陛下即位天下王,百姓之父母,也為萬世之師……臣雖位卑,亦曾沐聖恩,臣深以為,當今天下,除陛下之外,無人可斷此案!」

他這話一出,其他法家大臣、學者,甚至黃老派以及部分的儒家學者、官員乃至於列侯們全部起身,拜道:「伏唯陛下履則乾坤,為天下至尊,萬世之師!」

剩下的儒家學者們,毫無疑問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但……

他們卻也不得不跟進,拜道:「伏唯陛下履則乾坤,為天下至尊,萬世之師!」

沒辦法,誰敢不承認天子為一切之仲裁者,萬世之榜樣?

劉徹看著這個情況,龍顏大悅,心里面滿意極了。

這正是他需要的權力,也是他渴望之物。

從今天以後,他就擭取了在學術思想上的最終仲裁權和最終解釋權(雖然這些權力本就是皇帝與生俱來的,但在整個歷史上,沒有幾個人擁有)。

而法家的大臣和學者們,卻比劉徹還要高興。

因為對法家來說,他們需要的君王,確實是那種集中一切權力,擁有所有權柄的君王。

只有這樣的君王,才是他們需要的,也只有這樣的君王,才能提供給他們所需要的一切支持和幫助。

就若商君變法,若無孝公支持,怎么可能成功?

而孝公若沒有權柄,自然不可能讓商君有那么大的施展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