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1 / 2)

雲鬢鳳釵 清歌一片 2146 字 2020-07-14

父子二人沉默,心中卻各自雪亮。

大昭奪回被西廷占據了數十年雲城及周遭地界,迫對方議和,謝家功高,近來不但朝野內外言必提及,甚至連民間也傳揚昭武將軍威名。但這於謝家,絕非好事。

自嚴黨事變後,正德疑心大增。作為帝王,剛拔除了一顆幾近蔽日巨樹,如今又怎會容忍外姓勢力崛起?封爵、加九錫、直至今天皇太孫太傅,富貴雖潑天,帝王心思與權術卻表露無疑——他這是迂回地試探。謝家人如果聰明,就該知道接下來應該怎么做。

「爹一雙眼睛雖然廢了,只有時細想,這就如塞翁失馬。爹與你二叔不同。你二叔是官場中人,向來游刃有余。爹卻從未把這官場看作畢生之求。你是我兒子,我多少也有些知道你。醉橋,你對往後可有打算?」

謝醉橋望向自己父親,鄭重道:「爹既然問起,我便照實說了。京中官場之事繁雜,於我心如同囹圄,我,不過是我之責,我去,自有能人取代。河西卻是我家自祖父起就戍衛過地方,形同我謝家第二故鄉。如今西廷皇帝雖接受議和,只以我看來,不過是他年事已高,精匱力乏之故。兩個年長些王子俱是野心勃勃,不論往後哪個繼位,風雲再起,也難料定。我謝家與其頂著九錫之榮華,被皇上忌憚朝堂結黨營私,不如一將門臣子應之職。河西乍定,朝廷要那里設立州,委派州牧。我欲自請赴職,一來避開京中紛擾,二來,也是代祖父和父親繼續戍守那地,監察西廷動靜。」

謝南錦靠椅背之上,神情蕭索,慢慢道:「鳥弓藏,古來皆然。你年歲不大,於前次京中變亂時卻立了大功,我如今又枉搏幾分虛名。你我雖問心無愧,卻也怕眾口鑠金。你有這樣想法,未嘗不是明智之舉。只是……河西那里不比金京繁華,不似江南,你倒無礙,你媳婦自小是嬌養大,可受得住?」

謝醉橋道:「阿瑜早知道我想法,與我心意相通。如今唯一放不下便是父親你和靜竹妹子。我們若去了河西,撇下你們,心中委實難安。」

「我前幾日剛收到親家阮老爺書信,」謝南錦笑道,「他曉得我眼睛事,邀我下江南長居,道太醫既然無法,他會留意各地名醫。我這雙眼睛能不能再看見東西,自有天定,我亦不會強求,只對阮老爺提議倒頗有興趣。前次代你提親時下過一趟江南,見風物確實宜人。從前東奔西走,哪里安定得下,如今托了這雙眼睛福,不如借機回去定居,也好陪伴你母親。至於靜竹……她過了年也十四,再陪我兩年,江南地靈人秀,尋個合適人家好生嫁出去,我也算了樁心事。」

謝醉橋躊躇了下,終於還是看著父親,誠懇道:「爹,靜竹遲早是要嫁人,我和阿瑜也不能長伴你身邊孝。兒子聽阿瑜說,前兩日太後宮中又來了個嬤嬤,賞了阿瑜和芝兒不少年禮。爹若是……」

「醉橋,爹曉得你意思,只是,」謝南錦打斷了他話,道,「你推去皇太孫太傅之職,意欲遠離京城,不過是不欲與皇家有太多干系。兒子如此,做老子,又怎會與皇家公主牽扯上關系?我已修書一封交給阿瑜,過幾日她隨旁人一道入宮拜賀之時,代我轉呈太後,謝過天恩便是。」

謝醉橋見父親說話時神態輕松,口氣卻很堅決,暗嘆口氣,不再說話。

舊年後一日。明瑜著了吉服,隨朝中命婦們一道入宮賀拜。到太後宮中時,敬上了早備好賀禮與書信。待禮畢後,便告退辭去。行至宮門時,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趕了上來叫留步,回頭見是松陽公主,正面上含笑過來,忙停了下來。

明瑜已經猜到她這般趕來,必定是因為自己代為轉呈那封信。雖未看過信里到底寫了什么,只隱約也能猜到些內容。二度被拒,她神色仍是這般從容,心中有些納罕,面上卻未現出什么,只是立著待她行近,恭敬見禮。

松陽公主道:「不必多禮。」又屏退了左右,只剩她與明瑜兩個。

松陽公主看向明瑜,微微笑道:「我與你雖無什么深交,只當初一見你,便覺如故。我聽說你要隨你夫君年後一道赴河西任職。河西雖不比京中繁華,只那里天地廣闊,能陪你夫君身側,想必你也是甘之如飴,實叫人欣羨。」

明瑜笑著應了幾句,忽然聽她嘆了口氣,仿似自嘲道:「我這般不顧臉皮地貼上去,偏人家還不領情。你心中有些輕看我吧?」

明瑜一怔,沒想到她說話這般直白,忙搖頭鄭重道:「公主敢於隨心而行,我心中十分欽佩。」

松陽公主擺了擺手,笑道:「什么欽佩,不過是我臉皮比旁人厚了三分而已。」又凝視她片刻,面上笑容漸漸消隱而去,嘆道:「我曉得他對你故去婆婆意重,這才屢拒於我。只越這樣男子,我便越是稀罕。我早立誓,此生若非得遇勘嫁之人,寧可孤寡到老,也絕不再胡亂另結姻緣。他前次用邊事未定,無暇顧及私事借口拒我,這次又致信我母後,道自己雙目有疾,非我良配,又說要為你已去婆母守陵,以補從前未之責。我既已經認定了他,他若以為我會因此而退卻,那便是真錯看我了。莫說三年守陵,便是五年,十年,我也等得下去。這三年里,我自不會再去煩擾於他,待三年之後,我再去江南,親自問他。」

她說話時,起先面上還略有悵惘之色,漸漸卻又帶出笑意,目光閃亮。

明瑜方才對她說欽佩,多少還有些客套意思。此時卻是真了,想了下,便道:「公主方才之話,可要我代你轉給我公公?」

松陽公主略微搖頭,道:「謝家男兒,如玉謙潤,卻自有種頂天立地風范,叫女子傾心。我方才對你說這些,並非是想你代我傳話。只是見了那信,心中覺得悶,想尋你說下話而已。他既存心為亡妻再守陵三年,我此時再他面前多說什么,於你過去了婆母也是種不敬。有什么話,等三年後我再親自跟他說便是。」又端詳了下明瑜,含笑道:「我過完年後便會離開京城回我封地,想來也沒機會再送你了。臨別之際,無以為贈,唯願你二人神仙眷侶,到了那里萬事順心。」

明瑜謝過了,目送她離去。望她背影之時,心中一時感觸萬千,直至那纖娜背影消失宮牆頭,這才微吁口氣,轉身而去。

入春,昭武將軍府里一番忙亂,先是每日里不斷有京中官員前來相送,待人情完結,便是上下家人去留安排。魯管家奉命留下守著宅邸,安媽媽雖願到江南隨伺老爺,只考慮到她年歲已高,給了一筆豐厚銀錢,送她去了兒子那里頤養天年。謝家護衛中,高峻與高弦兄弟二人隨謝南錦到江南,剩余人都與家人一道隨謝醉橋到河西。

柳向陽立下軍功,升任驍騎尉,春鳶兩個月前也生了個兒子,自然要隨謝醉橋和明瑜一道赴河西去。

二月,理完了京中諸事,被賜過宮宴,謝家人終於往江南而去。

此趟南下,一是送謝南錦,二來,也是謝醉橋陪著明瑜回娘家。去過江南,他們便要帶著半歲大兒子往河西赴任。

阮洪天與早兩個月前回了江州江氏得知了此事,等到謝家人到了那日,親自到碼頭相迎。同去還有聞訊特意趕來謝如春一家人。眾人見面,分外親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