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二章 千古是非輸蝴蝶(1 / 2)

亂清 青玉獅子 2020 字 2022-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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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不一定,」恭王說道,「戶部、刑部的情形,不大一樣。國家百廢待興,在在都要用錢,不從戶部入手,大加整頓,開源節流,錢從哪里來?你還別說,閻丹初還真是了得,他到部之後,一年下來,不說『開源』,單說『節流』,戶部余銀,就多出一、二百萬銀子來,他的手上,現在已經攥了好幾百萬兩銀子吧?假以時日,這是不得了的一個數字——國家能多辦多少事情?」

頓了頓,「刑部呢?冤獄自然也是有的,可是,目下,似乎……暫時沒有大加整頓的必要。」

寶鋆想了一想,說道:「六爺,你說的也對。目下,朝內北小街最緊要的,是收買人心,刑部的爛事,不比戶部的爛賬,真翻了起來,有的人,就不是摘頂子了,弄不好,是要摘腦袋的——目下,他似乎確實沒有必要這么往死里得罪人。」

「再者說了,」恭王說道,「刑部的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辦的。本朝素有『事必援例,必檢成案』之慣例,律例之繁復,六部之中,以刑部為第一,不熟律例,許多事情,堂官亦無從置喙,子穎在刑部,其實已經吃夠了司官、胥吏的苦頭……」

「六爺,你忘啦,齊明堂原本的缺分,可是『廉政專員』。」

「啊,這,是……嗯,『廉政專員』雖為新設,《大清律》卻只有一部,廉政專員繩墨糾彈,亦要以《大清律》為本……」

「是啊,所以,這個齊明堂,《大清律》是精熟的!」

頓了頓。寶鋆繼續說道:「還有,他是州縣出身,下面的各種門道。也是『門兒清』,刑部的司吏。想唬他——難!」

「……嗯。」

「另外,」寶鋆說道,「我還聽說,當年,齊明堂被撤了鎮洋縣的差,宦囊如洗,生計無著,就叫夫人去商行接一些數薄。他在家里,替人核數,賴以糊口——則此人數目精明,亦不必說了。」

頓了頓,嘿嘿一笑,說道:「六爺你看,活脫脫又是一個閻丹初啊!」

恭王悵然片刻,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對,刑部那班胥吏。算是遇到克星了。」

「不管朝內北小街打不打算在刑部大動干戈,」寶鋆冷冷一笑,「刑部是把刀子。刀把子抓在自己手里,合適的時候,拿來捅誰一刀,總是好的。」

恭王眼中波光一閃,但他沒有接寶鋆的話頭,沉吟了一下,說道:「我記得,『廉政專員』,是正四品吧?」

「是。」寶鋆說,「不過。廉政專員專務通省官員的風紀糾彈——這個『風紀』,又專指跟銀錢有瓜葛的。中飽、挪借、徇私、冒濫,攤上了就不是小事,四品官來做這個事兒,略覺吃力,於是又請旨加了一級,從三品,再加按察使銜,這樣,就跟臬司平起平坐了。」

頓了頓,「齊明堂進京之前,已經升了正三品,同時,加了布政使銜,賞戴二品頂戴——可以戴紅頂子了。侍郎雖然是正二品,但人家是『署理』——如此這般,也就顯得不是那么過分了。」

「署理?」

「是,署理。」

頓了頓,「六爺,我覺得,軒邸最絕的一個地方,就是將這『署理』二字,玩兒出花兒來了!」

「怎么說?」

「你看,齊明堂『署理』刑部侍郎,錢定舫『署理』外務部尚書,之前,趙竹生『署理』兩江總督——嘿嘿,你不覺得,大有名堂嗎?」

「你是說……」

「別人『署理』,」寶鋆說,「是真的『署理』,『護印』一段時間,正主兒來了,交接之後,回歸本職,他們幾個呢,『署理』上了,就賴著不走了!你看趙竹生的兩江總督,已經『署理』多久了?『上頭』就沒有派哪個去接印的意思!」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恭王說道,「趙竹生之於兩江總督,錢定舫之於外務部尚書,齊明堂之於刑部侍郎,資歷都顯得弱了些,叫他們一上去就『真除』,怕是壓不住場,有人會不服氣,所以,就先『署理』著,一、兩年過去,『資歷』自然就夠了,到時候『真除』,就名正言順了,是吧?」

「六爺,你說的太透徹了!就是這么回事兒!」

恭王抬起頭來,看著不遠處五座巍巍聳立的金剛寶座塔,悠悠的舒了口氣,忽然展顏一笑,說道:「佩蘅,得空兒,我陪你到塔院逛一逛,在金剛寶座塔下兜兜圈子——這五座塔,北京城里獨一份兒,嗯,抬頭瞻仰,寶相庄嚴,塵心盡去!」

寶鋆愣了一愣,這六爺,怎么突然就轉了話題,沒頭沒腦的?

「六爺,我比不得你,地道大俗人一個,塵心欲念,是怎么也去不盡的,就別麻煩佛陀們費心了。」

恭王呵呵一笑,說道:「我也是俗人,唯其俗,才要多看看佛,多聽聽道——好了,不說這個了。嗯,咱們倆,在這兒枯站了多久了?這么站著和人說話,一口氣說這么長的辰光,我這輩子,從未有過——腿腳都酸麻了!你呢?」

寶鋆笑道:「不說不覺得,一說——還真是!我的腿腳也酸麻了!」

「還有,嘴也干了吧?得,進屋,我替你烹茶!」

「這可當不起……」

話說了半句,見恭王俯下身,去拾掇那個裝著端硯的木盆,寶鋆連忙說道:「六爺,我來替你拿!」

說著,擼袖子彎腰,伸出手來。

「千萬別!」恭王說道,「如果這種事兒,都要假手他人,我跑到山里來,還有什么意味?」

寶鋆訕訕的縮回了手,恭王端起木盆,努了努嘴:「這樣吧,你替我拎那個小桶。」

「好!」

兩個人進了屋子,手中的木桶還沒有放下。寶鋆就看見,臨窗的書桌上,鋪著雪白的宣紙。一眼掃過去,已看清了。上面是一首七律。

「六爺,好詩興啊!」

「是集句,」恭王說道,「集唐人詩句。每天一首、半首,希望能夠湊成一卷、兩卷的,暫名……《萃錦吟》吧。嗯,不過山中無事,游戲文字。聊以自娛罷了。」

所謂集句,是從前人的詩作中,一首抽一句出來,音韻、意思前後切合,連綴成一首新詩。在當時的士大夫中,集句是非常流行的文字游戲,也是一般「雅集」中最主要的活動之一。

「哦?」寶鋆大感興味,「這要拜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