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六章 仁至義盡(2 / 2)

亂清 青玉獅子 2315 字 2022-11-11

「老胡啊!」梁小山將「胡稅務司」改回了「老胡」,語氣也變得「語重心長」了,「你雖然不是軍人,可也應該看得出來,法國人的船上,最大的炮,也沒有我那的那幾門『炮』大!——你去跟法國人說,你是看過我的『大炮』操演的,一炮打了出去,遠遠兒的,一條靶船,便打的粉碎了!——真正叫威力無窮!」

微微一頓,「你就說,單憑你們這兩條船,一定是打不贏中國人的,還是安分守己些的好!唉,既然煤、水、米食、物資都補充好了,時辰一到,就趕緊走人吧!別留在這兒惹是生非了!不然的話,一不小心,說不定就要一輩子——下輩子也要留了下來!不過,嘿嘿,是留在海底喂魚哦!」

「這……」

「老胡你看啊,」梁小山繼續「語重心長」,「法國人既不敢輕舉妄動,這主客之間,不就相安無事了?基隆『安』了,你也就『安』了——安安穩穩的坐你稅務司的位子,安安穩穩的收你的稅!這個……『磐石之安』啊!哈哈!哦,對了,你的夾板船也『安』了——不必挪來挪去了嘛!多好!哈哈哈!」

什么「安安穩穩的坐你稅務司的位子」,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脅!

胡大利心中暗罵,臉上苦笑,「如此一來,下不來台的,可就是……鄙人了。」

「哦?」梁小山眉毛一挑,「如此說來,胡稅務司已是對法國人有所應承了啊!好吧,請胡大人說說看,都應承了法國人些什么呢?」

「老胡」非但改回了「胡稅務司」,還進而升級為「胡大人」,胡大利只好裝作聽不出梁小山話中的譏諷之意,說道:

「我想,認錯』、『懲戒』、『告示』,自然不能真答應他,畢竟,中法之間,只是誤會,沒有誰有真正的過錯!不過,既生出了誤會,總要說開了才好!因此,我想,基隆方面,派三、五個人,到碼頭法國船邊——也不必登船,法方派兩、三個人下船來,就在船邊,給他解釋幾句,然後,鞠一個躬,法國人再回鞠一躬,這不就……說開了嗎?」

梁小山沉吟片刻,慢吞吞的說道:「我沒有記錯的話,法國人提的三條要求,第一條是什么『將炮台管帶官帶同哨長並滋事之各兵,到敝船邊認錯』——」

頓了一頓,「我如果真聽了你的,派幾個人,『就在船邊,給他解釋幾句』,則這個『解釋』,法國人一定會將之說成『認錯』!至於鞠躬——我想,我的人鞠了躬,法國人一定不會真的『回鞠一躬』,頂多……點一點頭,對吧?」

胡大利被說破了心思,一張臉不由微微漲紅了,強笑道:「分府,法國人怎么想、怎么說,何必去理他?咱們自己曉得,是『解釋』、不是『認錯』,就好了!」

「好?」梁小山一聲冷笑,「好什么好?『自己曉得』管個屁用?到時候,法國人滿世界的宣揚,中國人對他『認錯』了、賠禮道歉了!我怎么辦?總不成……追在他屁股後頭,見一個人就說,不,不,我不是『認錯』,只是『解釋』罷了?」

「呃……」

「真這么干,外交上,中國不就立馬矮了法國一頭?哼,把差使辦成這個模樣,『上頭』能饒得了我?我這個通判,還干不干了?」

「呃……」

「解釋可以,可是,不能到他的船邊兒!真要聽解釋,到衙門里來啊!本通判受累,親自解釋給他聽!」

「分府,法國人是不會過來的——」胡大利說道,「這個,呃,他們已經說了,三條要求之中,第三條『告示』,可以不做堅持——我對他們說了,基隆官方的尊嚴,也是緊要的!第二條『懲辦』呢,也……糊里糊塗的就好了!真『懲辦』、假『懲辦』,哪個又曉得呢?」

頓了一頓,「可是,如果到船邊『認錯』——啊,不,不,是『解釋』、『解釋』!——如果到船邊『解釋』,也不答應他,法國人就實在下不來台了!分府,這個,呃,各退一步嘛!」

「各退一步不是不可以,可是,不是這個退法兒!這么退,不是各退一步,是法國人退一步,老子退一百步了!」

「分府……」

「得,老胡,怎么說你也是好心,我呢,就賣你一個大大的面子——他不是不要『告示』嗎?嘿,我卻偏偏要給他一個『告示』!你且在花廳這兒安坐,小候一、兩刻鍾,我這就叫人寫了『告示』給你看!」

啊?

胡大利愕然,正待說話,梁小山已經站起身來,一邊兒往外走,一邊兒高聲喊道:「請王師爺到簽押房!」

胡大利只好「安坐」了。

不到兩刻鍾,梁小山回來了,將手中的一張紙,往胡大利身旁的案幾上一拍,大咧咧的說道:

「看看吧!——我可是仁至義盡了!」

胡大利取過細看,只見上面寫著:

「為曉諭事:照得現在各國通商,遇有英、法及外國輪船抵口購用煤炭、食物等項,均得一視同仁,照常買賣,公平交易,不得居奇刁難,合行諭示。」

「為此示仰所屬商民人等知悉,爾等須知中外一體,遇有英、法及外國船只到港購買煤炭、米食、物件等項,務必公平貨賣,不得阻止及抬高市價,致干拿究。

「各宜稟遵毋違,特示。」

「告示」雖然是「告示」,但同法國人要求的「告示」,完全不是一碼事兒,針對的,不是「隨員受辱」,而是「購買煤炭、米食、物件」未被「一視同仁」,這個事兒,米食、物件什么的,法國人皆未述及,煤炭也只是委婉陳情,就算怨氣確實由此而起,但畢竟公函之中,正式要求為之認錯、並威脅若所求不遂便要大動干戈的,不是這一類的買賣瑣事。

所謂「告示」,其實是「避重就輕」。

最重要的是,告示中雖然點出了法國,但並非只有法國一家,而是「英、法及外國船只」泛泛而論,且把責任全推在「所屬商民人等」頭上,因此,雖然也有一層委婉譬解、亡羊補牢的意思在里頭,但無論如何,看不出任何「認錯」、「道歉」的意思。

看過了,胡大利輕輕咳嗽了一聲,正要說話,梁小山已經搶在頭里了:「老胡,這個『告示』,可是要蓋上我基隆廳梁通判的大印的!不比輕飄飄的幾句『解釋』來勁兒?」

微微一頓,「哎,這可是我看在你老兄的面子上,做出的最大的讓步了!」

「分府,是否……」

「就這樣吧!」

說罷,梁小山端起了茶碗。

隨從立即拉開了嗓子,「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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