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好朋友(1 / 2)

「你想起來了么?」小星看著白若蘭如夢初醒的神情,心頭一陣熱流淌過,連微笑也暖了幾分。

白若蘭點了點頭,歪著腦袋打量著他,小聲道:「模樣我還對不上,不過這傷疤,除了我家人,應該就只有你一個人知道才對。你是小星,小星星亮晶晶的那個小星,對吧?」

小星走近她兩步,頷首道:「沒錯,就是那個晚上和你一起在山里凍得打哆嗦,被你罵沒用的傻小子。」

白若蘭踮起腳尖比劃了一下,道:「你頭發長了,個頭也高了好多。那時明明才到我眉頭這里哎。」

「男人長得晚。」小星依舊望著她的左臂,柔聲道,「你還沒告訴我,那傷疤,如今怎么樣了?」

白若蘭臉上微微一紅,左右看了一眼,確認四下並無旁人,飛快的挽起衣袖,露出一段雪玉瑩白的臂膀,往小星眼前一橫,嗔道:「諾,就是這副樣子咯。生平第一遭行俠仗義,就長了這么個教訓,估計要跟我一輩子,提醒我有狼撲過來的時候要用劍,而不是伸胳膊給它咬。」

手肘之下外側那一塊,留著一片褐紅色的傷疤,即便已過去多年,仍能想象出當時被撕去一塊皮肉的慘狀,如今傷口早已新生,這片猙獰卻只是小了少許,再不能恢復如初。

這傷口在小星夢中出現過不知多少次,每一次都慘烈如新,每一次都會將他帶回到那個莽撞懵懂的年紀,重溫他本就絕不會忘卻的記憶。

那時他們兩個年紀都還不大,一個是學了幾招劍法便自以為可以行俠仗義一有機會就溜下斷霞峰跑上一整天的野丫頭,一個是從懂事起就被葯草武功內力之類的東西圍繞不休逼得快要發瘋的傻小子。

傻小子被母親帶著去找當時在蔽日山中落腳的劍客,也不知哪里來的一股沖動,趁著母親不留心,跑了,腦子冷下來的時候,人已在主峰山腰。

蔽日山的主峰,便是斷霞峰。

而那天野丫頭恰好新得了把劍,雖沒開刃,但好歹也是沉甸甸的鐵家伙,總不再是木頭,練了不幾趟,就忍不住跳過院牆,沿著山野獸徑一溜煙沒了影。

若是在兩人遇上的地方折返,野丫頭怎么也找的回自己的家,傻小子無非就是在暮劍閣耽擱幾日,等母親將他拎回家中好好教訓一番。

偏偏那時侯,傻小子滿心都是對武功的厭惡,只覺天下最可憎的事物,莫過於那一本本的秘籍和一盆盆的葯湯。

所以看到野丫頭舞著劍興高采烈走過來的時候,傻小子第一個念頭,就是跑。

這本沒什么,可野丫頭當時第一個念頭,卻是追。

一個追,一個跑,追得雖然學了點身法皮毛腳下如風,跑的卻被泡了一身使不完的勁兒,不一會兒,就變成了孩子間的較勁,跑跑追追,早把當初的由頭丟進了山風之中。

蔽日山綿延極廣,單是有名有號的山頭峰頂便有八座,兩個孩子一通猛跑,跑到傻小子失足扭傷,青青紫紫滾了一身摔進溝里的時候,住在這山里的野丫頭也已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一個害怕,一個委屈,又都滿肚子氣,於是兩人的第一次交流,便是一頓極盡孩童之能事的破口大罵。

吵累了,罵夠了,氣喘吁吁的罷休了。傻小子終究膽子大些,只是汗流了滿臉,野丫頭畢竟是丫頭,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見不得女人掉淚這種性子,傻小子也是自娘胎里帶出來的,著了慌,只得認錯低頭,道歉賠禮。野丫頭收下之後,兩個只比長草窩子高出一點的孩子,便攙扶著踏上了自救之路。

其實傻小子那時已經有了不錯的武功底子,腳上那種扭傷,運運功隔日就可無恙,可惜正在賭氣,鬧著別扭偏偏不用。野丫頭學了兩年功夫,比尋常女娃壯實的多,只當同伴是尋常農家兒子,頭上一熱起了俠義心腸,只是攙著都覺不夠,恨不得背在背上爬山涉水。

時逢深秋,山中不缺果腹之物,如此天公眷顧,總算讓兩人平安無事的晃了五天。

五日五夜,傻小子總算不再需要人扶,野丫頭也沒了初兩日的精神,深山老林能輕易地奪去一個人的方向,替之以絕望。

幸好兩人還都是孩子,孩子的希望,總比大人要長。

看不到終點的旅程在第六天突兀的結束。

傻小子的母親找到了他們。

但一場血淋淋的事故,也就在這一刻發生。

在這諾大的山中找人,本就需要些非常手段,傻小子的母親,為此去向附近的一位好友借了一匹狼。

那匹狼自幼與人一起長大,頗有靈性,比尋常的家犬還要能干幾分。

只是,狼畢竟是狼。

狼奔向傻小子的時候,被嚇壞了的野丫頭用力丟出了一塊石頭,然後打著哆嗦把傻小子拽到了自己的身後。

接下來的事,恍如火苗將熄的走馬燈,在傻小子的眼前緩慢卻不可阻止的發生。

狼沖來,撲起,張口,咬下。

灰黑的皮毛,慘白的利齒,血紅的舌頭,那一刻的野丫頭大哭出聲,雙腿打顫。

但她沒有躲開,而是舉起了自己細小的胳膊。

如果不是傻小子的母親趕到,在最後關頭喝住了那匹狼,野丫頭的一條胳膊,就已永遠留在那片山林。

後來發生的事傻小子自己也記得並不太清,好像是哭,一直在哭,哭的一點也沒了男孩該有的樣子。

這期間傻小子唯一記住的,是野丫頭昏倒前說的一句話。

「你是笨蛋么?我會武功,你不會,當然是我護著你呀。」

多年過去,說那句話的人,總算又站在了他的眼前。

「現在,還會疼么?」小星情不自禁的抬起了手,想要摸一摸那塊傷疤,旋即醒覺有些逾矩,忙又垂了下去。

白若蘭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也跟著放下了衣袖,微笑道:「你娘給的葯厲害得很,最後都結痂發癢了,也沒再疼過。我娘現在還留著半瓶不舍得用,只等有個萬一拿來救命。反正也沒傷到筋骨,你不用總惦記著了。對了,你呢,後來聽我的好好學武功了么?」

她話問出口,自己又哦了一聲,接著道:「肯定是學了,起碼剛才你的眼力就很厲害,我都不成。吶,明天咱們找個地方切磋一下怎么樣?我還沒和外人動過手呢。」

她的情緒變化到快,三兩句間,愁眉盡展,小星不敢貿然接下話頭,只道:「不不不,我這人眼高手低,還是算了。」

白若蘭略顯失望,抱怨道:「你不肯好好習武,再出什么岔子,還指望遇上個我么?」

「人笨,沒辦法。」小星只是笑道,陪著她往大門走去,「很晚了,我送你上山回去吧。」

白若蘭點了點頭,跟著莞爾一笑,道:「這回你可不用怕,來回的路上沒狼。」

小星東拉西扯的問了一些白若蘭的近況,她倒真是沒什么遮掩,連不想著嫁人巴不得那幫青年才俊都去妹妹那邊排隊這種事都隨口抱怨出來,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那冷冽山風之中,摟成一團嘀嘀咕咕聊到睡著的陳舊時光。

如今小星到還想摟成一團,只是另一位多半不會答應。

「哎,你光問來問去,我還沒顧上問你呢。你怎么成了碧姑娘的跟班了?你娘那么厲害,怎么會讓你給人當小廝?」走到燈籠照映之處,白若蘭側目看到小星身上的粗布衣裳,忍不住斷了話頭,開口問道。

聽她語氣中的那絲不悅,似乎要是碧姑娘做了什么逼迫之事,她這就要折回去為他出頭。

小星趕忙搖頭,壓低聲音笑道:「你可千萬別叫旁人知道,其實……我這小廝是冒充的。」

「啊?」白若蘭滿面不解,扭頭望著他道,「一個小廝,有什么好冒充的?」

「碧姑娘根本不想來,想來的是我。你也知道,我在江湖上默默無聞,不求人幫忙帶著,恐怕來送賀禮你們家也不肯收。你十五歲生辰眼看就要到了,我本就想來見見你,就求她幫忙咯。」

「這你都記得。」白若蘭輕輕一笑,道,「我都想不起跟你說過生辰了。那碧姑娘真看不出是這么熱心的人呢。果然人不可貌相。」

小星笑道:「我這么聰明伶俐,她讓我做小廝,總不算太虧。」

見她心緒轉好,加上不願讓話頭一直繞在自己身上,小星旁敲側擊幾句,哄著白若蘭往他希冀的路子上想去,她身為閣主千金,若能如願,幫起忙來可會方便的多。

這著實不難,崔冰在江湖中就絕談不上精明,而白若蘭的心機摞上十疊,也夠不到崔冰的邊。

白天武不肯放這位女兒下山歷練,實在是情有可原,換做小星有這樣一個女兒,也一定會效仿母雞把她死死護在翅膀下頭。

攏共十來句話功夫,小星在心里打得腹稿用了不過一成,白若蘭已正色道:「小星,你腦筋這么活絡,不如……不如給我幫個忙吧。」

「但說無妨。」

白若蘭咬了咬牙,原本可能和家事有關不便讓外人干預,但小星也算是她的舊識又有過那么一段經歷談不上有什么心防,略一猶豫,便道:「我去跟碧姑娘好好說說,這幾天,先把你借來,咱們好好查查,看看到底是誰劫走了新娘,搶走了賀禮。」

「這……」小星故意露出躊躇之色,不急著一口應承。

果然,白若蘭立刻便道,「旁人你不用擔心,爹爹哥哥那邊我會去說,明日我給你找個客房,你是我朋友,不是什么下人。」她上下掃了一遍,面上微微一紅,扭開頭道,「到時再給你換身衣服,看你這身量,穿起來肯定不太難看。」

「對了,你一直都不肯說你姓什么,」她皺了皺眉,道,「咱們之間倒是無妨,我帶你去幫忙的時候總要介紹給爹爹叔叔伯伯他們,難不成說你姓小么?」

小星略一猶豫,笑道:「好吧,我不願提,一是心中對我父親存有芥蒂,心結未解,二是怕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誤會。但隨口亂編一個,倒顯得我藏頭露尾沒有誠意,我姓南宮,叫南宮星。」

如他所料,白若蘭登時便追問道:「南宮世家的那個南宮?」

四大世家雖早已敗落,但余脈猶存,南宮又不是什么大姓,武林之中攜此姓氏冒頭,必定會有此一問。

南宮星搖了搖頭,笑道:「這便是不必要的誤會。所以蘭姑娘你也不必向太多人提起,該知道的人知道,也就夠了。」

旁枝末節已經解決,他直接道:「既然要我幫忙,總該叫我大體了解一下目前的情形吧。」

白若蘭點了點頭,道:「其實比大家都知道的事也不多多少。不然也不會把我急成這樣。」

她沒什么心機,人卻並不蠢笨,講述起來條理分明詳略得當,頃刻便把現狀說的清清楚楚。

白家人的確沒有得到什么進展,田靈筠指認的那個光頭根本沒人聽說過,整個別庄被翻了個底朝天,就連峰頂本家住處也找了一圈,依然沒有孫秀怡的半點蹤跡,只好封了那間小築所在的院落,等幫手到了再做打算。

他們在等的幫手是白天英的朋友,因為是官府中人,便剛好讓今日上山賀喜的官差帶話過去求助。

那人叫馮破,在西南四州也算是一號人物,曾在天下第一女神捕玉若嫣手下當過兩年副手,積功升遷,如今已是正六品下三等紫衣衛,比老上司差了不足半級,蜀州江湖門派眾多,馮破因此並未調至中京,而是兼了個六郡總捕頭的虛職負責蜀州重案。

白天英托這么個人來幫忙,顯然也在擔心此後的事態變化。

新娘子沒找到,唐門的賀禮也一樣沒有著落,而且比起一個活色生香的美人,要藏起陰陽透骨釘和大搜魂針這樣的東西實在是易如反掌。

無從下手的白家五老,不得不將方向轉入分析一途。

白若蘭對純粹嘴皮子上的功夫不以為意,便沒再多待,之後情形如何,她也一概不知。

「你要是覺得有用,明天我去問問。反正他們議論出什么事,也不至於瞞著我。」她仍不覺得只是坐在屋子里空想就能找到凶手,但南宮星想知道,她也只能幫忙。

畢竟家里其余人都不願她摻和進來,她想做點什么,能作幫手的爬也只有他了。

其實南宮星和白若蘭的家人倒是一般的想法,只不過按他的判斷,白若蘭完全置身事外,並不代表著就會平安無事,反倒是這樣積極投身進來,讓他有機會陪護在身邊更加安全。

他心里篤定的很,那血字所說的「你們」,指的不可能是別庄中所有活人,只可能是白家上下這大幾十口。

而凶手若真是白家內部的人,最可能牽涉到的,便是閣主一職的交替,白天武與其子女,自然就是最有可能的目標。

心念所至,他略一斟酌,問道:「我有件事不知問的是否冒昧。蘭姑娘,你哥哥這次大婚之後,暮劍閣下一任閣主,是不是就非他莫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