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好朋友(2 / 2)

一提起哥哥,白若蘭的雙眸便頗為驕傲的抬起,微笑道:「就算叔伯爹爹他們沒打算宣告天下,難不成還會有別人可選么?我那些堂兄弟里,松哥太過老實,大伯早早就說了他性子不合,不必考慮,竹弟人雖不錯,但年紀太小,劍法也還差得遠,四叔提都不敢提。至於其他的,不是我說,連給我哥哥擦劍鞘都不配。五叔都想著把他那幾個兒子送回商號去了。」

不敢提到自己已經偷偷看到白若麟的事,南宮星故意問道:「說起來,你二伯就沒有後人在這邊么?」

「那瘋……」白若蘭張口就道,說了倆字,硬生生咬回了後半截,頗為生硬的轉道,「風平浪靜的好年頭,二伯的孩子都去讀書,將來要考狀元,可看不上我們這幫打打殺殺的瘋子。」

說到瘋子時,她頗有些心虛的扭開了頭,不敢看他。

畢竟是家丑,她不願提也屬正常,南宮星沉吟片刻,本想問問思梅是誰,又怕引起她不必要的戒心,索性將話題引入他另一件不得不問的事上,「那你哥哥還真是大好前程,按說,早該有不少人家的姑娘托人說媒了吧,怎么拖到這時才跟峨嵋結親?萬花叢中,看迷了眼么?」

「我哥哥才不是那么風流的人,」白若蘭似嗔非嗔的瞪他一眼,道,「他此前也有個喜歡的姑娘,可……可身份實在不合,若是這場婚事順順利利,將來嫂子度量也不小的話,興許家里還能給她留個地方。說起來……我好像有陣子沒見著她了,難不成惦記著想要明媒正娶,傷心遠走了么?」她說到最後,倒像是喃喃自語一樣,語氣中好像還略有些愧疚。

「你也認識那姑娘?」

「嗯,」她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隨口答道,「她本來就是替我們家女眷漿洗衣服的短工,虧我以前還對她不錯……哎呀,不說她了,她一個孤女半點功夫不會,你難不成想說是她跑回來破壞我哥的婚事給自己出氣么?」

南宮星笑道:「我都不知道你說的是誰,怎么會有此猜測。」

白若蘭也發覺自己的氣來的好沒道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跟著神色一黯,小聲道:「她叫李秀兒,人其實很好很好,比起峨嵋來的生人,我到寧願她做我嫂子。說不定,還引不出這么多禍事。」

「哈哈,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好侄女,擔心這么多可不像你的作風。」伴著笑聲,白天英大步從旁走來,胖胖的身軀後,跟著九個在此住下的賀客,看他們神色,一個個怒氣沖沖倒像是剛吵完了一架,他打量了一眼小星,問道,「這位是碧姑娘的那個……同伴?」

白若蘭立刻道:「這是我朋友,你叫他小星就是。大伯,你這是做什么去?晚上不是你和二伯值守么?」

白天英扭頭看了看身後,苦笑道:「要不是該我值守,也不會如此麻煩。」

原來晚上用過飯後,這九人便不約而同找到白天英,吵嚷著自身清白,非要下山離去,白天英無計可施,只得先往白天武那邊去了一趟,搜查了一遍之後,九人身上並沒帶著什么可疑之物,白天武不好勉強留人,再三勸告後,只得讓白天英送他們出庄。

「二弟這會兒恐怕正在門口那邊,見了他,少不了又是一串麻煩。」白天英搖頭嘆了口氣,走到白若蘭身邊,笑道,「將來你哥哥做了閣主,你可要多勸勸他,莫要成了二弟那副脾氣,整日臉上板的能掰下冰渣子來,家里有一個這副樣子的,就已夠我頭痛的咯。」

「我哥對人溫柔的很,堂堂一個劍客,難道整天嬉皮笑臉么?」看樣子白若蘭和他大伯沒大沒小慣了,隨口就道,「像大伯似的,不管喜不喜歡見誰都笑,明顯更適合去做生意嘛。」

「嘿,還是侄女有眼光,」白天英笑著拍了拍她肩膀,道,「我老子看的有你這么准,我現在早睡在銀子堆里了。松兒要不是缺心眼兒只能練練武功,我連他也不留下。」

「松哥是老實,就你老說他缺心眼。小心大伯母生氣,晚上不給你開門。金針鐵劍,看你怕不怕。」

「怕,怕的我趕忙再去娶個小老婆回來。」

這伯侄二人斗上了嘴,樂滋滋說個不停,多了旁人,南宮星不好再問,便只是靜靜跟著,肚里暗笑。

魚找魚,蝦找蝦,烏龜找王八,青蛙找蛤蟆。白天英這樣的人,要不是身在武林,只怕不會去娶金針鐵劍周三娘這樣的老婆,而白若雲這樣的翩翩公子,自然也不必盡等個素未謀面的孫秀怡過門。

舞刀弄劍的姑娘再怎么柔情似水,能盡心做成賢妻良母的終究不多。洗手作羹湯,拈針綉鴛鴦,扶簪坐廳堂,坦香誘紅帳,令男人心滿意足,本就不是比練出一身好武功容易多少的事。

也許,別庄中那片藏嬌金屋,將來總會住進一個李秀兒。

走到大門附近,守在那邊的卻不僅是白天雄,白若雲和白若竹也都在旁。

如不是站在白若雲身畔,白若竹也稱得上俊秀,那稚氣未脫的少年和他堂兄一樣站得筆直,衣飾姿態,都像是刻意模仿一樣,不知情的人看去,他們倒像是一對兒親兄弟。

「哥!」一見白若雲,白若蘭立刻便丟下大伯不理,徑直跑去哥哥身邊,笑得燦若桃花,連平時一刻不忘裝出的利落英氣,也霎那間甩得干干凈凈,「你等我呢?」

白若雲點了點頭,道:「今夜咱們都在這邊住下,不回山上去。爹在等你,咱們這就過去。」

「誒?住在這邊?」白若蘭這時倒顯得極為聽話,隨口反問了一句,便乖乖跟著邁開了步子,百忙之中到還不忘過來跟南宮星告了個別,約定明日再見。

看她走出很遠,扭身指著自己對哥哥說著什么,讓白若雲轉身看了過來,南宮星只得微笑抱拳,遙遙拱了拱手,權作寒暄。

另一邊白天英交代的十分利索,南宮星才往回走出幾步,就聽到沉重的大門吱呀打開,回頭看去,白天雄和白若竹左右站定,目送那九人依次出門。

濃重的夜色,轉眼就將那一串身影吞入腹中。

南宮星走出不遠,背後白天英就大步追了過來,並肩而行,笑道:「小兄弟,你是我侄女的好朋友?」

他略一猶豫,點了點頭。

「難得難得,我那侄女最多也就在山下附近野一野,平時幾乎沒聽她說過有什么朋友,更何況還是個樣子不錯的少年。」

聽出話里有話,南宮星只得停下步子,微笑道:「白前輩,你有什么話,直說就是。我默默無聞一介草民,你沒什么需要顧慮。」

白天英這才斂起笑容,正色道:「小兄弟,我那侄女與外人打交道不多,不太懂人情世故,人雖不傻,卻也並不難騙。你是她好朋友,特地趕來賀喜,白家上下都領你的情,必定好生招待。但你要是有什么別的圖謀,我這做大伯的,便第一個不會放過你!你和你那位碧姑娘,一並留心這點。」

「是,晚輩謹記。」南宮星淡淡回道,躬身一揖。

「如此最好。天色不早,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白天英重又掛起笑容,負手而去。

南宮星不願跟他走得太近,便同路跟在後面。

看方向,白天英去的地方到真不難猜,正是那些小妾居所。

金針鐵劍,果然還是敵不過軟玉溫香。

即使有白天武白若雲兩人護著,南宮星依舊不太放心,在仆役房里兜了一圈,連床也沒上,便又溜了出來。

白天武他們並不難找,就在白若萍住處一牆之隔,南宮星在屋後樹上運功歇了不到一個時辰,白若蘭便被白若雲送了出來。

他遠遠望著那兄妹在房門前分開,微微一笑,尋了個枝繁葉茂的地方,凝神打坐,靜靜的守在這里,不再走開。

這地方也算是別庄內部卧房區域的中心地帶,樹干長得極高,除了暗地保護白若蘭,庄內有什么大動靜的話,他必定能及時發覺。如此行功入定,半睡半醒的法子他已修習許久,雖是第一次實際用上,但也輕車熟路,不覺半點疲倦。

按他猜測,那個奪去賀禮的人很可能今夜就會動手,畢竟機會難得,有這樣的凶器在手,恰逢人多事雜,許多破綻都可以輕易掩蓋,若能按捺下來,才是怪事。

如此想法的人不止他一個,到了後半夜,白天雄巡視這邊的次數也大大增多,不過身邊帶的人倒是越來越少,天色將明之時,就只剩白若竹還在陪同。

可偏偏一夜風平浪靜,連個水花也未曾漾起,不覺雄雞啼曉,金光破空,南宮星看著仆役丫鬟紛紛起身,不敢再在樹上久留,收功伸了個懶腰,瞅准無人留意的空當,一壓樹梢,反向一彈,好似一只張翼喜鵲,輕飄飄落在牆外。

知道今天白若蘭還要找他,他匆匆在仆役房中洗了把臉,便趕去崔冰住處。

白家的女弟子依舊守在那里,只是換了新面孔,並不認得。而守在田靈筠門外的,也換成了豐美少婦鍾靈音。

他敲開房門,端著水盆進去,崔冰顯然睡得不好,眼中盡是血絲,舉手投足也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南宮星不願她涉險,干脆叫她留在房中休息。

與白若蘭之間的事情,他大致向崔冰講了一番,不過只說是舊相識,崔冰早有猜測,倒沒什么太大反應,而一聽他打算直接介入白家那邊幫忙,便顯得有些著惱。換成白若蘭派來的丫頭在身邊待著,崔冰就得整日裝成碧姑娘的樣子,即便不談其他,這也讓她頗為不願,至少占了一半緣由。

不過兩人已有了更進一步交易的情形下,她那更似撒嬌的抱怨也著實沒什么意義,不用南宮星多費唇舌,她捶過來幾記粉拳,便算是撒了氣,自己收了惱火,叮囑他自己小心,也就不再多言。

「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萬一遇上什么事端不出手就要被看破身份,那你就拔劍。記得,只是拔劍,不要和人動手。」到最後,南宮星頗為慎重的叮囑了她幾句。

崔冰一頭霧水,看著他道:「可那把劍根本拔不出來啊。」

他笑嘻嘻的拍了拍那個包袱,道:「這是留給你的錦囊,不到最後關頭,你打不開的。」

「呸呸,又在哄我。」她當即解開包袱伸手拽了拽,果然還是紋絲不動。

南宮星哈哈一笑,不再多說,端起她梳洗罷的水,出門離去。

如他所料,回到住處那邊,白若蘭已經頗不耐煩的等在門口,身邊站著個丫鬟,還恰好是那晚對著南宮星抱怨良久的熟面孔。

一見他回來,手上還端著木盆,白若蘭頓時皺了皺眉,上前搶過,隨手遞給旁邊那個丫鬟,道:「不是跟你說了,我幫你派個丫頭去貼身伺候,你就不用再做下人了。碧姑娘要是不答應,我去跟她說。她話雖不多,看著倒不像不講理的人。」

那正牌的碧姑娘,還當真就是個不講理的人,南宮星在肚里暗暗笑了一聲,忙道:「不必,我已經和她說清楚了。此後我與她只算同伴,不分主仆。多虧蘭姑娘上心了。」

白若蘭道:「那最好不過。屋里頭我給你放了身衣服,你去換上,新住處晚上我送你過去,白天還要人去收拾收拾。難得我來個朋友,你可不許急著下山。」

看來她竟有些擔心自己學昨晚那九人避禍逃命去,南宮星微微一笑,點頭道:「放心,到了這兒,別人趕也趕不走我。」

學武的人眼力通常不差,白若蘭給他備下的衣服除了腰身略寬,大體都很合適,難得她想到細處,連內里的褻衣褻褲都准備周全,不過這種尋常內襯暗袋太少,不方便他轉移身上東西,便只換了外衣,怕她多事,索性將那套好料塞進大鋪褥底,只當換過。

箭袖青袍,月白綢褲,黑革短靴,這么一身換上,即使頭頂依舊是粗布束發頗為不襯,也讓一個小廝轉眼便成了翩翩公子。只不過圓臉白面,無髭無須,還是帶著幾分娃娃氣。

再出門時,那丫鬟已經不在,多半是被指使去了崔冰那邊。

白若蘭盯著他前後左右打量一番,頗為滿意的笑道:「嗯,這才像個樣子。要是再有點胡子,下山就得有媒婆找你提親。」

「那可再好不過。」南宮星笑道,「既然准備停當,咱們該辦正事了吧?蘭姑娘,你打算從哪兒查起?」

白若蘭擺了擺手,道:「那是後話,你先跟我去見我爹。嗯……不成,去之前你跟我拐一趟,我去找個發冠,替了你那頭巾。可不能讓我爹覺得我的朋友太過寒磣。」

客隨主便,南宮星不好多說,也就由她去了。

這些妾室所住之處,必定會留著家里夫君更換的衣飾,白若蘭帶著他直奔那片小院,嘴里喊著姨娘,轉眼就從屋里拿出一個發冠,帶著木簪給他換上。

他匆匆一瞥,白天武這個小妾果然也是個嬌弱婦人,一看便全無武功,送白若蘭出門,也只是好奇而已,看他一眼,便匆匆躲回了屋里。

南宮星也沒想到會這么早就拜見暮劍閣閣主,不過既然見了,也未嘗不可。

出了這些禍事,白天武的臉色自然談不上好看,但看到南宮星跟著白若蘭進來,面上仍泛起一絲微笑,神情也變得頗為親切。

「見過閣主。」南宮星上前一禮,余光掃出,屋內並無他人,連白若雲也未在側。

「坐。」白天武將手一伸,道,「我此刻沒太多閑暇,小星兄弟,有什么話,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

南宮星依言坐在下首,道:「請講。」

白天武從懷中摸出一個黑色瓷瓶放在桌上,問道,「當年令堂留下這瓶靈葯,我多方問詢,才知道原來是叫做枯木生花的曠世珍品。虧得它,蘭兒的左臂筋絡才得以保全,白某為此感激不盡。但我還是冒昧問上一句,你與贖魂玉手華沐貞,是什么關系?」

白若蘭似乎沒想到父親會有此一問,登時顯得有些疑惑。

南宮星倒是心知肚明,自杏林盟中的名醫遭逢大劫死的七七八八之後,江湖中的回春妙手便成了鳳毛麟角,而如今已行蹤成謎的贖魂玉手,當年除了在江湖四絕色中占據一席,醫道更是登峰造極,不會半點武功,依舊名動武林。

「談不上什么關系,家母與華夫人相識,曾有過些牽扯,才受贈靈葯。不過之後因為一些事端,兩人已不相往來多年。前輩若是要找華夫人,恕晚輩無能為力。」南宮星略一沉吟,小心答道。

「原來如此,那小女的氣運倒當真不錯。」白天武淡淡說道,「當年令堂便蒙著面紗,想必有什么苦衷,你特地澄清南宮世家與你無關,我就不再多問令尊令堂究竟是何許人也。只是不知,你是否方便告知在下師承來歷,還是說,你至今仍未習武?」

南宮星躊躇片刻,微笑道:「不滿閣主,晚輩師承……」

他的話只說到這兒。

猛力打開的房門發出了巨大的聲響,中斷了他們的對話,帶進了一個面色鐵青的白天雄。

「三弟,昨晚下山的那九人,全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