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白天英(下)(1 / 2)

白若雲已是怒極,握著劍柄的手掌不住顫抖,仿佛隨時都可能不顧一切的拔劍而上。

但他不能動。

白天英的一只手,始終沖著他的方向,那要命的陰陽透骨釘,就藏在那袖口之中。

南宮星的神情到並不太緊張,看著白天英咬牙切齒的模樣,唇角浮現起一絲譏誚的微笑,道:「白天英,你死了心愛的小妾,就滿心怨恨的做出這些事來,那這次因你而死的這些無辜的人呢?你可有半點愧疚?」

白天英默然不語,片刻才道:「是我害了的,才輪的到我去愧疚。看守賀禮的那兩名弟子,是四弟的門下,動手的也是他。和我無關。」

「可之後這幾件東西就應該由春妮交到了你的手上。當晚九名賀客和福伯的性命,你難道也想賴給白天勇么?」馮破的面色陰沉了許多,一雙眼睛牢牢的鎖住白天英雙掌,口氣中也隱隱戴上了一股殺氣。

白天英的面頰跳動了兩下,緩緩道:「不錯,這些人是我下的手。江湖之中弱肉強食,我即便愧疚,也不會後悔。」

南宮星立刻揚聲道:「春紅算什么江湖人!一個可憐青樓女子,為了攢些贖身銀子在這里飽受一個瘋子蹂躪,明明昏厥過去看不到你是誰,你還要為了混淆視線這種區區小事奪她性命?你也算在江湖上闖盪過的一方人物,不覺得自己有點太過心狠手辣了么!」

白天英渾身一緊,手中的酒盅突然啪的一聲碎裂開來,他哼了一聲,道:「我還當你們已經全都查出來了,原來也都只是猜測而已。」

「春紅可不是我下的手,是誰殺的,我也不清楚。」白天英坦然道,「這件事里,我唯一覺得對不起的,只有茗香一個。」

他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惱恨,仿佛帶著些許自責,「春妮叫我安排一個聽話的小妾幫她,她特意說明要選對我不那么重要的,我沒多想就選了茗香,若是早知道……」

「早知道會是這樣你就不肯答應了么?你就願意讓這次的計劃為了一個你並不寵愛的小妾付諸東流?」南宮星毫不留情的譏刺道,「白天英,你恐怕不是這么多情的人吧。」

「她肯定能想出別的法子來掩飾,故意用了這種,根本就是對我有疑心,在試探我!」白天英突然惡狠狠地瞪著南宮星道,「你這給我戴了綠帽子的,來理直氣壯的指責我,還真是可笑之極!」

「林虎是什么人?」馮破及時插言道,「你們干嗎安排這么一個小嘍啰去山下你表姐的地頭送死?」

白天英意猶未盡的橫了南宮星一眼,才道:「我不知道。那本就和我無關。興許她真是想讓林虎去嫁禍如意樓,興許,如意樓真的來了也說不定。」

南宮星道:「白二爺認罪的時候公開了白思梅的事,你應該就是從那時決定要先對他們一家下手的吧?」

白天英的情緒漸漸安定下來,他將手上殘留的酒漿緩緩抹在衣服上,道:「不錯,他們遲早會想到我會因此而恨上他們,與其等他們察覺壞了大事,不如干脆就由我先動手。」

「契機是白思梅殺死茗香李代桃僵,對不對?」南宮星又追問道。

白天英的氣息驟然頓住,神情又一次變得有些奇怪,憋了一會兒,才道:「對,明明可以留下一條命,裝成失蹤不就好了,卻非要搭進一個茗香。我再不動手,還不知要額外搭進多少條人命。」

「所以你就勒死了送葯的白天猛,拿著葯去毒死了白天勇,繞回山下又跟著我們上山,打算一次將我們統統除掉。是不是?」南宮星的眼神越發冷冽,屋內的氣氛也隨著他的質問緊綳到了極限。

白天英怒道:「是!人都已經殺了,不殺下去又能怎樣!這時候了,我難道還要去裝成疼愛弟弟的好大哥等你們找上門來么!成王敗寇,我有陰陽透骨釘在手,把你們殺個干凈,光憑若蘭若竹幾個小輩,能奈我何?」

他雙手一翻,陰陽透骨釘露在掌底,「四大劍奴就在外面,三弟已死,他們遵照誓言必須聽我號令,你們就算躲得過大搜魂針,難道還敵的過我們五人聯手不成!」

南宮星扭頭看了一眼白若雲,苦笑道:「若雲兄,你們家的四大劍奴,難道不分好壞是非的么?」

白若雲搖了搖頭,道:「他們不分。只要是暮劍閣閣主的命令,他們便什么也不在意。他們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四把凶器。」

「可按道理,你爹死後,不該是你繼任閣主的么?」馮破皺了皺眉,開口道。

白若雲又搖了搖頭,道:「那是這次大婚之後該公布的事。未公布之前,一切便只能按家中的規矩來辦。」

「那如果動起手來的時候,我一招就殺了白天英呢?」南宮星突然道。

白若雲道:「那在二伯脫困趕來下令阻止之前,四大劍奴都不會停手。」

「不用再說那些廢話了,」白天英似乎感到有些不安,不耐煩道,「南宮星,馮大人,你們兩個與此事並無干系,你們要是肯答應我就此離開,對暮劍閣的事情不再過問,我便留你們一條生路。」

南宮星譏誚一笑,道:「白大伯這會兒怎么突然變得好心起來了。」

白天英眯起雙眼,緩緩道:「因為死的人已經太多。」

「既是為了蘭姑娘的恩情,我也不可能離開。」南宮星淡淡道,「這里死的人的確已經太多,只是,還少一個該死的人。」

馮破沉聲道:「白天英,你犯下多樁凶案,依律罪不容赦,你若是肯束手就擒,我還可幫你向州府刑司求情,給你留個全屍。」

「你們看來是不肯走了。」白天英緩緩道,「那就怪不得我了。」

白若雲將長劍拔在手中,冷冷道:「你可以叫四大劍奴進來了。」

白天英深深吸了口氣,揚聲道:「劍奴聽令,格殺堂下三人!」

沒有任何人進來,一前一後兩道房門,都靜靜地敞著。

屋內變得十分安靜,靜得能聽到外面開始飄落的蒙蒙細雨,和白天英變得粗拙沉重的呼吸。

「劍奴何在!」白天英的臉色有些發青,這一聲怒喝中氣十足,足以傳到遠遠地練武場外。

四大劍奴總算出現了。

四張一貫木然的臉龐,兩個出現在前門,兩個出現在後門。

但出現的不只是他們。

白若蘭和崔冰一左一右,攙扶著一個腿腳還有些不便的身影,跟著後門的兩位劍奴一道走了進來。

他的臉色還有些發黑,嘴唇依舊是青中帶紫,但任誰也看得出來,他已經吃下了解葯,大搜魂針,終究還是沒能要了他的命。

即便要承受搜魂蝕骨的痛苦,他也依舊活著。

他活著,暮劍閣的閣主就還是他。

白天英的臉色霎時由鐵青轉為煞白,冷汗不斷從他額上冒出,「這……這不可能……」

南宮星淡淡道:「唐昕曾給過蘭姑娘一份大搜魂針的解葯,不巧,我之前恰好讓蘭姑娘把那份解葯交給了她爹。」

馮破踏上一步,沉聲道:「白天英,朋友一場,我先前說的依然有效。你束手就擒,我保你全屍。」

白天英圓圓的臉上不斷浮現著細小的抽搐,額角的青筋恍如細蟲暴起蠕動。

他的手掌顫抖了兩下,跟著突然攥緊,抬起,袖中黑黝黝的管口,瞬間鎖住了前面三人的身形。

如此近的距離,他有十足的信心,那三人絕不可能全都躲開。

除了深不可測的南宮星,剩下兩人都要死在當場!

他的小指已貼上了陰陽透骨釘的旋鈕。

十六根大搜魂針,八種互相配合的手法,即使死,他也要人陪葬!

他的力道運向指尖,機簧早已打開,只要輕輕一扳,一切就都結束了。

但他卻沒能扳下去。

沒有飛出的烏光,沒有細小的破風之聲,就像是原本就已在那里一樣,四根大搜魂針,兩兩刺入了他的雙手小指。

幾乎是馬上,那兩根小指便已發黑、麻木。

他驚訝的看著南宮星,仿佛不敢相信這年輕人僅靠雙手,竟發出了比陰陽透骨釘還要快得多的大搜魂針。

這不是只有唐門絕學大搜魂手才能做到的事情么?

南宮星看著白天英錯愕的面孔,微笑道:「為了全屍,你連身上的解葯也不肯吃了么?」

白天英這才恍然大悟,掙扎著抬起手掌,急忙從衣領內摸出一個小包,也顧不上剝開,連著油紙一並塞進嘴里,拼命嚼碎,費盡力氣咽了下去。

就這么短短的霎那功夫,黑氣便已彌漫到他的全身,連眼珠都泛起了駭人的死灰色澤。

南宮星將剩下的十二根大搜魂針收入腰帶,緊了緊手掌上的綳帶,走近到白天英身前,扯下那對陰陽透骨釘,問道:「你還沒告訴我,白思梅在哪兒?」

畢竟是中了四根大搜魂針,即便已是第二次使用,毒性也沒那么容易被馬上抑制,白天英扯動了一下僵硬的唇角,擠出一個扭曲的微笑,含糊不清的反問道:「你……難道覺得,知道……一切之後……我、我還會大發……慈悲……放過她么?」

南宮星將陰陽透骨釘連著腰間的大搜魂針一並卷入布中,交到白若雲手上,扭頭問道:「那她的屍體呢?」

白天英發出一陣干澀的笑聲,他抬起頭,眼睛里閃動著奇異的光芒,「你永遠不可能找到的,不管你有多聰明,你也永遠都找不到她了。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在最高亢的時候突然中斷,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卡住了脖子,他驚訝的低下頭,看著原本發黑的雙手上竟然浮現出了一個一個細小的血點。

無法形容的驚訝和憤怒一瞬間充盈在他的面孔,他飛快的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那正是裝著大搜魂針解葯的容器,他看著那個小小的瓶子,突然昂起頭,猶如被逼到懸崖邊上的垂死山犬,發出了一聲高亢刺耳的哀號。

哀號和他的笑聲一樣瞬間中斷。

他肥胖的身子猛的挺了一下,軟軟從椅子上滑下,癱倒在地上。

刺鼻的惡臭,隨著血點密集的出現而散發開來。

毒死林虎、白天勇的那種毒葯,終究也被用在了白天英的身上。

馮破掩住鼻子,皺眉道:「果然,白思梅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他活著,白天英並不擅長暗器毒葯,只要一不小心皮膚直接碰到大搜魂針,為了穩妥他一定會吃解葯下去,必死無疑。」

「可這樣的心計,不也落得個死不見屍的下場。」白若雲冷冷說道,轉身向父親那邊走去。

南宮星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看著白天英的屍體默然不語,仿佛還在思考他死前那挑釁一樣的話。

馮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怎么,還有些事沒想通?」

南宮星點了點頭,道:「他最後的話不像是在騙人。白思梅確實已死在他手里,我只是想不明白,他要如何下手,才能讓我絕對找不到屍體。」

「興許這附近有山民築的磚窯,一把烈火燒成了灰,混進磚里,蓋了哪家的房子,那你就算上天入地,也找不到半點痕跡。」馮破微笑道。

南宮星還想說些什么,白若蘭卻已經按捺不住,飛快的跑了過來,一把抓過他的手掌按在腋下,扭頭就往外走去,嘴里嚷嚷道:「你還磨蹭什么,說好了事情一了你就跟我去找唐姐姐要解葯,再磨蹭下去,毒性發了怎么辦!你想我愧疚一輩子么!」

雖說手掌纏了綳帶,白若蘭穿的也不算單薄,可被往肋側這么一放,還是能清楚地感覺到女兒家綿軟柔彈的肌膚曼妙,尤其是這自小練武的女孩,一身皮肉都緊緊實實,讓他忍不住便動了動胳膊,手背在她身上悄悄蹭了一蹭。

「去,不要亂動。」白若蘭小聲斥罵了一句,拖著他一溜煙出了屋子,身後的事一概不再去管。

崔冰也快步跟在後面,對這兩女而言,白天英已經伏誅,自然再沒什么事比南宮星那雙手更重要。

若不是怕加快毒性擴散,白若蘭早就忍不住扯開他手上的綳帶,看看那為她硬接下大搜魂針的掌心此刻是怎樣一番模樣。

問清門口的護院,唐門並未全部動身上山,只去了一個唐行簡幫忙,白若蘭頓時松了口氣,等不及走進院門,便高聲道:「唐姐姐!快出來救命!唐姐姐!唐姐姐!」

進到院里,卻見到八名唐門旁系弟子一字排開攔在小徑當中,神情頗有幾分尷尬,當中一個上前一步道:「白姑娘,我家師兄師姐此刻不便見客。請回吧,如有要事,我過後叫他們過去找你。」

白若蘭眉心一皺,道:「我當然是有要緊事才來的,片刻也容不得耽擱。」

那人面上神情更加為難,拱手道:「可行傑師兄特地吩咐了,半個時辰內,任何人也不准打擾他和師姐。」

南宮星面色微變,突然問道:「唐行簡什么時候走的?」

那人楞了一下,猶豫道:「不到一刻功夫。」

南宮星眼珠一轉,側耳凝神傾聽了一霎,暗叫一聲不好,將手一掙從白若蘭掌中抽開,口中低喝一聲:「讓開,唐姑娘有危險!」

話音未落,他雙足一錯,灰蒙蒙的影子一晃,竟好似融入到迷蒙細雨之中一樣,無比詭異的一閃,便到了攔路八人的身後。

那八人本就被喝出的那句嚇得一怔,回神扭身過來之時,南宮星竟已迅捷如電的沖過了院子,站定在房門之前,二話不說便是一掌劈下,咔嚓一響,門閂斷裂,門扇應聲而開。

那八人頓時也顧不得再攔余下二女,慌忙大步追了過去,可一看到門內情形,便一個個呆若木雞,連南宮星沖進門內也不再理會。

只因那八個腦袋里絕沒一個能想得到,此刻屋中竟是那般情形。

桌邊兩張凳子歪倒在一旁,一條灰褲橫在地上,屏風歪歪扭扭靠著床頭搖搖欲墜,一件女子中衣被扯得破破爛爛,蓋著灰色外衣攤在床邊。

一條滑嫩如玉的修長美腿耷拉在床邊,足尖還松松掛著幾欲掉落的布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