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戲(1 / 2)

唐青一聽他如此指責,臉上頓時沒了半點血色。她先是搖了搖頭,正要開口說什么,卻又想起什么似的渾身一顫,跟著慌里慌張的在胯下用手抹了一把,放到口中用舌尖略略一嘗,旋即花容失色,側身探頭出去呸呸連吐了幾口唾沫,又下床慌忙拿過酒壺連漱了七八口,才六神無主的看向床上的南宮星道:「我……我沒有……這……這落紅殺……也許……也許是我娘……我娘她……可……可是……」

南宮星雙手抱著肚腹,勉強挪到床邊,深吸了口氣,咬牙道:「什么落紅殺?是你們唐門的毒葯么?好厲害……我用內力幾乎要壓制不住了……」

唐青忍著胯下刺痛踉蹌走回床邊,一邊結結巴巴的解釋著落紅殺是什么毒物,一邊手忙腳亂的穿上衣服,從里面掏了一枚黑乎乎的葯丸,一把塞進南宮星嘴里,道:「這……這抗毒丸對尋常毒素稍有抑制效用,你……你盡量用內力壓著。我去找行簡大哥,看他有沒有解葯!」

看她表情眼神著實不像是知道內情的模樣,南宮星心中一軟,擠出一個微笑,道:「好……那你去,我……在這里等你。」

唐青甩頭沖出門外,高聲叫道:「行濟哥!昕姐!快來!快來啊!」

隨著一陣凌亂腳步聲,唐昕伴著一個中等個子相貌頗為秀氣的少年一起跑了進來。唐昕往南宮星這邊瞄了一眼,雖然心知肚明,還是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倒也不用太過作偽,一扯唐青衣袖道:「青妹!這是怎么回事!」

唐青苦著臉搖了搖頭,道:「我……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吃下了落紅殺,結果害了南宮公子,你和行濟哥身上有什么葯,快幫他用用。我……我去找行簡大哥救命!」

既然是中了落紅殺,那唐青如今是什么情況不言而喻,唐昕皺了皺眉,一把拽住要往門外沖出的唐青,道:「你還痛著,給我坐在這兒等。我去找行簡大哥。行濟,你陪著青妹。讓她冷靜些,別亂了陣腳。南宮公子內功深厚,想來應該能挺上好一陣子。我這就去。」

唐昕也不理會唐青滿面的不願,將她往椅子上一按,扭身飛奔而去。

本是濃情蜜意大功告成的當口,卻節外生枝到這種地步,唐青坐在桌邊黯然垂首,也不知是心底越發委屈還是愧疚功虧一簣,就這么壓抑著低聲抽泣起來。

想來再怎么心弦堅韌的女子,一時也難以承受破身之際男伴中毒將好好的初夜半途而廢這種打擊。

唐行濟寬慰了唐青幾句,也取了一枚抗毒丸交給南宮星吃下,仔細端詳了一下面色,皺眉道:「南宮兄,你現下感覺如何了?」

南宮星臉頰已經浮現出一層淡淡黑氣,但他側頭看了看仍在啜泣的唐青,還是笑道:「還好,我靠真氣護住了丹田和心脈,至於其余地方,這會兒也顧不得了。除了動彈不得,一時到也死不了。」

唐青抽了抽鼻子,將眼淚一抹,霍然起身拿過一盞油燈,挪到床邊照著南宮星的臉,突然大聲道:「這……這還好個屁!你內力總有耗完的時候,毒氣攻心,神仙也救不了你!你……你倒是罵我兩句啊!你中這毒,都、都是我害的不是么?」

南宮星半垂眼簾,虛弱道:「是我定力不足被你引動了情,怎么能再來怪你。而且,你不是也不知情么……」

唐青死死咬住下唇,掌中燈火映在哭的有些發腫的眼中,不住跳躍閃動。她的牙齒在她的嘴唇上越陷越深,嫣紅的嘴唇凹陷,發白,然後突然又轉為嫣紅,只是這嫣紅卻在流動,漸漸凝聚成一滴血珠,慢慢變大,墜落,在她小巧白皙的下巴上拖出一道鮮艷刺目的痕跡。

察覺到唐行濟投來的擔憂目光,唐青身子略略一顫,抬手將唇下的血痕擦掉,舉起油燈回到桌邊坐下,既不去整理仍顯得十分凌亂的衣裙,也不去管亂成一蓬的鬢發,就這么呆呆的坐著,似乎在思考著什么。

屋內安靜下來,只剩下南宮星粗濁沉重的喘息,展示著壓抑的痛苦。

等了許久,唐昕總算帶著唐行簡趕了過來。

唐行簡一進屋門,就反手將門閂上,滿面擔憂的走到床邊蹲下,抬頭看著南宮星的面龐伸手抓過他腕脈把住,皺眉喚道:「南宮兄弟,南宮兄弟。」

南宮星微微睜開雙目,臉上已是黑氣蔓延,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道:「唐兄,沒想到在這種情形下和你重逢,到叫你看笑話了。」

「誒,兄弟這是哪里的話。分明是我辦了沒腦子的事,」唐行簡一副惱恨萬分的模樣,在頭上抓撓了兩下,道,「我傳訊叫人的時候忘了提醒家里一句,我……我是看中南宮兄你一表人才,想為家里添個少年英雄的好女婿。可能唐青過來的時候,她娘親擔心她有什么不測,偷偷給他吃了落紅殺。我要是知情,決不讓她來與你相會。這可讓我怎么辦才好!」

「這毒……沒得解么?」南宮星看著唐行簡的眼睛,掙扎問道。

唐行簡眉梢一垂,顯得更是喪氣,苦著臉道:「這本就是家里保護年輕姑娘豁出去玉石俱焚的東西,怎么還會再專門備下解葯。」他摸出一枚葯丸,塞進南宮星口中道,「你先吃下抗毒丸,靠內功堅持住。我去找輛馬車,咱們連夜趕去唐門。只要能堅持到唐門,就有辦法救你!」

先前唐行簡進門時,唐青還是一副疑慮重重的神情,聽到這里,臉上才稍稍緩和,細聲道:「行簡大哥,這里往唐門靠馬車少說也要半個多月,不行……你把他綁到我身上,我騎馬帶他。」

唐昕立刻搖了搖頭,道:「不行,顛簸狠了,內力封閉不住,只怕要死在路上。」她口中說著,鳳目斜瞥順勢打量了一下唐青。

並非強行凌辱的情況下,女人對頭一個占了自己身子的男人,再怎么也會多少生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唐昕自己了解的很,對唐青面上的復雜神情,便也難得的認同了一次,過去攬住她的肩膀,輕輕拍了兩下。

唐行簡皺眉站起,道:「事不宜遲,行濟,你跟我來。咱們去找馬車。唐昕,唐青,你們兩個照顧好南宮兄弟。」

一聽這話,唐昕點了點頭,唐青卻好似想起什么一樣忙不迭拍開肩上唐昕手掌,起身又走到南宮星身邊坐下,自顧自摟住南宮星軟語安慰,猶如示威一般。

唐昕心頭登時添了一股悶氣,只得重重哼了一聲,在唐青剛才的地方坐下。

唐行簡剛剛走到門邊將門閂抬起,門外卻傳來一聲大笑,旋即喀嚓一聲脆響,那實木屋門竟像是泥捏紙糊,被一只手掌切豆腐般斬了進來,上好的青銅戶樞嘎嘣一下崩飛屋內。

唐行簡面色微變,雙手一推門扇向後縱出兩步,順勢在腰間一抹,麂皮手套便已穿戴妥當,掌中捏住一把毒砂,緊盯住屋門。

那只手掌白白凈凈,若不是骨節粗大,簡直秀氣的好似女人。但這手的力道卻大得嚇人,門軸一切而斷,同時打橫一斬,雕花木門便被拆得支離破碎,斷成兩截。

破爛門板掉在地上之後,便露出了門外站著的人。

那是個衣著華貴的中年男人,須發烏黑膚白如玉,頗有些養尊處優的氣質。但真正養尊處優的人,絕不可能用一只左手就像撕紙一樣扯開一扇木門。

那中年人很和氣的笑了笑,道:「唐賢侄,你悄悄離席,原來就是為了這事么?」

唐行簡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又向後退了一步,恭敬道:「單叔叔,我……也是為了江湖道義。」

唐昕雙目微瞪,在唐行簡身側低聲問道:「這……難道是那個單雷頤?」

看唐行簡微微頷首,唐昕心中一驚,忙回頭看了南宮星一眼。南宮星卻好似沒有聽到,仍是有氣無力的倚在唐青身上,渾然不覺。

唐昕唯恐南宮星不知道此人厲害心中輕慢,硬著頭皮又抓緊插言道:「可、可他不是在鎮南王府做世子的師父么?為何會在這里?」

單雷頤輕輕轉動著右手上的翠玉扳指,微笑道:「世子習武有成,每日自行練習即可。我遠離江湖也有些時日,沒想到重回是非之地,就趕上一樁大事。」他依舊看向唐行簡,道,「這么多人四面八方湊到一起,就是為了找幾個人。我們商量的費盡口舌,你們唐門到已經在盤算著把其中一個偷偷運走了。」

唐行簡擦了擦額上冷汗,道:「單叔叔,這位南宮兄弟在暮劍閣也算幫過唐門的忙,此刻中毒,晚輩一時情急,便只想著帶他去設法解毒,是晚輩思慮不周,真是抱歉的很。」

「這就是那個如意樓的小子么?」單雷頤垂目一瞥,眉心微蹙,「倒還真是中了劇毒的模樣。你們怎么看?」

他最後一句是對旁說出,話音剛落,關凜已經從旁提刀閃進屋內,盯著南宮星的臉看了一會兒,道:「嗯,是中了毒。」

門外又響起了柳悲歌的聲音,「要真中了毒,就讓他先去救命吧。剛才咱們不也說了,那十九口血案疑點太多,不能定論,官府的事情交給官府去辦,咱們就想著方家的事得了。」

方群黎的聲音緊隨其後,道:「話是這么說,可這位南宮星與方家的事也多有牽扯,就這么讓他走了,只怕不好吧?」

回廊中遠遠傳來邢空略顯膽怯的話,「可他要是被毒死了,咱們不也什么都問不出來么?」

單雷頤抬手攔住話頭,淡淡道:「無妨,從這里到唐門怎么也要十天半月的功夫,咱們問問話,總不會害了他的性命。問清了事情,我親自備下車馬送你們上路,絕不耽誤。走,先把人帶去咱們那邊吧。」

一個腰間別了雙判官筆的漢子湊到單雷頤身邊,道:「要不要我去點了他的穴?這小子功夫不錯,可別讓他跑了。」

唐青身子一顫,立刻高聲道:「不行!他現在毒性全靠內功壓著,一旦截了經脈,轉眼就會毒發,那……那你們什么都問不到了。」

那漢子一怔,又道:「那……我去找條繩子?」

關凜突然轉過獨眼看著門口,道:「不必。他內功全用著,直接帶走就是。」

那漢子對關凜似乎頗為忌憚,當下不敢再言,退回暗處。

關凜大步走到床邊,伸刀一撥將唐青撇到一旁,左手一抓一提,就這么將南宮星壯碩身軀輕輕松松的拎在了手上,返身向外走去,口中道:「走。」

唐門四人落在屋中,神情各異,唐青動了動嘴,正要問些什么,門外方群黎探出頭來,冷冷道:「你們也過來吧。萬一南宮星壓制不住毒性,還要有勞你們想辦法讓他多活片刻。不然,諾大的湖林城,找白家兄妹兩個人也太費力氣。」

唐行簡點了點頭,道:「知道了,方兄先行一步,我們兄妹幾個隨後就去。」

方群黎微微一笑,扭身離去。

唐行簡皺眉在屋中踱了兩圈,沉聲道:「不論如何,咱們先過去再說。有了咱們,說不定還能保住南宮兄弟的命。行濟,你和我先走。唐昕,你幫唐青好好打理一下,咱們唐門子弟,不能這么邋里邋遢的見人。」

唐青心中似乎有著不小的怨氣,唐昕拿著梳子剛伸過來,她便一掌拍開,自己走到木架旁端過水盆放到桌上,映著水面自己用手指梳理發絲。

唐昕心中記掛著南宮星,不願在此多做耽擱,便又從懷中取出一面小巧銅鏡,遞了過去。

唐青恨恨哼了一聲,仍不肯接,側挪幾步,竟連唐昕身邊也不肯去站。

一陣怒氣上涌,唐昕看屋中只剩下她們二人,索性道:「這落紅殺又不是我下到你身上的,你給我鬧什么別扭?你起碼辦成了,比我這沒辦成的強,按你的性子,不是該高興么?」

唐青霍然回頭,咬牙道:「這……根本就是你們算計好的!」

唐昕暗暗吃了一驚,忙道:「你這話是從何說起!」

唐青眼圈發紅,一字字道:「南宮公子中了劇毒,你和行簡大哥卻直到現在都沒有提起過昨日給你的那兩丸秘葯。那不是號稱吃下之後十天半月百毒不侵么?為何這時候不肯拿出來了?他不肯吃,不是應該還在你身上么?除非……你們根本就知道,那不是什么秘葯。」

看唐昕面色微變啞然無語,唐青又道:「葯是假的,多半你勾引不成的事,也是假的!你們就是想做一出戲,哄我來做這件事。我猜……就是因為我身上不知何時已經中了落紅殺吧!」

唐青眼中淚光閃動,憤憤道:「是,我學武不如你們,心智才干也不如你們,我一門心思鑽研的就是如何籠絡男人,如何把咱家看上的人才弄到咱們一邊,像你們這些有正經差使的,都瞧不上我們這種賤活兒。可這種事總要有人做!我是抱定了決心來的,不管那是個什么男人,我都要奉他為夫,任打任罵,嫁雞隨雞。你當我一個黃花閨女費盡力氣賣弄風騷,勾引一個剛認識不久的男人上床是件很容易的事嗎?你們……你們卻把我當作下毒的道具?我就已經賤到這種地步了么!你跟著南宮星這么久,喝水吃飯難道就沒有機會?為何……為何非要用這樣……這樣殘忍的法子……我的第一個男人,就要……被我……這樣……毒死了……」

說到最後,唐青已是泣不成聲,滿心的憤懣化作淚水,傾瀉而下。

唐昕心頭一顫,剎那之間雙手掌心攥得滿滿都是冷汗,一股悲苦涌上,無力的坐在了凳子上。

唐青這番氣話,恰好消滅了她對唐行簡抱持的最後一絲期望。

她沒有想到那兩顆秘葯的事,是因為她心里明白的很,南宮星是作假演戲,全都是事先商量好的謀劃,她跟本不急著想解毒的事,又怎么會想起那兩顆驗不出來路的葯丸。

但唐行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