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戲(2 / 2)

他一副要為南宮星解毒的模樣,連身上唐家人必備的抗毒丸都掏了出來,為何偏偏想不起唐昕身上還帶著的他親手交過來的秘葯?說的神乎其神,總不能還不如唐家最基礎的抗毒丸吧?

要么,是唐行簡知道那兩顆葯根本沒有解毒抗毒的功用,所以大意疏忽漏了過去,要么,就是他本就希望南宮星中毒,肯用這些抗毒丸,不過是知道毫無用處罷了。

而不論哪種,都無疑居心叵測。

唐昕心念轉了幾轉,定了定神,才開口道:「這事你不能怪我,行簡大哥光是強調這秘葯對功力有如何如何的好處,我一時情急,都忘了還有避毒的功效了。可能行簡大哥對這葯也不太熟悉,剛才情急忘了。你也別太多想,咱們先跟過去看看。到了的畢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南宮公子未必就會丟了性命。」

唐青抬頭擦了擦眼淚,咬牙道:「呸,就是因為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正道大俠,到時候真死了個南宮星,就絕對是他惡貫滿盈咎由自取!唐昕,你跟我說,南宮星的同伴都在哪兒,我去找人幫忙!」

唐昕看她頗為激動,既擔心她心神過度激盪有些失常,又怕她是做出的樣子為了套其他人的行蹤,只好厲聲道:「你發什么瘋!難道不聽行簡大哥的安排了么!再說南宮星這人平時神龍見首不見尾,我昨天不就說了,連白家兄妹藏在哪兒我都還沒摸清,你讓我怎么給你找他家的同伴?難不成要我陪你挨家挨戶敲門問你們是如意樓的人么不成?」

畢竟平時言聽計從慣了,一被提醒了唐行簡的名字,唐青眼中的不忿總算是略略消去幾分,她忍著痛站了起來,咬緊牙關提膝抬腿原地猛然錯步跳了幾下,硬是讓自己暫且適應了股間的陣陣裂痛,邁開步子走了出去,「好,咱們就先過去再說!」

群豪聚集的地方並非客棧,而是先前唐昕與唐行簡約見的酒樓,那里離此處說近不近說遠不遠,只是唐青夾膝而行不免有些步履蹣跚,比常人還要慢上幾分。

快到的時候,唐青突然扭頭看向唐昕,問道:「剛才那個派頭很大的,姓單的那個老家伙,當真厲害得很么?」

唐昕皺了皺眉,雖對她口氣頗為不悅,但還是答道:「嗯,他既然重出江湖,那起碼也是西南四州數得上的一流高手。就算咱們門主,也得敬他三分。」

她見唐青若有所思的回過頭去,略一思忖,忙道:「唐青,單雷頤隱居鎮南王府多年,身邊美女如雲不說,還親自指點過玉若嫣的武功,眼界多半高的很,你可別把主意打到他頭上。到時候弄巧成拙,咱們唐家也要跟著受累。」

唐青一邊前行,一邊輕聲道:「我知道,那種程度的高手,也不是我這么個殘花敗柳高攀的起的。不過……他好歹也是個男人,方才我衣衫不整的時候,他也算偷偷瞄了幾眼。」

唐昕眉心緊鎖,口中卻換了譏誚語氣,道:「怎么,你這是對那小子動了真情,准備想法子救人么?」

唐青的腳步頓了一頓,仍不回頭,口中卻甩出一串假笑,道:「我是為了唐門才來的,怎么可能主動得罪這些武林中的大人物。再說……」她似真似假的嘆了口氣,「沒有行簡大哥的安排,我又能做什么?」

兩人磨磨蹭蹭趕到酒樓二層,里頭顯然已經開始了一段時間。

南宮星果然沒被捆綁,只是蜷縮在中央一張飯桌旁邊,雙手抱腹臉上比先前又黑了一些。

唐行簡站在樓梯口近處,一見兩人到了,忙擺了擺手,示意她們站到自己身後,壓低聲音道:「不要節外生枝。他們只是問話,能問清楚,之後咱們就可以帶人回唐門了。」

回唐門?唐昕在心里暗暗贊了聲,自己這位大哥倒真是好周詳的算計,靠這種不好明講的事情下了毒,幾乎不會有什么人追究,若是南宮星被直接毒死,白家兄妹少了一大助力,當即便與待宰羔羊沒了分別。若是如現在這樣南宮星靠內力壓制暫且不死,又能說要帶他回唐門解毒,不光一樣能去掉白家兄妹的臂膀,路上另有安排的話,要取人性命也很容易,就算沒有安排真帶回去解了毒,南宮星也必然會對他感恩戴德不會再有疑心。

無論如何都不是虧本的買賣。

只可惜他沒有算到,唐昕搶了一步行動在先,而南宮星又恰好身負農皇珠百毒不侵。

換了其他任何一個對手,這布置也幾乎沒有什么破綻。

唐昕越想心中越是發寒,面上卻還不得不裝出如常微笑,頷首道:「全憑行簡大哥安排就是。」

唐青只是點了點頭,並未開口,抬眼四下瞄了一圈後,便就近找了張凳子坐下,一副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不問雜事的樣子。

南宮星周圍聚集的,大半都是唐昕認得出身份的武林好手,看氣氛頗為緊綳,也知道他們並沒問出什么,單雷頤和方群黎柳悲歌三人坐在較遠處,談笑喝酒到像是對這邊不感興趣一樣。

站得離南宮星最近的,是雙唇緊閉的關凜,她好似沒什么問話的興致,只是豎著關刀靜靜站著,一只獨眼在人群中來回打量。

不知是否不屑,真正開口問話的,反倒都是些狐假虎威的小角色,也不知是為了邀功還是想在眾人面前混個臉熟。

南宮星聽了一陣,抬頭擠出一個微笑,道:「幾位少俠不必這么大聲,我聽的清楚。我只是有點不明所以,白家兄妹的下落你們就那么隨便問了一聲,怎么如意樓的事,你們卻糾纏不休了呢?」

問話的一人臉色變了一變,怒道:「廢話,你和如意樓再怎么有關系也不過是個嘍啰,幕後必定還有指示。如意樓近年來不斷與江湖人士為難,早惹得天怒人怨。方大俠已近退隱,夫婦兩個卻橫遭劫難,不把你們連根拔起,如何對得起他們兩人的在天之靈?」

旁邊另一人冷哼一聲,道:「擒賊擒王,白家兄妹那點微末道行,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去。但你們這如意樓,可是武林大患,今日起碼也要從你身上問出點什么來。」

另一邊桌上,沙俊秋和邢空恰好將搜出來的隨身物品檢視了一遍,沙俊秋點了點頭,邢空便站起揚聲道:「這邊看完了,金創葯一瓶,銀票四千五百兩,散碎銀子十余兩,火折等零碎物品若干。並無可疑之處。」

南宮星痛苦的呻吟了兩聲,虛弱道:「我早說了,我不過是和白家有交情而已。和如意樓的關系,與你們何干?我是痴情劍駱嚴的親傳弟子,那位唐兄方才不也幫我證明了?算起來我也是武林同道,你們打算就這樣眼睜睜看我毒發身亡么……」

駱嚴好歹也是一代武林名家,即便退隱多年余威猶在,南宮星此時抬出他來,問話的幾人情不自禁的互望一眼,略顯忌憚,其中一個略一皺眉,道:「不過是你們一面之詞,你連大搜魂手都會,唐家和你的關系只怕也非同尋常,我們怎么知道唐家人是不是在幫你掩飾身份?」

話剛出口,立刻就有幾人扭頭對唐行簡好言安撫,唐行簡只是微笑點頭,似乎不以為意。

這時柳悲歌遠遠笑道:「這話倒沒有作假,他的確是駱嚴的好徒弟,我領教過他的情絲纏綿手,頗有青出於藍的架勢。」

方群黎嗯了一聲,接道:「柳兄既然做了證明,身份看來是確鑿無疑,不過即便是駱嚴的徒弟也不能說明什么。縱有名師指點,最後卻背離武林正道的年輕人,江湖中不知出現過多少。」柳悲歌雖是他遠房表叔,但從未對人承認過身世,對外方群黎自然仍以江湖兄弟相稱,他隨即話鋒一轉,朗聲道,「我堂弟一家遭逢如此飛來橫禍,南宮兄弟,你今日不給個說得過去的交代,只怕我們還不能放你去解毒。」

單雷頤微微一笑,霍然起身,大步走到南宮星身後,緩緩推出雙掌,按在他肩頭道:「你不就是怕毒發身亡么?我來幫你一把就是。」

唐昕心中一緊,但看南宮星並未示意,只好壓下擔憂靜靜看著。

那雙手掌看似只是輕輕搭著,但不過須臾,就有屢屢白氣裊裊升起,顯然是正在用上乘內功為南宮星傳遞助益。單雷頤雙目微眯,面上忽然紅了幾分,那雙手掌霎時間透出一股金屬光澤,好似化為銀鑄。跟著他長聲吐氣,收功垂臂,笑道:「你既然能運功抗毒,我送你的這些,盡夠你多撐一夜了吧?」

南宮星苦笑點頭,道:「多謝前輩惠贈。」

單雷頤拍了拍他的肩,頗為贊許道:「年輕人有你這份內功修為可不容易,陰陽調和的如此恰到好處,看來駱嚴隱居的這些年里又有新的進境啊。」

「不敢。家師不過是百無聊賴,多有鑽研罷了。」南宮星小心應答,面上黑氣略褪,精神也稍稍好了一些。

單雷頤走回酒桌,笑道:「你小小年紀練到這種程度,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可莫要為了不相干的閑人閑事,背了罪名誤了自己大好將來才是。有什么知道的,還是早早說吧。等你去唐門解了毒,若不嫌棄,將來行走江湖若有需要,只管報我的名字。」

對成名已久的高手來說,肯以名號庇佑,算是極為賞臉的照顧,旁邊數人頓時便露出艷羨之色,看向南宮星的眼神,則又添了幾絲妒意。

南宮星苦笑道:「可晚輩確實無話可說。晚輩把白家兄妹一路保送至此,可以說仁至義盡,當即就互道珍重就此分別。之後這些日子,不過是在和唐昕姑娘游山玩水而已。他們兩個這會兒,只怕已經逃到不知哪里去了。」

方群黎冷哼一聲,道:「你和唐昕兩個人游山玩水,卻在客棧開了四間上房,南宮兄弟,你們倆一個人要睡兩間么?」

南宮星勉強一笑,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在好幾處客棧都開了四間上房,預付了一個月房錢,故布疑陣,讓你們找起人來,不至於太過容易。」

「你這詭計多端的小子!」那腰別判官筆的漢子額上青筋凸起,怒道,「就沖你搗的這鬼,殺你十遍也不嫌多!」

「聽你的意思,好像白家兄妹一早便已走了。」方群黎放下酒杯,負手站起,緩緩走到南宮星面前,微笑問道。

南宮星早就在等他出來,當即作出一副心虛神情,偏開頭躲過視線道:「不錯,早已走了。」

方群黎冷笑道:「可惜,前兩日我這邊有位朋友,不巧撞見過白家兄妹,他們興致不錯,據說還陪著一位盛裝打扮得花娘,玩得很是悠閑吶。」

南宮星面上變色,強笑道:「他們竟然沒走么?那看來我這一番心血,倒是白費功夫咯……」他抬眼看著方群黎,道,「那你為何不讓你那朋友幫你們去找人?」

方群黎淡淡道:「李嫦姑娘身體抱恙,連著休養了幾日,沒辦法動身追蹤,倒是憾事一樁。否則,也不必耽擱南宮兄弟解毒了。」

旁邊一個漢子叫道:「方大哥,這小子說話不盡不實,就沒幾句能信的,不如把他交給我們,讓兄弟幾個把他好好審審!」

方群黎斜眼瞄著南宮星,緩緩道:「中毒成這副樣子,再行審訊於心何忍吶。南宮兄弟,你這么拖著,內力總有不足的時候。你打算就這么耽擱在這兒,直到毒發身亡么?」

南宮星苦笑道:「是我自作自受,又怪得了誰。只可惜唐家一片好意,我無福消受,還連累了無辜姑娘的清譽,著實罪過。」

唐青身子微微一顫,抬眼從額發間隙中瞄了南宮星一眼。

「你倒講義氣,算是個好漢。」方群黎轉了轉脖頸,回身走回桌邊坐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若不是走錯了路,方某到真想交你這么個朋友。」

南宮星咧了咧嘴,道:「小弟何德何能,高攀不起。」

關凜左右看了看,突然插言道:「你們打算就這樣扣著他么?」

方群黎將酒杯放下,淡淡道:「南宮兄弟義薄雲天,白家兄妹多少也該知恩圖報吧?朋友為了他們身中劇毒亟待求治,難道他們聽到這消息也不肯露面不成?」

單雷頤皺了皺眉,但還是道:「你這主意雖然有失磊落,但看來也是唯一的辦法了。」他看向關凜,道,「放心,我會隔幾個時辰為他傳功鎮毒,絕不叫他毒發在咱們手中。」

先前詢問的人中有一個突然叫道:「他手上還有十九口人命!就算毒發也是死有余辜!單前輩不必為這種小人浪費真氣!」

南宮星還未開口辯駁,唐行簡已在旁開口道:「趙兄,先前咱們明明已經商討出來,那十九口滅門命案實在有太多不合常理之處,就像關大姐所說,不如留待官府解決。」

那姓趙的漢子哼了一聲,道:「那還不好辦,等咱們找到白家兄妹,就把他交給鐵爪鴛鴦。六扇門正滿城找他,咱們就當送個人情。」

柳悲歌側目一瞥,笑道:「趙老弟莫非是想著讓他毒死在衙門口里,既沒了性命,也成全了咱們一身俠名沒有私刑妄判么?」

方群黎皺了皺眉,看著唐行簡道:「唐兄,這毒……你們就非要回唐門才能解掉么?」

唐青微微抬頭,和唐昕一起頂住了唐行間的背影,似乎都在等著聽他如何回答。

唐行簡向前走了幾步,略一沉吟,抱拳道:「倒也不是,要是單叔叔肯幫忙用內力鎮毒,我快馬加鞭往最近的唐門聯絡處跑一趟,備些東西回來,在座各位內力深厚的能再幫一把手,至少有九成把握可以解掉。」

這話一說出口,唐昕眼底登時便劃過一絲失望之色,仿佛最後一線希冀也被徹底淹沒。而唐青,卻好似化成了一個石人,連眼神,都變得呆滯無光。

唐昕深深吸了口氣,強壓下心中悲憤,她正要上前湊近些,突然身後一只手輕輕扯了扯她,她扭過頭,看到的卻是那位逢賭必贏楊曇。

楊曇帶著一絲詭黠的微笑,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了一句。

「我和你賭五百兩銀子,這毒絕對殺不掉南宮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