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舐犢情深(1 / 2)

南宮星信步過去,在巧兒肩頭一拍,用真氣暫且幫她穩住心神,道:「你送來的茶點,都下了毒?」

巧兒一張長長臉蛋盡是冷汗,拼命穩住脖子,才從哆嗦里勉強點了兩下頭。

「是大奶奶周三娘叫你來的,對么?」南宮星一看這丫頭的膽子,就知道穆紫裳絕不會讓她參與什么大事,心中暗嘆一聲,道,「她賞你的銀子,你就藏在鋪蓋下,也未免太不小心了。」

巧兒一雙小眼頓時瞪得溜圓,見了鬼一樣盯著南宮星,半天才擠出一句:「你……你怎么知道?」

這無異於招供。

白若蘭頓時大怒,柳眉倒豎一劍橫在她脖子上,斥道:「我們哪里對不起你,為了些銀子,就來要我們的命么?」

「奴婢……奴婢不知道啊!」巧兒一頭磕在地上,求饒道,「大奶奶只說加了葯讓我端過來,還一路跟著,奴婢哪兒敢不從啊!要害蘭姑娘,那也是大奶奶的意思,和奴婢真的無關啊!蘭姑娘饒命,蘭姑娘饒命!」

白若萍走到姐姐身邊,抬手把她長劍托起,輕聲耳語幾句,似乎是在幫忙求情。

南宮星看向凝珠,問道:「怎么發現東西里有毒的?」

凝珠看向巧兒,道:「尋常丫頭,哪里來的那么好定力,放東西的時候手都是抖的,蘭兒心那么亂都看出不對勁來,我和崔姑娘又豈能吃進嘴里。」

南宮星向內室的屋門使了個眼色,道:「她知道了么?」

凝珠搖頭道:「不知道。不過也不能叫她走了,留她在這兒伺候吧。白天雄要是知道我在這兒,恐怕還會有麻煩上門。晚上若雲他們就都到了,到時候景洪爺爺在,便是與白天雄對質的好時機。」

這時房門吱呀一聲推開,白若麟面色蒼白走了進來,宋秀漣隨後反手帶上房門。

白若麟顯然是聽到了方才的談話,他唇角抽動幾下,開口啞聲道:「凝珠,對質之後呢?你姐姐會遵守承諾么?」

南宮星微一皺眉,心道巧兒這丫鬟聽到的越多就越是麻煩,便對崔碧春叮囑兩句,崔碧春略一頷首,過去一揪領子將她提了起來,轉身向門外走去。

南宮星一想,忙又趕過去幾步,低聲問道:「巧兒,我還有一件事要問你,你這兩日晚上在伙房偷偷拿了些吃食,是做什么用了?」

巧兒瞪著眼睛回頭看他一眼,顫聲道:「這……這你怎么也知道,你……你是狐仙么?奴婢……奴婢胃口大,晚上實在餓得受不了,才……才偶爾去偷幾口吃的,奴婢認罰……」

南宮星心中好笑,板起臉道:「白家又不是什么惡主,你晚飯多吃些不就是了。」

巧兒一臉哭相道:「可要被人覺得奴婢是貪食的貨,今後……今後可沒人敢要了。」

南宮星暗道這周三娘倒真是不挑,竟選了這么個丫鬟幫手,抬手一擺,道:「好了,帶過去吧。」

崔碧春帶走巧兒,宋秀漣拉過白若麟坐下,道:「凝珠,若麟問的也算有理,穆紫裳在白家搞出這么多事,若麟的情況又可以算是她的心頭刺,她真能遵守承諾么?」

凝珠嘆了口氣,道:「那若麟大哥你呢?你真能遵守承諾么?兩不相幫這種事說來輕松,做來可不容易。那可是你的父親,而且這些年來,怕是也就只有他從不曾放棄過你吧。」

「不,你錯了。」白若麟的眼中閃過一絲恨意,「他需要的只不過是那個天賦過人技冠群雄的白若麟,一個可以穩穩摘下閣主之位的白若麟,而不是被千夫所指的瘋子。」

他緊握的雙拳劇烈的顫抖起來,「如果不是我娘,我怕是早已化成了灰。」

宋秀漣拉起他的拳頭,放在自己懷中輕柔撫摸,軟語道:「你已對我說過,不妨再對他們說一遍吧。我覺得,你說的越多,心里就能越好受些。也好叫凝珠姐妹放心。」

白若麟牙關緊咬,斜身靠在懷中宋秀漣肩頭,粗拙的喘息良久,才緩緩道:「他其實一直想我死,從我走火入魔瘋了之後。」

「這怎么可能!」白若蘭情不自禁駁斥道,「二伯這些年為了你,可是費盡了心思,花了不知多少銀子。」

白若麟冷笑道:「那些都是我娘苦苦哀求來的,我要是還想以前那樣瘋著,也會感激他感激得要命。可惜……我如今清醒了。而且,清醒的並不太難。過往的事,我一樁樁一件件都想起來了。」

南宮星抬手制止白若蘭繼續開口,沉聲道:「若麟兄,不急,你一樁樁講。」

宋秀漣柔聲道:「你要實在不願說給他們,就先回屋,我替你說。」

白若麟搖了搖頭,將宋秀漣摟的更緊,道:「你們想必不知道,我娘當年費盡苦心請來的郎中,被他帶著去那里為我看病,最後其實是開了葯方的。」

白若蘭登時滿面驚愕,看來,連她也不知道有這么回事。

「可他送走了郎中,就把葯方燒了。」白若麟又喘了幾口,道,「這沒什么,心病本就要心葯醫,那葯方也不過是些調心理氣的輔佐。可那郎中當時特地對他說了,我的病根,是在走火入魔時的強烈刺激,每月安排娼妓為我排解時,只要盡可能回避當時的關鍵,讓我對那刺激漸漸淡忘,就能慢慢恢復。可你們知道他做了什么?」

白若麟的喘息變得愈發急促,仿佛有滿心的憤懣無處宣泄,「他竟讓每個去幫我救命的女子,都自稱思梅。我的瘋病每次被那刺激,就會加重,等到漸漸好轉一些,卻又到了下一次續命之期。可憐我娘被蒙在鼓里,這么多年只敢偷偷半夜越牆進去看我,還當我已經無葯可救,一次次悲憤欲絕。」

「二伯母……還進去看過你?她……她怎么進去的?」白若蘭更加驚訝,一臉不信。

「自然是有人幫忙。」白若麟的眼中劃過一絲鮮明的屈辱,「莫要忘了,院中還有一個武功不錯的福伯。」

不明白他眼底的屈辱從何而來,白若蘭先是一愣,跟著道:「可福伯不是家中的長輩們找來幫忙看守你的遠房親戚么?和二伯母此前應該並不相識才對。」

白若麟的喘息又再粗重起來,「他也是人,還是個容易收買的男人。實際上,我能活到現在,倒有福伯一半功勞。是他幫我驗出了飯菜里的慢性毒葯,也是他,幫我抽空磨上個把時辰,硬是磨斷了那些鋼環,只可惜我瘋瘋癲癲,直到穆紫裳假借白思梅之名來殺我,才本能掙脫逃掉,害得我娘,白白多付了許多時日的報酬。」

「二伯母有什么可用來收買福伯的,他一個老人,整日守著破屋子也不出來,要錢也花不掉啊?」白若蘭依舊不明所以,張口便問,南宮星雖已猜到什么,但阻攔已經不及。

白若麟眼中屈辱之色更甚,面頰顫動片刻,才緩緩道:「他是個老人,卻也是個頗為強壯的男人。多老的男人,也是男人。我是瘋子,但我聽得到,也記得住,隔壁房間里發生的一切,我現在都能回憶得清清楚楚。他去找侍妾風流快活的時候,我娘就會偷偷來看我,每次來看我,卻都要先去福伯那里拿屋門的鑰匙。一拿……就是半個時辰。她每次來看我的時候都在哭,你們知道么,她每次來看我的時候都會哭。」

白若蘭啞口無言,攥著妹妹的手一時呆在了椅上。南宮星略一沉吟,道:「可令尊令堂,看上去感情頗為不錯啊。」

「他待我娘倒著實不錯。」白若麟的語氣中突然帶上一絲鮮明的譏誚,「每到我娘易受孕的那幾天,他必定會去我娘房中過夜,什么年輕漂亮的姬妾也眼氣不來,連我以前都覺得他們真是恩愛的很。若不是我娘曾在那石屋里說走了嘴,我此生此世怕是都要被蒙在鼓里。我竟不知道,我娘所受的眷寵,其實全是因為我。不,確切的說,是因為我的習武天賦。」

宋秀漣端過茶杯,遞到他唇邊,柔聲道:「喝口茶,慢慢講。」

白若蘭趕忙過去搶下,拿過一壺涼水,抱歉道:「這個下過毒,喝不得。先委屈一下,喝口涼水潤潤喉嚨吧。」

她看了一眼茶壺,沒處撒氣一樣拿過點心,一並丟到窗邊地下,把茶水倒干,這才氣哼哼坐回原處,心底對二伯的最後一絲敬仰也消失不見,「沒想到,他……他竟是這種人!可因為你的天賦,是什么意思?」

白若麟咽了口水下去,靠在宋秀漣身上歇了片刻,道:「他想再要幾個和我一樣的兒子。我庶出的那些弟弟妹妹,個個都不堪大用,全被他送去了商號,到最後,他就覺得,只有我娘,能再為他生出天資根骨都青出於藍的好苗子來。我這樣的兒子,對他來說多多益善。」

說到這里,他唇角浮現一絲奇妙的微笑,「我娘身子本就弱,生我的時候幾乎耗盡了元氣,那些虧損直到我發瘋之前才堪堪補回,他也一直悉心幫我娘調理,可惜,我出事之後,我娘又一次元氣大傷,這些年,也再沒能添下一兒半女。其實,就是真有的,也未必是他的種!」

這最後一句說的咬牙切齒,讓白若蘭和白若萍抱在一起打了個寒顫。

「你逃走之後,白家怎么派人找你,你也不敢出現。是因為你知道,白天雄一定會趁這個機會殺了你,對么?」凝珠默然良久,忽然開口問道。

白若麟垂手抬目,帶著一絲冷笑道:「你以為春紅為何會死?你姐姐還當他是去救我,見我逃了才順便栽贓陷害。她卻不曾想想,這世上有幾個做爹的,會穿著那樣一身行頭裝神弄鬼的跑去救兒子?他不過是想看看你姐姐是否得手罷了!多虧我當時瘋病雖然未愈,心里的恐懼卻還在,本能反應,總算是逃進了山里不曾與他相認。否則,這會兒我只怕已經成了一堆枯骨。」

宋秀漣眼神一痛,雙手環住白若麟脖頸,旁若無人的側頭在他耳畔輕輕親吻兩下,溫柔摩挲,呢喃道:「都過去了,一切的苦楚危難,都要過去了。沒事的,很快就沒事了。」

白若麟將她摟正到懷中側身坐穩,深深嗅了口她發絲間的香氣,抬起頭來,人已顯得平靜了許多,似笑非笑道:「我先前還當穆紫裳算無遺策,結果我一看捎話來要我答應的竟是兩不相幫,當下便知道,她與那人合謀這么久,卻還不知道這個秘密。恐怕穆紫裳自己,也是被他利用來殺我的好刀吧。」

南宮星皺眉道:「我不明白,他為何非要殺你,更不明白他既然要殺你,為何還殺得如此偷偷摸摸。」

「因為你不了解他。」白若麟眯起眼睛,緩緩道,「我若不是瘋了一遭,也不可能了解他。他根本就是活在殼里的人,從沒顯露過真正的模樣。他每一步都會精確地算計得失,就是為了他自認可以光耀門楣的未來。我自幼根骨過人,任誰都說是習武奇才,他算計利弊,在人緣不如三叔的情形下索性將出身風塵的我娘扶正,硬是樹我為白家嫡長子。那等我出了大丑,勢必會成為他人話柄之後,他自然會想要將我除去洗凈污點。只是他一來未再得子始終有所猶豫;二來殺子之事終究不能毀及自身名譽,他先苦苦挽回再偷偷下手,才是能將他放在最有利地位的路子;三來,他對我娘終究還是有些情意,不願做的太白鬧得太僵,他不少事情我娘一清二楚,多少也忌憚幾分。」

南宮星念及此處,忽然問道:「用來擾亂視線的那件喜服,想必是出自令堂手筆咯?」

白若麟頗為自豪道:「論起女紅,商號請的綉娘怕是都要遜色我娘三分,四嬸那四處顯擺的手藝,本就是我娘親手教的,莫說是仿一件喜服,就是仿十件八件,對我娘來說也是易如反掌手到擒來。」

見屋內諸人均是默然不語,白若麟凄然一笑,轉向凝珠道:「聽到這些,你是不是覺得你姐姐找我交易的這件事實在是有些蠢呢?她叫我兩不相幫,可卻不知道,我其實恨不得殺了他!」

凝珠平心靜氣道:「那倒不會,我姐姐本就不想讓白天雄死在暮劍閣中。為此她還叫我和南宮公子商量,求他不要對白天雄下殺手。」

「穆紫裳難道余情未了?」白若麟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又有幾分癲狂,「他當年想著納入個武功天分好些的姬妾試試能否給我生個好弟弟,結果又受制於師徒名分苦於無法下手,最後到在這事上撿了條命,真是可笑!」

凝珠看了一眼南宮星,輕聲道:「白天雄並沒有撿回條命,只不過是不會死在暮劍閣,免得再給白家這多事之秋憑添一筆流言蜚語而已。他離了這里,自然會有人動手,如意樓的銀芙蓉,他怕是還沒本事躲過去。」

她轉向白若麟,微笑道:「如此一來,有二伯母在,你和嫂嫂也不必苦等三年重孝,可以早日成親,名正言順,豈不更好。」

白若麟臉上竟然一紅,頗為扭捏的轉開臉去,宋秀漣一聲輕笑,道:「妹妹先別急著安排,若麟剛才那句問話,你可還沒給答復呢。若麟武功遠比若雲要高,你姐姐現在一門心思為你鋪路,誰敢保證,她不會借機除掉若麟這個心腹大患,保你夫妻一生平安?」

「我和若雲要真想保得自身平安,更要好生敬重若麟大哥才是。武林門派,還有什么事情比武學之道的提升更加重要?有若麟大哥潛心研究,不斷開創精進,暮劍閣一門才能日益強盛。若麟大哥可以說是暮劍閣的柱石,打理雜事的可換,棟梁之材卻絕不可拆。」凝珠柔聲道,「若麟大哥才是暮劍閣必不可少的人,這一點,我已向姐姐申明過不止一次。她的確還對若麟大哥懷恨在心,甚至還有對嫂嫂你下手的念頭,我也說不清那到底是不是嫉妒,畢竟若麟大哥是她唯一的男人,她的心緒,想必也十分復雜。她最後答應了我,但也告訴我,此間事了之後,只要若麟大哥還活著,她就絕不再踏上斷霞峰半步。」

她輕輕嘆了口氣,道:「嫂嫂要是不放心,不如和若麟大哥依舊躲著,等到若雲執掌門派大局已定,我親手把天下第一劍交給若麟大哥,讓你們二位可以節制四大劍奴,如何?」

白若麟忽然托起宋秀漣,長身而起,道:「不必。凝珠,等若雲回來,我和他單獨談談。」

「好。」凝珠莞爾一笑,道,「此等大事,你們兩兄弟本也該見面詳談一番。既然若麟大哥已經回了這里,若雲回來,我就請他去見你。」

「嗯。」白若麟匆匆答道,一扯宋秀漣的手掌,突道,「秀漣,回房。我想你了。」

白若蘭先是一怔,跟著臉上便是一熱,低下了頭。

南宮星眉心微皺,道:「若麟兄,你走火入魔的余孽還在是么?需要小弟幫忙么?」

宋秀漣回眸一笑,清脆道:「不勞南宮公子費心,他心火旺精氣盛想我想得多,我心里歡喜還來不及,巴不得他此後日日如此夜夜如此,怎么能叫余孽。抱歉,少陪了,為人妻者,是當盡力的時候咯。」

她漾出一串清脆笑聲,踮腳一跳蹦入白若麟懷中讓他攔腰抱起,道:「回房,我也想你了呢。只是你可莫要太慌,小心些別被旁人看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