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吉時(1 / 2)

白天雄靠近門邊,濃煙滾滾首當其沖,他一見便知有毒,趕忙一口長氣閉在胸中,怒道:「周三娘!你瘋了么!你兒子還在這里!」

屋頂上的凄厲笑聲卻沒有絲毫停止,「哈哈哈,都死了吧,哈哈哈……死了多清靜啊……」

四大劍奴此時倒是應變極快,四人兩兩搶出,還不等白若雲下令,就已將他和凝珠二人左右扶住,劍前人後呼嘯一聲穿窗而出,絲毫不懼地從毒煙烈火之中沖出。

南宮星雖不畏毒,卻也不願在火場中久留,他先看雍素錦、崔碧春平安脫出,心中稍寬,滑步一托,把滿面呆愣不知所措的白若松直接拋出窗外。

先前並未中毒的那個弟子已在毒煙中倒下,外面的幫凶也都被烈焰吞噬,隔著門窗傳來刺鼻的焦臭。

南宮星回頭看了一眼仍屏息呆立的白天雄,提氣道:「白二伯,你打算與你這些門人,一同葬身於此么?」

白天雄牙關緊咬,面頰不住抽搐,最終還是猛一頓足,雙手護住頭面從門前火光中飛身沖出。

南宮星輕嘆口氣,保險起見,也從白天雄這一側縱出,饒是他真氣鼓盪護體,無奈這邊火勢強猛,還是被燎焦了眉毛頭發。

他還沒落地,就聽遠遠突然傳來一聲嬌叱:「就在那兒!」

南宮星心中一震,趕忙騰身而起,目光急轉。

但屋頂上迅疾沖下的瘦高身影,卻是直奔白天雄後心而去。

白天雄一口濁氣尚未吐凈,忽覺背後細細破風之聲大作,趕忙向前一撲,勉強躲開十余根淬毒金針,反手一劍,架開周三娘毒蛇般刺來的三尺青鋒。

他武功比周三娘高出一截,立足一定,便再無可乘之機,刷刷兩招,就已用白若麟創出的奇詭劍法刺中周三娘手腕,點落了她掌中兵器。

周三娘卻仍不肯退,怪笑一聲猛撲上來,雙眼赤紅幾欲滴血,說是狀若瘋虎,只怕連瘋虎爺要說聲不敢當。

白天雄怒上心頭,劍光一抖指住周三娘胸膛,欲逼她知難而退。

不曾想周三娘竟將鋒銳長劍視若無物,雙足點地不僅不退,反而猛蹬前沖,噗的一聲長劍透胸而過同時,她那一雙鬼爪般的枯瘦手掌,也死死抓住了白天雄的雙肩,嘶嚎道:「我要你給天英陪葬!」

說著,她運足周身全部真氣,一捏一扯,竟要拽著白天雄一同飛進火場,在毒煙中同歸於盡!

白天雄力貫劍招重心在前,被這大力一扯,當即腳下斷根,被拉得騰空而起。

他百忙之中氣沉丹田,猛打一個千斤墜向下一頓,就聽哧啦一聲長響,他兩幅衣袖齊肩斷裂,被周三娘扯在手里,隨她一起飛進了火堆之中。

那當胸一劍本就已取了周三娘大半性命,她在火中搖搖晃晃站起,再也沒了半分神智,雙手捏著白天雄身上那兩塊布條,卻以為是拽進了白天雄本人,凄厲笑道:「天英……我帶他下去了,我這就帶他下去了……你等我!哈哈哈哈……」

「娘——!」從遠處繞過這邊的白若松恰好看到這一情景,慘叫一聲便要沖去救人,白若雲趕忙將他攔腰抱住。

熊熊燃起的大火中,那刺耳啼笑戛然而止,白天雄驚魂未定後退數步,猛然想起什么一樣怒吼一聲:「穆紫裳!」

話音未落,他擰身飛縱,全力往先前那聲提醒傳來的方向追去。

南宮星心念一動,急忙扭頭叫來雍素錦,往那邊一指,雍素錦心領神會,嬌笑道:「放心,就是能躲開獵狗,也躲不開我!」說著素足連踏,倩影一晃,輕如飛燕越牆而過。

南宮星匆匆交代兩句,讓崔碧春幫著收拾殘局,自己也急忙往雍素錦背影那邊趕去。

他輕功比雍素錦略強一點,雍素錦又忙於尋找蛛絲馬跡,不過兩三個起落,就叫他從後方趕上。

「白天雄應該追不到才對。穆紫裳可是早走了那么多。」南宮星皺眉道,「你先找白天雄的去向,免得他折回去再生波折。」

雍素錦螓首半垂盯著前方每一處細微痕跡,一邊疾奔,一邊笑道:「依我看,穆紫裳好象是故意引他去追的。看選的這條路線,每隔數十丈,就有一處可以叫人遠遠望見的高點,這魚餌里頭,可連鉤子尖兒都冒出來了。」

南宮星心中一寬,苦笑道:「可惜就算亮出鉤子,白天雄也一定會跳過去咬上一口。不然,他決不會甘心。」

畢竟起步慢了片刻,循著痕跡找出山庄牆外,自然早不見了前面兩人蹤影。不過他們穿行很急,留下的蹤跡依舊不少,而且比起山庄內容易分辨得多,雍素錦的速度也漸漸提了上去。

南宮星不敢擾她分心,便只是在旁專注留意著其他動靜。

沒想到這一追,竟然翻過了大半個山頭,越過幾道溝壑,到了隔鄰峰上。

這邊並不適合藏身,山崖陡峭崎嶇,樹木越高越稀,往頂上攀去,除了采葯山民,恐怕不會有什么人跡。

看痕跡找的越來越省力,有幾處足印連自己也分辨得出,南宮星心中稍松,道:「也不知穆紫裳把白天雄引到這么遠的地方又有什么圖謀。」

「鬼知道。」雍素錦哼了一聲,道,「那女人的腦袋里能裝下半個江湖,我才不猜。最好他們兩個同歸於盡,一起掉下斷崖,摔成一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皆大歡喜。」

「穆紫裳叛出天道,又連著壞了天道的事,那邊必定容不下她。說實話,此人護妹心切,如意樓若能通過暮劍閣將她受歸己用,即便問不出什么天道的情報,也是助益非凡。」南宮星輕聲自語般道。

雍素錦哧的一笑,道:「她腦子那么靈光,肯定早料到了。要不說什么也不肯見你呢。」

「可我偏要見她一面。」南宮星笑道,「這可就全指望你了。」

「放心放心,這次絕追不丟她,到時候能不能拿住,就全憑你的本事了。」雍素錦似乎想到了什么,咯咯笑道,「不過我覺著吧,你嘴上八成說不過她,干脆抓了去弄到床上,那時候你辦法多,直接弄服帖了還比較可能。」

「她受過巨創,又心高氣傲,你可莫在她面前開這玩笑。」南宮星連忙叮囑道。

雍素錦頗沒誠意的哦哦應了兩聲,眼前一片硬石坡上,蹤跡又難找了許多,她不得不矮身蹲下,寸寸用目光犁過。

這時,就聽遠處山梁之後,陡然傳來一聲沖天長嘯,中氣十足怒意滿腔,包含悲憤不甘,卻又充斥著顯而易見的無可奈何。

「是白天雄!在那邊!」南宮星雙眼一亮,一拉雍素錦綿軟手掌,提氣展開身法,往那個方向急忙趕去。

不料越過那道山梁之後,前行不遠,眼前就出現了一道斷崖,一眼望下頭暈目眩。

而斷崖對面十余丈外,矗立著更高峰的崖壁,上面立足之處比這邊又高出數丈,因是背陰,上面長滿青苔滑不留手,縱然是輕功好到昔年凌絕世般天下聞名的程度,也絕不可能躍上對面。

那邊崖頂上,當真是能應得上看得見摸不著這句。

而穆紫裳,就站在那里,手上拿著一根收上去的繩索,面無表情。

南宮星仰望著穆紫裳嬌小到仿佛會被山風吹下斷崖的身影,楊聲道:「白天雄呢?」

穆紫裳道:「他走了。我知道你很想見我,恰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說,才多等了你一會兒。」

「可我要是追不來呢?」

「要連追到這里的本事都沒有,我和你還有什么話好說。」穆紫裳指了指南宮星立足之處往峰頂去的陡坡,「你來了,起碼省了我一趟送信的功夫。白天武在那邊山洞里躺著,你可記得把他帶回去。」

南宮星向雍素錦使了個眼色,雍素錦點了點頭,閃身往那邊過去。

「你怎么說動他走的?」南宮星看了一眼往山下走的方向,並沒見到白天雄的身影,多半已經去得遠了。

「他留在這里死路一條。下山另謀他處,起碼還有一絲希望。」

南宮星冷笑道:「真的有么?」

穆紫裳淡淡道:「我讓他覺得有,這就夠了。至少,他不會死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如意樓殺人,應該還算痛快吧。」

「你現在等到我了,想說什么,不妨開口吧。」南宮星思忖片刻,還是決定不要主動出擊。

「我不想再為任何人效命。我犯下的錯,我自會設法補償。你不必指望我會和血釵一樣向你低頭。」穆紫裳直截了當地說道,「我妹妹也很聰敏,只是欠些磨練,如意樓若是有興趣,不妨好好扶持暮劍閣,她未來能做到的,興許比我更好。畢竟,她和我不同,仁心未泯。」

南宮星苦笑道:「沒有商量的余地么?」

「沒有。」穆紫裳輕輕嘆了口氣,「即使將來某天情勢有變,我也只會做幫忙的人,而不是誰的部下。」

南宮星拱手道:「那我便提前記下這筆了。」

「我要說就只有這些。」穆紫裳退後兩步,手中繩索輕巧甩了兩圈,道,「你還有什么其他想說,就在此說吧。此後如無大事,你我想必不會再有碰面的機會。」

南宮星苦笑道:「你上來就將我最想說的話堵了個嚴實,倒真讓我覺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不想問問天道的事么?」穆紫裳將繩頭拋在地上,顯然已有去意。

「你肯說么?」

穆紫裳微微一笑,道:「我肯不肯說,不取決於你么?」

南宮星先是一怔,旋即明白過來,沉聲道:「你應該也算了解我不少,就算沒了你,我該做的事也一樣會做。我與蘭兒成婚之後,令妹就是我的嫂嫂,親人之間,我不願摻雜太多算計。」

「若都能如你,白家就不至於有此一劫。可惜……」眼中淡淡哀婉一閃而逝,穆紫裳話鋒一轉,道,「話先說在前頭,天道這一系人馬雖然我參與籌謀大半,但並未接觸到上面更高一層的頭目。我告訴你的這些,不過都是我的猜測,信與不信,該信多少,你自行判斷。」

「好,但說無妨。」南宮星心知此人的猜測絕不會是無的放矢,這預料之外的大禮,他當然要認真傾聽笑納。

「整個蜀州已經遍布他們的勢力,峨嵋只不過是自上而下,所以顯得快些,暮劍閣斜刺殺出個你,不然如今也已落進他們手中。至於唐門,情況不會比白家更好。」穆紫裳淡淡道,「但天道的打算,絕不是謀求什么武林大業。」

「哦?此話怎講?」南宮星心中一凜,忙問。

「昔年青龍會橫行無忌,三百六十五處分舵高手如雲,多少江湖門派聞風喪膽。我先前也以為,天道不過是個行事更加隱秘的青龍會。」穆紫裳的眼中劃過一絲恐懼之色,「但他們不是。」

最後這五個字,她說的非常慢,甚至有些刻意咬字的感覺,這之後,她略略靜了片刻,才道:「你不必問我為何這么猜,我沒有實證。但我感覺的到,江湖,不過是天道獲取利益的地方。天道的幕後主使,恐怕從未想過要在武林稱雄。」

「你這么想,總會有個原因吧?」

穆紫裳又是沉默片刻,緩緩道:「所有被天道所用的江湖人,武林門派,都不過是天道手中的刀劍。他不在乎刀劍崩刃甚至損壞,只要能達到目的即可。」

「只不過是手段激烈罷了,最後恐怕還是想染指整個武林吧。」

「即使真到了那一步,後面也一定還有其他的目的。」穆紫裳斬釘截鐵道,「我不知道其他地方如何,至少在蜀州,天道一定在謀劃什么更加隱秘的大事。清心老道與白天雄秘密會面的時候我也在場,峨嵋派由他率領大半弟子遠走江湖辦事,並不僅僅是為了洗凈嫌疑。事實上,那根本是一道沒頭沒尾的密令,清心老道自己也是一頭霧水,洗脫嫌疑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而我,後來才算猜到了這一步的目的。也是直到那時,我才發覺,天道的謀劃,並不僅限於江湖之遠。」

「你的意思……是和朝廷有關?」南宮星面色微變,可心中不斷轉念,還是想不出蜀州有什么大事與此有關。

「你是聰明人,我只告訴你一件事,想必你就能明白。」穆紫裳仰頭看了看天,道,「我朝自成國以來便尚武成風,各地名門正派和朝廷都多少有些牽扯,六位王侯對各自境內的武林勢力也都多有拉攏,這你應該是知道的。」

「不錯。」

「西南四州為鎮南王所轄,鎮南王膝下次子、四子均是病弱之體,手無縛雞之力,三子愚鈍,五子頑劣,唯有嫡長子文武雙全,可堪大用。」

南宮星略一皺眉,道:「這豈不是剛好?」

「剛好?」穆紫裳冷笑道,「剛好成了弱點才對。今年年內,世子與名捕玉若嫣即將完婚,婚期之前,世子將巡視四州,除了解各地政務,體察州縣民情之外,還要去各地的江湖門派做客。因日程所限,在一州界內,通常只能到訪最大的武林勢力。而蜀州,是他行程的最後一站。」

南宮星在心里略一梳理,登時便是一驚,「峨嵋歷史悠久,唐門根基深厚,這兩者中,世子原本選誰都有可能。可若是清心道長遠遁,掌門不在,世子的落腳之處,便只剩下了唐門!」

穆紫裳淡淡道:「不錯,除掉這位世子,就等於除掉了鎮南王府的未來。而如今,世子便正在唐門。我的猜測究竟是對是錯,相信很快就見分曉。」

「在唐門向世子動手,豈不是將整個唐門都放在了朝廷對面,天道苦心滲透多年,竟會舍得?」

穆紫裳哼了一聲,道:「我方才就已說了,在天道看來,江湖武人不過是他刀劍,鑄造的時間再長,費的精力再多,只要能殺了該殺之人,那就算廢刀斷劍,他也不會有多心疼。只是天道布局嚴密高手眾多,尋常門派想廢他的刀劍也不是那么容易。這次要不是有你和如意樓搗亂,我帶著白天雄順利得手,此時就算白家商號的銀兩一樣被卷走,我也不會懷疑什么,只會當成是應付的代價。」

南宮星沉吟片刻,拱手道:「多謝穆姑娘的提醒,在下一定牢記在心,將來若有印證,必當感激不盡。」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穆紫裳看他一眼,道,「到時你該把它給誰,你心里清楚。」

高高在上的朝廷,一貫是江湖門派考量的盲點,如意樓其實也不例外。調查天道諸多事項的時候,雖也把六扇門的范圍劃在其中,但重點還是在曾有江湖履歷的武林高手身上。

而如果穆紫裳的猜測能夠印證,那對天道動向的預判無疑將會准確得多。

「南宮少俠,就此別過。」穆紫裳無意再多說些什么,一句輕描淡寫的告別,轉身便走,轉眼就消失在山風拂過的崖頂。

南宮星悵然若失,一股挫敗涌上心頭,暗暗盤算一番,與穆紫裳最為接近的時刻,竟還是她假作春妮那晚懇談。

念及此處,便又想到穆紫裳騙人手段實在是高深莫測,剛才那一番話,是真心相告還是別有所圖,竟一時也理不清了。

這時遠遠雍素錦叫道:「說完了么?說完了就快過來,這直挺挺一個大木板似的男人,我可不扛。」

白天武的事上,穆紫裳的確並未撒謊,他脈象極弱氣息近乎消失,整個人因毒性挺如僵屍,被心思粗糙的打手錯當已死埋進坑中應該是八九不離十。

回斷霞峰前,南宮星在心里做了不知多少打算,沒想到,一個倒戈的穆紫裳,就讓一切事端輕而易舉的徹底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