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病弱殘軀(2 / 2)

「你什么事都能說出一堆大道理。」

「我這是為你著想。況且,你看不出來嗎?你嘴邊的月雪雙湯,都有相同期盼,希望你早一日變成你父親那樣的英雄人物啊。」

「不要……再讓我說第二次,我不想和那個變態老爸一個德性。你再說一次,我不會讓你有機會好好死。」

「好,我們不說你的變態老爸。但你是一個務實的人,眼下局面這么不利,除了遠慮,還有娜西莎絲這個近憂虎視眈眈,你沒有一點傍身之技,怎么撐下去?難得那個玩幼女的老變態這樣大方,讓你使用宮內庫藏資源,你……」

「就算要練武,也不需要靠皇宮啊!阿里布達皇宮能有什么好東西?里頭凡是有點苗頭的秘笈,早就被我們家上兩代給順手帶回家了,翎蘭臭婊如果不是被送去慈航靜殿,憑那堆爛書根本練不出個屁來。」

被我這一說,茅延安點頭道:「對啊,法雷爾家的玄武真功,天下第一,你只要把玄武真功練個一兩層,比什么秘笈都管用,既然你也這么說,那你……」

「你好像忘記了,我過去說過很多次,我天生體弱,不能習武的。」

這話題我們並非首次討論,茅延安過去也唆使過很多次,但每次只要說到這一句,他就舉手放棄,怎知這次當我冷冷回應出去,他卻很詭異地一笑。

「嘿,就怕你不這么說,好啦,咱們下車吧。」

不知不覺,馬車已經抵達了爵府,我與茅延安一起下車,進入爵府內,一句話都還來不及說,就為著眼前的景象而吃驚。

福伯這開門人理所當然地站在我面前,但是前廳的桌椅上卻坐著兩個人,而且全都是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人。

月櫻的出現與順利進入,我還能夠理解,當年她出入我家頻繁,與福伯熟識,要進爵府當然沒問題;但是坐在她身邊的……為什么心燈居士也會大駕前來?

這人目光銳利,可別看出了我與月櫻之間的奸情。

「法雷爾將軍,請過來謁見居士,今天承蒙他允諾相助,來幫我們一個大忙。」

月櫻的稱呼,因為有外人在場而變得拘謹,但我仍感覺到有幾分詭異。而在她的解釋中,我大致明白,心燈居士不但是眾所知名的巧手神匠,更是光之神宮屬一屬二的醫道聖手,這次受月櫻請托而來,專門幫我「看病」「如果沒有茅老師的面子,要請動心燈先生可不容易。不過,心燈先生說,他兩個弟子在南蠻很承你的情,在情在理,他也希望能夠回禮。約翰,你真是了不起,居然在南蠻干下了那么樣的大事,我也很以你為榮喔。」

為了他的兩個弟子,要對我回禮嗎?這還真是讓人渾身發毛呢,雖然以羽虹的高傲個性、身為女性的矜持,不太可能把發生在南蠻的事告訴旁人;而心燈居士一副撫需微笑的溫和模樣,也不像是包藏禍心,但想到那些不祥的可能性,我還是覺得直冒冷汗。

只是,現在已經沒有什么逃躲的空間了。月櫻的關心、茅延安的妥善安排,無疑已經把我推到一個難以推托的位置,雖然我搖手說不想修練其他家的武功,但該死的福伯卻在這時淚眼汪汪地跑上來,說少爺為了預期小少爺有一天回心轉意,早就在家里留下了秘笈。

「雖然只有第一層的口訣,不過少爺當初交代了,只要小少爺將來身體好了,練功時不會……不會……就可以從這開始練習……」

王八蛋,連變態老爸也陰我一道,這下子還有什么話好說?

「姐姐,我還想多問你一次,你真的很希望……我好好練武,變成像我老爸那樣的強人嗎?」

正經的語調里,月櫻可以聽出我的認真,而我也留意到,當月櫻點頭說「嗯」時,眼中所燃放的期盼之情,是我從來也不曾看過的熾熱,令我驚覺到,一心愛護我的月櫻姐姐,竟然這么樣地希望我改變。

每個男人都會做些事,來取悅自己的女人;月櫻素來都是那么雲淡風清的個性,不希罕任何名貴禮物,也不需要任何名貴禮物,回思我們相處的這段時間,只有她像個姐姐一樣地對我付出,我從沒為她做些什么,現在也該稍稍讓她高興一下。

抬起頭來,在月櫻背後的大老遠處,一個梁柱與屋檐所形成的暗角,我發現有個人正躲在那里,窺視著這邊,卻不敢出來與眾人接觸。雖然她大半身子躲在梁柱後,但是那藏不住的狐狸尾巴,卻告訴我她的身分,而她偶爾探看出來的眼眸中,我看到了與月櫻姐姐相同的熾熱。

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有些義無反顧的時候,這就是我現在的感覺。事實上,連我自己都開始心動,期望那渺茫的僥幸。也許……經過了這許多年,我身體狀況真的不一樣了,上次修練獸王拳也很順利,這次又有一個醫道高手在旁護法,或許我真能改寫過去那不愉快的紀錄。

「好,我干了。」

玄武真功的口訣,當年我一早就已經背熟,不用再拿出什么鬼秘笈來看,這時則是在眾人的包圍下,盤膝坐好,默默運功,照著口訣行功。

難得練功,一開始的氣息運轉並不順遂,花了好一陣子仍靜不下心來,這時,忽然有支手指在我後心按了幾下,每次輕按,就是一股暖流行遍全身,也不知是禪功還是光明系的魔法,到後來,整個身體一片暖洋洋、輕飄飄的,直欲翔身仙境,諸般外魔皆不能侵。

(有高手護法,果然就是不一樣……腦里浮現這個念頭,我正要趁勢寧定心神,照口訣行功,腦里卻陡然轟的一聲,彷佛被觸動到什么,無數的畫面、閃光在腦海里狂嘯而過,雪白的女體、濃烈的血腥、捂住嘴巴的手……各種畫面閃逝的速度太快,我甚至來不及捕捉到些什么。在腦內心神劇震,幾乎走火入魔的同時,體內真氣也為之大亂,開始逆沖向腑臟各處。

幾乎只是一瞬間,我就覺得自己彷佛置身萬度洪爐,不由自主地大口大口往外嘔血,難言的痛楚像是銼刀一樣,狠狠地刮著痛覺神經,睽違多年的痛苦感覺,再度出現在身上,而耳邊則斷斷續續傳來焦急的對話。

「他的真氣……怎會……危險了……」

「古怪……心燈禪定印也止不住……玄武真功果然不愧……」

「他人都快死了,你誇他家傳武學有什么用?」

各種聲音在耳畔響起,我感覺到背後、前胸各自有幾道暖流傳入,但和體內暴走的真氣狂嵐相比,卻是那么地微弱,迅速就被沖毀崩潰,而出血現象更在持續,大量黑紅色的鮮血,被體內的壓力所迫,瘋狂地往外找著出口,不只是嘴里,更從耳鼻中溢出。

意識模糊的邊緣,我勉力睜開眼睛,依稀看到幾個晃盪不清的人影,下意識地抬起手,從嘴邊一抹,只擦得滿手鮮血。

「…媽的……現在……你們知道……為什么每次練功完……我身體都會病弱一陣子了吧……干……」

沒有針對哪個人,只是努力把這句話說完後,我像是用盡全力地把血噴出去一樣,在用盡身上每一絲精力後,頹然倒下。

「小弟!」

一聲令人整個心口都痛起來的急呼聲,與淡淡的櫻花香氣一起靠近過來,當鮮血噴灑在名貴的絲緞衣綢上,而我倒進一個溫暖的胸口……能夠暈躺在月櫻姐姐的懷抱里,這是我在滿身的傷痛中,唯一一點可以讓自己覺得安心失去意識的地方。

黑暗,是屬於夢的國度。

夢境,是一個理智所不能控制的世界。

不管怎樣的智者、強人,在現實世界呼風喚雨,卻都沒有辦法在夢境中隨心所欲,不得不去面對一些連自己都會訝異的「自我」因為這樣,我討厭作夢,自從能夠掌控自己行為開始,我就努力讓自己不要作夢,別再看到那些討厭的畫面。不作夢的方式很簡單,只要每天累得一覺到天亮就行,所以嫖妓宿娼是個很好的消遣,干了、醉了、累了、睡了,什么也不用夢,什么也不用去面對。

因此,像這樣子的景象,我確實已經有好久不曾見到了。

地板的盡頭,完全敞開的紙窗中,灑進來和煦的午後陽光,帶著結梗花香的薰風,吹拂過窗邊緩緩搖曳的躺椅;以舒緩節奏搖動的木椅上,坐著一名閉目午憩的貴婦人,她白凈的素手,正擱在錦緞羅織的長裙上,盡管我從來沒見過她的面孔,但我卻知道她是誰。

「……媽媽……」

每次這句話一喚出口,夢就會醒來,別說期盼中的擁抱,就連那張面孔都沒有機會看到;掌管夢境的神明,就像我那變態老爸一樣,吝於給我這點寬容,所以我兒時曾因此很討厭作夢,不過,這個夢境在我六歲以後,有了改變。

前方的光影在呼喚聲中消失,但新的光影卻在我身邊出現,「不可以總是這樣叫我喔,我……不是你的媽媽,你可以叫我姐姐。」

穿著一襲簡便的雪白衣裙,不施脂粉,任一頭黃金色長發自然披散腰間的月櫻,就像月亮里的仙女那么美麗;有著慈母般溫柔的少女嗓音,帶著三分遺憾、三分淺淺的憂愁,輕聲安撫我的不安。

「約翰,不要害怕閉上眼睛,不要怕作夢,姐姐的手在這里,你握著它,姐姐哪里都不會去,會永遠陪著你。」

當月櫻姐姐握住我的手掌,露出溫柔的微笑時,彷佛身上都煥發著聖光,可是,為什么在這層光華之後的黑暗,是那么樣地遼闊,無邊無際得讓人心怯?

會不會……月亮之所以皎潔,就是因為她總在黑暗夜空中出現。因為有這樣的黑暗,所以明明握著我的手,約好她哪里也不會去的月櫻,也在國家和我之間作了取舍,放開了我的手,在萬眾祝賀聲中,成為了金雀花聯邦的第一夫人。

而在那之後,這個夢境就陷入了更深遠的黑暗,我看不見任何東西,周圍也靜得怕人,沒有月色來照亮黑暗,我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移動,只能在黑暗中作永恆的等待……因為這樣,所以我討厭作夢。

可是,今天這個夢似乎有了一點不同,在那一片深沉的黑暗中,慢慢地出現了一個光源。沒有月櫻那么明耀,和天邊的月亮相比,它只是子夜時分掛在街角的一盞昏黃小燈,但即使如此,它仍是照亮了這一片黑暗。

我沒有看見光源中人的相貌,只依稀感覺到,那是一名美得如似天仙般的清艷少女,穿著一件鵝黃色的裳裙,幾下街頭漫步,輕輕巧巧地出現在我旁邊,貼在我耳畔,用一種似曾相識的嗓音,甜甜地說著一句有異國風情的話語。

「john!relax,openyoureyes……」

甜美而溫柔的聲音,彷佛是一個無形的魔咒,讓我一下子從夢中急遽驚醒,可是,在由深沉夢境脫離的過程中,一種劇烈的反胃感覺,強力地壓迫著我的呼吸器官,讓我伴隨著猛烈的咳嗽,由睡夢中回復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