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1 / 2)

嫁魔 楊溯 3563 字 2020-12-28

</br>雲知長嘆了一聲,伸出拳頭。戚隱也伸出拳頭,和他碰了碰。

「狗賊,答應我,千萬別死了。」

「行,」雲知笑了笑,「就算變成大蛇人,我也不死。」

戚隱轉過身,和扶嵐一起,御著刀劍一頭沖進了對岸的蛇巫大潮。霎時間,對岸蛇巫熱烈地沸騰起來,戚隱和扶嵐兩個人頃刻間被沒了頂。烏泱泱的人頭中隱約涌現出燦爛的刀劍光輝,又過了片刻,蛇巫潮開始移動。戚隱和扶嵐兩個人引著蛇巫潮,向著裂口相反的方向奔跑。

戚靈樞背起雲知,黑貓嘶吼著變大,兩人一貓一同躍向對岸,一路暢通無阻飛向裂隙。回頭看,戚隱和扶嵐兩個人完全被蛇巫潮淹沒,看不清人影了。刀劍忽隱忽現,血肉飛濺,空氣中彌漫著毒霧和鐵銹一般的苦腥味。斜刺里忽然沖出一個蛇巫,戚靈樞迅速閃身,問雪劍割斷蛇巫的喉嚨。他沒注意到裝著戚隱發絲的乾坤囊從袖中跌落,只是再次回望毒霧中的戚隱和扶嵐,抿了抿唇,帶著黑貓和雲知御劍而上。

戚隱和扶嵐已經數不清揮了多少次刀,冰封了多少蛇巫。這片暗紅色的地淵中遍布白色的斑塊,那是他們冰封的區域,無數蛇巫被凍在里面,尖銳的冰塊邊緣鋒利如牙。戚隱抓住一個蛇巫,用盡全力把他摔在冰牙上,冰牙穿透他的心臟,鮮血噴了戚隱滿臉。扶嵐再次揮刀,斬斷一個蛇巫的頭顱。戚隱聽見他低沉的喘息和急速的心跳,連扶嵐也累了,新一波蛇巫還沒有重生,三十步外的蛇巫還沒有到達,他們抓緊時間休息。

這些蛇巫變聰明了,他們不再一擁而上,而是交替著進攻。這樣就可以彌補那十息的重生時間,有效地消耗戚隱和扶嵐的精力。快不行了,戚隱劇烈地喘息,這些蛇巫死了活,活了死,沒完沒了。這樣不行,戚隱忽然記起白鹿以前說過,扶嵐花根系相連,一塊區域內的扶嵐花共享一塊大根。或許找到那塊那大根,就能把這些蛇巫徹底殺死。

「小隱,你該走了。」扶嵐說。

「我不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這里。」戚隱道。

扶嵐搖搖頭,「小隱,你死了,就沒有人來找我了。」

這不是戚隱第一次看見他這樣悲哀的眼神,戚隱的心好像被誰狠狠一擰,要滴出血來。「沒有人來找我」,好像就是在說,他將被遺忘在這世界的某個角落,即便很用力地大聲呼喊,也得不到回應。

「一開始認識你的時候,感覺很奇怪。你總是輕薄我,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扶嵐一刀斬碎一個蛇巫,舉手放出凜冬,蛇巫們緩緩停滯了動作,身軀覆上哀霜。他輕聲道:「擁抱我、親吻我、嫁給我……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他們總是叫我怪物,稱我為異類,讓我遠離,讓我消失。小隱,你說的話很奇怪。但是我並不討厭,我……想要繼續聽到,你說那些話。」

「哥……」戚隱心里生疼。

他記得從前他一次又一次拒絕扶嵐,抗拒扶嵐的親吻,謝絕扶嵐的求親,扶嵐該多么難過。

「所以小隱,你要活下去。去找到我,然後我們……成親。」

扶嵐淡淡笑了笑,溫和清淺的笑容,臉龐映著金紅色的火光,恍若一朵清清淡淡的梔子花靜悄悄地綻放。那一瞬間戚隱仿佛又看見他畢生無法忘記的那一幕,無數次午夜夢回的那一幕,扶嵐在紅蓮業火中轉過臉來,對著他溫柔淺笑。

「再見,小隱。」

戚隱的心里涌起巨大的恐懼,像密不透風的鐵從四面八方將他圍住。不可以、不可以。他伸出手,有悔劍的劍光在周身周旋,緊跟著扶嵐的腳步,撲入挨挨擠擠的蛇群。他不要再看見扶嵐死去,他不要再像以前一樣活在扶嵐的保護下。他拼命揮劍,淚水從臉頰上滴落。

他已經承受不起,再一次的絕望。

轉瞬之間,蛇巫蜂擁而至,轟轟烈烈無可阻擋,將那兩道凄冷的刀劍光輝一同吞沒。

地下三百尺。

虞師師把慕容雪推入石壁洞,扭頭看了一眼下方漆黑的裂隙。無數蛇巫從深處爬出來,蒼白的手臂尖銳的指甲,幾乎可以夠著她的腳底。她用力把幾個蛇巫踹下去,轉身爬進了壁洞,然後用黃符設下結界。慕容雪斜躺在地上,已經快不行了,只有出的氣兒沒有進的氣兒。虞師師把他抱起來,讓他倚著石塊兒。

他們面前,是一顆巨大的紅色心臟。密密麻麻的發絲般的氣根從四面八方穿透石壁,匯聚進這顆巨大的心臟。心臟緩慢地跳動,根絡猶如蛛絲布滿它的表面。這里是一個封閉的地洞,巨大的心臟幾乎充斥所有空間,他們已經無路可退。側面石壁上刻著伏羲的壁畫,損毀了一半,依稀能看見伏羲朦朦的臉,籠在一層金色的光暈里,無人知曉他的真容。

其實她也走不動了,她扒開褲子,腿上長滿了黑鱗,她意識到,她像她的師父那樣,在漸漸地變成蛇。

「慕容雪,你快看,這是他們的心臟么?」虞師師側過頭,看向慕容雪。

慕容雪已經無法回答她了,他的血流得太多了,傷口在發炎,引起他的高燒。他的臉上像塗了一層厚厚的白粉,一點兒血色也沒有。虞師師幫他擦了擦額上的汗,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無力地張了張嘴。

虞師師仔細辨別他的話,他艱難地開口,是「快走」的口型。

「慕容雪,你真傻,」虞師師流著淚說,「你以為你這樣為了我死掉我就會喜歡你么?會記得你一輩子么?我不會的,笨蛋。」

慕容雪扯了扯嘴角,腦子里的黑暗越來越沉,籠罩他的四肢百骸。胸腑中最後一口氣快要**,他知道他要死了。原來死亡是這種感覺,身體明明在高燒,可他卻覺得冷。手指僵硬,動不了,他心里哀戚,這個笨姑娘為什么還不走。

一雙纖弱的手抱住他,他的耳旁響起虞師師輕輕的嗓音。

她向來凶悍,對誰都趾高氣揚,更從來沒有這樣溫柔對他說過話。

「可我下輩子會喜歡你的,慕容雪。」虞師師說,像說一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的秘密,又像在做一個約定。

虞師師拉起他的手,幫助他握住歸昧。這把挑剔的上古靈劍,除了戚隱和戚慎微以外的人都無法握住它的劍柄。可它意外地沒有抗拒這兩個半吊子道士的手,乖巧地自己解了銹。

「咱們兩個一直在拖累戚隱他們,要他們帶著我們,又要他們救我們。戚隱那個看起來冷冰冰的家伙,還為咱們剖了心臟。」虞師師抹了把眼淚,笑著道,「慕容雪,這回換咱們幫他們了。他們以後要是知道,一定特別感激我們,要給我們燒香,你說對不對?」

壁洞那方的結界被沖擊,結界金光一閃一閃,符咒搖搖欲墜。

虞師師深吸了一口氣,握緊慕容雪的手,兩個人的手一同握緊歸昧劍,奮力刺入了那顆猙獰的心臟。

霜寒劍氣沖入花根心房,以歸昧劍為中心,所有纏繞交錯的螢光脈絡變得蒼白、死灰。世界仿佛靜了那么一瞬,外面的蛇巫厲聲長嘶,像被刺了一刀一般,所有蛇巫都陷入了瘋狂。心臟一截截冷了下去,不再熾熱,不再發光,瞬息之後,徹底成了一顆死氣沉沉的雕塑。

虞師師看不到,地面上所有的扶嵐花化為灰燼,白蒼蒼的絨羽飄散空中,這荒涼的地淵像下起了紛紛大雪,覆蓋住蛇巫粘膩稠濕的血肉和猙獰的臉頰。地下的世界好像被掏洗了,白潔有如靜謐的神境。

戚隱和扶嵐睜大眼睛四望,蛇巫們捂著頭臉痛苦地哀嚎,瘋了一般四處亂竄。有人殺死了大根,戚隱猛然意識到,這意味著蛇巫將再也無法重生。兩個人背靠著背,不約而同釋放凜冬,冰花從腳底下蔓延,咔咔嚓嚓爬上蛇巫的蛇尾,瞬息之間,灼熱的地淵成為冰雪的世界。

地下,蛇巫更加瘋狂地沖擊結界,符咒一片一片掉落,落花一般委頓在地。蛇巫們爬進來了,白慘慘的臉龐哀慟又暴怒,這兩種復雜的情緒凝聚在他們怪異的臉上,讓他們顯得如同嚎哭的鬼怪。

虞師師轉過臉,慕容雪的頭歪靠在她的肩膀上。她顫抖著手,去試探他的呼吸。

一片冰冷。

他終於死了,像所有飄落大地的雪一樣,靜悄悄地沒了。

蛇巫們圍了過來,干枯如雞爪的手抓住了她,她哭喊著,怒吼著,緊緊抱住慕容雪的屍身。可是蛇巫還是把他搶走了,她被按倒在地,臉頰貼著干硬的岩地,蛇巫舉起手,剛硬如鐵的指尖凝聚著一點冷光。虞師師努力仰著頭,望向慕容雪,他的頭無力地垂著,像一具木偶。虞師師竭盡全力望著他,竭盡全力向他伸出手。

她看見猙獰的蛇巫嗅他冷掉的屍體,冷掉的血液,她看見蛇巫背後的伏羲神畫,殘破的色彩勾勒著他魁偉的身軀。他低著金光朦朦的面容,好像在俯望人間的起起滅滅的悲劇,生生死死的凡靈。一滴晶瑩的露珠從那片金光中滴落,仿佛是一滴淚。

「神啊……」虞師師哭泣著,「倘若這個世間真的有神,你為何不開開眼,看看你的身邊!看看你的腳下!你讓我們活,為何要讓我們苦!你為什么不給我們……不給他,一線生機!」

時間像被放慢了,蛇巫的嘶叫都被怪異地拉長,變得更加尖利。他們的爪子堪堪停在虞師師的脖頸上方,立刻就能撕碎虞師師的皮膚,卻只是很慢很慢地下落,似乎永遠都到達不了終點。原來這就是死亡,在別人眼里一瞬間的事情,在她的眼中卻這樣漫長,就像是一個沒有終點的噩夢。

虞師師閉上眼,貼著粗糙的地面,靜靜等待那一刻,忽然又發現不對。她抬起頭,悚然發現並非她的錯覺,而是時間真的被定住了。一切變成膠黃色,所有人像被放進了一個金黃色的琥珀,松脂凝固了他們扭曲的容顏、飛揚的發絲、甚至是尖銳的嘶喊。

虞師師怔怔地從蛇巫手底下爬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