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弄鬼(1 / 2)

風月江湖路 太陽雨 3613 字 2020-12-28

王翠翹原是秦淮河上的七大名妓之一,由於她經常不聽鴇母的吩咐,鴇母就把她賣給了一個年老的富商為妾。王翠翹表面上答應得痛快,卻在夜里收拾金銀細軟,和丫環綠珠偷偷溜走了。

兩人逃到嘉興府,為了隱瞞身份不敢重操舊業,只是每日徘徊在南湖岸邊。一日在湖畔,遇到了安徽桐城縣的一個富家子弟羅龍文,羅龍文見她姿色艷麗,談吐不凡,神采奕奕,於是上前搭話。

王翠翹也急著想找個男人「依靠」,便有心與他往來。過了沒有多久,羅龍文就正式納她為妾。成親後的第七日,王翠翹發現丫頭綠珠突然不見了,後來才探知被自己的丈夫送給了一個清客——杭州凈慈寺的明山和尚。明山和尚帶了綠珠遠走他鄉,再也沒有音信。

羅龍文官癮甚重,他變賣部分家產,又從王翠翹的手中騙去了兩萬多兩的私房錢,於嘉靖三十三年(公元1554年)開春,上京謀職。光陰荏苒,春秋移位,不覺已過一年有余,也是音信全無。

嘉靖三十四年七月,倭寇六、七十人,流劫浙、皖、蘇三省,攻掠杭、嚴、徽、寧、太平等州縣二十余處,流竄數千里,殺傷四、五千人,三省居民聞風喪膽,紛紛背井離鄉,拖家帶口,往大陸內地逃竄。

王翠翹等不到丈夫回來,只得隨了逃難的人群,從嘉興經湖州、長興,到了安徽宣州,後來聽說安徽也不安全,又連夜雇了馬車一路向南逃亡,從景德鎮、德興,一直跑到玉山,跑壞了兩匹高頭駿馬,這才作罷。

王翠翹出來匆忙,手頭沒有多少現銀,經這一番折騰,登時捉襟見肘。她在玉山縣人地兩生,別無他法,只得干起了老本行,只是現在身份不同,不能輕易賣身,便在縣城最紅的妓院——玉春堂,掛了秦淮名妓的招牌,賣藝糊口。

玉山縣的官吏豪紳聽說「玉春堂」來了一位秦淮名妓,不但長得國色天香,貌美如花,而且吹拉彈唱,無所不能,無所不精,登時聞風而來,直如過江之鯽,「玉春堂」的門檻一夜之間就被磨平了兩寸。

眾人久候,美女裊裊而出,果然生得目如秋水,眉似遠山,小口櫻桃,細腰楊柳,當真妖艷不輸太真,輕盈勝如飛燕。眾人被王翠翹水盈盈的目光掃過,不覺三魂飄盪,七魄飛揚,數十對眼睛一齊定在她的身上,口水嘩嘩流下。

王翠翹在玉山縣的名頭越來越響,雖然只是彈支小曲,唱個清歌,每日門庭如市,依舊應接不暇。男人本色,據說玉山縣的富貴,在玉春堂的芳媽那里,開價已到了三百五十兩銀子,只求能和王翠翹春宵一度。

轉眼已近一月,王翠翹這天正在接待仙岩鎮的一個土地主,王思文領了三個奴仆突然闖進「玉春堂」,開口便要帶她到冰溪樓飲酒。王翠翹和他是舊識,以前在秦淮河時,王大少多次遣人相約,王翠翹聞他氣質不好,都借故推掉了。

王思文的父親張時徹是寧波鄞縣人,年輕時家境貧苦,好學用功,後入贅王家,兒女都跟了母姓。張時徹二十四歲中進士,歷任過禮部主事、按察副使、左布政使、右副都御使、巡撫,時任南京兵部尚書,因為沿海倭寇猖獗,便在玉山置買田產,把原配夫人等一眾家人從寧波盡數遷了過來,只隨身帶了一個小妾和年僅三歲的小兒子。

王思文從小嬌生慣養,是個吃喝嫖賭樣樣皆通的紈絝,父母頭疼,把他送到懷玉書院讀書。書院當時的院長是一代名儒王宗沐,張時徹親筆書信,希望他能嚴格管教自己的兒子。哪知王思文實在頑劣無比,把清雅端庄的懷玉書院當成酒館茶肆,弄得烏煙瘴氣。

王宗沐氣得幾乎吐血,未及一年,便把他趕了出去。王思文丟了學業,更加自由放盪,整天帶了幾個手下混跡於煙花賭館之間,尋歡作樂,大把撒錢。幸好張時徹做官機巧,財源滾滾,日進斗金,不怕供不起兒子的花銷。

王思文剛從父親任上回來,身上金銀充裕,他聽說城中「玉春堂」來了個名叫王翠翹的秦淮名妓,登時大喜過望,當下便奔了過去,趕走客人,要她相陪。

王翠翹天生媚骨,但性子柔中帶剛,有些堅毅與直率,見王大少攪了自己的場,硬是不肯相陪。王思文心中惱火,又不便當場發作,到冰溪樓開房吃飯,愈想愈怒,叫來福旺,囑咐一番,讓他帶著手下將她掠來,不料即將得手之際,卻碰上龍、方二人打抱不平。

等方學漸回轉身的時候,王翠翹已然穿妥衣裳,春色盡收。剛才掙扎之際,她的襯衣被王思文使力扯破,此刻別無衣物可換,只得穿上了男子藏青色的綢緞長袍。

王思文像蝦米一樣委頓在地,手捂下體,口中哀鳴,在地上不住打滾,從症狀來看,顯然又是龍大小姐「踢襠神功」的傑作。

王翠翹輕移蓮步,腰肢款擺,裊裊婷婷地走到方學漸的身前,施個萬福道:「多謝公子相救之恩,日後有幸,小女子必當涌泉相報。」

方學漸只覺眼睛一亮,面前這女子雖然雲鬢蓬亂,淚眼婆娑,但眼含秋水,唇似塗丹,體度端庄,生得明艷秀麗,已然驚嘆連連,待見她言語得體,舉止優雅,心中更是十分傾倒。

當下回了一禮,道:「王姑娘仙子般的人物,那是人人見而救之的,只怪小生姍姍來遲,讓姑娘受驚……哎喲!」腰間突然一痛,無須回頭,也能猜到是龍大小姐在後偷襲。

龍紅靈手上越是用力,臉上的笑容就越加甜蜜,面朝王翠翹,道:「王姑娘受了驚嚇,你還不快請她過去喝幾杯,順帶讓酒保喚頂轎子過來,也好送王姑娘回家。」

方學漸極力忍著疼痛,在臉上勉強擠出一個不算太難看的笑容,道:「王姑娘,這里不方便說話,我們的酒席就在隔壁,如果不介意的話,過去小飲幾杯如何?」

王翠翹連聲道謝,對兩人私底下的小動作熟視無睹,面上神色自若,果然是個久歷風月、見慣世面的沙場老手了。

當下龍紅靈在前,方學漸殿後,三人得勝班師,回去原先的雅閣飲酒吃菜。樓道上的幾個家奴見三人出房,不敢招惹,進去扶了少主人,忍氣吞聲,結賬下樓。

三人落座,方、龍二人七嘴八舌地詢問此事的前後緣由,王翠翹揀些重點簡略說了。菜已上齊,一盆「三鞭湯」猶自冒著騰騰熱氣,酒保在桌上添了一副碗筷,便下樓去喚轎子。

三人邊吃邊聊,王翠翹見多識廣,此刻盡挑些風月場中的趣事說將出來,常逗得龍紅靈開懷大笑。方學漸眼中欣賞兩位絕世佳人把酒言歡,嘴里喝著補腎壯陽的「三鞭鮮湯」,樂滋滋地暗中偷笑,快活不亞於做活神仙。

吃喝片刻,酒保上來告知轎子已等在樓下,兩人便送王翠翹下樓,看著她掀開翠湖綠的轎簾,鑽了進去。三人揮手別過。

兩名轎夫著麻布短衫,兩條肌肉精亮的臂膀甩動開來,轎起,邁步,轎行,在抑揚頓挫的「吱呀」聲中,一乘綠呢小轎一起一伏,慢慢轉過前面的街角,消失不見。

兩人正待回樓,忽聽身後一陣馬蹄聲響,回頭觀望,一騎快馬正轉過拐道,向這邊疾馳而來。馬上之人纓冠皂服,身佩腰刀,卻是一個吃公門飯的官差。離得近了,方學漸眯目打量,這才看清那人生了張狹長的馬臉,額闊鼻直,眉毛極淡,頜下微須,雙目炯炯有神,是個三十上下年紀的中年人。

那官差馳到冰溪樓前,便翻身下馬,快步搶到龍紅靈身前,拱手道:「龍小姐,我是錢叔的內侄錢虎,事情不妙,王大少來縣衙告了你們一狀,縣老爺已下令全城大搜,一班衙門兄弟馬上就要往這邊來了,你和這位爺台趕緊找個地方躲一躲吧。」

兩人大吃一驚,龍紅靈還待再問,錢虎已一躍上馬,朝前面去了。兩人手忙腳亂地會過酒錢,提了那包牛頭馬面,不敢回天清客棧,縱馬朝武安山而去。

武安山只是冰溪邊的一座小丘陵,毫無雄峻巍峨的氣象,但溪流清瀅,峰巒秀潤,唇齒相依,卻也別有一番秀麗景致。兩人此時惶惶如喪家之犬,自然無暇去欣賞大自然的奇思妙構,沿著山腳上錯落的人家,轉了不知多少個彎道,一路朝著東南方向而去。

從武安山東面的山麓下來,兩人沿著一個大樹林又奔了四、五里路,前面豁然開朗,一條八丈多寬的大河橫在當道。此時已近傍晚,落日的霞光橫陳天際,如打翻了一缸奼紫嫣紅的染料,從空中奔瀉下來,隨著徐徐的秋風流上河面,一江飄紅。

兩人相視苦笑,跑了半天原來只轉了個彎,這條大江就是冰溪,前方里許,河面之上橫著一座長長的浮橋,橋上人畜擁擠,甚是喧囂吵鬧。浮橋腳上,四個身佩腰刀的衙役正在檢查過往行人。

兩人觀望片刻,知道今夜恐怕很難回去天清客棧,前有冰溪擋道,要想繞路回神龍山庄機會更是渺茫。兩人心中同時涌上一個念頭,便是此刻遠離縣城一尺便安全一分,當下不敢停留,驅馬緩緩向南。

行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右前方突然現出一所偌大的庄院,庄子周圍小河環繞,岸邊滿是綠柳,對岸高牆聳立,牆內樓台屋宇鱗次櫛比,一眼望不到頭,怕沒有七、八十棟之多,當真宅第壯麗,高聳雲漢。

兩人暗暗稱奇,這庄院依山傍水,地理極佳,又兼結構細致,內中樓台高峻,庭院清幽,實在是非家資巨富又素養極高之人不能構建。

方學漸詢問這是誰家的宅第,龍紅靈望著那座庄院,茫然搖頭。她雖然生性好動,熟悉的也只是神女峰周圍的幾個山峰,即使玉山縣城,她也有許多地方沒有去過,何況這城南郊野了。

又行了半炷香的辰光,來到一個有兩百多戶人家的小集市,兩人奔跑之余,肚中早已飢餓,便找了個賣餛飩、炒面的小攤坐下。

小攤的老板娘是個伶俐的女人,三十來歲年紀,衣著朴素,但徐娘半老,風騷猶存,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在兩個年輕人身上打了個圓圈,笑吟吟地道:「兩位客官,回城哪?縣城離這里正好六里六,吃碗餛飩還趕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