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狹路(1 / 2)

風月江湖路 太陽雨 4037 字 2020-12-28

月光如銀子,無處不可惠顧,武安山上的竹林在視野中縮成了一團凝重的黑色,像在暗中窺視的龐然怪物。月色浮上河面,在河心映出缺了一半的月亮。艄公擺動木櫓,把月亮犁開千道萬道的缺口,細碎的銀輝在河中輕輕搖盪、浮沉,撩人眼睛。

方學漸放眼望去,只見長堤綿延不絕,兩岸都是楊柳,疏疏落落地點綴著幾戶人家,如一幅恬淡安逸的野外素描。清風拂面,鼻中突然聞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氣,也不知是從岸上飄來,還是龍紅靈身上的芬芳?

兩人在昨日下船之處上岸,龍紅靈狠狠地誇獎了艄公一番,末了要他呆在原地等他們回來。陳小四一臉的憨厚老實,把板寸頭點得如雞啄米一般,恭恭敬敬地送他們上馬,跑遠。至於轉身之後,他把龍紅靈的十八代母系尊長操了三遍還是四遍,那只有天知,地知,他知了。

在樹林中換好裝束,兩人貓腰飛奔,小心翼翼地跳過小河,翻上圍牆,只見院中景物依舊,鱗次櫛比的樓閣燈火輝煌,後院花香草幽,假山之間灌木叢生,亭台軒轅。

兩人心中興奮不已,腳下卻不敢有絲毫大意,借著樹陰山影的屏蔽,狗跳鼠竄,悄然摸上前去。走下雨廊,兩人偷眼望去,只見兩棟高樓只底層亮著燈火,樓上的幾扇窗子都關得死緊,連半絲光都沒漏出來。

兩人對視一眼,知道像昨天那樣從後窗翻進去直搗老巢的壯舉,顯然有些難度了。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既然來了,自然不能空手而回。龍紅靈伸出兩個拳頭,豎起拇指,方向朝地,畫了一個大大的圓圈,然後朝他看來。

方學漸看著兩個粉嫩滑膩的小拳頭在眼前比來劃去,暗想這些手勢只有鬼才曉得,心中不住念著南無阿彌陀佛,點了點頭。當下龍紅靈在前,方學漸緊跟其後,沿著荷塘走到院牆腳下,然後再沿著牆腳往前慢慢挪去。

這後花園占地極廣,兩人退到院牆之下,離最近的高樓有十四、五丈遠,躲在花木叢中悄悄而行,即使有人專心檢視,也極難發現。龍紅靈雖然覺得這樣刺激好玩,卻也惟恐被人捉住,雙手撐地,撅著屁股在一個月季花圃中慢慢爬動,時刻注意前方的動靜。

行了半晌,已從月季花圃爬到芍葯花圃,耳中突然聽到小樓那邊有些異聲,停下來正想向那邊觀望一番,卻不料屁股被什么東西頂了一下,哎喲一聲,身子前沖兩步,差點跌個嘴啃泥。回頭一看,卻見方學漸傻傻地蹲在那里,心中又氣又惱,道:「我剛才讓你從另一邊包抄過來,你跟在我的後面做什么?」

方學漸一時啞口無言,他剛才大點其頭,其實是不懂裝懂,以為只要跟著她便萬事大吉,不料卻是讓他從另一邊實行分兵包抄,現在又不一留神頂在姑奶奶的那個要緊所在,自然要橫眉冷對了。

他腦子急轉之下,已編好幾頂金光閃閃的高帽子,正待一一送將過去,突然聽到一聲尖銳的呵斥,一個清亮的嗓子從小樓那邊遙遙傳來:「天地無極,神兵出鞘,駕風鞭霆,供我驅策,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疾!」

兩人大奇,從芍葯花後探出半個腦袋,定睛看去,只見小樓前的空地上擺著一張八尺長桌,覆蓋杏黃色的道家太極桌布,上面擺了些蠟燭、碗碟之類,一個道士模樣的人物正凌空從桌上翻過,還不等身子落地,手中長劍抖出三朵梅花,紅光霍霍,應該是一柄桃木劍。

方學漸好不容易按下心頭狂笑的沖動,湊到龍紅靈的耳邊,輕聲道:「大小姐,他們果真請來了茅山老道捉妖,不知道他的法力夠不夠強大,能把我們捉住么?」

龍紅靈盯著那個在樓前舞劍的人影,沒有說話,過了半晌才道:「這人使的好像是峨嵋劍法,我們上前一些,好看清楚一些。」說著便從那些花盆中間擠了過去。

兩人躡手躡腳地邁步,生怕發出什么聲響,好不容易向前挪了四丈,躲在一棵香樟樹後,只見那道人凌空翻了三個筋斗,落回法壇之前,口中念念有詞,長劍揮出,從桌上拈起一道法符,掃過燃燒正旺的蠟燭,「蓬」的一聲,騰起一團紅艷艷的火苗。

火光轉瞬即逝,那道人右手捏個劍訣,在桌上的一個碟子里蘸了一下,然後混著那些紙灰,塗到劍身上面,口中念出一串清朗的法訣,朝天上畫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圖形,接著劍尖朝下,在地上又畫了好一陣子,這才收劍站定,朝樓上喊道:「張夫人,你們出來吧。」

房門「吱呀」響過,一行二十多人從屋中魚貫而出,有老有少,全是女子,想必後院禁地,不容尋常男子進入。當先一個白發如銀的老婦,顫巍巍地拄著一個拐杖,在兩個丫鬟的扶持下,好不容易走到道人面前,道:「法師,不知抓住那兩個鬼沒有?」

那道人拭凈長劍收劍入鞘,長嘆一聲道:「我剛才用天地神通法咒和灶神、土地通過話,兩位神仙都說這所宅子怨氣太重,恐非吉地。牛頭馬面是閻王手下最凶殘的兩個惡鬼,他們在這里出現,顯然是一個大大的凶兆,據小道十余年斬妖殺魔的經驗,只怕過不了這個月圓之夜,這里便要死人了。」

老婦人聽了這番言語,全身顫抖猶如篩糠一般,啪嗒一聲,拐杖滑落在地,身子一下軟倒,幸好侍女手快,七手八腳地將她扶住。一個中年婦人急步上前,看了老婦人一眼,揮了揮手,讓兩個侍女扶了她回房休息。

龍、方兩人遠遠聽見這番話,心中都是又好笑,又驚奇,這個道士看上去武功不弱,不料是個賣狗皮膏葯蒙騙錢財的江湖混混,還虧他說得這么振振有詞,煞有介事一般。方學漸捫心自問,如果自己不是惡鬼之一的牛頭,多半也會信了他的鬼話。

那中年婦人走到正在收拾器具的道人身前,盈盈一笑,道:「法師辛苦,我已經請廚房准備了一桌酒菜,還請法師賞臉喝杯薄酒,我還有一些疑問要請教法師。」

那道人動作奇快,很快打好一個包袱,微微一笑道:「張夫人,今晚夜深,小道不方便多作打擾,這便別去,趨凶避惡之事來日再談,至於我的那個……不知……」

中年婦人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向後揮一揮手,一個丫鬟捧了一個包袱走到桌前,解開結子,卻是十封白花花的紋銀,每封二十兩,共二百兩。中年婦人笑道:「這是法師的酬金,只是有些問題……」

「張夫人,所謂吉人自有天象,只要平生不曾做過虧心事,就算惡鬼半夜來敲門,又有什么可怕呢?怕的是,嘿嘿,虧心事做的太多,就算有大羅金仙肯替你把門,也是與事無補。做人哪,還是要靠平時的積善修行,呵呵,時候不早,這就告辭。」口上說著,雙手不停,抓起那些銀子塞入自己的包袱,唱個響喏,背起包袱就走。

龍紅靈暗暗稱奇,聽那道人的一番言語似乎專有所指,卻又說得極是含糊,實在猜不出這個人物到底是什么路數。

中年婦人看著那道人走出圓洞門,被等在那里的管家接去前院,心中品味著道人離去時的一番話語,突然感覺一陣心寒,禁不住一個哆嗦,回頭見一群人還站在原地,便道:「大家都回去休息吧,那道人在這里說的話誰也不准和旁人說起,更不准私下里隨便議論,要是給我發現哪個多嘴的,一律家法處治!晴雯,思文的身子怎么樣了?」

一群人一齊向中年婦人行禮,道:「是,太太。」

一個身穿黃色衣衫的少婦道:「媽,思文發了點燒,吃了郭大夫開的葯後,現在已經睡著了。」中年婦人點了點頭,帶著貼身丫鬟往自己的小樓走去,其余眾人等她進了房門,這才散去。

明月在他們身後的樹梢掛出鐮刀樣的剪影,空氣中飄滿了各種各樣的清香,深夜的寒意在四周彌漫,刺人肌膚。夜深人靜,兩人躲在樹後低聲商量了一會,都覺得如果就此空手而回,未免有損「扮鬼二人組」的顯赫名頭,便互相給對方打了打氣,決定堅持到底。

又等了一頓飯的工夫,兩人看見後院中兩座高樓的燈火都熄滅了,這才大搖大擺地出來。走到台階前面,不敢心存大意,每一步都輕輕提起,緩緩放下,躡手躡腳的樣子,倒也頗有幾分梁上君子的風采。

龍紅靈側耳聽了聽房中的動靜,伸手去推門,只聽「吱」的一聲輕響,房門沒有應手而開,卻是落了門閂。她輕輕抽出背上的寶劍,正要插入門縫,卻被他上前阻住。

方學漸推了推手掌,示意她退後一步,然後整了整衣冠,像一個上前拜訪老友的客人,伸手在門上「咚咚咚」地敲了起來。

龍紅靈臉也嚇得白了,只想轉身逃跑,兩只腳掌卻不聽話地停在原地,難以移動分毫。耳中隱約聽見一個年輕女子聲音從房內傳來:「誰啊?是不是小萍?你這個膽小丫頭,不去服侍老太太,卻跑我這里來干嘛?」

方學漸掐尖嗓子裝成女子的聲音,道:「姐姐,我昨晚撞鬼,一個人害怕,今晚想和你睡在一起。」他說得含含糊糊聲音又輕,倉促間卻也不易分辨真偽。

「鬼丫頭,睡我這里也可以,只是明天一早我還要服侍太太梳洗更衣,半分耽誤不得,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動手動腳,忒不老實。」房中一陣拖鞋響過,接著便是拆下門閂的聲響。房門「咯咯」聲響,拉開一個尺許大的縫隙,一個女子的頭顱探了出來,面上掛笑,頭發略顯蓬亂,應該剛從床上起來。

淡淡的月光灑在這個侍女光潔的瓜子臉上,她的笑容一下冰凍,面孔如霜打的葉子,變得慘白無比,目光之中全是驚駭欲絕的神色,兩個眼球瞪得如圓球一般,一轉不轉,嘴巴張開,正要驚呼出聲。

方學漸頭腦靈光,見機的快,兼之成竹在胸,早已搶上一步,抱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牛嘴一張,把她的櫻桃小嘴,連同那聲驚呼一起牢牢鎖住。

龍紅靈驚魂稍定,收劍入鞘,走上半步,見那侍女皮膚白凈,睫毛纖長,容貌甚是清秀。好氣又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喂,月亮快下山了,你打算親到什么時候?」

方學漸好不容易才松開那侍女的嘴唇,攔腰把嚇暈過去的少女抱進房去,小心送進帳中,又替她蓋好毯子,這才縮回身子。

「還真看不出來,方大公子好像對這些丫頭片子特別情有獨鍾,不知怎么原因哦?」龍紅靈噘著嘴巴站在他的身後,幽幽說道。

曖昧的月光從門口流進來,地面猶如結了一層薄冰,房中昏暗,牛頭馬面相對而立。方學漸突然用力嗅了嗅鼻子,嘖嘖稱奇道:「不對,不對,不知道是不是我鼻子出了問題,怎么聞到了好一股酸味,莫不是這里有一只醋缸打破了?」

龍紅靈呸的一聲,跳過去沖他的胸口就是十幾記力大勢猛的太祖長拳,如果是一般的男子,恐怕早就重傷倒地,嘔血不止了,幸好中招之人是本書唯一的男主角,對美女的拳頭殺傷力具有天生免疫力的方學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