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雙喜(1 / 2)

風月江湖路 太陽雨 4197 字 2020-12-28

夏竹樓在「四芳閣」南面,四周綠竹成蔭,假山疊嶂,環境異常清幽。秦凌霜在春蘭樓養傷,方學漸便主動搬了過來,小昭過門之後,這里也是她的住處。

淡淡的秋陽透過白色的紗窗灑在床前的一張矮桌幾上,精雕細琢的酸棗木,上面只打了層清漆,顯得古拙而朴素。一縷青煙從古銅香爐中裊裊升起,慢慢在空氣中稀釋、融化和消失,房中檀香熏人。

方學漸的面孔被透過輕紗散射過來的陽光浸泡得紅潤而安詳,小昭站在他的身後,修長的十指潔白如玉,輕輕揉捏他的肩頭。方學漸吁了口氣,舒服地靠在逍遙椅上,欣賞的目光從屋角的一只南宋橄欖瓷瓶轉到老麻有些發窘的臉上,微微一笑,道:「麻叔,您請喝茶,這是浙江遂昌縣的銀猴茶,味道還使得么?」

老麻急忙端起青瓷茶杯,咕嘟咕嘟,囫圇吞下,贊道:「好喝,很香,庄主的品位越來越高雅,不像我這樣的粗人,只知道喂豬宰羊,和牲口打交道。」

方學漸眼睛里的笑意更濃,盯著對面老麻的嘴臉,一張紅褐色的臉膛看上去有些拘謹和木訥,就像一個平常的中年農戶,但是臉膛後面的那顆心呢?是不是和臉膛一樣拘謹和木訥?

他端起茶杯,慢慢揭開蓋子,茶水的煙氣飛快地彌漫開來,好像在兩人中間隔上了一層看不透的輕紗。方學漸的面孔隱在朦朧的煙氣之中,他沒有去喝茶,靜了片刻,才淡淡地道:「麻叔,聽說你正忙著張羅小萍和張平的婚事,不知道籌備得怎么樣了?張平老實本分,又勤懇能干,是個很不錯的小伙子。」

老麻的笑容顯得更加恭敬,臉上的皺紋也更加深刻,道:「多謝庄主關心,小女的婚事已基本准備完畢,只等挑一個吉利的日子就可以成親拜堂了。」

方學漸微微點頭,道:「龍小姐給天山飄渺峰的人擄走,生死未卜,我和閔總管商量過,山庄將盡快派出一支隊伍前去營救,你、我、秦伯母、初荷和閔總管,最遲六天之後就要出發,我希望你能准備好四輛馬車,車夫要挑最好的,不但駕車技術要好,武功也要好。後天是我和初荷、小昭成親的日子,時間緊迫,小萍和張平的婚事不如和我們的合在一起辦,洞房可以設在庄中的貴賓客房,不知道麻叔覺得可好?」

老麻年輕時是龍嘯天的書童,十幾年來分管神龍牧場和山庄八千多畝的水旱田產,油水充裕,權柄極重,算得上玉山縣內有頭有面的一個人物,袁紫衣掌權的時候,為了籠絡他,把內宅的一個漂亮丫鬟翠花給他做老婆。

方學漸與他曾打過幾次交道,知老麻生性謹小慎微,外表看上去木訥憨實,處世卻十分圓滑,心思細致如發,辦起事來一絲不苟,是個相當厲害的角色,西行路上如果有他相伴,可以省下許多麻煩。

老麻臉上皺紋微微舒展開來,站起來行了一禮,微笑道:「多謝庄主抬愛,馬車和人手我會准時安排妥當。至於小女的婚事,只是幾個窮親戚湊在一起喝幾杯酒,簡單的弄一下,就不勞庄主費心了。」

方學漸無聲地笑,說道:「婚姻大事怎么可以草草了事?麻叔是神龍山庄的支柱,小萍也算是我的妹妹,她的婚事更是千萬不能馬虎,麻叔可以考慮一下,所有費用全由山庄支付。」

老麻還是拒絕了他的好意,搖頭道:「如果庄主沒有其他事情,老麻先告辭了。」

方學漸嘆了口氣,點頭道:「如果有什么欠缺,盡管向閔總管開口。」看著他轉過身,拉開房門正要邁步出去,突然道:「麻叔,聽說金威以前干過不少壞事,他現在躲在萬蛇窟下,反正蛇窟也沒用了,不如用生石灰填了吧。」

老麻的脊背一下子變得僵硬,他在門口立了片刻,連說話都有些發硬,緩緩道:「金威勾引主母,害死龍庄主,早就應該有報應了。」疾步走出房門,下樓去了。

老麻的腳步聲漸漸輕了,方學漸吹散面前的輕霧,抿了一口茶,笑道:「小昭,神龍山庄三個管家,老錢年歲已高,人又貪財,不足為慮,閔總管和這個老麻精明能干,最是難纏,相公把兩人帶出去,你這個庄主夫人會容易當得多。」

小昭偎入他的懷里,剝開一顆紫葡萄,喂他吃了,淺淺一笑,道:「聽說天山腳下有很多好吃的東西,連葡萄都比其它地方甜一些,相公最是偏心,帶初荷姐姐去,卻不肯帶小昭去。」

方學漸的左掌摸上她平實的小腹,慢慢滑動,右手摘了兩顆葡萄下來,喂到她嘴邊,笑道:「親親老婆想吃葡萄,相公現在就喂給你吃,這次遠行,間關萬里,辛苦跋涉,困難重重,那飄渺峰上據說終年飄雪,肯定冷得要命,也不知道此去能不能平安回來。你現在是我唯一的女人,萬一我回不來,方家也不致斷了後。」

小昭急忙掩住他的嘴巴,眼中微露驚惶,道:「不准你說這么不吉利的話,我要你平平安安地回來,一根頭發也不准少的回來,你走之後,我會每天燒香拜佛,求觀音菩薩保佑我的相公。」

方學漸心中一暖,從懷中取出兩本書冊,笑道:「《神龍劍法》是山庄的傳家武功,大小姐能練,小昭自然也能練,這本《玉女心經》是初荷送你的禮物,花了一整夜的工夫才抄寫完的,練習這門功夫最大的好處據說能駐顏美容,秦伯母今年三十五、六了,看上去卻比初荷大不了幾歲,你說神奇不神奇?」

小昭接過兩本武功秘籍,喜上眉梢,道:「初荷姐姐真好,相公,你說我拿什么東西回送她好?」

方學漸伸手在她柔軟的腰上掐了一下,道:「不如把你存下來的五十兩銀子送給她。」

小昭扭動腰肢,白了他一眼,撒嬌似地道:「相公最喜歡取笑別人了。」

方學漸哈哈一笑,道:「小昭留在家里的任務也不輕松啊,既要練武防身,照看神龍山庄的各項生意,把山庄的財權慢慢抓過來,還要買些房產、田地,把『靈昭學苑』充實起來,有什么事情多與童管家和老錢商量著辦。」

小昭的手指在他的胸前慢慢畫著圓圈,道:「相公是不信任麻叔和閔管家?想借這次機會,讓張平和童管家接替他們了?」

方學漸心中得意,在她圓滾滾的屁股上拍了一掌,笑道:「你知道就好,童管家是自己人,做事可以放心,張平老實憨厚,容易控制,何況還有一張王牌抓在相公的手里,怕他翻不了天去。等我天山回來,老錢可以退休享福,讓老麻管理天清客棧,張平是老麻的女婿,接任他的位子順理成章,至於閔總管,像以前的蛇郎君一樣,弄個護法、長老什么的閑職安置一下。」

小昭格格笑著,在他懷里直打滾,喘氣道:「相公好壞啊,這樣子的安排,麻叔和閔總管即使肚子里有意見,也沒有辦法提。」

方學漸笑得像一頭黃鼠狼,站起身來道:「這叫無毒不丈夫,心軟非君子,須怪我不得,趁時候還早,我們過去看看秦伯母和初荷吧。」

小昭應了,兩人手挽手走出夏竹樓,互相依偎,珍惜這難得的相聚時光。午後的陽光溫暖而柔和,從天上鋪下來,給一排排的翠竹抹上一層古銅綠的色調,如一張華麗的波斯地毯。仲秋的草木散發出芬芳馥郁的氣息,白色的雛菊戳破堅硬的土地,露出它們蒼白的面孔,小路蜿蜒,一地銀光。

敲門進去的時候,初荷正站在東窗下的紅木書桌前,右手握了支湖州狼毫,桌上平鋪一張極品宣紙,居然在作畫。方學漸心中大奇,走將上去,問道:「荷兒,你在畫什么,讓相公的火眼金睛來好好鑒定一番。」

初荷回過頭看見方學漸與小昭,急忙把宣紙折疊起來,轉身藏在後面,臉上微微一紅,道:「畫的不好,不給你看。」

方學漸嬉皮笑臉地走到她身前,在她光潔如玉的額頭上親了一口,昂首作思索狀,嗯了一聲,道:「我現在來猜一猜你畫的是什么東西,躲躲藏藏的這么神秘,十有八九是一幅相公的裸體畫。」

小昭和兩個丫鬟「噗嗤」笑了出來,初荷滿臉飛紅,啐了一口,道:「我又沒見過你的裸體,怎么畫得出來……」話未說完,已羞得垂下頭去。

方學漸吃驚的表情像是一連吞了八個雞蛋,彎下腰去看她的眼睛,嘴里「嘖嘖」連聲,道:「聽說一個人撒了彌天大慌,她的面孔就會變成一塊大紅布,荷兒,你不是隨身帶著一面鏡子么,拿出來照照,就知道你有沒有看過相公的裸體了。」

「來,抬起頭,讓相公給你描描眉,」他握住初荷圓滑的下頜,右手拈起那管毛筆,在她彎彎的柳眉上描畫起來,「這有什么好害羞的呢?古人雲:閨房之樂無過於描眉和畫體者,相公給荷兒描眉毛,荷兒給相公畫裸體,那是最快樂的兩件事了。」

聽他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兩個丫鬟掩住了嘴巴偷偷地笑,小昭解圍道:「初荷姐姐,相公最喜歡胡說八道,你千萬不要上他的當。」

方學漸哈哈一笑,回頭向她招了招手,道:「小昭是不是也想讓相公幫你描描眉毛,來來來,大小老婆一視同仁,相公絕不偏頗。」

亂紛紛之際,床上的秦凌霜突然咳嗽起來,三人急忙聚到床前。經過一夜安睡,秦凌霜蒼白的臉孔已有了一絲紅暈,只是兩只眼睛沒了以前的明亮光澤,額頭上的幾縷發絲粘在一起,嘴唇有些干燥,像兩片褪色的桃花。

初荷喜動顏色,喊了幾聲娘親,見她沖自己微微一笑,高興地跳起來,摟住方學漸的脖子,連聲叫道:「娘親沒事了,娘親沒事了。」

方學漸拍拍她的後背,面向秦凌霜道:「秦伯母,你受傷不重,體內的毒又多數被小昭吸出來了,如果安心養傷,五、六天內就可以下地行走。」

小昭從丫鬟手里接過葯碗,在床沿坐了,笑道:「秦伯母,你身體里還有些余毒未清,要吃上幾劑葯才會完全康復。」拿起匙羹,在碗中舀了一匙葯水,輕輕吹涼,往她嘴中喂去。

秦凌霜看了她一眼,見她一臉赤誠,不像作偽,張口將湯匙里的葯水吃了。小昭見她肯吃,心中高興,慢慢把一碗葯水喂她吃下。

方學漸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了,雙臂圈住了初荷圓潤的細腰,等秦凌霜喝下湯葯,擦去額頭上的碎汗,這才腆著臉,喃喃道:「秦伯母,小昭是一個知書達禮的好姑娘,很早就委身於我,我一直打算娶她為妾,怕你不同意,所以上次沒敢向你提起,初荷的婚事改在後天,我想這次娶妻娶妾合在一起辦,想聽聽你的意見。」

秦凌霜臉上的紅暈驟然增多,轉頭望來,凌厲的目光像刀子一般割過方學漸與小昭的面孔,劇烈咳嗽了幾聲,又轉頭面向牆壁,胸脯微微起伏,好半晌才輕輕嘆了口氣,嘶聲道:「想不到你還挺多情,吃著碗里的想著鍋里的,吃著鍋里的想著田里的,累不累?我記得你曾說過一定會好好照顧初荷,寧可自己性命不要,也絕不讓她受一點委屈,我希望你能時刻記著,其他的事你自己做主吧。」

初荷刮了刮他的鼻子,伸出舌頭做了一個鬼臉,方學漸面紅耳赤,羞得抬不起頭來,一側目間正碰上小昭羞赧、調皮又喜悅的眼神,急忙運起厚臉皮神功,朗聲道:「多謝秦伯母成全,學漸一定會記住自己的誓言,一輩子善待初荷妹妹的。」

秦凌霜沒有接口,一動不動地朝里卧著,仿佛熟睡了過去,幾人等了一盞茶的工夫,仍然不見她有什么回應。方學漸心中一動,附在初荷耳邊,輕聲道:「讓你娘親好好休息,我們上街去逛一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