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渡江(中、下)(2 / 2)

風月江湖路 太陽雨 2929 字 2020-12-28

「葫蘆頸」中段的兩岸都是陡峭的懸崖,根本無路可逃,「十二連環塢」選擇這個地方動手,顯然是事先經過周密的策劃,看准了這樣一個地形。

江水湍急,鄱陽幫眾長年在湖上討生活,游水的技巧還算過硬,這才沒有被流水沖走,便拼命往方學漸的坐船游來。

江面上很快盪漾開了一聲聲絕望的慘叫,在鋒利的鋼叉、長矛下,一條條生龍活虎的漢子成了砧板上無力翻身的咸魚,一股股濃稠的血水像噴泉一樣四下飆射,無數細小的紅色珍珠在空中呼嘯飛舞,然後和金黃色的陽光一起,嘶喊著灑滿整個湖面,在眾人的瞳孔里映出一層凄厲的華美。

初荷嚇得不敢再看,躲進方學漸的懷里輕輕顫抖,低聲說道:「這些人好可憐。」方學漸拍拍她的後背,低聲安慰幾句,輕聲說道:「江湖上的規矩就是這樣,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沒有絲毫道理可講。」

那大船喊話過來,沐老板的帆船被迫拋下鐵錨停在原地,兩艘小船繞著船身四周來回游弋,檢查有沒有漏網之魚。不久,炮船上放下一艘小船,四個水手劃槳,駛了過來。

船身中間站了三人,為首之人頭帶綸巾,手執紙扇,眉目俊美,臉上卻猶如凝結寒霜,一身純凈的白色衣衫比冬雪還要冰冷,在風中獵獵作響,更顯得他英姿颯爽、豐神如玉,正是那個在孔明酒樓單刀赴會又全身而退的少年。

中間之人四十來歲年紀,身形魁偉,臉上手上的肌肉凹凸起伏、盤根錯節,看上去有使不盡的力氣。大漢身後跟著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個子矮小,身穿富貴馬甲,頭戴瓜皮小帽,十足惟利是圖的當鋪掌櫃。

三人上船,沐老板慌不迭地從船尾迎了過來。那白衣少年銳利的目光在山庄眾人的臉上掃了一圈,最後對那大漢點點頭。那大漢恭恭敬敬的向他施了一禮,然後居中一站,朗聲道:「這條船誰是老板?」

沐老板呼哧呼哧的跑到,往他跟前一站,點頭哈腰道:「這位大爺,我就是船主。」

那大漢看了他一眼,道:「你叫什么名字,這條船上剛才有沒有鄱陽幫的人爬上來過?」沐老板急忙報上自己的姓名,一顆腦袋卻搖得像一只撥浪鼓,苦著臉,道:「沒有,絕對沒有,不敢,絕對不敢。」

大漢鼻子里「嗯」的一聲,和下面游弋的幾個幫眾交換了一下眼色,問道:「你以前每個月交多少銀子給鄱陽幫?」

「五兩。」

「以後交八兩。我是『十三連環塢』鄱陽湖分舵舵主龐鋼川,以後凡是出入這條水道的貨船、客船,都要按時交納月份。你老實聽好了,我要你去通知這里所有的船主,讓他們每個月的初八到孔明客棧二樓找這位鐵老板,他是『通達銀庄』九江分號的掌櫃,負責辦理月份的收賬事宜。如果誤了這件事,你提早准備好全家的棺材。」龐鋼川一臉的得意洋洋,指了指身後猥瑣的瓜皮帽中年人。

沐老板的臉上哪里還有半分人色,兩個膝蓋「啪啪」地互相碰撞,只差要當場跪拜下來,鄱陽湖境內大大小小上千條船,要他一一通知過來,談何容易?他剛才的苦瓜臉是裝出來想糊弄別人的,現在卻真的成了一只苦瓜,笑起來的皺紋能和一百二十歲的老太婆一較長短,有氣無力地道:「大爺,這個實在太……」

「實在什么!」龐鋼川一聽他要討價還價,眼珠子凸出來,瞪得比牛還大。

沐老板慌忙連連搖手,臉上拼命擠出來的笑容比蜜糖還甜,笑道:「沒…沒什么,我的意思是說,龐大爺的這個主意實在太好,真的很高明。」說著,還豎起了大拇指。

龐鋼川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之中全是笑意,道:「好,我就是喜歡你這樣聰明的年輕人,一說就懂,一點就透,今天龐大爺高興,就收你做小弟,以後用心辦事,我不會虧待你的。」

沐老板沒有四十,三十七、八是肯定有了,近幾年不要說「年輕人」這樣鮮亮的稱呼,就算「小沐」也鮮有人問津,頭腦一時反應不過來,臉上一愣,然後膨脹成紫黑顏色,面皮底下迸濺出大喜過望的神情,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說道:「謝謝大哥收錄,小弟一定盡心竭力為大哥辦事,無冤無悔,鞠躬盡瘁。」

龐鋼川滿意地點點頭,走到那白衣少年的身前,躬身道:「姬公子,等了這么久,料來那些『鄱陽幫』的小丑都已死絕,我們現在回去?」

姬公子細長秀氣的眸子像釘子一樣刺在他臉上,龐鋼川被他看得冷汗直流,腰身彎的更低。姬公子的目光從他的身上轉到方學漸的臉上,緩緩道:「那洪三通號稱『水中霸王』,善於閉氣躲匿,不會這么容易死,你帶三個好手留在這條船上,辦完了事情再來見我。」話音才落,身子裊裊騰空,如一頭飛鳥似地躍下船去。

那個瓜皮帽看了龐鋼川一眼,急忙跟著下去,白衣飄飄,小船很快行遠。三個黃衣漢子爬了上來,垂手站在龐鋼川的身後。一聲令下,帆船起錨開槳,繼續前進。

方學漸暗中舒了一口氣,不想在甲板上多呆,拉了初荷和小昭的手掌回去船艙。三人在床沿坐下來,初荷伸臂抱緊他的腰身,眼睛卻望著船艙頂部,痴痴地道:「這個姬公子的眼睛好冷啊,他目光掃過來,我都忍不住會打一個寒噤。」

方學漸心中又酸又澀,在她嬌嫩的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湊過去悄聲道:「他的眼神像冰一樣冷,相公的眼神卻像火一樣熱,再冷的冰我也有把握將它煮成滾燙的開水,你相不相信?」

「這個人很邪門,看上去有些嚇人。」小昭躺下來,枕在方學漸的大腿上。

方學漸對小昭大為感激,伸手在她的臉上輕輕扭了一下,遭受的報復是疲軟的陽根被兩排細密光潔的牙齒溫柔地親了一下。

他「嗯」的一聲悶哼,點了點頭,道:「是有點邪門,陰陽怪氣的,我們以後最好少和這樣的人照面。」

他搜腸刮肚,還想委婉而含蓄地打擊那個「姬公子」幾下,卻苦於精妙的詞匯一時難以為繼,正大傷腦筋,突然聽見底下的船板上「咚」的一聲輕響,輕微得幾乎難以辨認。

方學漸此時內力深厚,耳聰目明,聽覺比常人要靈敏許多,登時察覺出這輕輕一響中的細小異樣,側耳細聽,卻又聽不到什么了。他朝兩個老婆比了一下手勢,輕輕推開窗子,探頭朝下望去,綠波在船邊不住起伏盪漾,船身弧形,擋住了視線。

他招了招手,小聲對兩人道:「你們拉住我的腳,我俯下去看一看。」初荷和小昭好奇地望著他,以為相公要弄什么玄虛,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都微笑著點了點頭。

方學漸長長地吸了口氣,先把上半身探出窗外,一雙手掌貼住粗糙的船身,然後一點點滑出去。初荷和小昭脫下他的鞋子,一人抓住一條腿,慢慢把他放下去,心中猜測他的意圖,是要抓一條大鯉魚上來呢,還是一只大龍蝦?

窗子離水面正好一人高,方學漸身子蜷曲著緊貼船身,一個不太標准的「倒掛金鍾」,腦袋離水面還有六寸。湖水深綠,微波盪漾,他把眼睛的空間面積擴大到極限值,可惜沒有透視功能,所以什么也沒發現。

正當他要叫大小老婆把自己拉上去的時候,眼前突然飛起白花花一大片,嘩的一聲,水珠激揚四射,「呼呼」的強勁風聲貼著耳朵過去,一只掌心烏黑的手掌伸出湖面,穿過無數珠玉般破碎的水花,朝他的頭頂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