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部分(2 / 2)

我死也得讓你們為我陪葬。我惡狠狠地低頭沿著18路公汽線,走得毫無目的。我只是走。我不知道一旦停下腳步,還能做些什么。我的雙腿邁動的很機械,腦海中反復映出王林精神恍惚的時候,走入快車道並被拖掛車撞飛的情景,猜想著他在身體騰空和落地之間的感受。其實,我想逃避這個問題,因為我的心里突然有一種怪異的念頭。這個念頭令我恐懼。我很想知道他感受到的是痛苦還是解脫。我不由地向街道中央走去。

走了好長一段路,從我身邊經過的車很少,而且速度慢。我覺得沒趣極了,干脆昂著頭,在路中央學著軍人的樣子踢正步。「啪——」「啪——」腳落下去的時候,聲音很響,積水濺起老高。我心里一陣得意,越走越快。

「嗨!你站住——」

路邊有人沖我大喊。

我情不自禁扭頭望去,隔著濃密的雨簾,兩名披著雨衣的交通警察,在路邊對我虎視眈眈。

「就是你,你找死啊!」

兩名交警中不知哪位又喊了一句。

我無心理睬他們,繼續踢著正步向前走。

兩名警察飛跑過來,動作粗暴地把我架到路邊的公共汽車站亭前。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倆,一聲不吭。

「哎,你是從哪個醫院跑出來的?」

我知道他們以為我是精神病患者,干脆裝傻充愣。

「問你話呢,怎么不說話。」

我默不作聲。

「你不是聾子吧?」

我搖搖頭。

「啞巴?」

我點點頭。

「一會兒有車來把你送回醫院吧,我們怎么知道你是哪家醫院的?」

我搖搖頭。

二人互對一下眼神,其中一名交警說:「要不先送隊部,安頓下來再說。」

另一名交警說:「好吧,我打電話叫車。」那個交警說完,向路邊的崗亭跑去。

我心里覺得好笑,怕臉上的表情露餡,扭頭看著站亭上的燈箱廣告。

我的眼睛盯在一個漂亮女孩幸福的笑臉上,然後把目光象吐口水一樣,唾到她臉左邊那行字上。

「哎,你說這女孩長得漂亮嗎?」我問那名警察。

我突然開口說話,把他嚇了一跳。

「噢,原來你不是啞巴?」

「當然不是。」

「那你有沒有病?」

「誰願意有病啊!」

「我c,剛才你在馬路上那是鬧啥洋事兒?」

「沒啥,心里悶得慌,想玩點邪的。你說這女孩兒漂亮嗎?」

「當然漂亮,不漂亮能讓我每天想回家打老婆?」

「廣告詞寫得怎么樣?」

「不錯,生活就是可以更美的,怎么了?」「美他媽個蛋,這叫什么狗娘養的生活,友誼經不起磨難,愛情經不起考驗。生活要是個娘們兒,我他媽寧願變成一頭驢把它j了!」我突然象瘋子一樣歇斯底里的狂喊。

「嘿嘿,哥們,失戀了吧?」

「失了。」

「哪天失的?」

「今天。」

「哈哈,咱倆算是有緣,我上星期三失的。不過星期四就和她雙胞胎妹妹好了,感覺沒什么兩樣,真的,不信回去你也試試,她是雙胞胎還是獨生的?」

「你他媽真讓我羨慕,我跟你不一樣,她就是三胞胎我也不想了,這輩子都不想。」

「別,大丈夫何患無妻,咱不能讓自己閑著,這是對性功能的不尊重,也是不道德的。」

「想不到你這張嘴也有兩下子,我今天沒心情,等我緩過勁兒來,跟你一決高下。再見!」

「哎,哥們,我說的是真的,有空找我來玩吧,我叫白忠,三隊的。」

「你叫啥?」

「白忠。」「c!你叫什么不好,偏叫我仇人的名字。」「這不是我做的主。」「你們家有叫白蘭的嗎?」「沒有。」「幸虧沒有,我現在聽這兩個字就想s。」

「你叫啥?」

「西門虹。」

「哈,你這名字也不怎么樣,你要叫西門慶該多好,可以讓我借借你的y器包兒,那玩藝兒對我還是個謎吶!」

113

我在雨中淋了四個多小時。我的肚子「咕咕」怪叫,身上一陣陣發冷。其實,雨早停了,空氣中隨之而來的風,把緊貼在身上的衣服吹得跟冰片一樣,涼涼的還有點酥麻。我不敢張嘴,因為我有個毛病,只要打第一個噴嚏,接下來不打個三、五十個過不了癮。我使勁忍著,控制著鼻孔里醞釀著的瘙癢,直到讓冷戰完全代替,直到憋得象個患了癲癇的搖頭瘋。我的情緒穩定多了。

在雨里走了那么長時間,我把該想的都想過了。我沒有對不起璇璇的地方,不管她怎樣看我,怎樣看待這件事。說實話,我們以這樣的鬧劇分手,對我來說未必不是一種解脫,她在愛情上寧折不彎的性格,也許根本不適合我。我覺得她愛的太偏執,不允許我有一絲一毫的失誤和過錯。

我覺得她讓我愛的累了。人,就是那么回事。其實,我在對待感情上,有時不也和璇璇一樣?

我對蘇楠的要求,何嘗不是象璇璇要求我的一樣?什么緣份不緣份,全是扯淡的鬼話。再好的感情,你只要咬牙甩甩手,不能丟的也就丟了。丟了就丟了,彎腰揀起來都不是原裝的。

我不願意再想,就連在哪兒過這一夜,明天去哪兒都不願意想。

我的頭炸裂一樣地疼。我發燒了。

天黑的時候,我不知不覺又走回電視台那條路。在「共沐雲河」門口,我想進去坐會兒,因為早和老板熟了,上網的時候可以混兩杯熱氣騰騰的咖啡。

信箱里有一封信未讀,是zhijia發的。

可憐的西門。

還好嗎?

原以為你走了,以為再沒有你的音訊,可是看到你發來的文字,我的心突然感到一種異樣,這種感覺是我不曾想到的,我不得不承認,我開始為你擔心了。

為什么那么多不幸發生在你身上,如果不是信任你,我不敢相信你講得那些是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你,其實你很聰明,你知道怎樣面對,我只想對你說,只要認為自己那顆心是無瑕的,別的還在乎什么?

你的生活現在肯定一團糟,所以提前兩天給你發了這封e…mail,因為我決定16號去n市,估計夜里11點10分到。你不必去車站接我,那是我的故鄉,比你還熟。中午12點,我們在你經常上網的那個「共沐雲河」網吧見面好嗎?我們先在聊天室里聊天,把心里想說的全說了,然後你在找我,看你能不能認出我。就這樣,n市見!

zhijia

1998年7月14日

看完她的e…mail,我心里滾過一陣慌亂。

我抬頭看了看牆上的表,距離她下車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我想,無論如何我也要去車站,哪怕在下車的人流中找不到她,認不出她,也要盯住每個人的臉,仔細地感覺一番。

我沒有心思瀏覽別的東西,坐在椅子上只盯著那封e…mail發愣,想象著她的衣服顏色,想象著她的模樣。

我想,如果真能在人流中一眼就感覺到她,並且出口喊出她的名字,她的眼神肯定是意外、默契而驚喜的。

她一定是那種眼神。

那種眼神肯定會令我快樂而激動。

想到這里,我有點坐不住,起身關機付帳,走出「共沐雲河」。

街上黑dd的,沒有路燈。

我想可能是下了好長時間的雨,某一處的變壓器壞了。

我在黑暗中走得很慢,腳跟輕飄飄落地的時候,大腦針刺般地疼,我知道這場高燒是不可避免的,於是,有心無力地把腳步放得更慢。走著走著,我突然聽到「忽」地一陣風聲。那聲音離我太近,不能不引起我的警覺。我覺得那是一件重重的鈍器,帶著呼嘯向我襲來的動靜。我下意識地閃身,可是,身上酸軟的沒有一絲力氣。我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覺得一聲悶響,象在腦後炸響了一只泛潮的爆竹。我的眼前一片白光乍現。我根本沒體味到疼與不疼,胸膛就被掏空了。偌大的身軀摔在路邊……

114

黑夜象一只侯鳥,背對著太陽飛來飛去。

我是那只侯鳥身上的一根翎羽,在呼嘯的風中,隨著它無休無止地顛簸、翱翔。

那個夜悠長而緩慢地走著,或許它根本沒有邁動腳步,或許它永遠走不到盡頭。

我全身輕飄飄的,覺得自己是一朵留在最後才盛開的花,我在頭頂上空尋找到一彎雲翳的縫隙,我想飛。

可是,我沒有翅膀。

我只是翅膀上的一根羽毛。

我只是一朵將要凋落的花。

我透明著喘息,好象把僅剩的一絲香味蒸發了。

那些香味緩緩飛升的樣子美妙到極致,沒有任何一只鳥兒能夠模仿。

我死了嗎?

我覺得我還活著。

我睜開酸澀的眼睛,眼前是一片靜謐的黑暗。

我累極了。累得連睜開的眼睛都沒有力氣合上。

我在1998年7月31日子夜醒來。

這一天距離我和璇璇分手的日子多少天?

這一天距離我和zhijia見面的日子多少天?。

我在n市一個偏僻的職工醫院里,躺了15個24小時。

我被人用木棒狠狠擊中了後腦。

我的雙腿從此不能站直了走路。

我癱瘓了。

早晨,醫生來查房的時候看我睜開眼睛,興奮地說這是他親眼見過的第十一個奇跡。

醫生告訴我,我在醫院的這些天,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高燒不退,如果不是年輕,身體素質好,絕對恢復不了這么神速。

醫生說我的腦後有一部分瘀血,不過不太多,如果再多一點兒,必須開顱手術,或者打探針將瘀血吸掉。

我不相信醫生的話,以為他的話危言聳聽。

醫生說,現在你恢復的不錯,但是仍要觀察一陣子。

我笑著說,你是為醫院多掙些份子錢吧?醫生嚴肅地說,我從不和病人開玩笑。

我說,好吧,我聽你的。

醫生說,你的受傷部位在後腦,我擔心治療不徹底會留下後遺症。

我說,會有什么後遺症?我目前不傻不呆的,又沒有失憶,一切正常。

我發覺腿不能走路,是在醒來的第二天下午。

我想去廁所,可是,我的大腦分明指揮了兩腿,它們卻沒有反應。

我以為是長時間高燒、昏迷和卧床的結果,所以用雙手把兩腿搬到地上,想扶著床邊先活動活動,沒想到兩個腳掌著地的時候,感覺遲鈍的沒有著落,無論怎樣把意念集中在膝蓋和腳踝上,都無濟一事。

我心里一驚。

我掐了掐大腿,居然沒有痛感。

我突然想起醫生對我說的「後遺症」,大腦「轟」地一聲巨響,接著便是一陣天旋地轉的劇痛。

我想喊一聲,身體卻癱在地上。

我看到p股底下一片水濕。

我在下意識的驚駭里,小便失禁。

115

我是那種最精明的醫生也騙不了的病人。

因為我意識到的惡果,比他所隱瞞的真相還嚴重。

盡管醫生一再強調這只是暫時的現象,可能是由於我的身體沒有得到完全康復的緣故,但是,我在心里早已做了最壞的打算。

我想和醫生坦白地談一次。

我問醫生:「請你告訴我,如果我的腿一直沒有感覺,最後會是什么樣子?我不想再聽安慰的話,我想聽最壞的結果。」

「現在談結果為時過早,你不應該輕易喪失信心,這對治療沒有好處。」

「你不是說這種情況沒有太好的治療方法嗎?」

「治療方法是一回事,過一段時間看你的恢復情況怎么樣又是一回事,兩者必須分清。」

「這么說我要重新站起來,只能靠自己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這樣,不過……」

「我明白了,我想知道恢復階段以多長時間為准,一個月,半年還是一年?」

「這要視你的身體素質而定,當然如果有奇跡出現,你會很快站起來的。」

「有過這種奇跡嗎,概率是多少?」

「萬分之三。」

「謝謝你,我知道有萬分之三的希望就夠了,我肯定在萬分之三以內,因為我怎么也不象後半輩子坐在輪椅上的人,我不信,絕對不信。」

「小伙子,有這種信心很好,我們會很快拿出一個治療方案,希望你能很好地配合,爭取早日康復。」

「好,咱們一言為定。」

我沒象有的人那樣,在突然襲來的打擊面前崩潰,更沒有歇斯底里地哭鬧著尋死覓活。

我的心突然由渾濁變得澄清起來。這一點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因為我有許多事情沒有做。

因為我有許多疑問沒有解開。

因為我不能也不敢坐在輪椅上回家見父母。

我知道我還年輕,不能就這樣稀里糊塗讓自己廢了,我還不知道誰在下的黑手,甚至連誰把我送到醫院,誰一直替我拿著醫葯費都沒有弄清楚。

我知道現在只能靠自己了。

我想,不管有多么大的困難,只要能重新站起來,就是去y曹地府請醫生也不在乎。

什么是自己靠自己?

什么是奇跡?

我就是我自己。

我就是奇跡。

這種心態和情緒是我從來沒有過的,它一反過去處事的躁動和焦慮,我甚至努力克制著自己,不去想可能出現的最壞結果。胡思亂想沒有任何益處,還不如把時間用做恢復健康。我在突然來臨的不幸面前變了。

變得有些不認識自己。

這種變化使我有一種重生的感覺。

那是一種關於生命的希望和沖動。

那是一種准備復仇的快樂。

我必須好起來。

我要報仇。

我要為這個仇人活著。

116

我醒來的第四天上午,終於見到了把我送到這個偏僻醫院的人。

在此之前,我多次追問護士和醫生,他們告訴我,那個人不想讓我知道他的名字,甚至連他的長相也不讓他們給我描述。

那天天氣很好,我對護士說想到外面曬曬太陽,放松一下,護士說太陽很毒最好不要呆得太久,我說有樓房的地方就有y影,再說我看到東院有花亭了,散散心對我有好處。

坐在輪椅上,心里滾過一陣悲壯。

我努力克制著想往外流的淚水,笑著對護士說:「這玩藝真不錯,建議腿好的人也來坐一坐,感覺好極了,舒服。」

那位護士頂多不過十八、九歲,她奇怪地看著我,感慨地說:「難怪竇醫生說你是一個讓人大吃一驚的人,想不到你這么豁達。真的讓人佩服。」

我淡淡一笑,平靜地問:「小妹妹,你知道什么是仇人嗎,你有過這個概念嗎,你知道仇恨是什么?」

小護士驚詫地搖搖頭。

「仇恨就是讓你吃不好飯,睡不好覺,什么時候想起來,就想拎著菜刀砍人的那種情緒。」

「你說得好可怕!」

「非常遺憾,到現在還不知道是誰把我毀成這樣,我得把他找出來。所以,我沒有理由不讓自己盡快恢復。」

「有些東西總憋在心里,會把人憋壞的,我遇到不高興的事就哭,哭出來心里敞亮多了。」

「對我來說,哭沒有意義,如果真有哭的那天,那肯定是我找到了仇人,或者能夠象以前那樣正常的走路。」

小護士柔聲說:「但願那一天早點來。」

我眯著眼睛做了一個非常愜意的表情:「在那天到來之前,我決定不再剪發,不再刮胡子,我要看看我的腿能讓我的頭發長到多長,我要看看這個仇人能讓我尋找多久。」

話音未落,我眯著的眼睛陡然瞪大。

在我的視線里,出現了一個曾經令我心驚r跳的身影,她穿著一身黑色衣裙,正低頭步履匆匆地走向住院部大樓。

我伸手指著她的身影,對小護士說:「送我來的人是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