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部分(2 / 2)

QY的盛宴 未知 6124 字 2020-12-30

往事與信仰

我一反常態起得很早,甚至沒等瑪麗伺候,我便自行梳洗完畢,挑了一件寬松希臘式的外袍,在肩上罩了件嫩綠的塔夫綢披肩便下了樓。

都記不清自己有幾天沒出去逛逛了,侯爵把我像金絲雀般關在沉悶無比的城堡中,陽光每天探監似的偷偷照進窗戶,愛耳語的清風只能悻悻在門外踱著它無形的腳步,新鮮的空氣更是被謝絕入內,我只能在鋼琴上傾聽流水的嬉鬧,在鍾表旁領略黃鶯的吟唱。

大門開了,清晨淡金色的光如雨般傾瀉在我的頭上,瞬間化作柔軟的發絲流淌下來。我愜意地展開了雙臂,盡情享受著晨光的愛撫。

珍珠般的露珠壓彎了花草的腰肢,和著花香盪出股股發澀的香氣,我的鼻腔久久未享受到這樣的愉快。

「早上好,歐葉妮小姐。」老園丁拉羅摘下草帽,向我問好。

「您好,拉羅爺爺。」我突然發現他很可親。樹皮般粗糙的臉上爬滿歲月的紋路,粗重的眉毛下掩著眯成條縫的小眼睛,使我想起了我過去大學時那個負責宿舍區的老花匠。

「您起得好早。」老園丁說。

「您也一樣啊。」我微笑著回道。

「沒辦法,花兒跟人一樣也要吃飯喝水,它們就像我的孩子。」他直起身,將骨節粗大的雙手在麻布圍裙上抹了幾下,從口袋里掏出把剪子,給他的美麗的兒女們剪起了枝。

我輕快地走過花壇,來到舊護城河上的橋邊。

「小姐。」我聽到老園丁在身後呼喚我。「花園中的山楂花都開了,漂亮得很。」老拉羅向我喊道,語氣是那樣自豪,仿佛是在誇耀著自己那最漂亮的小女兒一般。

「我去看看。」我向他揮揮手,橋下的天鵝被我一驚,伸開雪白的翅膀,撲扇個不停,另一只看似膽很小的雌天鵝羞怯地游到她伴侶的身後。看到這,我不由得升起臨淵羨鵝之情。

小徑順著河道蜿蜒向南直達花園。

我打算在花園一個人好好待上一上午,整理一下思路。此時,孤獨才是我最好的朋友,它不會打擾我,反而會給予我無聲的撫慰,我期待在寂靜中智慧的勃發。

繞過早已落紅無數,如今綠肥萾架的藤蘿。雪堆般的山楂花迎面撲來,層層疊疊綴滿枝頭的花朵宛如盛裝的宮廷女官,從頭至腳沒有一處不裝點得花團錦簇,奪目耀眼。

我從花邊走過,花兒在清風的攙扶下向我搖著她們那裝飾得顯得過於奢華的頭飾。陣陣濃郁而不是失於清純的芳香,沁入我多褶的衣裙。繞過山楂花壇,不遠處就是玫瑰裝飾的花亭。

站在花廳中,舉目四望,白雪皚皚的阿爾卑斯山佇立於遠方,翡翠般的山麓托舉好像冰激凌的山頂。雲朵不停地變化著形狀,一會像綿羊,一會象老鷹……這群天庭的頑童頑皮地相互追逐,並將棉花糖似的身影投到波浪潺潺的水面,和花壇周圍綠草織就的地毯上。

「是誰?」一個黑色的身影突然從潔白的山楂花邊冒出,打斷了我的思緒。下一秒,呂西安帶著那頂朴素的黑色三角帽向我這里走了過來。

「歐葉妮,真早,沒想到你也在這兒,我還以為你在暖烘烘的被窩里晨宿不醒呢。」他微笑著招呼道,晨光給他蒼白的臉上暈出一抹溫暖,看起來比記憶中的更加英俊。

「你也很早啊。」我禮貌地回道。

「嗯,我每天五點就要起床做晨禱。」

我以微笑作答。跟一個從血緣關系上說是我的哥哥,但「心理年齡」要比我小很多,而且馬上就要出家的男孩,真不知道說些什么好。

「我們還是坐下說話吧。」他禮貌膽略顯拘謹地說。

「好。」我點點頭。

就在我剛彎下身,要坐在花廳的石凳上時。他攔住了我:「稍等,小心露水浸濕你的裙子。」說完,他掏出一條很大的手帕,小心翼翼地鋪在了凳上。

我注意到手帕的一角有一個黑絲線綉成的「m」。估計是哪個名字是「m」打頭的人送的,應該沒啥了不起。真要是他相好的送的,也不會給我墊p股用,我心想。

「聽父親說,前陣子你從馬上摔下來,受傷了?」他坐好後,頗關切地問。

「嗯,身上倒沒什么,只是腦子受了點震動,大夫說我可能患了失憶症。」我把公認的結論告訴他,不管這是否真實。當然,我就算把事實跟他說了,他又能信嗎?

「失憶症……」他低聲重復著:「這么說,你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

「對,都忘了……」一只紅嘴綠羽的小鳥在枝頭向清晨展現它尖利的有些可笑的歌喉,打斷了我的話。「要不是人家告訴我,我根本記不起還有你這么一個哥哥呢。」我半認真,半玩笑地說。

他眉頭輕蹙,臉上流露出略顯痛苦的表情。「多可怕的病症!記憶就是一個人的生命,這豈不是等於剝奪了你十幾年美好的生命?」他很認真地望著我,輕輕握住了我的手,我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加速。

「一定是哪個可惡的魔鬼藏在了馬蹄下,像賊一般偷去了你的記憶!」他邊說,邊松開了我的手,從袖口里褪出一串做工精致,帶有一個十字架的小念珠,用指頭快速地捻動著,口中念念有詞。

「我倒沒覺得像你說的那樣可怕,」我被他虔誠得近乎迂腐的舉動逗樂了。「失去記憶也不見得就是壞事。這個事故對於我來說等於重生,你想想看,我一醒來就擁有了一個新父親和一個新哥哥。」

「新?」

「對啊,你們對於我來說就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人,而我就好像從另一個世界一下子到了這里。」

「你的想象力真豐富。」他說。

「這不見得是想象力,很有可能是真的。」我努力忍住笑,裝作很認真地說。

他沒接我的話,但我卻看到他嘴小聲咕噥著,看樣子是在低聲祈禱,估計他真以為我著魔了,因此,我也就不打算再跟他打這種無意義的啞謎。

「打個比喻么,從前種種比如昨日死,以後種種比如今日生。醒來的每一天對於我們難道不是新生嗎?」

「真是令人驚奇,歐葉妮。你長大了,真是長大了,以前那個愛哭鼻子,動不動就鑽在父親懷了撒嬌的小丫頭,如今簡直就是個女哲人。」他突然笑了,清涼的晨風好像已撫平了他的憂愁。

「是嗎?我小時還怎么樣了?來,你給我講講吧,也許會使我記起什么來的呢。」我一直對歐葉妮的童年很感興趣,而這些都是洛奈不清楚,而侯爵又根本不願意給我講的。

「我很願意為你敘述一遍,跟我所愛的人分享回憶的確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再說,過不了多久我就要走了……」

話音漸弱,他剛才還在眼中的快樂光芒一下子暗淡下來。一絲微風玩弄他褐色的發稍卷起,復又垂下,仿佛夏日湖畔的依依垂柳,纖長的枝條在我本已歸復平靜的心中撩撥起細微得難以令人察覺的漪連。他為什么會如此難過?他不是發誓獻身給天主了嗎?難道真是舍不得他這個好妹妹?

他稍停頓一會,好像在腦子中整理下思路:「那從哪里開始講起?」

「從媽媽講起吧。」我建議道。這是我穿越來後遇到的一個最大的謎團,城堡中除了侯爵幾乎再沒有人知道關於她的任何事情。

「我們沒有媽媽。」

「什么?難道我們真是石頭子里蹦出的不成?」怎么可能,我差點沒從石凳上蹦起來。

「不,不是這樣,而是在你剛一歲多,我也很小時,她就離開了我們,下落不明了。我對她也只有片段的極為模糊的記憶。」

「你問過父親沒?」

「問過,但他根本不說,好像世界上從沒有存在過那個人一樣。記得小時候有次他被我問煩了,狠狠地抽了我一頓鞭子,自那以後我就再也不敢問了。」

「你問過別人嗎?比如說仆人們。」

「仆人們全是母親走後才來的,不過,有一人例外。」

「誰?」

「拉羅。」

「那個老花匠?」

「對,他一直住在花園邊上的小屋里,對城堡中的事不聞不問,又是個極老實木納的人,所以父親沒解雇他。」

「那他都告訴你些什么?」

「他知道得不多……」

「你快說說。」八卦的我急迫地想知道哪怕是丁點的消息。

「他說,母親的娘家姓蓋爾吉特,跟咱家是世交。她十六歲就嫁給同歲的父親。他倆婚後的生活琴瑟相和,甚是美滿,一年後便生下了我。兩年後父親參軍去了海外,沒多久你又出生了。一年後,父親從海外平安回來,卻不知為什么他性情大變,和臨走前相比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不光狂嫖濫賭還動輒對母親拳腳相加,好端端的一個家搞得烏煙瘴氣。

「然後,一天母親突然奇怪地消失,仿佛從人間蒸發了,誰也不知她去了哪里。蓋爾吉特家曾派人來找過母親,父親說她離家出走下落不明。人家哪里肯甘休,因為這父親還惹上了官司。只是母親實在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過了一段時間,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就這些?」

「就這些。」呂西安無奈地說:「父親還銷毀了所有跟母親有關的東西,我不明白這到底是出於愛,還是恨……不過我想這一切不會這么簡單,我也曾調查過,但沒有任何收獲,許多年前蓋爾吉特價就絕嗣了,母親應該是他們家族最後一個人了,如果她還在人世的話……」

天哪,難道侯爵真是個藍胡子不成?也許歐葉妮母親的屍體就停放在索梅恩城堡的某個不知名的地下室中,被做成標本,陳列在侯爵邪惡的藝術品中間。一想到這點,我連j皮疙瘩都出來了。

「……那就別提她了……你還是給我講講咱倆小時的事吧。」

花廳中,呂西安繼續給我講述著他和歐葉妮小時候的事:

自從母親失蹤後,兄妹倆只得和自私放盪的父親相依為命,侯爵每天早出晚歸,把時間都用在打獵及和狐朋狗友們鬼混上,對他倆不聞不問,一切都拋給保姆和仆人們。小時候的呂西安很頑皮,沒少惹父親生氣,也沒少挨打。而歐葉妮則很乖,侯爵把她視為掌上明珠,對她百依百順,仆人們也都很喜歡她,把她視為小公主一般。

侯爵雖然放浪但並不粗俗,不久他就給兄妹倆請了最好的家庭教師,讓他們受到了很好的教育,兄妹倆就這樣衣食無憂地渡過了幸福的童年,直到歐葉妮十三歲那年。

侯爵找剛剛成年的呂西安談話,在一陣激勵和贊揚之後,他對呂西安說要將他送入軍隊。呂西安並沒有貪戀家里的安逸生活,同意了,侯爵很高興,花錢給他置辦了最好的馬匹裝備。跟哥哥感情極好的歐葉妮卻很傷心,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在呂西安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她整整哭了一夜。

就這樣,我從呂西安口中得知了「我」童年的許多事情,從他的談話中我漸漸開始了解他的為人。雖然我還不敢確信他是個可以令我值得信任的人,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是個誠實的人,我從他的目光中既讀不出洛奈演戲般招牌式的誠懇,也從他口中聽不到侯爵常見的閃爍其詞和玩世不恭。

一整天我都是和呂西安渡過的。侯爵和洛奈則出去了,我們直到晚餐時才見到。

科萊里的小提琴曲奏起,音符輕煙般彌漫在大廳中。我們四人落座後,尷尬的微笑取代了家人間溫馨的問候。

「你在干嘛?」侯爵把棉布的餐巾放在腿上時,瞥了一眼呂西安。

「在祈禱,感謝主。」呂西安將叉住的雙手緩緩放開,目光柔和,充滿感激之情。

「……我都忘了……你們這些天主的信徒飯前還要感恩的。」侯爵隨口說道,他拿起湯勺,目光在蘑菇燒鹿r湯和萵苣野豬r湯前游離不定。

「父親,我覺得您最好也先感謝主賜予我們食物後再進餐。」

「嗯?」侯爵的湯勺停在嘴邊,鹿r湯的香味剛剛鑽入鼻子,聽到這話後,他放下了勺子:「為什么?」

「因為他是我們至善全能的天主,他從虛無中創造了萬物,並將人類至於牧人的地位,把飛禽走獸游魚及所有的果蔬作物交於我們手中,讓我們生存繁衍,這難道不值得我們感謝他的恩寵么?」呂西安娓娓道來,他雖然最虔誠地履行了感恩禮,但看樣子卻並不著急去享用天主賜予他的美味珍饈。

「那這么說天主就是無所不能,純善無惡的嘍?」侯爵把話題岔了開來。

「對。」呂西安斬釘截鐵道。

「那我問你,他既然全能至善,為何還要惡存於世間?」

我和洛奈相互對視了一眼,不明白這對父子為何要在飯桌上就宗教問題進行辯論,難道昨天的爭論還不夠讓人心煩嗎?

「這一點恰恰證明他的全能至善,他創造人類可不是要拿我們作奴隸,而是賦予我們自由的意志,因此為善為惡皆憑我們自己的意志。」呂西安解釋道。

「有道理……可這樣一來,他為什么還要創造地獄,去懲罰那些依他的意願自由選擇為惡之人呢?這豈不是設羅網,誘人去鑽么?」侯爵眼光閃爍,開始步步緊。

「這正說明天主的至善公正,每個人都應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既然每個人都對自己的行為負責,自為惡自受罰,那天主還有什么存在的必要?當然,我們可以先假定他的存在,他為人類創造了自由的同時也創造了由於自由意志的實行而帶來的惡,而我們這種可憐的生物在享受他所創造的惡時,卻因此受到地獄中殘忍異常的懲罰,也就是說,他用暴力手段讓我們只能行善,不能為惡;可這又算什么自由,算什么至善啊?!我看他充其量只是個不講理的暴君!」他頗自信地說出了這篇反宗教,唯物主義的檄文。

「不!惡本身不是天主所造,他只創造了自由,惡只是人類濫用自由的結果罷了。」呂西安的臉色漲紅。

「如此說來,天主只能稱其為善,而不能稱其為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