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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縹緲錄Ⅰ zh19961111 6551 字 2020-12-31

過半,這兩百多萬,是土地養得活的,又都是女人孩子。可是再過上四五十年,兩代人出生,土地又養不活了,於是為了搶水草搶牛羊,就再打仗,再死人。只有把多余的人死掉,剩下的人才能活下去。伯魯哈的反叛,就是個例子。」

大合薩不由得坐直了。

「若沙翰你是大君,你可怎么辦」

「我」大合薩使勁搖頭,「我可當不了大君。」

「東陸」大君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抓得他陣疼痛,卻掙脫不開,「沙翰,是東陸啊東陸是糧倉,每個人都能吃上米麥的糧倉,很大很大的土地可以放牧牛羊。我們蠻族的騎兵只要登上東陸,就再也不怕了你想想,我們的騎兵從天拓海峽的南岸直打下去,我們的馬快,輕騎只要個月就可以跑到東陸的皇城下面,什么也擋不住我們北陸的騎兵,我們可以繞過他們的關卡,直接打進最富饒的地方,我們為什么要守著草原呢我們蠻族也可以是天下的主人啊」

老頭子呆呆地看著他,臉色有些蒼白,像是不認識大君樣。阿摩敕也是第次看見大君這樣,像是忽然有顆火星,點燃了大君心里的熊熊烈火。他的眼睛亮得逼人,蒼白的臉上泛起了血色,他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下那股亢奮,和年輕人渴望征戰那樣,血管里有股激流。

「我們和東陸隔著大海啊」老頭子好半天才喊了出來,「大君你想好了,要不是海,你的父親欽達翰王早就打到了東陸去。那是海啊,百里寬的大海峽,駿馬沒有翅膀,飛不上天,我們沒有船,沒有的」

「不我們有我們有船我們」

大君忽然剎住了,個人影忽然撲進了帳篷,他急忙按住腰間的劍柄,生冷的鐵劍猛地出鞘半,他就要猛撲出去。

「大君」撲進來的人怔了下,猛地跪了下去。

阿摩敕也回過神來,看清了跪在地上的英氏夫人,她的兩眼紅腫,驚惶不安地顫抖著。

「起來吧。」大君收了劍。

英氏夫人卻沒有起身:「大君,世子世子他不行了」

「啪」的聲,老頭子手里的煙鍋落在地上。

十二

大君猛地揭開了簾子。

偌大的帳篷里擠滿了人,奴隸們呼喊著遞上熱水葯膏和綳帶,帳篷里彌漫著有些刺鼻的草葯氣味。床整個的被人圍住了,只看見無數的人頭在晃動。

「都靜下來」大君低低地吼了聲。

帳篷里驟然靜了,奴隸們驚恐地跪下,讓開了條通道。大君第眼看見床上的人時,眼睛瞪得像是要突破眼眶,他猛地搶過去抱住那個人形,渾身已經染滿了鮮血。

「怎么會這樣到底怎么會這樣」他大吼起來。

孩子的整張面孔泛著可怕的赤紅色,他的雙手緊緊抱在胸前,不住地哆嗦著,慘白的皮膚下,血管像是紅色的細蛇樣浮凸出來,不斷地搏動著。他的全身都是血跡,那些血竟然是從他的毛孔里滲出來的,結成大粒大粒的血珠。

英氏夫人雙腿軟,跪在地下:「我們我們真的不知道,世子練著刀,忽然就不行了。」

「去請陸大夫去請陸大夫」大君大喊,又指著英氏夫人,「你也會醫術,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會這樣」

他的臉微微扭曲,變得森然可怖。

「陸大夫來了,陸大夫來了」小仆女急匆匆地進來報。

「快讓他進來」大合薩大喊。

年輕的東陸大夫陸子俞提著隨身不離的葯袋,蓬頭垢面地沖進了帳篷。貫從容不迫的陸子俞是名醫屠寄塵的學生,從來沒有這么狼狽過。

他進來時候還帶著絲不悅,可是看到床上的孩子,神情完全變了。他撲到床邊,幾乎是推開了大君,雙手顫抖著,似乎是想去觸摸孩子,卻又不忍打破件珍寶樣,只懸在阿蘇勒身上幾寸。

「血厥血厥」他終於喊了出來,「是血厥啊」

「血厥」

「他全身血脈極旺極盛,血從體內壓往體外,醫術上說血露如珠,身如赤炭,牙色烏青,剎那而亡」他忽的頓,看見大君的神色猛地變做片空白。

「不可能的不可能啊,」大合薩把抓住他的衣襟,「剛才還好好的」

「我沒有說謊,」陸子俞嘆息著搖頭,「行醫的人,生世也許都遇不到個血厥的病人,看到絕世罕見的疾病,本來是醫生的喜事,我何苦危言聳聽。血露如珠,身如赤炭你們都已經看見,我現在撥開他的嘴唇,你們再看看。」

他上去撥開了孩子的嘴唇,清清楚楚地暴露出兩派烏青色的牙齒。

「怎么怎么會這樣」大合薩跌跌撞撞地退了幾步,「是中毒了么」

「錯患有血厥之症的人,極難中毒,他的血脈極盛,輕而易舉可以洗去毒性,中了般的毒物,被蛇咬傷,服用麻葯,對他幾乎都沒有效果。他牙色犯青,是因為血液已經從牙齦滲入牙齒里,淤血太多,是以牙色烏青」

「那那怎么辦」大君終於回過神來。

「我只有三成把握」陸子俞計算著,「現在如果不開針放血,切就太遲了。」

「放血」

「必須挑開最旺盛的血脈,把血放出來大部分,人才能活下去,但是,」他搖頭,「旦放得不准,就像殺人砍中了動脈樣,血如泉涌,再也無法挽救」

「我」大君起身,在帳篷里不安地踱步,「到底怎么會怎么會忽然害了血厥」

「以前有過的病例,只說極少數的人,在極度勞累的情況下,會血脈反旺,出現血厥的例子。」

「勞累」大君猛地回頭看著眾人,「他剛才在干什么」

「練刀」英氏夫人的聲音顫抖。

仿佛被雷電轟擊在頭頂,大君跌跌撞撞地退了幾步,無力地坐在床邊。

「再不決定,把握就越來越小」陸子俞已經從葯袋里取出了銀針。

大君抓住了他的衣襟:「大夫,你要救我的兒子」

他猛地抱住了阿蘇勒:「放血是么我見過的,我來抱著他,陸大夫你下針」

「好」

陸子俞取出的銀針粗長,其中帶著空洞,他深深吸了口氣,挺針定在阿蘇勒的眉心,再吸口氣,雙手緩緩地齊推了出去。根銀針,在他手里推出去像是武士的刀劍。

針刺入眉心,股飆射的血珠從銀針中的空洞里射出,直射在陸子俞的眼睛里。他受不了那股疼痛,大喊聲倒退出去。

大君忽然抱不住阿蘇勒了。

誰也不敢相信,瀕危的孩子猛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目色赤紅,仿佛惡鬼樣,揮舞雙臂盪開周圍的人,像是道赤紅色的電樣,沖向了帳篷口。被他掃中的個小仆女哎喲聲,臂骨已經斷了。

「不要讓他跑掉」陸子俞捂著眼睛大吼。

已經遲了,那個血色的人影已經沖到了帳篷口。

他忽然站住了,以個痛苦的僵硬的姿勢停在那里。他全身的骨骼都爆出細碎的響聲,每個人都能聽清他心臟搏動的可怕聲音,那簡直像是擊鼓。

而後他的全身皮膚猛地全部裂開,血液在瞬間化成霧氣從每個裂口中迸射出去,沖到他身邊五尺以內的人都被濺得渾身鮮血。他的身體裂出無數的刀口樣的裂紋,身體忽然間徹底蒼白了,像是全身的血次都迸射出去了。

他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大君,大君。」有人低聲地喊。

「阿蘇勒阿蘇勒」大君猛地站起。

「阿蘇勒還好還好」大合薩急忙扶他回到坐床邊坐下,「陸大夫直在陪著,現在血是止住了,額頭也不那么燒了。」

兩個人都是老人了,也都快記不得自己堅持了多久,大君最後疲憊地倒在外面帳篷里的座椅上小睡了刻。

大君深深吸了口氣,雙手在臉上用力地抹了把,恢復了鎮定:「怎么樣放血怎么會放出這樣的結果」

「陸大夫也說不出來,只是說行醫那么多年,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流血的,像是血都流干了。不過世子的血氣還是旺盛,所以暫時還能頂住。但是陸大夫又說什么陽亢虛損,我也沒有聽懂。」

「能能活么」

大合薩愣了下,喃喃地自語:「能活么」

兩個人都沉默下來,隔了好久,大君低聲道:「對陸大夫說,無論是多好的葯,費多么大的功夫,讓他救救阿蘇勒。治好了阿蘇勒,我封他兩千戶人口。」

「是。」

大合薩猶豫了片刻:「大君,以你從小的性子,真難想你居然也會對兒子那么在意實話說,你當了大君,這些年,我覺得你血都冷了。殺了達德里大汗王,又殺了龍格真煌,我有時候想,是不是遲早你把我也殺了。」

大君仰望著帳篷頂,輕輕地嘆息了聲:「沙翰,這些你是不會懂的。阿蘇勒,是個可憐的孩子啊。」

「可憐」

「他根本就不該被生在這個世上」大君的臉色忽地有些蒼白,「他生下來,完全是錯了。」

大合薩的臉色也變了:「大君難道還是相信那些谷玄的蠢話」

大君愣了下,疲憊地揮了揮手:「不是,沙翰,你別問了。現在是什么時候」

大合薩走到帳篷口挑起了簾子,「快要入夜了。我還撐得住,今晚我在這里看著阿蘇勒,大君還是回去歇息吧。」

「都入夜了」大君驚得坐了起來。

「大君還有事」

「有」大君點頭,「若是般的事,再什么也重不過我的兒子,可是這件事,沙翰我本來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你不要問我任何問題。現在就跟著我出發」

十三

夜色漆黑,是個陰晦的天氣。

騎兵小隊逼近了北都的城門,夜風扯直他們漆黑的大氅,雄駿的戰馬全力奔馳,卻沒有帶出絲毫聲音。這座巨木和石基築成的王城在夜空下有如座憑空而起的大山,無聲地矗立在平坦的朔方原上。

「什么人再敢前進步,就放箭了」城樓上忽然有成排的火把齊點燃,戍衛武士的首領振馬刀,垛堞後弓箭手紛紛暴露了半邊身子。他們的弓都已經張滿,箭鏃上閃爍著冰冷的鐵光。

戰馬低聲地嘶吼著,騎隊在城門下煞住。他們有大約四五十人,每個人都是身黑氅,罩住了全身的裝束。他們頭頂搭著遮面的風帽,也看不清面目,腰間的刀鞘敲打在馬鞍上,發出令人不安的聲音。

戍衛武士們成群結隊地沖下了城樓,將長槍並成排,封鎖了城門。他們中為首的百夫長提著修長的馬刀,警惕地上前,以馬刀指著為首的騎士:「沒有大君的命令,夜里不准進出北都城敢沖關的,可以就地處死」

兩騎黑馬從騎隊中悄無聲息地馳出,在百夫長來得及反應之前,戰刀已經交叉鎖住了他的脖子。兩名武士各以半身子遮擋住那個為首的騎士,聲也不吭。

雙方艱難地僵持著,百夫長顫巍巍地退後幾步,他的目光落在那兩把森冷的戰刀上,驚訝地發現刀鋒竟然帶著細微的鋸齒,像是無數細碎的犬牙咬合在起,勾著他脖子上的皮肉,生痛的。

「虎虎豹騎」他嘶啞地說。

整個草原,最善於用這種帶齒戰刀的是青陽的精英騎兵們,這種刀可以輕易地劃開皮甲和敵人的身體。

「放下刀」騎隊中為首的人低低地喝了聲,他抖開遮住半張臉的黑色風帽,露出花白的頭發和利刃般的眼睛。

兩名武士撤回了交叉的馬刀,拉著戰馬退後步,靜靜地立在他身後。

「你認識我么」為首的武士壓低了聲音,問首領。他直視百夫長,眼里那塊白翳在黑夜里似乎隱隱地發著亮。

「大大君」百夫長驚得要跪下。

「起來」大君低低地喝止了他。

百夫長不敢出聲,小步湊到大君的戰馬前。

「打開城門。還有,」大君壓低了聲音,「今夜沒人出過城,你可什么都沒看見,明白了么」

百夫長愣了下,急忙應答:「是」

騎隊無聲地通過了城門。百夫長敬畏地跟在騎隊後,把他們送了出去,他忽然發現,這群武士竟然沒有打根火把,而所有人的戰馬馬蹄上都包裹著松軟的羊皮。

大君揮手指向東南方,騎隊跟在他的馬後小跑起來。

「就是這里」大君終於勒住了戰馬,揮動馬鞭指了指腳下。

他們不知在草原上奔馳了多久,大合薩只覺得騎隊去向東南方,而後折轉向西,兜了個不小的圈子。虎豹騎們紛紛下馬,在周圍展開了防御。他們都是精干的武士,警惕地引著角弓散開在周圍,三個四個地聚集成團,以防偷襲。

火堆點了起來,大君揮揮手,請大合薩和他起坐下來烤火。

大君若有所思地沉默著,大合薩也不便去打斷他的思索。他環顧周圍,認不出這個地方,這是個凹陷的地方,周圍都是高起的草坡,靜靜的連風也沒有。

「把你拉到這里來,很奇怪是不是」大君忽然說。

「你以前倒是也經常做奇怪的事情。」

大君笑笑:「沙翰,我記得我父親和東陸風炎皇帝兩次決戰的時候,直是你跟在他身邊處理文書的,是不是」

大合薩點了點頭:「是,都是快五十年以前的事情了。」

青陽部真正精通東陸文字的人並不多,大合薩就是其中之,為了鑽研星相典籍,他從小就在各族文字上下了大功夫。

「我聽說東陸的大皇帝送信給父親勸降,父親只回了五個字,說是戰,唯死,不降。」

「欽達翰王的戰書直就是那么短,不過東陸大皇帝的勸降書信倒是也不長,我還記得是三十四個字,說是人生苦短,兵者不祥,積屍百萬,無非子民,為王者,縱於九幽下身受斧鉞之刑,心能安乎這兩封信東陸的學士都說是帝王手筆,風骨不同,但是都能教訓子孫。」

大君低嘆了口氣:「那么多年了,再沒有草原上的英雄可以和東陸人面對面地交涉」

他沉默下來。大合薩扭頭看了看他靜默的側臉,心里忽地亮:「東陸有人來」

大君舉手制止了他。

「是的,有人來。只是來的不是般人。」大君壓低了聲音,又搖了搖頭。

大合薩看著他的眼睛,覺出了分敬畏。他跟大君是從小的朋友,當初朔北部的騎兵攻破了北都的城門,成千上萬的戰馬圍著金帳奔馳,無數的火把投過來,幾乎把大君和黃金帳篷起化成火海,大君也照舊操著他的重劍,指揮僅存的伴當武士們死戰。北陸的大君敬畏過誰大合薩真的不知道,即使有過,也是遜王和欽達翰王那樣歷史上的英雄而已。

他在煙鍋里扎扎實實地塞上鍋煙草,點燃吸了口,捧給了大君:「吸口」

大君沉默地接過去,用力吸了口,裊裊的青煙從他鼻孔里滾了出來,他長長地吐了口氣,恢復了以往的神氣。

「沙翰,你說什么才是世上最偉大的力量」

「世上最偉大的力量」大合薩遲疑了下,「那是盤韃天神的雙手吧他左手握著劈開天地的斧頭,右手握著可以殺死世上切生命的寶劍,他雙手握著斧頭和寶劍轉動,每轉動次,天地就誕生和毀滅次。」

「這些還用你告訴我么我們青陽的孩子,哪個沒有聽過盤韃天神的故事可是那些人說是星星,那些人說,星天的運轉才是切的主宰,就是神也無法改變的。沙翰,你相信么」

「星天的運轉可是切都在盤韃天神的手」

大合薩忽然止住了,側耳向著背後。他聽了會兒,忽然起身向那邊奔了幾步。聲音終於清晰起來,那是個男人的聲音,他的歌聲在黑漆漆的夜空中飄著,伴著低聲嗚咽的什么樂器,像是笛子,可是笛子的聲音卻沒有那么低沉,像是笙笳,可是笙茄又沒有那么雄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