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民國等邊三角】 宴安 6(1 / 2)

睡前游樂園 咦她居然 2041 字 2021-01-02

(六)

周亭很是躲了小安一段日子,早上去廚房匆匆抓點包子饅頭就回房間,等到周嘉平收拾利索才從房間里逃也似的奔進車里等著去軍區,晚上更是能拖多晚回就拖多晚回,連除夕夜都只是匆匆上桌吃過飯回房繼續工作,這是周亭回國的第一個春節,周嘉平本想過得熱鬧些,但見周亭心思全不在此,便也不勉強——什么除夕團圓日,只要阿亭在他身邊,日日都是團圓日。

周嘉平任他大年初一還往軍區跑,自己正好帶了小安在家休養,只後來見周亭又瘦了些,才勸他不必如此拼命,周亭卻說想早日做大哥的左膀右臂,周嘉平心中欣慰,越發覺得當初送周亭出國讀書真是個好決定。

年後十日周嘉平接到電報,竟是國民黨邀他南下去廣州參加重大會議,周嘉平猶豫過後,最終決定獨自前往——一來他出事謹慎不張揚,所以與國民黨向來兩不相犯,他一時不清楚對方究竟是何用意,若是要與他友好建交倒好說,若是……那周亭還是留在他的地盤里比較讓人放心,二來周亭這些日子風頭已經太盛,去專業的會議再把他帶上,簡直相當於在他額頭上刻字般引人矚目。

左右一合計,三日後周嘉平帶了幾個心腹手下獨自出發,臨出發了還開玩笑般要周亭照顧好小安——「這倒春寒最是凍人,我不在,你替我盯好她加衣服,別惹上風寒。」

周亭看了一眼小安,她好似完全沒聽見周嘉平說了些什么,把周嘉平胸前的軍徽調一調正,道了聲:「早日回來。」

送走周嘉平後,周亭不敢和小安獨自相處,便又去了軍區忙了一整日,估摸著小安睡了才回到家來。

宅子里靜悄悄的,皮鞋碾得雪吱吱作響,廊上沒有點燈,他就著雪的一點熒光摸到自己門前,隱約看見門縫里透出一點昏黃亮光來,只當是自己早上出門忘了關,毫無疑心地一推門,登時被嚇了一跳——小安竟坐在他房內!

她正坐在茶桌前看書,聽了響動抬起頭來,臉上不見疲態,屋內暖氣一潮潮涌出來,撲得周亭鼻尖發燙,後背卻是涼的,一時說不出口是個什么滋味,小安望著他,道:「二爺真是大忙人。」

「你怎么還沒睡?」周亭問。

小安不答,合上那本書,說道:「二爺,能把門關上嗎?有點冷。」

周亭這才注意到她又只穿著睡袍吊帶,這次換了套芋紫色的,銀線細細密密綉出祥雲圖案,他記起大哥說她身體不好,只好走進房來把門帶上。

「謝謝二爺。」小安說。她把書往周亭的方向推了推:「我前幾日去首飾店,見老板娘捧著它看,便向她要了過來,你看看。」

周亭拿起來看了一眼,那是手抄本,字體工整有力,他快速翻了幾頁,心里便大致有數了:「唐璜!拜倫的唐璜——這是誰譯的?」

「我也不知道。」小安說,「我只是剛好碰見罷了,覺著有意思罷了。你若喜歡便留著罷。」

周亭著實有幾分心癢癢,拜倫雪萊均是他最喜歡的詩人,他沒想到還能見到譯本,就前幾頁看來,這位翻譯家頗有幾分文采,他的確想再看看,但又覺得不太好,手里依然抓著它,嘴上還要說:「不太好吧……」

「我已經讀完了。」小安說,周亭又要說話,小安先他一步開口:「那就當我借給你好了,你讀完再還給我。」

周亭覺得這樣可以,於是又高興起來,低頭瞟多兩眼才把它合攏,正要問小安來意,卻見她已經站起身來了,他趕緊問道:「你這就要走了嗎?」

小安點頭。

「你……你只是來給我書?」周亭問,手里的書毛糙糙的,擦著他的掌心,「為何不等到白天再給我?」

小安瞥他一眼,一邊往外走,一邊淡淡地說道:「二爺是大忙人,連早飯都沒空吃,我要如何見到二爺?」

周亭自知理虧,吭哧半天,見她的手都搭在門把手上了,才憋出來一句:「我以後不忙了。」

雪光從半開的門縫里漏進來,銀線反著冷光,她回頭看了周亭一眼,眼睛彎了一彎,像是笑了,又像是沒笑,周亭沒看清,她已經推開門,走了出去。

第二日,周亭早早在餐桌落座,廚娘端早餐上來時略略詫異了一瞬,笑著問道:「二爺今日不忙了?」

「不忙了。」周亭盯著餐廳的入口處,輕聲回答道,「以後不忙了。」

這件事便就這樣徹底揭過了,周亭那天偷了個懶,大下午便跑回來讀書,幾個小時便讀完譯本唐璜,晚上去找小安還書,順口提了幾句對書的看法,小安句句都能接上,不少見解都與他相似,待周亭要坐下與她細聊,她又閉口不肯了,轉而拿出另一本別的什么書來,周亭這等書痴自然是興高采烈收了回去看。

一來二去這樣找小安借了好幾本書,周亭竟隱隱期待起讀完書後和小安聊天了,偶爾還會多坐一會兒,一起看看書。他像是訓練好的狗,聽見鈴聲便滿口涎液等著開飯。

周嘉平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周亭連去的幾封電報都沒有回復,直到周亭幾乎要調兵趕去廣州救兄的第八日,這才收到十二字字回應:明日啟程返家,待我回來細說。

周亭看這口氣便知周嘉平無大事,懸著的心放了下來,看看手表,嗯,差不多可以回家吃晚飯了。

約莫九點多,周亭拿了新讀完的書去敲小安的門,她還沒有洗漱,仍穿著白天那身白底青花的旗袍,裊婷如碧水之中的一株荷。

小安今日給他拿了一本雪萊詩選,實際上他已經讀過這本了,但他沒說。兩人對坐,靜靜地在燈下讀起書來。

周亭讀書的時候總是很認真的,再一抬頭便已是十點多了,他記起小安還未洗漱,便准備離開,突然想起還沒有告訴他大哥已經回電報的事,趕緊開口說道:「大哥回電報了,說今天往家走——你昨天還問呢。」

小安噢了一聲,好像也看不出多高興,杏仁眼映著昏黃的燈光,被照成一種像夕陽般的暖橙色,她說:「那他快回來了。最多還兩日吧。」

周亭點頭:「最多兩日。」

兩人相對無言了好一會兒,周亭問道:「你怎么看起來並不太高興?」

「是嗎?」小安的聲音輕飄飄的,落不到實處,「我高不高興又何妨,周先生高興嗎?」

一個多月了,周亭本來都快忘記了這事,猛地又聽到周先生這一稱呼,後頸寒毛一炸,腦子里嗡嗡直響,眼前她好端端規規矩矩穿著衣服,盤扣扣到頸部,他卻分明看見一叢寒竹倔強生長,倒真成了一只訓練好的狗。

他張口結舌,眼見著小安站起身,細腰搖搖曳曳晃到他面前來,嗓音清澈:「周先生,你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