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回(2 / 2)

待我一路沖到皇宮外牆牆根之時,分針還未轉過半圈。我迅即用足尖輕點這牆磚數下,借力「蹭蹭蹭」向上竄高數米!憑此沖勢,一個空心跟頭便成功翻牆而入。我落地時,帶動風聲嘯嘯,動靜甚大。周圍人對此只充耳不聞,悄悄將此缺口堵上,靜待我消失於皇宮政院之後,才有人於我背後大聲喊道:「快啟動備用系統!」這聲音我極為熟悉,正是趙雷。

不過十息時間,皇宮內外便燈火復明,燈下一眼望去,只見人人堅守其位,井然有序,絲毫不亂,看似一場風波下來,無任何異常之處。只有姑姑受了一些驚嚇,撫胸大喘,趙雷忙上前安撫幾句,才施施然牽著姑姑玉手,入那宮中去了。這一切,全然被我看著眼里。

藏於皇帝政院屋頂無光之地,我不敢有稍稍異動。此地已是內宮禁地,我曾聽屠夫說過,內宮之地,暗哨重重,機關處處。又有一眾密使,守在暗處,不講道理,遇擅入者則必殺之。好在單單政院是個特例,他曾到此地數次,知此乃是皇帝夜間接見臣子之處,密屬於近衛管轄,謂之宮中外院,從而密使們未曾在此地佈防。饒是如此,我依然是小心謹慎,生恐弄出丁點聲響,將那些人招惹過來。

送到距離政院尚有十步之遙處,趙雷便悄然退下,獨留姑姑一人繼續前行。

我也慢慢撬開一塊琉璃瓦片,向下望去。我觀姑姑定是對此地極為熟悉,進去後便徑直來到紅木制古董陳列櫃前,將一青花瓷瓶順時針擰動三圈。只聽「喀喀喀」幾聲響動過後,櫃後有一暗門緩緩顯現出來。姑姑站於門前猶豫片刻,纖手幾次摸上門柄,具又都悄然垂下。

這時,一穩健腳步聲於她身後猛然傳來,其步如鼓點,井然有序,聲齊如律,有度有方。只嚇得姑姑渾身一震,沉默後退幾步,離了暗門所在,靜靜回身,傲立廳中,道:「你來了。」那人一聽,大聲喝道:「你?稱孤為朕!」姑姑淡笑有聲,反諷道:「你這種人還配稱為朕?」但話音未落,就被此人用右手一把捏緊脖頸,腳尖離地,提在半空。

見姑姑已經雙目反白,滿面紫紅,真個要魂歸九幽。那人才將五指放開,任由姑姑重重摔在地上,邊用眼角余光打量姑姑衣裳,邊沉聲問道:「今天的你,和平時很不一樣,為什么?」姑姑跪坐於地,摀住喉嚨大聲乾咳一陣後,方才幽幽答道:「我如此反常,是因為我想起了兩個人,我光耀萬世的皇帝陛下。」

「光耀萬世?」皇帝將此詞復又喃喃吟誦數遍,撫掌大笑,傲然仰頭,顯然對此話極為受用,笑道:「好,說的很好!我之功德,定能夠光照萬世之久!哈哈哈……說,你都想起了誰?」姑姑理理衣角長袖,細細拂去身上灰塵,於地上緩緩站起,指著身上衣物道:「這第一個人,是朧……」

皇帝聞言一驚,怒道:「朧已死,提他干甚!」姑姑搖頭輕道:「朧在那豺狼之國久居,凜凜巨龍之後卻需著寇裝,守倭禮,心中憂郁,誰人得知。我亦是如此。瞧這白綢衣裳,針功纖巧,款型雅致,可偏偏生於污穢不堪之地,就是再怎么乾凈整潔,其根源是髒的,衣裳也就是髒的。就連這潔白蓮飾,想必染上一絲黑邊了吧……」

皇帝沉思片刻,誦到:「宋周敦頤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是泥是妖,只在人心。」姑姑苦笑當場,也幽幽誦道:「納蘭性德有詞曰: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人生如水,東流不返,秋風已過,冬雪即來。一顆細碎玻璃心,怎尋舊日相思意。」皇帝聽罷,只長長一歎,久久不語。

姑姑復道:「世人只見蓮花白,誰願看那污泥黑。現今有蓮子,有蓮藕,你要何物?」皇帝答道:「朕只願得九瓣金蓮之子。」姑姑只聽得眉間微蹙,長吁一聲,道:「唉……蓮子雖好,但今日採摘,明年又得。蓮藕雖泥,但一朝掘出,荷蓮皆無。如此說來,還是愛藕好了。」

皇帝冷哼一聲,右手一揚,衣袖帶起風聲陣陣,猶如神龍擺尾,飄然藏於背後。其臉露不喜,嘴角微沉,似怒非怒,道:「區區泥生之物,怎配的上朕之天威!朕愛蓮子,民愛食藕,此乃是雲泥之別,鵬雀之命,怎配混為一談!」

姑姑顯然話語未盡,此一被堵,不由娥眉緊皺,銀牙暗咬唇邊。她躊躇半晌,終還是將花容一肅,奮然說道:「前日,我將此衣裳做好後得了一根蓮藕。切開一看,烏黑,便棄之。不曾想,丟棄時卻有一水珠誤濺於木幾中間,黑如點墨,同那紅木一稱,甚不好看。用手拂之,又有一木刺扎手,使我疼痛非常。」

我一聽,猶如耳邊炸一驚雷,渾身劇顫,心道這個時刻,終於還是來了……

當即就要掏槍斃敵!但不想我右手剛探入懷中,便覺腳下一空,身往左傾,想要摔倒。幸好我反應甚快,危機中,使左手搶先按到瓦片之上,才得以穩住身形不倒!

此時,只聽我掌下發出「啪啪」碎裂之聲,其音有悶有脆,前後接連而來。

於這寂靜夜里,顯得甚為突兀!我忙從掌心逼出一股火來,燃於瓦上,一觸便熄。燒罷移掌一看,見那瓦上雖有裂痕道道,但裂而不散,原型不散。可即便如此,我心中還是七上八下,矛盾之極。現且不說這行跡曝露之險,單單就光是姑姑那兩句暗語,就能讓我永不翻身!若是皇帝謹小慎微,真的對我痛下殺手,又該怎辦!

此刻,我的性命已是全然拿捏在皇帝手中,卻也不是生機全無。當日我對姑姑具誠以待,賭的就是皇帝的自傲。我深知以他之多疑,必早就因朧死,劫獄,及諸般事情,早對我生疑。真要查我,我是不懼,但是趙雷等人,和我們身後的龐大計劃,斷然不能讓他知曉了!如此,還不如藉著姑姑之口,將一些小事明說,以安他心。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皇帝如今久不開口,熬的我冷汗直冒,分秒鍾,都生出一季春秋之感。這時,忽聞一兩聲慵懶貓叫,「喵喵」於廳中傳來。我忙小心探頭一看,見一黑貓此刻正蜷縮在皇帝懷中,旁邊有兩三瓷瓶粉碎於地。皇帝則笑著用左手托住貓身,右手慢慢從其背部撫摸至尾尖,每摸一回,黑貓都瞇眼輕叫一聲,甚是舒服。

皇帝滿是膩寵的瞧著此貓,邊手上輕撫不停,邊小聲責怪道:「你又淘氣了!瓷瓶碎就碎了,但要是傷了你的可怎辦?看來今天照顧你的人還是不行,讓你跑來這里尋我。我這就將他殺了,給你換一個更合適的人來,你說好嗎?」

那黑貓也好似通靈,皇帝話語剛落,就喵嗚一聲,伸舌舔舐其手,一副歡喜樣子。只將皇帝逗的龍顏大悅,哈哈笑道:「還是你最懂朕的心思,還是你最懂朕的心思!」便又再細細逗弄一陣,方將黑貓朝空中一拋,道:「自己玩去吧……」

黑貓借力一個前撲穩穩落地上,回頭「喵嗚」對其喚了兩聲,這才去了。貓一走,皇帝臉上便變,轉身背對姑姑,面朝向我,眼望地下,臉色陰陰沉沉,十分不耐,道:「泥中俗物,你休再提起,朕不願聽,亦不想聽!要是你今日專程是為此事而來,現在,你可以走了。」

話語中,滿含不容忤逆之意。姑姑一聽,面色木然,終不再說話了。可是她卻不曾知道,在說完此話以後,皇帝的嘴角,是笑的。這冷笑,只讓我看的心寒。究竟皇帝是發現了我還是沒有,是知道了姑姑的意思還是不知道,都只有他自己一人知曉。

無言之答,方顯可怕。

此刻,姑姑雖然皇帝挨了一番訓斥,但神色卻比剛來時好上許多。這時,也在不知想到何等高興之事,笑顏重綻,淡雅若菊,開口答道:「陛下,我此番前來當然不是為了這等小事。而是為了見一個人,一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皇帝「咦」了一聲,問道:「王文意?」

姑姑嘴角更彎,道:「正是他。」

皇帝一聽,愁眉深鎖,額上皺紋,成一「三」字,道:「你見他干什么?」

姑姑指點紅唇,貝齒微露,笑而不語,只是對著他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