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部分(1 / 2)

甄嬛傳 未知 5847 字 2021-01-02

淳常在握著一塊栗子糕道:「簽上不是說『桃』么,姐姐可要做桃花糕吃?」

陵容撐不住笑,一把摟了她道:「只心心念念著吃,『桃』是說你莞姐姐的桃花來了呢。」

我舉手去捂陵容的嘴:「沒的說這些不三不四的村話,還教著淳兒不學好。」又對眉庄說:「這個不算,我渾抽的,只試試手氣。」

「沒見過這么賴皮的。」眉庄笑:「誰叫你是東道主,容你再抽一回吧。只是這回抽了再不能耍賴了。」

我道了「多謝」,把簽筒舉起細細搖了一回,才從中掣了一支道:「這回該是好的了。」抬目看去,卻是一支海棠,依舊寫著四字,是「海棠解語」,又有小詩一句「東風裊裊泛崇光」(4)作解,我抿嘴笑道:「原是不錯。我住著棠梨宮,今r早上堂前那兩株西府海棠又綻了花苞。」

眉庄看了一回笑:「的確說的好,海棠又名『解語花』,你不就是一株可人的解語花么?」

陵容已把酒遞到我唇邊:「來來,飲了此杯作賀。」

我舉杯仰頭一飲而盡,一時起了興致,喚了流朱浣碧進來,笑著說:「東坡後句是『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4)。你們去取兩盞紅燈籠來,要大,替我照著堂前那海棠,別叫它睡了。」兩人一疊聲應著去辦了。

眉庄撫著我的臉頰道:「這丫頭今天可是瘋魔了。」

又讓陵容:「你也抽一支玩。」

陵容笑著答「是」,取了一支看,自己一瞧,手卻一松把簽掉在了地上,雙頰緋紅欲醉,道:「這玩意不好,不該玩這個。多少混話在上頭。」

眾人不解,淳兒忙拾了起來,卻是一樹夾竹桃,底下注著「弱條堪折,柔情欲訴,幾重淡影稀疏,好風如沐」(5)。眉庄用手絹掩著嘴角笑道:「別的不太通,這『柔情欲訴』我卻是懂得,卻不知道陵容妹妹這柔情要訴給誰去。」

我猛地憶起舊時之事,臨進宮那一夜陵容壓抑的哭聲仿佛又在耳邊重響,心中一凜,面上卻依舊笑著,裝作無意的對眉庄道:「這柔情自是對皇上的柔情了,難不成還有別人么?我們既是天zg嬪,自然心里除了皇上以外再沒有別的男子了。」

我雖是面對眉庄,眼角卻時刻看著陵容的反應,她聽見這話,失神只是在很短的一瞬間。她的目光迅速地掃過我的神s,很快對著我們燦然笑道:「陵容年紀還小,哪里懂得姐姐們說的『柔情』這話。」我微笑不語,話我已經說到份上了,陵容自然也該是聽懂了。

眉庄道:「陵容無故掉了花簽,該罰她一罰。不如罰她三杯。」

陵容急忙告饒道:「陵容量小,一杯下肚就頭暈,哪禁得起三杯,不行不行。」

我見桌上燃著的紅燭燭火有些暗,拔了頭上一根銀簪子去剔亮,不想那燭芯「啪」的爆了一聲,燭焰呼的亮了起來,結了好大一朵燈花。眉庄道:「今兒什么r子,這樣多的好兆頭都在你宮里?」

陵容亦是喜氣洋洋:「看來姐姐的身子果然是要大好了。不如這樣,妹妹唱上一首向姐姐道喜。」

「這個倒是新鮮雅致,我還從未聽過容妹妹唱歌呢。就勞妹妹唱一支我們聽罷。」

陵容斂了斂衣裳,細細的唱了一支《好事近》:

花動兩山春,綠繞翠圍時節。雨漲曉來湖面,際天光清徹。

移尊蘭棹壓深波,歌吹與塵絕。應向斷雲濃淡,見湖山真s。

一時寂然無聲,陵容唱畢,淳兒痴痴道:「安姐姐,你唱得真好聽,我連最好吃的核桃粘也不想著吃了。」

我驚喜道:「好個陵容!果然是深藏不露,我竟不知道你唱得這樣好。真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啊!」

眉庄聽得如痴如醉,道:「若早聽了她唱的歌,『妙音』娘子又算什么?『妙音』二字當非你莫數。」

陵容紅著臉謙道:「雕蟲小技罷了,反倒叫姐姐們笑話。」

「哪里什么笑話,聽了這歌我將三月不知r味了。」

說笑了一陣,又催淳常在抽了花簽來看,她放在我手中說:「莞姐姐替我看吧,我卻不懂。」我替她看了,畫的是小小一枝茉莉,旁邊注著「雖無艷態驚群目,幸有清香壓九秋」(6),另有小字「天公織女簪花」。

我心中一寒,頓覺不祥,即刻又微笑著對她說:「這是好話呢。」又勸她:「愛吃什么再拿點,小廚房里還剩著些的,你去挑些喜歡的我叫小宮女給你包了帶回去。」她依言聽了,歡喜地跳著去廚房。

眉庄關切道:「怎么?抽到不好的么?」

我笑笑:「也沒什么,只是沒我們那兩支好。」想了想又說:「花是好的,只是那句話看了叫人刺心。」

陵容問:「怎么說?」

「天公織女簪花。相傳東晉女子在天公節簪花是為……織女戴孝。」

陵容臉s微變,眉庄強笑道:「閨閣游戲罷了,別當真就是。」

正說著,眉庄的丫頭采月進來道:「稟小主,皇上今兒在虹霓閣歇下了。」

眉庄淡淡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見她出去,才曼聲道:「好個余娘子,這么快就翻身了!」

陵容疑惑:「不是才剛放了閉門思過出來么?」

眉庄拈了一粒花生在手,也不吃,只在手指間捻來捻去,附在花生面上的那層紅衣在她白皙的指縫間輕飄飄落下,落了一片碎碎的紅屑。眉庄拍了拍手道:「這才是人家的本事呢。今兒已經是第三晚了,放出來才幾天就承恩三次……」眉庄微一咬牙,卻不說下去了。

「怎的那么快就翻了身了?」我問道。

「聽說,她跪在皇上儀元殿外唱了一夜的歌,嗓子都啞了,才使皇上再度垂憐。」

陵容眉間隱有憂s,手指絞著手中的絹子道:「那一位向來與惠姐姐不睦。雖然位分低微卻囂張得很。如今看來,皇上怕是又要升她的位分。」說話間偷偷地看著眉庄的神s。

我站起身來,伸手拂去眉庄衣襟上沾著的花生落屑,道:「既然連你也忌諱她了,別人更是如此。若是她那囂張的品x不改,恐怕不勞你費神別人已經先忍不住下手了。」

眉庄會意:「不到萬不得已,我絕不會輕易出手。」

我嫣然一笑:「濁物而已,哪里值得我們傷神。」

眾人皆是不語,端然坐著聽著更漏「滴答滴答」地一滴滴響著。眉庄方才展眉笑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先告辭。」

我送她們出了宮門,才回後堂歇下。午夜夢里隱約聽見更鼓響了一趟又一趟,老覺得有笑影如一道明晃晃的r光堪破了重重杏花疊影,照耀在我面前。

注釋:

(1)、《國風唐風綢繆》:這是一首鬧新房時唱的歌。詩三章意思相同,首兩句是起興,創造纏綿的氣氛,並點明時間;下四句是用玩笑的話來戲謔這對新夫婦:問他(她)在這良宵美景中,將如何享受這幸福的愛情。

(2)、「陶令籬邊s,羅含宅里香。」出自唐代李商隱《菊花》

(3)、「天上碧桃和露種,r邊紅杏雲倚栽」一句出自唐代高蟾《下第後上永崇高侍郎》

(4)、出自宋代蘇東坡《海棠》

(5)、出自《夜半樂--詠夾竹桃》

(6)、出自宋代江奎本書由瀟湘小說原創網首發,轉載請保留!

卷一正文第十五章杏

清早起來卻是下雨了,起先只是淅淅瀝瀝的如牛毛一般,後來竟是愈下愈大,漸成傾盆之勢,嘩嘩如柱,無數水流順著殿檐的瓦鐺急急的飛濺下來,天地間的草木清新之氣被水氣沖得彌漫開來,一股子清冽冷香。

午後雨勢更大,我看一看天s,漫聲道:「流朱,取了傘與我出去。」

流朱臉s訝異道:「小姐,這么大的雨哪兒也去不成啊。」

晶清上來勸道:「小主這是要上哪里?這么大的雨淋上身,越發不好了。」

槿汐亦勸:「不如待雨小了些小主再出門。」

我只說「去去就來」,再不搭理她們的勸告,流朱無奈道:「咱們小姐的脾氣一向如此,說一不二。」只得取了把大傘小心扶著我出去。

走至秋千旁,四周並無一人,杏花疏影里只聞得雨水匝地的聲音。我低頭看了看被雨水打濕的綉鞋和裙角,微微嘆了一口氣,原來他竟沒有來。自己想想也是好笑,人家堂堂王爺大雨天氣不待在王府里賞雨吟詩,好端端的跑來宮里作甚?也許他昨r只是一句戲語,只有我當真了;又或許他是真心邀我共賞曲譜,只是礙於天氣不方便進宮。胡思亂想了一陣,他還是未來。風雨中頗有寒意,流朱緊挨著我小聲問:「小姐,不如我們先回去吧。」

我望著眼前如千絲萬線織成的細密水簾只是默然,流朱不敢再言語,我微微側頭,看見她被雨水打得精濕的一邊肩膀,身體猶自微微發抖,心下油然而生憐意,道:「難為你了,咱們先回去吧,」

流朱忙應了聲「是」,一路扶著我回去了。槿汐見我們回來,忙煮了濃濃的一劑姜湯讓我們喝下,我又讓流朱即刻下去換了衣裳。

雨夜無聊,我坐在暖閣里撫琴,原是彈著一首《雨霖霖》,聽著窗外飛濺的的雨水聲,竟有些怔怔的,手勢也遲緩起來,浣碧端了新鮮果子進來,在一旁道:「小姐是在彈奏《山之高》么?」

我回過神來,道:「怎么進了宮耳朵就不濟了?這是《雨霖霖》。」

浣碧驚訝道:「小姐自己聽著,可是《雨霖霖》么?」

我心下一驚,怎么我信馬由韁的彈奏的曲子竟是《山之高》么,自己怎不曉得?我喚流朱進來,問:「我剛才彈的曲子如何?」

流朱道:「小姐是說剛才那首《山之高》嗎?從前聽來並不比其他的曲子好,今r聽了不知怎的心里老酸酸的。」

我心里一涼,半天才說:「去點一盞檀香來。」

流朱答了「是」,浣碧極小聲的說:「如今春r里,可不是點檀香的季節。小姐可是心煩么?」

我瞅她一眼,說:「我累了,去睡吧。」

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檀香,原是靜神凝思的香。我知道,我怎能不煩亂呢?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遠道。一r不見兮;我心悄悄。向來琴聲流露人心,我竟是心有所思,且一r不見便心里放不下么?這對於我來說是一件多么可怕而危險的事情!

他是清河王,我是莞貴人,我們之間從來不可能有什么j集,即使我只是一個幽居無寵的貴人。我明白,從我在雲意殿上被記錄名冊之後,我這一輩子注定是那個我從未看清容顏的皇帝女人。我竟這樣對旁的男人,尤其是皇帝的弟弟牽念,對我而言根本是有害無益。我「呼」地翻身從床上坐起,靜靜看著床邊蟠花燭台燃著的紅燭上小小的跳躍的火苗。暗自想道,從這一刻起,在我對他還能夠保持距離的時候,我再不能見他。

既然下定了心意,我連著三五r沒往秋千架那里去。眉庄也連著幾r不來,說是皇帝前幾r淋了雨,受了些風寒,要前去侍駕。我心知皇帝身子不爽,清河王必定進宮探疾,更是連宮門也不出一步,生怕再遇上。

然而我心中也不好受,悶了幾r,聽聞皇帝的病好了,探疾的王公大臣們也各自回去了。這才放心往外邊走走散心。

素r幽居在棠梨宮內,不過是最家常的素淡衣裙,頭上也只零星幾點素凈珠翠,遠離盛裝華服。臨出門心里還是緊了緊,仿佛有那么一星期盼,怕是還會遇見。重又端坐在銅鏡前,挑了一支翡翠簪子c上,又抓了一把釘螺銀c針疏疏在髻上c成半月形狀。正舉著手拿了一對點珠耳環要戴,一側頭瞧見銅鏡邊緣紋的嫦娥奔月的樣子,想起前人的詩句「看碧海青天,夜夜此心何所寄」,心下猛地微微一涼,手勢也緩了下來。手一松,那對點珠耳環落在妝台上,兀自滴溜溜轉著,隱隱流轉淡淡的珠光。我內心頗覺索落,只覺自己這樣修飾甚是愚蠢,向來「女為悅己者容」,我卻是最不該視他為悅己者的。

甄嬛啊甄嬛,枉你一向自詡聰明,竟是連這一點也看不穿么?如此捫心一問,反倒更難過了起來,我是看穿了的,可是竟是我看穿了如此還是難以自抑么?我到底是怎么了,失常如此,不過是一個萍水相逢可遇而不可得的男子罷了。越是這樣想,越是不免焦心。終是百無聊賴,獨自走了出去。流朱見我一人,也跟著出來伺候。

春雨過後花葉長得更是繁盛,一夜間花x紛吐。那一樹杏花經了大雨沒有凋萎落盡,反而開得更艷更多,如凝了一樹的晨光霞影。只是春景不謝,那r的人卻不見了。

我心下黯然,流朱見我面s不豫,道:「我推小姐盪會兒秋千吧,松松筋骨也好。」

也不知是不是流朱心不在焉,她的手勢極緩,才徐徐盪了幾下,忽聽得身後有女子厲聲的呵斥:「什么人在秋千上!怎的見了余娘子還不過來!」

我聽得有人這樣對我說話,已是不快,仍是忍住下了秋千回身去看。卻見一個身材修長,穿著宮嬪服s,頭戴珠翠的女子盈盈站在樹下,滿臉驕矜。身邊一個宮女模樣的人指著我喚:「還不過來,正是說你。」我登時惱怒,仍極力忍著,維持著臉上的微笑,只站著不過去。流朱皺眉道:「我家小主是棠梨宮莞貴人。」

那宮女目光稍露怯s,打量我幾眼,見我衣著朴素,似是不信,只看著余娘子。余娘子掩口笑道:「宮中可有莞貴人這等人物么?我可從沒聽說過。」

那宮女像是極力回想著什么,半晌道:「回稟小主,棠梨宮是住著位貴人,只是得了頑疾,甚少出門。」

余娘子目光一斂,走近前來道:「莞貴人好。」神s卻很是不恭,行禮也是稍稍點頭,連膝蓋也不屈一下。

我淡淡的笑道:「余娘子好。怎的這般有雅興出來往這些角落里走動。」

余娘子眼角一飛,輕蔑的道:「妹妹要服侍皇上,哪像姐姐這般空閑?」停了停又說:「妹妹有句話想奉勸姐姐,姐姐既然身患頑疾就少出來走動好,免得傳染了別人越發招人嫌。」說完得意洋洋的笑著要走。我心中已然怒極,平白無故遭她羞辱一場,流朱惱得連眉毛也豎起來了。

我心念一轉,曼聲道:「多謝妹妹提醒,做姐姐的心里有數了。不過姐姐也有一事要告訴妹妹。」

她「哦」了一聲,停住腳步驕矜的看著我:「不知姐姐有何高見?」

我含笑道:「聽聞皇上向來喜歡禮儀周全的女子。姐姐想告訴妹妹,妹妹剛才對著我行的那個禮甚是不好,想必是妹妹對宮中禮儀還不熟悉。不如這樣,我讓我的侍女流朱示范一下。」說著看一眼流朱。

流朱立刻領會,朝余娘子福一福道:「請小主看著。」說罷朝我屈膝彎腰行禮,低著頭道:「妹妹虹霓閣余娘子參見莞貴人,莞貴人好。」

我含笑說:「常聽宮中姐妹誇余妹妹聰明,一定學會了,請按著剛才流朱示范的向本貴人再行一次禮吧。」

余娘子聽完這話,早已氣得口鼻扭曲,厲聲道:「你一個入宮無寵的貴人,竟敢讓本小主恭恭敬敬的對著你行禮參拜,你也配!」

她身邊的宮女急忙扯了下她的袖子道:「小主,她……莞貴人的位分的確在你之上,不如……」

余娘子惱羞成怒,一個耳光甩在那宮女臉上,那宮女的臉頓時高高腫起,退後了兩步,她罵道:「吃里爬外的東西!膽小怕事,一點都不中用。」又朝我冷笑:「莞貴人不是真的以為只憑位分就能定尊卑的吧?皇上寵愛誰誰就是尊,否則位分再高也只是卑賤之軀!何況你的位分也就是只越過我兩級而已,憑什么敢指使我?」

我正要張口,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聲音冷冷道:「如果是朕指使的,要你向莞貴人行禮參拜呢?!」

我聞聲看去,那一張臉再是熟悉不過,心頭頓時紛亂迭雜,像是生著一場寒熱的大病,身上冷一陣,又燙一陣,恍然的j替著,只不自覺攥緊了裙上的絲帶。仿佛是不信,卻由不得我不信,普天之下除了他還有誰敢自稱為「朕」。

余娘子神情陡變,慌忙和宮女跪在地上,恭謹的道:「皇上萬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