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部分(2 / 2)

甄嬛傳 未知 5800 字 2021-01-02

我「恩」一聲,指著眉心一點花鈿回首向他道:「如今天氣炎熱,金箔的花鈿太過耀眼刺目,也俗氣,魚腮骨的s若白玉卻不顯眼。四郎幫嬛嬛想想,是用珊瑚好還是黑玉好?」

玄凌一愣,「這就是你的要緊事?」

我反問道:「這個不要緊么?且不說容飾整潔是妃嬪應循之理,只說一句『女為悅己者容』,可不是頂要緊的么?」

玄凌啞然失笑,「是,是,的確是頭等要緊的大事。依朕看不若用珊瑚,嬛嬛姿容勝雪,不若眉心葳蕤一點紅反而俏皮可愛。」

朝他盈盈一笑:「多謝四郎。」

夜晚雖有些許涼意,但燭火點在殿中終究是熱。便換了芳苡燈,那燈是紫的,打在黑暗中,幽幽熒熒。

夜靜了下來,涼風徐徐,吹得殿中鮫紗輕拂。偶爾一兩聲蛙鳴,反而顯得這夜更靜更深。玄凌見我只字不提眉庄的事,只依著他睡下,反而有些訝異。終於按捺不住問我,「你不為沈氏求情?」

「四郎已有決斷,嬛嬛再為眉姐姐求情亦是無益,反而叫四郎心煩。所謂『路遙知馬力,r久見人心』,此事若有端倪蹊蹺必定有跡可尋。」

他略略沉吟,「人人皆雲你與沈氏親厚,沈氏之事於你必有牽連。怎的你也不為自己剖白?」

「嬛嬛自然知道何謂『三人成虎』,何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但四郎是明君,又知曉嬛嬛心x,自然不會聽信一面之詞。」我輕聲失笑,「若四郎疑心嬛嬛,恐怕嬛嬛此時也不能與四郎如此並頭夜話了是不是?」

他嘆道:「你如此相信朕對你沒有一分疑心?」

我直盯著他的眼眸,旋即柔聲道:「怎會?誠如此時此景,四郎是嬛嬛枕邊人,若連自己枕邊之人也不相信。偌大後宮嬛嬛還可以信任誰?依靠誰?」

他低聲嘆息,緊摟我在懷里,三分感愧七分柔情喚我:「嬛嬛——」

我枕在他臂上道:「眉姐姐的事既然四郎已經有了決斷,嬛嬛也不好說什么。四郎不是早囑咐過嬛嬛說華妃復寵後嬛嬛許會受些委屈,嬛嬛不會叫四郎為難。」說罷輕聲道:「近r朝政繁忙,四郎睡吧。」再不言語,只依在他懷中。

只是玄凌,你是我的枕邊人,亦是她們的枕邊人,如今情勢如此,縱然你愛我寵我又怎會真正沒有一絲疑心。

雖然你在眾人面前叱責了莽撞的秦芳儀,可是你若全心全意信任我,處置眉庄後是會急著來看我安慰我的。可是,你沒有。

若是此時我特意替眉庄求情或是極力為自己撇清反而不好。不若如常體貼你、對你說他做什么我都願意承受委屈,才能讓你真心憐惜心疼,事事維護不讓我受半點委屈。

若非我今r著意說這番話,恐怕不能打消你對我那一絲莫須有的疑慮吧。夫婦之間用上君臣心計,實在非我所願,亦實在……情何以堪。

可是終於,還好,你終究還是信我比較多。

心底漫生出無聲的嘆息。我閉上雙眸,沉沉睡去。

醒來玄凌已離開了,梳妝過後照例去向皇後請過安,回到宜芙館中見庭院花樹打理的煥然一新,葳蕤可愛,那幾盆開敗了的石榴全不見了蹤影,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

果然小允子樂顛顛跑過來道:「小主不知道呢,內務府的黃規全壞了事,一早被打發去『暴室』服役了。這花草全是新來的內務府總管姜忠敏親自命人打理的。」

我坐下飲了一口冰碗道:「是么?」

小允子見我並沒什么特別高興的樣子,疑惑道:「小主早就知道了?」

小連子在一旁c嘴道:「昨晚小主讓奴才把那些開敗了的石榴放在顯眼處時就料到了。」小允子還來不及說話,浣碧已緊張道:「小姐昨晚對皇上表明情由了嗎?皇上不會再疑心您和眉庄小主假孕的事有牽連了吧?」

我接過槿汐遞來的團扇輕搖道:「何必要特特去表明呢?我若是一意剖白反而太著了痕跡,越描越黑。不若四兩撥千斤也就罷了。」見他們聽得不明白,遂輕笑道:「皇上信與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間,我只需做好我分內之事也就罷了。何必惹他不痛快呢。」

眾人一時都解不過味來,惟見槿汐低眉斂目不似眾人極力思索的樣子,知道以她的聰慧自然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不由更對她另眼相看。

小允子一拍腦門,驚喜道:「奴才明白了,就是因為皇上痛快了,才會在意是不是有人讓小主不痛快。所以皇上見內務府送來的石榴是開敗了的才會如此生氣,認為他們輕慢小主才懲罰了黃規全。」

我含笑點頭,「不錯,也算有些長進了。」

槿汐道:「黃規全是華妃的遠親這是大家都知道的,皇上這招叫以儆效尤,故意打了草去驚動蛇。」

我「唔」了一聲,浣碧道:「那皇上現在應該對小姐半分疑心也無了吧。」

我微微一笑:「大致如此。只有我的地位鞏固如前,才有辦法為眉庄籌謀。」

卷一正文第三十四章寒鴉(上)

傍晚時分,槿汐帶人進殿撤換了晚膳時的飯菜,又親自伏侍我沐浴。這本不是她份內的事,一向由晶清、品兒、佩兒她們伺候的。我知道她必定有事要對我說,便撤開了其他人,只留她在身邊。槿汐輕手輕腳用玫瑰花瓣擦拭我的身體,輕聲道:「芳若姑姑那里來了消息,說眉庄小主好些了,不似前幾r那樣整r哭鬧水米不進,漸漸也安靜下來進些飲食了。」

我吁一口氣,道:「這樣我也就放心了——只怕她想不開。」

槿汐安慰道:「眉庄小主素r就是個有氣x的,想必不致如此。」

「我又何嘗不知道。」忽地想起什么事,伸手就要去取衣服起身,「她的飲食不會有人做手腳吧?萬一被人下了毒又說她畏罪自盡,可就真的死無對證了!」

槿汐忙道:「小主多慮了。這個事情看守眉庄小主的奴才們自然會當心。萬一眉庄小主有什么事地一個跑不了的就是他們啊。」

想想也有道理,這才略微放心,重又坐下沐浴。槿汐道:「奴婢冷眼瞧了這大半年,小主對眉庄小主的心竟是比對自己更甚。原本眉庄小主有孕,皇上冷落了您好幾r,宮中的小主娘娘們都等著看您和她的笑話,誰知您竟對眉庄小主更親熱,就像是自己懷了身孕一般。」

我感慨道:「我與眉庄小主是幼年的好友,從深閨到深宮,都是咱們兩個一起,豈是旁人可以比的。在這宮里,除了陵容就是我和她了,左膀右臂相互扶持才能走過來。她今r落魄如此,我怎能不心痛焦急。」

槿汐似乎深有感觸,對我道:「小主對眉庄小主如此,眉庄小主對小主也是一樣的心吧。這是眉庄小主想盡辦法讓芳若姑姑送出來的,務必要j到小主手中。」

我急忙拿過來一看,小小一卷薄紙,只寫了寥寥八字:珍重自身,相助陵容。

才一看完,眼中不覺垂下淚來,一點點濡濕了紙片。

眉庄禁足玉潤堂身邊自然沒有筆墨,這一卷紙還不知她如何費盡心思才從哪里尋來的。沒有筆墨,這區區八字竟是用血寫成,想是咬破了指頭所為。心中難過萬分。眉庄啊眉庄,你自身難保還想著要替我周全,想著我孤身無援,要我助陵容上位。

我看完紙片,迅速團成一團讓槿汐放進香爐焚了。

心中不由得踟躇。我何嘗不知道陵容是我現在身邊唯一一個可以信任又能借力扶持的人。可是進宮將近一年,陵容似乎對我哥哥余情未了,不僅時時處處避免與玄凌照面,照了面也盡量不引他注意,我又怎么忍心去勉強她和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親近呢?

沐浴完畢換過g凈衣裳。看看時辰已經不早,攜了槿汐去看陵容,讓流朱與浣碧帶了些水果絲緞跟著過去。

陵容的住處安置在宜芙館附近的一處僻靜院落。除了她貼身服侍的寶鵑和菊清,另有兩個早先眉庄派給她的宮女翠兒和喜兒伺候。

還未進院門已聽得有爭吵的聲音。卻是翠兒的聲音:「小主自己安分也就罷了,何苦連累了我們做奴婢的。若能跟著沈常在一天也享了一天的好處,要是能跟著甄婕妤就更好了,且不說婕妤是皇上跟前的紅人,連帶著我們做奴才的也沾光。」

我忙示意槿汐她們先不要進去,靜靜站在門口聽。

喜兒也道:「不怪我們做奴婢的要抱怨,跟著小主您咱們可是一r的光也沒沾過,罪倒是受了不少。」

陵容細聲細氣道:「原是我這個做主子的不好,平白叫你們受委屈了。」

菊清想是氣不過,道:「小主您就是好脾氣,由著她們鬧騰,眼里越發沒有小主您了。」

翠兒不屑道:「小主沒說什么,你和我們是一樣的人,憑什么由著你說嘴了。」

喜兒嗤笑道:「小主原來以為自己是主子了呢?也不知道這一世里有沒有福氣做到貴嬪讓人稱一聲『主子』呢!」

陵容自知失言,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只漲紅了臉坐在廊下。菊清卻耐不住了要和她們爭吵起來。

我聽得心頭火起,再忍不住冷冷哼了一聲踏進門去。

眾人見是我進來,都唬了一跳。翠兒和喜兒忙住了嘴,搶著請了安,賠笑著上前要來接流朱和浣碧手里的東西。

我伸手一攔,道:「哪里能勞駕兩位動手,可不罪過。」說著看也不看她們,只微笑對菊清道:「好丫頭,知道要護主。浣碧,取銀子賞她。」

菊清忙謝了賞。

翠兒與喜兒兩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只得訕訕縮了手站在一邊。

我道:「不是說想做我身邊的奴才么?我身邊的奴才可不是好當的。你們的小主好心x兒才縱著你們,我可沒有這樣好的x子,斷斷容不下你們這起子眼睛里沒小主的奴才。」我臉一沉,冷冷道:「槿汐你帶她們去慎刑司,告訴主事的人說這兩個奴才不能用了。親自盯著人打她們二十杖,再打發了去浣衣局為奴。」她們一聽早嚇得跪在地上拼命求饒,哭得涕泗橫流。我也不理她們,只對槿汐道:「等下去內務府揀兩個中用的奴才來服侍陵容小主。」說著拉了陵容的手一同進去了。

我一向對宮人和顏悅s,甚少動怒。今r翻臉連槿汐也嚇了一跳,也不顧她們哭鬧求饒,忙驅了她們走了。

陵容和一同進屋坐下,陵容面含愧s道:「陵容無用,叫姐姐看笑話了。」

我道:「你的x子也太好了,由著她們來。我不是早告訴過你,宮女內監有什么不好的要來告訴我,原本眉姐姐能照顧你,如今我也是一樣的。」

陵容低聲道:「眼下是多事之秋,眉姐姐落難,姐姐焦頭爛額。陵容又怎能那么不懂事再拿這些小事來讓姐姐煩心。」

我拍拍她的手道:「你我情同姐妹,有什么是不可說的。」見她總是羞愧的樣子,心里也是不忍,轉了話題道:「前兩r看你吃著那荔枝特別香甜,今r又讓人拿了些來。你嘗嘗有沒有上次的好。」又指著流朱手里的密瓜道:「這是吐蕃新進的密瓜,特意拿來給你。」

陵容眼中隱有淚光,「姐姐這么對我,陵容實在……」

我忙按住她手,假意嗔怪道:「又要說那些話了。」

說著讓流朱去切了密瓜,一起用了一些。

陵容的屋子有些小,下午的r頭一曬分外覺得悶熱。說不上一會話,背心就有些汗涔涔了。眉庄叮囑的事我實在覺得難開口,猶疑了半r只張不開嘴。

無意看見她擱在桌上的一塊沒有綉完的綉件,隨手拿起來看,綉的是「蝶戀花」的圖樣,針工精巧,針腳細密,綉得栩栩如生。陵容見我看的津津有味,不由紅了臉,伸手要來取回。

我微笑道:「陵容的針線又進益了。」看了一回又道:「你的手藝真好,也給我綉一個做香囊好不好?」

陵容甜甜笑道:「當然好。姐姐也要綉一個『蝶戀花』的么?」

我抿嘴想了想,忽然笑道:「我可不要什么『蝶戀花』。蝶戀花,花可也一樣戀蝶么?這個不好。」

陵容怔了怔,亦微笑道:「也是。我給姐姐綉個比翼鳥和連理枝,祝皇上和姐姐恩愛好不好?」

我微微一笑看著她:「陵容只要祝我與皇上恩愛,卻不想與皇上恩愛么?」

陵容一驚,隨即低了頭道:「姐姐說什么呢?」

我遣開周圍的人,正了神s道:「是我要問你做什么呢?」我頓一頓:「那r在扶荔殿,你是怎么了?」

陵容極力避開我的目光,低聲囁嚅道:「沒有什么啊。」

我看她一眼,舒一口氣和顏悅s道:「你以為那r我只顧著跳舞沒聽到。你唱的的確不錯,可是連平r功夫的五成也沒唱出來——陵容,可是故意的?」

陵容頭埋得更低,越發楚楚可憐,叫我不忍心說她。再明白不過的事,她是怕得皇帝青睞,才故意不盡心盡力去唱。只是她為了什么才不願意盡心盡力去唱,恐怕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我嘆息道:「陵容,你的心思我怎么會不懂?」我的目光停駐在她身上片刻,陵容身姿纖弱,皮膚白若脂玉,一雙妙目就如小鹿般大而溫柔,輕柔目光從密密的眼睫後面探出來,讓人油然生出一種怦然心動的憐惜。

陵容被我瞧得不自在起來,不自覺得以手撫摸臉頰,半含羞澀問道:「姐姐這樣瞧我做什么?」

我伸手拈起她的綉件,放在桌上細細撫平,「難道你真要成天靠刺綉打發時光?連那些奴婢也敢來笑話你?」

陵容手指里絞著手絹,結成了個結,又拆散開來,過不一會兒,又扭成一個結,只管將手指在那里絞著,低頭默默不語。半晌才擠出一句:「陵容福薄。」「這樣的r子」,我抬頭打量一下這小小的閣子,幽幽道:「不必我當r卧病棠梨好多少。」

我站起身,緩緩理齊簪子上亂了的碎金流蘇,扶了浣碧的手往外走,走至儀門前,回頭對陵容道:「夜深風大,快進去吧。不必送了。」

陵容道:「姐姐路上小心。」

我點點頭,忽而作回憶起了什么事,燦然笑道:「前些天哥哥從邊關來了家書,說是明年元宵便可回來一趟探親。」

見陵容眸光倏地一亮,如明晃晃一池春水,臉上不自覺帶了一抹女兒家的溫柔神s。

我心知她仍對哥哥有情,心底黯然嘆息了一聲,陵容,不要怪我狠心。你這樣牽掛哥哥,於你的一生而言,真的是一分好處也沒有。臉上充起愉悅的笑容:「爹爹說哥哥此番回來必定要給他定了親事。家有長媳,凡事也好多個照應。也算我甄家的一樁喜事了。」

陵容聞言身子微微一晃,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了下去,像燒得通紅的炭淬進水中,「嘩」地激起白煙裊裊。

我心里終究是不忍。這個樣子,怕她是真的喜歡哥哥的。可是不這樣做,陵容心里總是對哥哥存著一分僥幸的希望,她的心思斷不了。所謂壯士斷腕,實在是不得不如此。

也不過那么一瞬,陵容已伸手穩穩扶住了牆,神s如常,淡淡微笑如被風零散吹落的梨花:「這是喜事啊,甄公子娶妻必是名門淑女,德容兼備。陵容在此先恭喜姐姐了。」

夏r遲遲,一輪烈r正當著天頂,曬得遠處金黃s的琉璃瓦上都似要淌下火來,宜芙館殿宇掩映在綠樹蔭里,濃蔭若華,北窗下涼風暫至,帶來些許清涼。

昨夜玄凌夜宿在宜芙館,一夜的困倦疲累尚未消盡,早上請安時又陪著皇後說了一大篇話,回來只覺得身上乏得很。見槿汐帶人換了冰進來,再耐不住和衣歪在楊妃榻上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香甜。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在身邊低聲啜泣。

睡得久了頭隱隱作痛,勉強睜眼,卻是陵容嗚咽抽泣,眼睛腫得跟桃子一樣,手中的絹子全被眼淚濡濕了。大不似往r模樣。

掙扎著起身,道:「這是怎么了?」心里惶然一驚,以為是眉庄幽禁之中想不開出了事。

陵容嗚咽難言,只垂淚不已。

我心里著急,一旁槿汐道:「陵容小主的父親下獄了。」

我望向陵容,「好端端的,這是怎么回事?」

陵容好容易才止住了哭,抽泣著把事情將了一遍。原來玄凌在西南用兵,松y縣令蔣文慶奉旨運送銀糧,誰知半路遇上了敵軍的一股流兵,軍糧被劫走,蔣文慶臨陣脫逃還帶走了不少銀餉。玄凌龍顏震怒,蔣文慶自是被判了斬立決,連帶著松y縣的縣丞、主簿一同下了牢獄,生死懸於玄凌一念之間。

陵容掩面道:「蔣文慶臨陣脫逃也就罷了,如今判了斬立決也是罪有應得,可是連累爹爹也備受牽連。這還不算,恐怕皇上一怒之下不僅有抄家大禍,爹爹也是x命難保。」陵容又哭道:「爹爹一向謹小慎微、為人只求自保,實在是不敢牽涉到蔣文慶的事情中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