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艷遇(2 / 2)

嚴嵩默然不答,面上沒有絲毫表情,只是定定的望著趙文華,使他渾身難過,心下更是不安之極,暗道莫非自己表錯情了?片刻後那雙令他這個有數高手都驚懼聳栗的目光終於移去,向著身邊另一邊道:「蕃兒,你看如何?」

坐在他下首的一個體態微見發福、面色白皙、約有三十許的人懶洋洋地道:「趙兄和鄢大人說得都有道理,尤其是那『解鈴系鈴』之計,更是大妙。足見兩位的一番良苦用心,一片赤誠肝膽。」

鄢懋卿聞言登時眉開眼笑,喜不自勝,連聲道:「世兄過獎了。」趙文華也附和著謙遜了幾句。

原來此人便是嚴嵩之子、官拜尚寶司少卿的嚴世蕃了,只見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趙鄢兩人,至將二人看得渾身不自在起來,方才慢條斯理地道:「不過此計妙是極妙,可惜用得不是地方。」二人聞言盡皆愕然。嚴嵩亦是滿臉疑惑之色,哼道:「你且說清楚些,怎么個不是地方?」

嚴世蕃低頭應道:「是,父親。」抬起頭來對著趙鄢二人微微一笑,續道:「依世蕃之見,這楊繼盛一年半載怕還是死不了的,不過我們卻也不必擔心他的那些胡言亂語對皇上有什么影響。易言之,在皇上而言,此人是死是活,與我們毫無干系,又何須花力氣冒風險地去送他歸天呢?」

趙鄢二人面面相覷,摸不著頭腦。嚴嵩捻著頜下長須,瞟了嚴世蕃一眼,卻不說話。

嚴世蕃欣然道:「趙兄、鄢大人也不是外人,大家索性挑開天窗說亮話。朝野中,禮科給事中沈束,御史葉經、桑喬等庸生腐儒,見當今聖上熱中方術,醉心於長生不老之道,便大肆誣譏皇上是『昏庸之主』,甚至還傳出了『嘉靖嘉靖,家家光凈』的這等大逆不道之言。其實,在世蕃看來,皇上的大智大慧自不待言,他老人家的心胸城府,實際上也是相當深厚的,絕不可等閑視之。」

鄢懋卿「哦」了一聲,謙卑地道:「這其中有何奧妙,還請世兄指教。」嚴世蕃呵呵一笑道:「指教不敢當。我只問鄢兄一句:聖上最忌的是什么?最喜的又是什么?」

鄢懋卿楞了一楞,他身為當朝二品的刑部右侍郎,對揣摩聖意自是拿手,當下答道:「聖上最恨輕視和攻擊方術的逆臣,最喜的當然是齋醮祭祀和祥瑞之兆。因此有龍虎山的妖道邵元節和陶仲文受寵於先,而直言覲見的言臣夏言、沈束受難於後!」嚴世蕃大笑,略帶嘲弄地道:「非也,非也!鄢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鄢懋卿一震道:「下官愚昧不明,恭請世兄指點一二。」

嚴世蕃沉聲道:「依世蕃看來,聖上最忌的是大權旁落,最喜的是臣子對他老人家的不二忠心!」嚴嵩聞言點了點頭,又微微一笑,似是頗為欣慰兒子另有見地。

趙文華忍不住愕然道:「大少何以言之?」嚴世蕃冷哼道:「這個是我想當然耳。但自古君臨天下、背北為皇者,哪一個又不是如此呢?」

鄢懋卿默默點頭,深覺有理。嚴世蕃接著道:「正因如此,皇上最看重的不是臣下如何如何地清廉剛正,而是他如何如何地忠心!而這個忠,既不是忠於大明社稷的忠,也不是忠於國事的忠,而是只忠於他老人家的忠!」

趙鄢兩人神色俱是一震,登時如醍醐灌頂般恍然大悟,佩服的道:「高見,高見!」

嚴世蕃一笑,狀似得意之極,聳肩道:「因此上,當今聖上對下面的臣子貪墨受金等事其實並不在意。在聖上看來,貪墨受金不過是少些假清高的架勢而已,卻並不影響臣子對他的耿耿忠心。而且,皇上當年登基為帝之時,就因『大禮議』事與群臣鬧了個不可開交,若非禎王極力支持,怕不早已帝位不穩。」

頓了頓,抿了口茶水,接下去道:「因此依世蕃所觀,聖上最忌的還有臣下結黨糾派,對那些自詡清高,偏又喜歡糾結成黨、亂議朝政的大臣更是痛恨。只有如我父這等無黨無派,又對他忠心耿耿的大臣,方能得到他老人家的信任。此由他亦日漸疏遠昔日姓任有加的禎王等人可見端倪。而以我父這等忠誠無比的股肱之臣,皇上又怎么會因為一個小小言官的一紙彈劾就動搖了他老人家給我們的知遇隆恩呢?」

趙鄢二人連連點頭,神色間又是歡喜又是欽佩,諛詞媚語,一時滾滾而出。

嚴嵩微咳一聲,道:「那么,你說說,皇上為什么又不肯殺了那姓楊的呢?」

嚴世蕃沉思道:「楊繼盛奏章中曾有『召問景、裕二王』的句子,父親當初以此句反駁,正中了皇上的忌諱。兒子猜想,皇上現在不肯殺楊繼盛的原因主要也是在懷疑楊某是受了某個人或者是某些人的教唆和指使,懷疑那些人想要扳倒父親您,從而奪得國家大權!」

見嚴嵩三人聞言都是一驚,忍不住面上變色,嚴世蕃失聲笑道:「當然,這只是世蕃的一番猜想罷了。不過,刑部的審問也太過草草,給楊某定的那一項『詐傳親王令旨罪』也並不怎么令人信服,老實說在我看來,其中的破綻也是多多。真不知何鰲這老東西怎么當刑部尚書的?皇上想來也覺得此案中有許多不盡不實之處,當然也就不肯草草了事了,所以將其押送金陵,著令幀王加緊處置,以幀王對聖上的忠心,聖上自是信得過的,不過還是派了父親和鄢大人一同來會審,可見幀王也已不若往日里受盡寵信了。不過,楊繼盛始終一口咬定是他一人之舉,並無他人指使,這個事情也就難辦了。」嚴嵩瞪了他一眼,沉吟道:「難道我們就此罷了不成?那我等還趕到金陵來做甚,莫非真的等著為幀王的女兒賀壽么?況且這些日子以來,京城里對此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街頭巷尾,無不談論楊繼盛此人。在離京前國子司業王材還來跟我說,當日楊繼盛從詔獄提往刑部過堂審問時,沿途觀者如堵,甚至還有人痛哭失聲。他道『人言可畏』,勸老夫在會審時網開一面,力主給姓楊的留條生路。你們看如何?」

嚴世蕃伸了個懶腰,他心念著明日便是陵陽郡主的慶辰之宴,須得早點到場看能否博得佳人歡心。因此對這等勾心斗角之事不勝狀煩不已,不耐的道:「我的意思已經說清楚了,此人是死是活,只在皇上所欲,我們也是無法左右的。」

嚴嵩哼了一聲,轉眼望向趙鄢二人。

趙鄢二人同時起立,異口同聲地道:「相爺,萬萬不可!」嚴嵩不動聲色的問道:「為何?」鄢懋卿沉聲道:「相爺難道忘了『養虎貽患』的道理么?且禎王若非被她那寶貝女兒陵陽郡主纏著,又礙見相爺近日親臨金陵,礙於口舌,怕不早對楊繼盛采取營救行動了呢?」室中沉默下來。

片刻之後,嚴嵩站起身來斷然的道:「你們說得不錯!哼哼,果然是『養虎貽患』。此人不除,他日若又得崛起,必害我家!」二人忙應和道:「相爺明鑒!」

嚴世蕃見幾人不納自己意見,亦是無可奈何,倏然起身,施施然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