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聆音幾度·殘顏誰鏤(1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10292 字 2021-01-02

一線天光似將黑夜捅了一個洞,卻未讓吳征心中陰霾稍有減輕。一連數日殫精竭慮,又是徹夜未眠,雖有內功護體精神仍是健旺,兩邊眼眶上已是明顯泛黑浮腫。

美人在肩旁酣睡,奇長彎翹的梳睫凝寧而合,細潤艷紅的唇瓣彎若瓊鉤,飽滿如珠。吳征著實耐受不住在唇上狠狠吻了一口,仿佛要將胭脂般的唇色吸出來好好品上一品。

陸菲嫣正睡得香甜,熟悉的熱度與氣息將她在夢中喚醒,不及多想,已是輕吐半截軟糯丁香送入男兒口中……

嬌軀被抱起整個兒壓在吳征身上,著他魔手好一頓摩挲輕薄之下細喘吁吁,不由埋怨地瞪了他一眼道:「還那么早,憑空擾人清夢,壞人!」

「有話要與你說!」吳征在陸菲嫣腰眼處劃著圈圈,癢得美婦扭著腰肢閃躲,讓本就貼緊的胸脯一對兒美肉在身上又擠又揉,實在爽適得流連忘返:「咱倆的私情被人看破了。」

「啊?」冷不丁地冒出如此駭人的一句話來,陸菲嫣驚得連閃躲忘了,幸虧吳征沒有嚇她的意思,臉上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才略作放心,期期艾艾道:「誰……誰看出來了?」

「瞿羽湘。」吳征揉了揉眉心笑罵道:「三日之內,若是哪個婦道人家與男子顛鸞倒鳳,泄了又泄她定能看得出來。似你在吳府里長住,夜夜笙歌流連忘返,每回都泄得床單盡濕,一眼就叫她識破。」

「啊?」陸菲嫣羞惱中又哭笑不得,在吳征胸口上錘了一頓粉拳埋怨道:「都是你都是你……怪你!就怪你!」

瞿羽湘已是自家人,光教她一人看出還不是大毛病。陸菲嫣與吳征之情形同亂倫,且歡好之時吳征說的話可沒半點誇張,確實回回泄得酣暢淋漓,這可就實在太過羞人與丟人了。陸菲嫣簡直不敢想象瞿羽湘正式入了吳府後宅時會怎么看她。

「這是小事,還有一件大事。」吳征逗弄了陸菲嫣一會兒,讓她心緒不至於緊綳才道:「孟永淑失了蹤跡凶多吉少,呵呵,有意思的是,索雨珊來向我言道孟永淑假意被誘走追殺賊黨,卻又與賊黨混在一起。」

「你說的兩件事有關聯么?」陸菲嫣雙眉漸漸鎖緊,略過了孟永淑失蹤一事問道。

「有!湘兒說索雨珊近日與人苟合,祝家主亦判定她有問題。」吳征將此前之事細說一遍,聽得陸菲嫣膽戰心驚:「祝家主明日或與蔣尚書一晤,錦蘭庄與他關系匪淺,去關說分明其中利害,也叫尚書大人緊張幾天。否則咱們與青城斗得不可開交,他老是置身事外樂見其成,可太閑適了些。」

吳征終究未將僖宗遺藏托出,非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亦因干系實在太大,和盤托出極易在吳府內部引發矛盾自亂陣腳。陸菲嫣性子可並不清靜寡淡,雖已消除了對祝雅瞳的敵意,可一個大坑就在眼前,祝雅瞳還不肯交代明白看著險象環生,她未必忍得住。

「怎會這樣!」陸菲嫣捧著吳征臉龐又愛又憐。兩人雖已結為一體,可吳征的小了一個輩分,年歲尚輕已是過早地背負太多。

「猜不出來。」吳征勉強一笑道:「索雨珊日常也不與人接觸,臉上就一幅模樣,若不是湘兒險些就給她瞞了過去。連個清修的尼姑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啊,真要大亂了。近日在雨霽山上務必小心謹慎,我總感覺不踏實。」

「我知了,我也會一直陪著你。」陸菲嫣在吳征額頭一吻,芳唇又香又軟,最能平抑男兒心中的不安與郁悶。

「倒要和你說聲抱歉,這幾日突發連連,都尋不著機會和雁兒坐下來說說你的事。」原本計劃攘外先行安內,不想安內不及落實,一大串的事情便紛沓而來。

「無妨。就算雁兒不同意我也偷偷摸摸跟著你,反正賴皮一回人家不走了,她總不能趕我走。」

「嘖嘖,聽聞陸仙子傷勢痊愈之後信心日漲,怎地有了自信會讓神采飛揚,還會讓臉皮也厚起來?」陸菲嫣羞澀難抑地說出火辣辣的情話,那低眉順目,又惱又喜的模樣太過迷人,吳征實在愛得狠了。

「去,那是和你學的。倒是你的湘兒什么時候入府來?」

「不能急不能急,這家伙現下色膽包天,過早來了吳府非得偷香我的菲菲不可。」

「啊?她不是愛雁兒愛得命都不要了么?覬覦我干什么?」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況且吳府的主人偷香偷到了師姑床上,必是個浮華無形的浪盪子。吳府里今後女主人多了定然夜夜大被同眠,既然都脫得光溜溜地坦誠相見,那親近一番又礙得甚事了?」

「不要,我才不要,羞死個人。」陸菲嫣豈能不了解吳征,料定他心中已盤算了這般主意,羞得捂住了臉。

「真的?」

簡單一句問話,陸菲嫣卻慌亂又迷糊地答不出口:每一回都說不要,可又哪一回能拒絕得了他?

************

陸菲嫣大清早又去了雨霽山,吳征與祝雅瞳兩人密談了大半日,一念貫通時已是午後。晚間祝雅瞳還需去拜訪蔣安和,自去養足精力再做些准備。吳征一人無所事事,心情又煩惡糟亂得緊,索性也不回小院尋了處蔭涼亭子坐定,欲稍解愁結。

不想心事實在太多,越坐越是不耐,焦躁中又無可奈何,隨手扯下了一枝翠竹發泄似地抽打著草甸子。竹枝雖細卻韌,再得吳征內力灌注威力比之普通的棍棒也不多讓,直打得草葉紛飛如雨。

「看招!」身後傳來一聲女子嬌喝,隔了兩息之後才勁風大起,顯是高手所發。

吳征聽風辨位也不回頭,扭過手臂以竹枝做劍唰唰唰地連刺三劍,不及擋架欲逼退對手。

不想女子竟然也不擋架,款擺腰肢避開要害,任由吳征的竹枝點在肩頭,自家的玉簫卻是刺在他背心。吳征無奈地轉過身來笑道:「冷師姐怎地也學會這等無賴打法?啊!我死了……」

看著吳征裝模作樣地手臂繞在背心捂住傷口,仿佛被刺之處正鮮血狂涌,還一臉的驚慌失措。冷月玦忍俊不禁,嘴角一撇露出個微微笑容道:「再來打過。」

「不打了,今日打不過。」苦中作樂一回,吳征隨手拋開竹枝意興闌珊,搖頭晃腦地步入小亭一屁股坐下,雙手撐膝濃眉長聚不展。

「我也心亂得很。」冷月玦將玉洞滴露擱於石案坐在吳征對面道:「義母大人有頭緒么?」

「沒有。」吳征啪地一拍膝蓋,刻意轉了話題道:「同樣心亂如麻,怎地冷師姐像個沒事人一般?若是與我心境相同,方才我就不停手了。」

「這我知道!」冷月玦雙手支頜道:「你一向順風順水慣啦,陡然碰見大難題自然心神渙散。」

「是嗎?」吳征不以為然地一撇嘴道:「這意思冷師姐不順風不順水了?天陰門的高足鍾天地之靈秀,難道還有什么煩惱不成?」

「我想吃冰沙。」

「額……啊?」料不到冷月玦忽然來了這一句,吳征抽了抽嘴角道:「稍候片刻,我也想吃。」又瞥了眼案上玉簫,喚來仆從吩咐去取冰沙與筆墨紙硯。

涼風偶入林,吹起竹葉一片沙沙作響,亦讓冷月玦一頭簡單扎起的青絲隨風搖擺。淡淡的女兒體幽被徐風送至,一如梔子花般清新微甜。不著痕跡地嗅上一口,吳征心中一盪,倒是大解煩悶之意。

「我的煩惱自小到大,可比你多得多。」冷月玦輕撫玉簫若有所思道:「我倒是羨慕你。」

「不會吧?冷師姐不理世事一心習武,還能有什么煩惱?我一個粗鄙漢子,整天想這想那煩的透了有甚值得羨慕?」兩人之間的話題越發多了,吳征正值心境紛亂之際,倒也樂意聊聊天。

「想知道?」冷月玦面無表情只繼續撫摸著玉簫道:「那你先與我說說韓大人與瞿捕頭。」

與瞿羽湘之事還是個秘密,無意之間讓冷月玦知曉,且當日的言語十分下作,吳征有些尷尬道:「雁兒我自小聽說她在西嶺邊屯之事便又敬又愛,當時便暗暗發誓必求得美人心,疼愛她一生一世。待到下山見了面之後,雁兒為人大氣,樣貌更是沒得說,哪一樣都極襯我心,更認定了她是吳家的媳婦兒。至於湘兒,呵呵,她是雁兒的閨中密友,一來二去熟絡了,雁兒便撮合這門親事,日後一同嫁入吳府也有個伴。不過那女娃子久在刑部言語隨意,倒叫冷師姐取笑了。」

「韓大人在西嶺邊屯?當時你才……十歲?」冷月玦露出個古怪笑意,似在嘲笑吳征年紀尚幼就開始想著討媳婦兒。

「啊。」吳征也自嘲地笑了笑道:「沒辦法,這叫緣分。話說當年我還是昆侖山上一個野孩子,天上掌管男女之愛的神仙可能哪日醉了酒,心血來潮就想牽根紅線。雁兒和我就這么莫名其妙地被愛神之箭射中連在了一起。」

「胡言亂語!不可對仙佛菩薩不敬!」冷月玦板著臉訓斥一番,隨即面容一松道:「我就是羨慕你們這樣,可以做許多想做的事情。韓大人名聲不好你也絲毫不加顧忌,敢愛,也能去愛……」

語聲漸低不乏凄苦之意,吳征啞然。

多少民間女子期盼嫁入宮中成為皇子妃嬪,自此大富大貴人前顯耀。可對於某些女子來說,皇城的宮牆就是她們的囚籠,韓歸雁寧願背負破敗的聲名也不願被選入宮中,冷月玦也是一般。——那位還在冷宮中獨自凄寒的玉蘢煙,往日是不是也曾如此?

怎地想尋些寬慰,反倒變成寬慰他人來了?吳征暗中自言自語一句,寬慰道:「燕太子對冷師姐青眼有加,天底下多少女子羨慕得要命?嘿嘿,現下能與未來的大燕貴妃……指不定還是皇後聊上兩句,說不定夠我吹上一輩子的牛皮。」

「他?哼!」打趣話未能換來冰美人一笑,反而惹得她一臉譏嘲道:「若我不是出身天陰門於他大有助力,你當他會獻殷勤么?天家無情,有甚么可羨慕的!」

「嘖嘖,這是來了大秦無所顧忌什么話都敢亂說了?當心我去欒楚廷面前告發冷師姐,也好領些賞錢過日子。」

冷月玦氣鼓鼓地皺著鼻子道:「你去說呀,看他不一刀砍了你的頭。」

「我不會閃嗎?」

「撲哧!」吳征側身縮肩做了個誇張的身法閃躲姿勢,終於讓冷月玦笑出聲來:「他若有你三……一成有趣,我也不至於數年來都悶悶不樂。」

愣了片刻,冰娃娃才又搖頭喃喃道:「或許也不是沒趣,只是他滿腦子都是皇位,心思根本不會放到這里,只當我是件裝飾罷了。戴在皇冠上的寶石珠玉再怎么耀眼,裝飾終究只是裝飾,誰會在意裝飾想些什么,開不開心呢?」

一連說了許多,吳征終於反應過來這些都是冷月玦的心里話,不由目瞪口呆。一來冰娃娃向來沉默寡言,不想不是天性如此,而是後天多經事理之後不得已而為之,一如他曾見某些人說了話要得罪人犯事,索性把嘴封了裝作啞巴。二來兩人相處不足一月,不知冷月玦為何推心置腹?

略一思量也即明白過來。天陰門的同門俱是清修之人,能說得上話的極少,燕國境內敢說太子殿下壞話的更是一人都沒有。冷月玦這份苦在心里憋得久了,來了大秦又遇見年紀相近的武林同道,互相之間也認可彼此人品,心里話哪里還憋的住?

「我能理解。」吳征頗有些憐惜之意,接過仆從送來的兩份冰沙道:「來,以冰代酒,敬冷師姐一碗。」

「酒不能喝。」冷月玦淡然一句,竟有些落寞之感。

「誰說不能喝?門規條條框框的束縛太多了,哪里遵守得過來?改日偷偷溜出去,我請冷師姐喝一頓。」吳征眼珠溜溜,一副做賊的模樣。

「師尊說的不准。」冷月玦忽而壓低聲音道:「你常常偷犯門規么?」

「這個嘛。門規者,師門道德之下限,不過我以為也因人而異,像我這等自律自控當然分得清輕重,有些門規偶爾偷偷地犯一犯也不是不可以,嘿嘿。有句好詩叫: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妙不妙?如此神作都說了開心時需飲酒助興,一概而論決不許喝是不是過分了?」吳征歪理一大堆說得天花亂墜。

「可是喝酒誤事。」

「和好朋友一起喝自然不誤事,冷師姐今後就是成了燕國皇後,我也認這個好朋友。」

「是么?那一口一個冷師姐還要叫到什么時候?」

「額……」吳征幡然記起,數日之前冷月玦便不再稱呼自己吳師兄,而始終以你我相稱。不由心中也生起暖意道:「我錯了。昨日答應你要贈些詩詞好曲,左右無事,現下寫給你。」

吳征取了鎮紙鋪開紙頁,冷月玦蘸水幫著磨墨。片刻齊備後吳征提起筆來落子,冷月玦隨在身後探首張望著念道:「江南好,風景舊曾諳……你的字越發像樣了……」

************

蔣安和在大秦朝中為官三十余年,資歷之深不下任何一位當朝大員。即使青城與昆侖兩系斗得如火如荼,霍永寧又深受秦皇信任屢屢委以重任,可仍沒有一人敢看輕這位明面上從來不爭不搶,始終做個老好人的尚書令。

朝中事務繁忙,黃昏時分蔣安和才拖著疲累的身體回了府上。如今也已是五十余的高齡,連年累月的辛勞積攢下來頗感力不從心。本擬晚膳之後便即安歇,明日一早仍需上朝,不想一封拜帖讓他雖不情願,也只得耐心等待。

蔣府與尋常大臣建築雕梁畫棟,室內擺放著彰顯身份不同的奇珍異寶不同,琳琅滿目的種種畫作掛滿了廳堂。從梅蘭竹菊,春夏秋冬,遠山近湖,坊間民俗,再到仕女龍魚不一而足。這位從不爭先的重臣有一樣卻是公認的天下第一——名畫收藏之多無出其右者,連三國皇宮的藏品都及不上。

用完了晚膳,蔣安和端了杯清茶在寬闊而四壁掛滿名畫的廳堂里逡巡。欣賞名家大師的巧奪天工是他畢生的愛好,亦是改不掉的習慣。與尋常不同的是,走了大半圈蔣安和便停下了腳步駐足在一副仕女圖前。

畫上的女子扭結著長發梳起朝雲近香髻,正值夏季被悶熱的天氣一激,鬢角邊似還有香汗之漬。兩枚點漆般的鳳目半合著,脈脈含情。左臂橫過柳腰,持著的合歡扇正巧遮住右肩,但低襟的羅衫仍露出左邊小半圓滑乳肉。

蔣安和捋著胡須搖頭晃腦地欣賞片刻,終又無奈地搖頭嘆息自言道:「老咯。即使絕色提不起甚么興致來,且這一位……尋常宮女怎及得她點滴的厲害。來意不明,不太好對付啊。」

「大人,祝家主到了。」

「開中門,老夫親自去出迎。」

面對祝雅瞳的到訪,這么一位三國國君都要賣面子的人物,蔣安和並未擺出長者與重臣的架子。府邸中門大開,蔣安和當先行出,見階下一名女子娉婷立定,雖身著盛裝穿金戴玉,仍顯素雅大氣。微揚著螓首一雙妙目流連,謙和之中亦顯自信與尊貴。

「民女見過蔣尚書。」祝雅瞳矮身一福不卑不亢。

「祝家主太過謙了,快快有請。」蔣安和加快步伐步下階梯。兩人雖是初次單獨會面,相互間俱在釋放善意。

「久聞蔣尚書名家畫作珍藏天下無雙,真是令人大開眼界。這一幅可是前朝大師嚴叔貓的《九玉圖》真跡?蔣大人當真大氣!」廳堂里掌起連排大燭燈火通明,既是有求於人,祝雅瞳自當先投其所好。她雖不擅畫作但見多識廣,從一片名家大作中挑出幾幅識得的不難。

「祝家主好眼光,滿廳之中唯《九玉圖》最為珍貴,佩服,佩服。老夫自幼愛畫,竊以為大師之作若納於藏閣之中不見天日,豈非明珠蒙塵暴殄天物?只可惜大師筆下的九玉女子雖極具神韻,仍不比美人在前,活色生香。」蔣安和捋著胡須與祝雅瞳一同對畫作指指點點,頗有自得之色。

「我前些日子曾聽過一句話:盛世古董亂世金。蔣大人這許多珍藏來之不易。」祝雅瞳淡淡一笑,美艷不可方物。瞬間將畫中的九名美人給比了下去。

「好一句盛世古董亂世金,可做祖訓!不瞞祝家主,老夫曾幾度懷疑為何一名女子年紀輕輕能統領數百年的祝氏望族。短短時日不過兩面,老夫折服。」

祝雅瞳說話技巧甚高,一句簡單的誇贊蔣安和畫作收藏,不僅稱了蔣安和的心頭好,更贊揚秦國長治久安方有如今的盛世,可謂將大秦朝廷上下給稱贊了個遍。蔣安和官居尚書令身為柱石之一,對上不負聖恩,對下統御有方,怎不聽得身心舒暢。

「有感而發,蔣尚書謬贊。」

寒暄客套了幾句,兩人分賓主坐定,蔣安和道:「祝家主今日大駕光臨,不知有什么用得著老夫處?還請明言。」

祝雅瞳心中暗道:身為一品大員,身段卻處處放得這般低?當是綿里藏針了!

「特為一樁大好的生意而來。」祝雅瞳說完端起茶碗,不急不躁地撅唇吹了吹,輕飲了一口。

「祝家富甲天下,近日更與昆侖派一同在成都城里風光無限,不知祝家主看上了老夫哪一處地面兒?老夫不敢滿口答應,但談一談總是可以。」蔣安和笑呵呵道:「不想有生之年能與祝家之主談一談生意,老夫不甚榮寵。」

「蔣尚書好氣魄。」祝雅瞳贊了一聲,又喝了口茶才道:「近日饒北城令吳大人巧思,民女倒真是大賺了一筆。民女雖是女流之輩,卻又不愛金銀珠寶,有了些活錢總喜歡花將出去。不知蔣尚書與錦蘭庄之主關系如何?民女若是看上了錦蘭庄的地面兒,不知蔣尚書能否施以援手?」

「錦蘭庄?祝家主當真是好魄力!」南城車水馬龍可說得上是寸土寸金,祝雅瞳開口就要占地極廣且日進斗金的錦蘭庄,光涉及的金額就嚇死人,著實讓蔣安和也吃了一驚道:「不知祝家主要錦蘭庄干什么?」

「川中錦綉名滿天下,民女此前未曾到過大秦,還覺與長安見過的絲綢無有不同。這一趟來了大秦才知是井底之蛙,川女心靈手巧,加之川中蠶絲無論質地,光澤均無可挑剔。是以民女有意將蜀錦傳揚至中原各國,放不負美名。」

「這個……祝家主恕老夫直言,蜀錦多有商人售賣於各國,祝家不是也有這份生意么?且養蠶浣絲數量有限,即使祝家主有心,想讓芸芸眾生皆著蜀錦也一樣辦不到。」

「蔣尚書一言中的。僅僅是一處地面最多只是買賣,可稱不上是生意。」祝雅瞳欠身施禮贊了一句道:「民女既然敢說是生意,自然對蔣尚書有莫大的政績好處。祝家別的本事沒有,最擅的便是經商。錦蘭庄只是一個門面,背後仍需有大量籌備要做。養蠶浣絲川中已然頗為普遍,但仍有不足之處。諸如些荒僻偏遠之地,生活勞苦只愁一日三餐,且路途遙遠運力難及。莫說每日只著急著尋食果腹,便是織出絲綢來也難以運至成都。蔣尚書您看,若是民女出資教授技法,再布置車馬轉運,不出兩三年,不僅貧民有余資而漸富足,蜀錦亦可產量倍增!蔣尚書執掌六部,當不需民女多言才是。」

六部之中原本應不分輕重,可蔣安和身為尚書令,怎不知民為國家根本?哪一朝哪一代不是因食不果腹的貧民傷透了腦筋?需知暴亂之賊多為些活不下去的貧民。若能令貧民溫飽,不說每年的作亂之事要少上許多,便是朝中撥出的救濟糧米都能省下一大筆開支。蔣安和官居六部之首,更是一筆大大的功勞在身。祝雅瞳雖是獅子大開口直指錦蘭庄,但是給予的回饋更是大得驚人,誠意十足!

「祝家主玲瓏剔透,佩服佩服!」蔣安和見慣了大場面,一聽便知其中門道,當下仍不動聲色道:「只是錦蘭庄的主人雖與老夫有舊,要說指使他做這做那老夫卻辦不到。老夫倒有一言相諫,祝家主惠及民生的義舉只需振臂一呼,自然從者雲集。錦蘭庄可有可無,何必去觸風口浪尖?」

蔣安和勸諫不無道理。祝家的商號雖覆蓋三國且都保持著足夠良好的關系,根基畢竟不在大秦。蜀錦暢銷三國,在大秦地界兒上這一塊利益早已被瓜分得一干二凈,祝家實力再強這么貿然插手,難免引起公憤。強龍不壓地頭蛇,錦蘭庄背景深厚且早已掌控著大秦絲帛話語權,祝家即使有昆侖派助力蠻干也不是好辦法。

「明人不說暗話,此刻言不傳六耳,蔣尚書又何須瞞著我一個婦道人家?祝家做事不習慣拖泥帶水,要做便是講究快與准,從頭做起費時費力,蔣尚書還請再考慮一二。」祝雅瞳露齒溫婉一笑,直言錦蘭庄就是這位尚書令大人話語中卻不容退讓。

「哎,祝家主真是……」蔣安和捋著胡須無奈呵呵笑道:「好吧,我也不瞞祝家主。錦蘭庄昨夜有賊人入內行竊,所幸護院發現得及時未曾缺了甚物事。今日老夫正責成刑部加緊捉拿竊賊,若是此時與祝家主商談此事,豈不是顯得老夫欺侮人了么?」

「竟有這等事?」祝雅瞳訝異道:「主意打到蔣……錦蘭庄頭上,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么?不過無妨,區區竊賊比起民生大事來聊勝於無而已。」

「呵呵,祝家主既然說得坦白,老夫也坦誠相告,且看這廳堂里諸多字畫價值不菲,錦蘭庄里也確有老夫的一份子。祝家主剛來大秦不久就要拿了去,也未免太過了些?」

「蔣尚書要如何才能割愛?祝家盡力滿足便是了。」祝雅瞳的咄咄逼人極顯刻意也是無奈之舉。地窟里僖宗遺藏之事說不出口,像蔣安和這等老狐狸越是拐彎抹角越是容易讓他看出蹊蹺。還不如直截了當擺出志在必得的強勢,反正祝雅瞳的名聲傳得遠了去了,向來不是好相與的主。

「嘿嘿。」蔣安和冷笑一聲閉目道:「既然祝家主盛意拳拳,老夫就開個價兒:聽聞祝家藏有兩幅前朝奇畫《蘇山紫微圖》與《江山一葉舟》,不知可否割愛?且老夫素來喜好畫作,自身筆力在當世也稱得上略有薄名,年富力強時曾風流一時頗好美人。祝家主國色之姿,若能半寬羅衣讓老夫照樣繪制一幅美人圖亦慰平生之憾。這三樣若是祝家主答應,錦蘭庄老夫便做主送與祝家主又如何?」

自來了蔣府便咄咄逼人一幅志在必得的模樣,蔣安和提出浮華無形的要求倒不是貪花好色,實則是一種凌厲的反擊與警告。祝雅瞳雙眉一跳不怒反喜道:「蔣尚書教訓的是,民女心下急迫頗有得罪,還望蔣尚書多多海涵。《蘇山紫微圖》與《江山一葉舟》雖是珍品,但正如蔣尚書所言,留存於祝家不過明珠蒙塵,贈與蔣尚書方可發光增彩。至於第三樣么……民女不過泛泛又已人老珠黃,不如作價賠給蔣大人如何?」

「嘖嘖嘖,以祝家主的姿色,不知該當如何天價才得相等?」

「祝家這一項生意,錦蘭庄獨占三成,且絲帛到了成都由錦蘭庄先行挑選,剩余的才由祝家自行處置如何?民女著意錦蘭庄本就欲與蔣大人一同行此善事,倒是與大人之意不約而同了。」

兩幅名畫價值不菲,但比起錦蘭庄的價值卻又算不上什么。蔣安和留的後招本就在第三個條件上,嘴上恭維之外還趁機哄抬價碼。而祝雅瞳亦著實大氣,由錦蘭庄先行挑選意味著最好的料子依然掌控在手,錦蘭庄於大秦國范圍內的利益分毫無損。至於錦蘭庄換個好地方重新開張,以蔣安和的本事不算太難。大秦國之外原本蔣安和就插手不得,但祝家有這份能耐,等於蔣安和憑空多了其中三成的利益,加之惠及民生的大功勞,讓出錦蘭庄一塊地皮穩賺不賠。

「祝家主當真是女中豪傑!」蔣安和也不由刮目相看,起身向祝雅瞳拱手歉道:「方才之言得罪了,還請祝家主莫往心里去。」

「蔣大人方才說的什么?民女未曾聽清,莫不是民女的請求大人答應了么?」祝雅瞳嫣然一笑。

「祝家主誠意十足,老夫若是再提甚么要求可就欺人太甚了。君子一言快馬一鞭,老夫諾了!」

「多謝蔣大人厚愛。兩幅畫作民女即刻遣人送至成都,第三項則擬定契約刻日完備,屆時還請蔣大人牽線搭橋與錦蘭庄主人共同簽訂如何?」

「勞煩祝家主!」

寒暄了幾句天色已晚,祝雅瞳起身告辭。蔣安和親自送出府門望著美婦儀態萬方地離去,心中暗道:錦蘭庄老號開辦已有二十年,如此迫切莫不是里頭還有甚么秘密不成?怪事,怪事。

祝雅瞳歸了吳府喜憂參半,見著等候許久的吳征道:「蔣安和應承了讓出錦蘭庄。」

看她說得輕松,吳征卻知定然受了不少刁難,小心問道:「給了什么條件?」

「如我們此前的商議,三成份子外加錦蘭庄的優先權。另外還順走我兩幅畫作,嘻嘻。」祝雅瞳俏皮道。

「喲,蔣大人要的畫作必然價值連城,隨意就被順走,祝家果然財大氣粗。」

「那兩幅也算不上什么貴重之物,只是奇異,他一說倒提醒了我。一幅叫《蘇山紫微圖》,一幅叫《江山一葉舟》。俱是僖宗年間著一位宮廷畫師慶家康依著僖宗之願繪制。慶家康貴為國手,筆力自然是沒的說的,只是這兩幅畫沒人看得懂。祝家收藏之後也是一般如此,不過既與僖宗有關說不准能發現些什么遺藏的線索。我喚人取來成都之後先臨摹一份再給他也就是了。」祝雅瞳搖頭道:「可惜我對畫作毫無興趣,此前也未曾看過這兩幅畫。」

「我事後想了想總覺得太過著急了些,恐怕惹來蔣安和懷疑,反為不美。」

「哼!我巴不得他有所疑慮。」祝雅瞳冷笑一聲道:「人人皆有私欲,我雙手捧上足夠的價碼與一份大功勞與他,無人不喜名利雙收,他若不接定然藏有不為人知的私心!付柳贇藏身在錦蘭庄一事現下我們拿不出證據,也摸不准與蔣安和有多大的干系。他若不知沒理由不接,他若心知肚明更不敢不接。有所疑慮?他敢疑慮反倒叫咱們抓住了馬腳。」

「有理!那你看他方才的樣子如何?」吳征連連點頭,與祝雅瞳一齊展開自由心證!

「不像知曉的模樣,不過這人城府極深,將我瞞了過去也不稀奇。」祝雅瞳來回踱步不住輕輕搖頭,又好生一番思索才道:「當是不知付柳贇的身份,沒有道理。若蔣安和與賊黨有所關聯定然藏得極深,輕易不會露出破綻來。付柳贇擺明了與他有親輕易便會聯想到他頭上,當不致平白無故惹人懷疑才對。」

「即使欲擒故縱也不會如此,一來沒人會因此就被輕易瞞了過去,二來,呵呵,我倒覺得當日未去煉威堂,是我們占了點小便宜,讓賊黨亂了回陣腳。」吳征也是苦苦思索意圖抽絲剝繭,於紛繁無序中找出些許線索來。

「蔣安和處也不可放松,萬一賊黨反其道行之呢?總要遣人盯著才是。只是這位尚書令大人位高權重,想盯就沒那么容易咯。」

吳征腦海里冒出個人來,要論盯梢的本事,舍她其誰。

「還有一件事,明日我讓師妹們與你同去雨霽山,倒要看看賊黨還能玩出什么料想不到的花樣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