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命不由己·針鋒相對(2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5217 字 2021-01-02

一眾人等似對儒生頗為服氣,齊齊轉目向他。邵承安笑道:「章大娘莫急,你們來看。冷仙子此番忽然回歸燕國,多半是師門有命不得不走。冷仙子是家主義女,此行不容有失。以賊黨歷來行事凶厲,冷仙子又極具姿容,她在成都城呆了一月有余,被賊黨盯上也是應有之事!不過家主似乎志不在此,看起來當是掌握了賊黨行蹤,對賊黨必來伏擊一事十拿九穩!小弟猜測,陪同冷仙子出城明面上的高手便少不了,要引賊黨傾巢來犯。加上咱們十八人好生打個伏擊,這一回非要賊黨賠個大蝕本錢不可!只不知這干賊黨又干了什么人神共憤的事情,惹得家主雷霆震怒。」

「嘿嘿。」章大娘陰聲一笑,她本生得粗獷凶狠,這一笑更令人毛骨悚然:「干了!撞上憂無患老娘舍出這條命去陪給家主便是。」

「那倒未必。」邵承安眼珠一轉道:「依小弟看,憂無患多半不敢來。這等比咱們還見不得光的人物,犯不著為了冷仙子親自出馬。家主只是提醒咱們小心在意,並非趕著要咱們去送命。」

「咱們的命本就是家主的,既然家主有用,送出去又如何?」一名麻衣道士輕聲道,他說話時平平淡淡沒有起伏,一句話說完全是一個語調。

「李天師說的那是自然,咱們誰也不會退縮!」邵承安挺了挺胸,又道:「只是咱們跟了家主那么些年,哪一位又僅僅是因家主救了一條生路,一條殘軀賤命已屬家主這么簡單?總之小弟剛開始只是報恩,現下可是心甘情願。」

「他娘的!偏你個小兔崽子說得出那么好聽的話來!」章大娘啐了一口,忽又緬懷著愣神道:「咱們一開始有四十二人,現下就剩十八!望上天保佑,總要有那么一兩個活到家主大願得償那一日,親眼見一見,也好在老伙計們的墳前說一說。就算在九幽冥府知道了,老伙計們也該暢飲一番相慶……」

「家主才說過惡人才能放下屠刀,就立地成佛。賊老天你求他作甚?狗屁不通!」麻衣道士咒罵一聲,只是聲調依然沒有任何起伏,不知是憂是怒。

「老娘好歹是個女人,偶爾感懷一番干你屁事。」章大娘濃眉一挑,下顎挺出地包天之勢,一臉橫肉全數跳了起來,讓麻衣道士別過臉去道:「我不和你說話。」

……

雨霽山上天光剛放亮便忙碌了起來。昨日發生了大事,留在山上的人不少,卻個個徹夜難眠。

「二師姐,迭雲鶴若來,還是你去迎迓妥當些。」林瑞晨,陸菲嫣,顧不凡等人輪流為孟永淑守靈,頗顯困頓。倒是顧不凡對陸菲嫣的飛速成長十分訝異。

兩人之間的姻緣已是明日黃花,只差一份正式的文書而已,他也不好多言。只是陸菲嫣武功大進也就罷了,連見識也是芝麻開花節節高,不免猶疑陸菲嫣在吳府之中經歷了什么。

「不是若,他一定會來的。」林瑞晨就著山澗打理面貌,又在簡易的草棚里換上素服,雖有疲勞,達官貴婦之氣不減。

「不知征兒要怎生應對……」陸菲嫣目光一黯,也對當今千絲萬縷的局面擔憂。

「征兒比我們還聰明許多,我家官人來了也未必處理得比他好。他當想得到才是!總之他來之前,咱們先把局面穩住便是了。一天到晚為你那女婿操心,還不如多管管自己,與不凡的事情了了,總不能一人孤單終老罷?」

顧陸的婚事雖不宜公開,同門之間卻瞞不過去,林瑞晨自也知曉。一句打趣讓陸菲嫣坐立難安,忸怩不堪道:「但遇此事,哪還有得心思?自家一人清凈逍遙,好過和人爭爭吵吵。」

林瑞晨瞧在眼里不動聲色,只嘆息道:「昆侖山上大事自有男人們操心,從前我最擔心的便是錦兒,生怕掌門師兄放不下往事不要她。這會兒錦兒的大事剛了,你又冒了出來。現下你是逍遙了,日子可還長孤身一人怎生得了?你看孟永淑也是長久孤獨,來大秦犯險都沒個同門相伴最終落得如此下場。師姐的年歲長你們不少,可莫要再過些年等師姐兩鬢白頭還要操心。」

「人家知道了……」陸菲嫣臉上難抑羞紅道:「師姐莫擔心……我自家會留意。」

「得了,你與不凡鬧了十來年,師姐避忌是你們自家事未曾管過,你難道處置妥當了?最終還要征兒出面!可莫要應付於我。征兒處置雖然得宜,總是後生晚輩,說出去讓人笑掉大牙,現下想想我這做師姐的早就該多管管才對!你不是孟永淑孤家寡人一個,有同門關心你,敬你,有什么事旁人不好說,跟師姐還有什么說不得的?現下咱們住得也近,有事可莫要憋在心里,又憋出大麻煩來。」

有意無意提起吳征,陸菲嫣目光躲閃低頭望著腳尖道:「知道了。」

林瑞晨心中恍然,舔了舔發干的嘴唇挽起陸菲嫣道:「走吧,看天色迭大將軍不久將至,且看這一夜的准備他要弄出多大的場面來!」

……

渾身黑光發亮的高頭大馬即使踏著碎步依然神駿非凡,震得環佩叮當。驃騎大將軍迭雲鶴一身黑袍當先而行!

孟永淑雖有身份,但也當不上他特地向秦皇告假辭了早朝親自來此。迭輕蝶的攪和雖沒完全達到目的,總算孟永淑已死,形勢也有了新的變化。原本在對付暗香零落賊黨上就落後了昆侖一步,孟永淑一死,總算在台面上已扳成了平局。

而原本已被昆侖派捏在手心的武林同盟魁首也松動了許多,迭雲鶴不介意親自下場將水攪得更渾。

至於此來一為祭奠孟永淑,二為值此關鍵時刻一舉立威,將昆侖已拿不住的武林魁首徹底拍出手掌。原本若沒這些事兒,迭雲鶴犯不上丟份來雨霽山上和吳征相爭,但現下他大駕光臨雨霽山,奚半樓遠在涼州,胡浩又不是武林中人,誰人能與他爭雄?

山腳小道之下,迭雲鶴翻身下馬,往來人等見了這一行人的威勢,即使不認得他的也止住腳步不敢近前。山路崎嶇,迭雲鶴仰頭張望不見迎迓冷笑一聲!比起朝堂上的文人大臣自重身份與面子,江湖武人要隨性些,架子也不至於大破天去。因此他今日來雨霽山不屬意料之外,雨霽山上守靈的昆侖門人居然無一人前來迎接,說好聽了叫給他一個下馬威,說不好聽了不過負隅頑抗而已。

「大秦青城派掌門迭雲鶴攜同門前來拜祭!」華新知運足了內力,一聲高喝聲震山谷遠遠傳了開去。

雨霽山上立時騷動了起來,昆侖派門人可以安穩不動,旁人的身份便差得太多,許多門派魁首便坐不住紛紛起身下山。一時之間平台變得空落,狹窄的山道擠得亂哄哄的。

林瑞晨擺了擺衣袖向剩余幾家坐立難安,左右為難的掌門道:「你們也去吧,莫要失了禮數憑空得罪了人。」說罷又向陸菲嫣使了個眼色,才緩步行向山彎轉角。

不多時便見迭雲鶴前呼後擁上得山來。林瑞晨矮身一福道:「見過迭掌門。」

迭雲鶴環顧一圈,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道:「胡夫人有禮,怎么還不見吳賢侄?」

「征兒還在籌備孟師妹厚葬一事,尚未到來。倒是迭掌門先至,有心了。」

「孟仙子在大秦仙逝,本座心中甚憾,唏噓一夜難以入眠!今晨特啟稟陛下來此祭奠,免遭天下武林同道恥笑我大秦武林不懂規矩。」

「正是。迭掌門親來,孟師妹泉下有知也當欣慰才是。」林瑞晨陪同在迭雲鶴身旁向暫時安放孟永淑屍身的小樹林走去。果然迭雲鶴親至,昆侖派的聲勢轉眼便被壓了下去,林瑞晨也不敢與其爭鋒,看得雲龍門穆景曜等鐵桿盟友暗暗焦急。

「不知孟仙子何時下葬?可有時辰安排?」迭雲鶴虎步生威,雨霽山上顯已由他接管了主人的地位,一派頤氣指使的模樣。

「尚未,征兒正在安排。」

「哼!胡夫人,不是本座說你,孟仙子仙逝於此正當入土為安,這等大事豈容拖延?昆侖的子侄辦事太也不牢靠!」

「人死為大,孟師妹又是大有身份之人,正當妥善安排才是。急急慌慌的未免失了禮數?」林瑞晨嘴角含笑溫柔說道,值此重大關頭面前便不再退讓。

「本座已請了先生問得明白,再過半個時辰便是良辰吉時,數月之內無有更好的安葬之日。雨霽山山明水秀,正適合葬下孟仙子遺軀。本座也帶了一應禮節之物,待時辰一到,便先將孟仙子安葬了罷。」迭雲鶴有備而來,句句在理不容反駁。

看看將近孟永淑遺體所在,林瑞晨抬手一指道:「孟師妹遺軀正在此處,迭掌門可要先行祭奠?」在屍身前五步處迭雲鶴停了腳步,林瑞晨仍抬蓮步,會同早早侍立在孟永淑屍身右手的陸菲嫣一齊站好。

迭雲鶴目光一縮!

孟永淑離世的消息不日便將傳遍天下武林,迭雲鶴今日上山對主持葬禮一事可謂志在必得。一來趁著奚半樓不在,無人可與之爭鋒予取予求,二來可從昆侖派手中搶過主導權,三來孟永淑跟著吳征丟了性命,他為孟永淑安葬更顯大仁大義。不想昆侖派兩名弱質女流居然能百忙之中出此奇計!屍身右側是誰站的?那是逝者至親答禮之位!

林瑞晨與陸菲嫣這一站固然放下了身段與面子,可也牢牢守住了底線。今日之主是孟永淑,林陸二人自認至親,可就容不得旁人做主,且迭雲鶴做得再多,又怎比二女一番至誠心意?且林陸二人能放下面子,迭雲鶴身兼大秦重臣與青城掌門之位,又怎能示弱如此?迭雲鶴與俞人則昨夜千算萬算,怎么也算不到這朴實又難為的一招!

林瑞晨目放異彩,嘴角含笑道:「迭掌門是要現下祭奠么?」

迭雲鶴被反將一軍渾身難受,實在忍不住目光一寒。這一刻騎虎難下,只得冷冷道:「自該當如此!」

林瑞晨與陸菲嫣盈盈跪倒躬身道:「妾身替孟師妹謝過迭掌門一番心意!」

迭雲鶴深吸一口氣,在遺軀前擺好香案與三牲酒禮,果蔬等祭奠之物,又點燭焚香!這一番親自動手,本擬做足了面子,不想在林瑞晨與陸菲嫣面前全成了禮敬之意,越想越氣!

見迭雲鶴拜倒,華新知念起祭文,林瑞晨與陸菲嫣暗中對視一眼暗道:「幸虧祝家主想出這一條妙策,否則今日當真難過!」

祭奠禮儀繁瑣綿長,足足進行了一個時辰。看著日已近午,此刻才聽遠處馬蹄聲響,兩騎飛奔須臾而至。吳征與冷月玦聯袂而行堪堪才至!比之迭雲鶴隨從多多,他二人只是提了只竹籃。

吳征寒著臉穿過人群,也不向迭雲鶴打招呼隨口問道:「祭奠完了?」

「嗯,迭掌門禮節頗豐,孟師妹當能感其心意。」見正主兒終於來到,林瑞晨也松了口氣。只是吳征這一番做派看著從心而發,未必像是演戲,也不知他要怎生應對。

吳征自竹籃中取出三炷香點燃,又插入自帶的香爐里道:「先撤了吧,孟前輩想要的不是這些。」不待人答話,他已自端起祭奠之物撤向一旁。

「吳賢侄是什么意思?」華新知攔在吳征身前,將寶劍半拔出了劍鞘,隨從們更是大聲怒罵起來。吳征舉動實在太過分,容不得青城派眾人不怒。

「什么意思?」吳征緩緩回身直視迭雲鶴道:「迭輕蝶呢?怎地不敢來?」

「你們昆侖派便是這么教徒弟的么?」華新知見吳征冒犯迭雲鶴,忍不住直斥昆侖派在場的林瑞晨與陸菲嫣!

吳征不理他大罵,怒目圓睜步步緊逼向迭雲鶴道:「昨日在山上,迭輕蝶口口聲聲喚我讓孟前輩出來對質,言下之意孟前輩身涉賊黨!你青城派欺人太甚,殺人還要誅心!孟前輩仙逝可有一份子要算在青城派頭上,迭掌門今日卻又來山上大做文章,口口聲聲地禮敬?裝腔作勢也就罷了,現下還敢在此狺狺狂吠?你們青城派又是怎生教導弟子的?」

林瑞晨與陸菲嫣嚇了一跳。她們也無論如何想不到吳征居然如此大膽,更是當著迭雲鶴的面當眾掀了台面,可謂針鋒相對!

迭雲鶴身為青城掌門,雖因天資所限難以踏入十二品,可他是當之無愧的在場之冠。吳征亦步亦趨向前,離他愈近,若是當真惹怒了他又怎生得了?以現下的形勢而言,迭雲鶴的身份便是將吳征格殺當場,陛下處也怪罪不下來。

只見迭雲鶴衣袍鼓風顯是狂怒已極,吳征足下仍不停步已是身處危機之中。

柳寄芙皺了皺眉剛要上前,顧不凡已是飛躍而至道:「迭掌門請息怒!吳征與孟仙子一同出生入死情誼甚深,孟仙子身故讓他控不住情緒,冒犯了迭掌門,此事我家掌門師兄必然給迭掌門一個交代。」他雖手握劍柄也不敢再行上前生恐徹底激怒迭雲鶴,只是以對方的功夫若是悍然出手,能否來得及救下吳征心中全無把握,不由冷汗涔涔而下。

變化來得太快,林瑞晨亦不敢動,唯恐陸菲嫣沖動惹事忙目視師妹。卻見陸菲嫣此刻出奇地冷靜,一雙妙目淡淡地望向迭雲鶴,只是足下微不可查地挪移了三寸距離。林瑞晨焦急心驚之中暗道:征兒一來便攪亂了局勢,以後輩的身份直接對上了迭雲鶴,這是最好的局面。男兒倒是真男兒,只是未免太過犯險!可萬萬莫要出了差池!

「我句句屬實!雨霽山上誰不是聽得明明白白?」吳征高聲叫道,離迭雲鶴已不過一臂距離,隨時可能喪命在青城掌門開碑裂石的掌力之下猶不停步。只是迭雲鶴內力奔涌讓他汗如雨下,每一步都需花費莫大的力氣:「迭輕蝶呢?我問迭輕蝶呢?顧師叔說得好?孟前輩出生入死,奇羅山一戰斬下多少賊黨首級?你們可知她為的什么?拿豬羊牛狗來拜祭她,沒得辱沒了她!」

「你又拿什么來拜祭孟仙子?」迭雲鶴終於出聲,怒意已然抑制不住。「奇羅山上兩千賊黨先贈與孟前輩,此後每一條賊黨狗命都是在祭奠孟前輩!」

吳征憋著氣朗聲出口,卻被迭雲鶴的內力吹得語聲斷斷續續,猶如大風呼嘯之中的語不成聲。

「先治你冒犯之罪!」

隨在迭雲鶴身旁的張忠謙再也忍不得,探出手臂似拿似推抓向吳征胸口!

林瑞晨驚呼一聲,顧不凡長劍出鞘只盼能阻得一阻。距離實在太近,出手救援已然不及,只見吳征在迭雲鶴一身內力壓迫之下勉力屈肘一擋,被張忠謙變掌為抓拿住一扯,其勢自要讓吳征屈膝跪地。

可這一扯也將吳征扯出迭雲鶴內力籠罩之下。吳征得脫立刻手肘一翻,三道內力如海浪三疊猛撞,竟猝不及防地將張忠謙震得手掌一松。待張忠謙回過神來再推掌力時,吳征已是借力後躍脫離危機。

張忠謙含怒出手,這一推力道好大,吳征後翻落地時余勁不息,幸得冷月玦在他腰後一托方才站穩。冰娃娃扶穩吳征一撇香唇道:「青城武學不過如此,以多欺少了還要以大欺小么?」

一句話說得全場鴉雀無聲!

林瑞晨躍至半途見吳征脫險,略覺尷尬。

回望時又見陸菲嫣成竹在胸般凝立不動,此刻才憶起吳征怒罵迭雲鶴時手掌曾做了個看不懂的手勢,那定然是給陸菲嫣的信號了,不由心中惱怒罵道:「兩個混蛋早就串通一氣,今後可怎生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