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辯及真假·百年種瓜(2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4954 字 2021-01-02

山勢延綿起伏,也有不少平整地帶。祝雅瞳將吳征背靠一塊巨石坐好,又環視一遍確認道:「就是這里了!」

她拔步疾行繞著這一片開闊地踏了一圈,每一顆花草,每一塊山石都了然於心,才回到吳征身邊道:「霍永寧奔走,師姐去追,周圍一定有人看清了。霍永寧露出真面目必不敢久留,師姐也不會停步。這兩人都帶著傷,倒是反過來也幫了咱們一把,或許現下正猶疑是不是我也帶了傷?他們高手雖多,卻人人懼怕我拼死一搏!長枝派誰都可以死,唯獨丘元煥不能有事,所以丘元煥不會早早現身。拜桃花山方圓遼闊之賜,他們也只能分為幾組人互相照應著搜山,最先找上門來的必然是一套劍陣!」

「他們想先試試你是不是受了傷!所以持劍陣的幾人會最先出發,其余幾組人就要落後一步?若跟得太緊,劍陣這一組不免會發現先拿他們來送命,說不准就會怯懦發生什么變故。反正長枝派要死人,就派他們來先死,只要死得有價值便成。劍陣一定先找到濤驊庵處,我們也沒選擇偏僻的路線,所以先來的一定是他們。劍陣的威力想必不小,你本來也不容易應付,即使能勝也要耗去許多氣力。待耗得干凈了,丘元煥就會來收拾殘局,他若是名副其實之輩,屆時輕而易舉。」

吳征淡淡道。他雖與祝雅瞳說話時一如平常,可心中卻十分難過,只是不敢表露出來,以免干擾了她的心境。

「名副其實?不不不,他是實大於名!普天之下只有兩人我摸不清深淺,一個是盛國的費鴻曦,還有一個就是丘元煥。傳說他的武功已不在費鴻曦之下,我看不是妄言。」祝雅瞳又拍拍吳征的頭頂道:「是不是想問我的武功和他們比誰強些?嘻嘻,我也不知道,沒比過!現下先不想這些,丘元煥既不敢先來,這一點咱們就該利用上。你且好好歇著,我也歇一歇,一會兒打起精神,看我大破長枝派的劍陣!」

在生命的盡頭,祝雅瞳實在不忍與愛子分開半步,即使同處這片開闊地也不舍。可她還是強打起精神立在吳征身前三丈處,雙手將長劍拄地,垂首閉目養神。

——每殺傷一個敵人,希望就多增一分,也就能與愛子多相處片刻!

滿山被雨霧染得泥濘不堪,吳征枯坐著耳中微動。

腳步踏在泥地里發出輕微的聲響,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是不加節制。吧嗒,吧嗒,五人沉默地在夜色中掩至。

森寒的長劍早早出鞘,五人各具方位小心翼翼地靠近。吳征心中暗道:「長枝十三太保第一陣就來了五人,這一陣……你准備怎么辦?」

「就你們五個也敢來?」

「聖命在身,先除了你,再去剿賊不遲。」侯承業一晃長劍,喉頭發苦道:「你的族人盡皆伏誅,祝家的產業收繳國庫。奉勸一句:速速束手就擒隨我等回去由陛下發落,或許還有生機!」

祝雅瞳緩緩睜開雙目,冷電一般掃過侯承業,孫陽耀,麻欽,王學海,塗明亮等人道:「孟永淑慘遭賊首凌虐,還死在他手里,你們不去為他報仇,反倒來殺我這個不相干的人?笑話!我的生機我自己來取,你沒資格來賣好。倒是想問一句,你們五個被派著先來送死,後頭連一個人跟著看看都沒有,心里痛不痛快」

「賤人!」孫陽耀大喝道:「死到臨頭尚不自知!平日我們還怕你,現下你已身負重傷,還不手到擒來?」

「我就算傷得只剩一根手指頭,要取你性命仍不太難。你言之鑿鑿,怎么不先上來試試?一幫被人賣了還不自知的蠢貨,色厲內荏,不妨喊得再大聲些,把你們的幫手喊來,看看有沒有人上來相幫!」

吳征方才明白為何祝雅瞳敢自誇是天下第一的殺手!有高絕的武功做底子,她的底氣比任何人都足。且生死戰前字字誅心,尚未交鋒,長枝派五人的信心已然大大地動搖。遇什么人說什么話,在特殊形勢下又該如何說話,祝雅瞳能當上祝家的主人,可不僅僅憑借一手驚世駭俗的武功。

「師弟!」侯承業本就心中疑惑,被祝雅瞳一語點中,情知再被她說下去必將不戰而潰。臨敵而逃,違了聖旨回去一樣是死罪,當即喝斷道:「莫要與妖婦廢話,布陣!」

「長枝派的天官五行陣么?早想領教一下了!」祝雅瞳倒提著鎏虹緩步前行。

長劍出鞘的厲嘯向來容易震懾敵膽,但祝雅瞳這一手更是高明,劍尖拖在地面上與山石摩擦發出嘶啞的叮叮當當聲,像是索命的魔音直攝神魂。吳征屏息凝視,只待她長劍離地時的驚雷一擊。

天官五行陣名震當世。從名稱中便知這套劍陣不以殺招凌厲著稱,倒以生生不息,余勁悠遠為長處,取意於五行不絕,天官賜福!面對祝雅瞳這等絕世大高手,拼力一擊顯然不會成功。長枝派打定了消耗她氣力的計劃,自是拖延得越久越好。侯承業五人現下也是這般盤算,拖的時間越久,越能引來搜山的高手,生機便多了一分。

祝雅瞳腳步不停漸趨漸近。侯承業被四人拱衛在當中,劍尖磨地聲不僅讓人牙酸,響聲更是越發尖銳刺耳,可想而知祝雅瞳已加力握緊了劍柄,正暗暗蓄勁。

他全身汗毛倒豎,大喝一聲,率先指出一劍削向祝雅瞳頸側!

一劍既出,四劍相隨,俱是一劍橫削!招式相同,方位相同,可想而知若是避及一點,後招便是連綿無盡,不殺生不斷絕。祝雅瞳鎏虹依然未出,支地的左腿微曲,右腿橫空繞著身子滴溜溜地橫掃兩圈!

吳征心頭大跳,暗贊:好精妙的武功!祝雅瞳的肉身焉能與長劍相碰?侯承業等五人拼得吃上她一腿,天官五行陣的劍鋒也會在她身上留下五道極深的傷痕。

可祝雅瞳不僅腿掃得極快,除了左腿微曲之外嬌軀全然保持相同的姿勢,鎏虹被她拖在地上亦掃出兩圈劍光,若是挨得實了,便是腳掌俱斷的後果。

果然侯承業等人不敢硬接,開花般向後一散,又如花瓣收攏般向前一合。長枝十三太保名震當世武功極強,可先前已有懼意,祝雅瞳豈能放過如此良機?

劍陣一退,再進時剛到半途,祝雅瞳已提前搶上半步站了原本侯承業該當再行站定的陣眼,身法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她借著一沖之勢點出五劍,好似身周開了一朵劍花!

侯承業等人大吃一驚,劍光耀眼,只覺身墜牢籠,無數柄利劍朝自己刺來,只一招就陷入千鈞一發之險!

雖遇強敵險境,五人畢竟是成名已久的高手,雖驚不亂,齊齊矮身一滾狂舞寶劍護住周身,又一齊悍勇地刺向祝雅瞳小腹!

祝雅瞳嬌聲一笑!劍陣略顯散亂,進招有先有後,她向左急點兩步,窺准空隙一掌向當先的塗明亮頭頂擊落。

勁風拍耳,塗明亮心中大駭,死死咬著牙不敢回劍,欲以命換命。可五人失了先機,翻滾中視線不明,祝雅瞳一扭腰讓五劍撲了個空。不等天官五行陣變招,突然倒退,以背心撞向麻欽。

這一撞之力非同小可,若是撞上了麻欽要當場筋斷骨折。天官五行陣憑著兩敗俱傷的險招剛剛挽回些局面,五人又同起穩守反擊之心。只見五劍橫空,半守半攻,齊齊援護麻欽。

戰局凶險萬分,旁觀的吳征卻看得清清楚楚!只見祝雅瞳目中厲色一閃,鎏虹錚地一聲在山石上劃出一道二指深的痕跡,劇彈而起,迅捷無倫地刺向孫陽耀!

這一劍凌厲至極,又快又准,更是發得極為突然,孫陽耀尚未回身便被一劍刺在咽喉,當即鮮血狂涌著斃命。侯承業被祝雅瞳的快劍殺招駭得心膽俱裂,也有一絲喜意。祝雅瞳光顧著殺人,卻身陷四劍圍剿之中,這四劍離她已不足寸許,看著就要透體而入,已是難解的死局!

電光火石間,祝雅瞳回劍右削快得不可思議,劍光一閃瞬時取下麻欽與塗明亮兩顆頭顱。不及回劍,侯承業與王學海兩件已割破身上的貂裘。百忙之中,祝雅瞳以身挨上麻欽與塗明亮早已脫力的長劍避開殺招,劍掌齊出!

侯承業與王學海眼看得手又大難臨頭,已無退路,再也容不得多想一往無前狠狠削向祝雅瞳的嬌軀。

祝雅瞳精深的修為在這一刻顯露得淋漓盡致,即使身陷危局依然有條不紊!

她一掌不拍侯承業而是側著手臂隔向劍鋒,血光驟現,劍鋒入肉寸許便被她深厚的內力斜斜一彈飛去。與此同時,鎏虹別住王學海的長劍以免受到致命傷,又迅雷不及掩耳地劈下,斬斷了劍鍔,削斷王學海的手臂,在他腹中開了好大一個血痕!

侯承業心膽俱裂,轉身想逃,祝雅瞳手中長劍已劃破夜空穿刺而至。侯承業武功最高,一心想逃速度也是飛快,眼見祝雅瞳追擊不及,他已脫出劍身的范圍,忽感一股冰寒之力透體而入,劇痛之中身軀失去了所有的氣力。他緩緩回身,只見鎏虹劍尖上散出三寸有余的氤氳白光。侯承業撲騰一聲跪地嘆道:「劍……劍芒……」就此心脈全碎,倒地而亡。

「呼呼。」祝雅瞳香汗淋漓,微微氣喘,手臂上的傷痕也只草草包扎一番,顧不得抹去血跡汗水,就抱起吳征向前奔去。

「殺得干凈利索,你也刻意負了傷。可是叫他們知曉這一陣你已出了全力,且已有不濟之勢?他們更確定此前你已在霍永寧與柔惜雪的夾擊下受創么?」吳征旁觀良久,想得透徹。交手不過二十招祝雅瞳就取下五條人命,看似威風凜凜,比之穩穩獲勝消耗更是巨大得多。

「嗯。」春雨之中祝雅瞳奪路奔行,腳步沉重,落在泥地里刻出深深的印痕。

小半里之後又提氣高躍,在樹林間縱躍,偶爾還踩落一兩根細枝。在一處密林間才停步放下吳征道:「派了第一陣的人來送死,第二陣的可就是一幫長於追蹤,精於暗器的高手了。我們有兩個人目標太大,有些暗器無聲無息,我也未必能一定護得你周全,所以我們在這里等他們來。」

「那……你能不能把我的穴道放開?若是信不過我,待選定了戰場再把穴道封上便是了。我這一身肉也不輕,抱著豈不是空廢氣力?」剛才那一陣凶險萬分,看得吳征目眩神迷,更是氣餒無奈。想來想去要幫上祝雅瞳,也唯有這一點點作用了。

「早說了你不是小乖乖,若是平日里好好地聽人家的話,或許還會依你。現下么……我就不!」祝雅瞳莞爾一笑,在雨中搜尋了些大小不一的石塊擺好。雨絲如綿如霧,不規則的小水窪很快將地上被搬動過的痕跡掩蓋。

吳征心中一黯。祝雅瞳一路上都在與自己扯著外界的形勢,不是沒話找話說,也不是為了平抑心頭的不安她完全不需要帶著自己這個累贅,為保命計,她甚至可以把自己當做誘餌或是盾牌,可是她沒有。她與自己說了那么多,猜測了那么多,都是要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待自己離開這一座現下被與世隔絕的桃花山之後,對外界的形勢有一個大體的了解,對未來有一個清晰的方向。而她,已不打算離開,也不指望能離開,將桃花山當做了葬身的歸宿。

「你說,霍永寧為何會選在這個時候露出真身?」祝雅瞳安排了一切,又返回吳征身邊坐下,將螓首靠在他肩頭微微喘息,一副有氣無力,疲累之極的模樣輕聲道。

「寧鵬翼自毀皇朝,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吳征亦低聲與美婦咬著耳朵,要說對寧鵬翼意圖的猜測,這天下還真沒有能勝過他的:「只是留下暗香零落,又留下那么多遺藏交給後人,復國一事是必然的。霍永寧從來都是當縮頭烏龜,既然敢光明正大地出現,不像只是為了誘柔惜雪出手,以確定她是否有反意這么簡單。我總覺得,大秦是不是要出什么變故了……」

「嗯,蛇鼠之輩一旦出手,必然是有十拿九穩的把握。我懷疑,先前就病怏怏的梁興翰也要死了……只是我想不通,霍永寧在大秦朝堂雖居中書令,可沒有什么援手,又能翻起什么浪來?」祝雅瞳半合著星眸微動唇瓣形如夢囈。

「我實在是猜不透了……」吳征除了憂心祝雅瞳,也憂心在營中的陸菲嫣等人。霍永寧的身份她們不知,若是偷襲後果不堪設想。

「安心。」祝雅瞳深知愛子心意,寬慰道:「我收到拙性傳書之後就覺不妥,已吩咐雁兒嚴守軍營,涼州這里的大秦官員人人都有嫌疑,萬萬不可放人進營。有韓老將軍坐鎮出不了亂子,霍永寧也摸不進去。嘖,當真是百密一疏……」

「不怪你,霍永寧居中兩頭吃,對局勢了若指掌。他哪里要管我什么時候動身,去了哪里,只要你一消失,他就能順著摸過來……不過也好,就此看來,他在涼州也是孤立無援,才沒得眼線盯梢我,否則要是路上把我給拿住了,唉!對了,你說,柔惜雪會不會喊長枝派的人幫忙拿住霍永寧?」

「她喊了,我聽見了……只是沒人搭理她。在他們眼里,現下我比暗香賊黨還更重要些。」祝雅瞳苦笑一聲道:「寧鵬翼百余年前就在籌備,霍永寧在大秦朝堂也經營了三十來年。好一個霍永寧,為大秦真叫一個嘔心瀝血,誰能看得出來?咱們先前猜來猜去憂無患是誰,就是偶爾懷疑到他身上也是即刻打消了疑慮,藏得夠深,夠好。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不知道這幫余孽種下的究竟又是什么?我只知道,大秦的危機不比咱們現下的小些……唉,又要和你說顧不上啦,他們來了!我的預料,好像出現了偏差……」

鐵鏈拖拽著重物墜地的砰砰聲,一條高大雄壯的人影自密林里現身。

「流星錘?」吳征苦著臉呻吟一聲道:「不是使暗器的?先前的布置豈不是沒用了?」

「有,還有兩個人躲著不敢現身,只等著用暗器招呼。」祝雅瞳語聲輕快起來,安慰道:「只要是布置就不會沒用,只是他們三個人來了,麻煩就要大些。」

「我瞧這人不比侯承業更強,孤身上來豈不是送死么?看不出哪里更麻煩了」

「傻瓜,他們又不打我,專門打你!就是多了你這個……這個……哼,才更麻煩些。」祝雅瞳噗嗤一笑,心中暗道:「皇城里來人可不比長枝派,他們既被派來殺我,就會知道你是我的兒子,自然拿捏得清楚該怎么對付我了。」

肩頭斜倚的美婦軟垂無力,暗香浮動。雨絲打濕了她,可嘆裘衣在外又不能看清曲線玲瓏的身段。吳征知道自己是祝雅瞳的累贅,巨漢使的流星錘攻擊距離極長,祝雅瞳若不還手,就是個活靶子,若是近身攻擊,就將有數不清的暗器朝自己襲來。看美婦現下的模樣沒准備放開自己的穴道,沮喪之余,也不由十分好奇這位自詡天下第一殺手的美婦在成了獵物之余,要怎生應付現下的局面。

他心中更是憐惜,好端端一名漂漂亮亮的女子,又是吃了多少苦頭才有這一身本事?若是這一回能得脫大難,是否大膽向她表露心跡,好叫她今後不再孤苦伶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