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殯天雙雄·暴雨暗煞(1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5659 字 2021-01-02

春雨斷斷續續地無窮無盡,在涼州地界蔚為罕見。

韓歸雁在中軍帳里閉目養神,近幾日來幾無休息,即使是鐵打的身子也覺困頓不已。可涼州的形勢,霍永寧的消失,吳征生死未卜,每一件都讓她徹夜無法睡著,也忙碌得沒法安生。能偷個空兒合一合眼,讓發疼的腦殼略作休息已是難得。

吳征與祝雅瞳陷落險境,兩天來營中反復派人前往桃花山,十二個時辰交替往復著搜山,片刻不停。可春雨打散了痕跡給搜索憑空添了許多難處,加之山中許多爭斗之所都被人刻意破壞,至今一無所獲。另有一個不知好壞的消息,桃花山里不時發現血跡,遍灑處處,不過屍體連一具都沒有發現!那一場可以想像凶險的夜戰之後,整座桃花山的人仿佛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論生死。

人生而有希望,越是開始,希望越大!不過希望有一點不好,希望的時間越長,絕望的心思就會像角落的陰影,逐漸彌漫,爬滿心頭。

韓歸雁雖合著雙眸,一雙涵煙眉卻不時地抽動著。劇烈起伏的胸脯除了疲累而致呼吸急促外,心事重重難以安定也是重因。

「你不會有事的吧。見識廣,比誰都聰明,還有祝家主陪著你。定然不會有事的對麽……」韓歸雁倦之已極,耷拉著螓首夢囈般喃喃自語道:「有祝家主陪著你,不會有事的,我的好吳郎……」

打了個小盹兒,韓歸雁又驚醒過來。女郎在兩邊額角揉了揉,又舉起面前案上早已涼了的茶水灌下,兩條長腿一發力站起,騰騰騰地步出營帳。

吳征下落不明,使節團禍起蕭牆,每一樣都是半點差錯不得的大事!韓歸雁不太喜歡祝雅瞳,這名美婦太過誘人,成天住在吳府里難保吳征不動心。只是她確實對吳征的幫助太大,韓歸雁即使不喜也僅掛在心中,更不會去反對。

然而到了現下,最讓她寄托希望的是祝雅瞳,一刻不敢放松的囑咐也是祝雅瞳給的。軍營里守得嚴絲合縫猶如戰場之時,所有吳府的「家眷」也被她死死按在軍營里,絕對不允許外出!久歷戰場,她太清楚形勢不明之時,最重要的便是做好自己眼下的事情,不出亂子,不添亂子。每每派出兵丁搜尋桃花山,她又何嘗不想親自去?可是不能去!陸菲嫣焦急的模樣並不在自己之下,能強行忍耐,還能堅定地站在自己一邊……韓歸雁暗自寬慰,幸虧陸菲嫣深明大義,否則保不定會出什麽么蛾子。

柔惜雪自被倪妙筠帶回營中後始終昏迷未醒!雖未知因何會與霍永寧交手,還說出驚人的秘密來,可想來桃花山的形勢想來沒人比她更清楚。韓歸雁恨不得一巴掌把她拍醒,能說一兩句情況就好,惜乎並不能。

事情棘手的地方不僅這一件。霍永寧居然是憂無患這個消息太可怖,倪妙筠說不出個所以然,光憑她轉述柔惜雪的一面之詞難以全信。天陰門諸女的屍骨還在荒野,前後事宜牽連重大,不便於通知燕國人取回屍首。

正值春季多雨時節,屍身無法久留。她們與吳征有舊多歷患難,韓歸雁心下不忍,與倪妙筠商議之後只得先行讓她們入土為安。倪妙筠九歲便入了門,彼時年歲尚幼,多年來蒙這些師姐悉心照料感情深厚。如今受限於諸多條件,師姐們的屍身只得草草安葬,柔惜雪又昏迷不醒,一時傷感得痛貫心膂。

形勢紛亂,無論於內於外,能掌控大局的主心骨都只能是自己,也只剩下自己!韓歸雁咬了咬牙,呼啦一聲掀開門簾,鋒眉隱含著殺氣!

主將從帳中亮相,氣勢不凡,神情肅穆,諸軍見了也是心中一凜,加倍警惕起來。

陸菲嫣立在營門口,見了韓歸雁垂頭隨在她身邊,低聲道:「不多歇會兒?」

韓歸雁心中一暖,不論從前與陸菲嫣有多少恩怨齟齬,至少在這一刻兩人是一條心。論主導大事,她不如自己,可她特別清楚自己現下的身份,把該管的事情管理得井井有條,著實幫自己省心太多太多。韓歸雁點點頭,伸出手去在她手心捏了捏以作回應,道:「無妨。」

「諸事都要仰仗於你,若是累壞了不好,還是多歇歇吧,有事我來稟報。」陸菲嫣低著頭,語聲黯淡,急的不是有事,而是至今消息全無,無事可報。

「無妨,這點不算什麽。從前作戰時遠比現下忙亂的多,幾天幾夜的不合眼也是常事。」韓歸雁見左右人少,停步湊在陸菲嫣耳邊道:「這麽懂事,又這麽會疼人,難怪吳郎寵你。」

陸菲嫣驚得縮了縮肩,面紅過耳,頭壓得更低了……

逗了一句略微放松胸臆,韓歸雁正容道:「柔惜雪如何了?」

「很不好。未有點滴好轉,氣血衰微,唉……」陸菲嫣嘆了口氣,搖著螓首道:「未必能醒的過來。」

韓歸雁心頭一黯!當下的局面,柔惜雪若能醒來多有幫助,不僅能有吳征的消息,霍永寧是憂無患一事也能問清來龍去脈。摸清了內里的隱情好歹有應對之方,不至於像現下一樣束手無策。

「先找吳郎要緊,你……沒有要親自去找的想法吧?」韓歸雁凝望著陸菲嫣,炯炯逼視著問道。

「不會!」陸菲嫣迎上韓歸雁的目光堅定搖頭,狠狠捏了捏粉拳道:「我比誰都想去,可是我絕不會去,也不會讓任何人去。包括你!」

「噗嗤,什麽叫比誰都想去?本將可不弱於你!胡吹大氣!」韓歸雁笑著扁了扁嘴,鳳目使勁地眨著強忍珠淚,伸手與陸菲嫣緊緊相握道:「他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

「我也確信他一定好好的!」陸菲嫣點了點頭,咬著貝齒道:「他一定還好好的……或許是不便露面,或許是另有盤算,或許是……」說到這里再也說不下去,淚珠終於滴落臉頰。

命運未曾得到確認之前,再多的堅強都躲不開自我安慰的嫌疑,而隨著時刻的推移,懸而未決的焦心是種劇烈的煎熬,無時無刻不在動搖你的內心。對吳征的憂慮陸菲嫣不敢對任何人言,甚至不敢表現出過度的憂慮。回過頭還需以鋼鐵般冷硬的自律與克制,輔佐著韓歸雁壓制昆侖的幾位晚輩想要豁出命去孤注一擲尋找吳征的沖動,甚至還有瞿羽湘。

相較而言,韓歸雁尚可找人述說,陸菲嫣比她更為苦悶難熬。

「陸姐姐……想哭就哭一會兒罷,這里盼兒她們瞧不見。」韓歸雁皺了皺眉,原本欲寬慰幾句,勸阻她莫要失控。轉念一想,若不紓解情緒,再過幾日可未必熬得過去!遂以目示隨從兵丁背過身去,不許放人過來後,將陸菲嫣摟在肩頭安慰著任由她好好哭上一場。

陸菲嫣心中郁結多日,宣泄開來一時難以停止。雖不敢盡情放聲大號,也嚶嚶戚戚哭得梨花帶雨,見之心憐。韓歸雁原本已鼻尖泛酸,被陸菲嫣情緒感染,再怎麽堅強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瞪大鳳目,重咬舌尖才忍得下來。——陸菲嫣幫她分擔肩上的重擔已有多日,此刻該當自家頂住才是。否則二女一同潰了心房哭起來,那便沒完沒了。

韓歸雁甲不離身!鎧甲又冰又硬極不舒服,可陸菲嫣靠著卻覺心中暖融融的。她武功越來越強,信心也水漲船高,只是一路前來吳征寵愛太過,多少有些習慣了依靠。這一回失了主心骨後強自支撐,多少有些力不從心,幸而還有比她更堅強的韓歸雁坐鎮。

這一哭哭了小半炷香時分,陸菲嫣收了聲抹干淚痕道:「眼睛會不會腫?」

韓歸雁雙目一眯,氣呼呼地鼓起香腮湊近,咬著耳朵道:「沒有這里腫得厲害!」順勢雙掌齊出,在陸菲嫣胸前輕輕來了兩記。

這一掌正是當年吳征向秦皇進獻戰陣圖時,昆侖派為獲得戰陣,向韓家所出三本心經之一《鴻雁雙飛》中的【暮雪雙飛式】。這本秘笈比不上《天雷九段》,《浮雲七絕》等頂尖功法,不過在昆侖也是一等一的。其招法輕巧靈動,雙掌互為圓融陰陽相濟,餘韻無盡,對韓家硬梆梆直來直去的戰陣功夫是絕佳的補足。這一下忽然偷襲,陸菲嫣正自忙著消弭痕跡,心慌意亂,距離太近又毫無防備,硬生生地被拂中。只覺胸前一熱一緊又一松,韓歸雁雙掌已離,嘴角掛著揶揄,唇瓣又撅了起來十分賭氣。

「雁兒你……莫要胡鬧……」陸菲嫣想發作一番又發作不出來。——方才哭時倚靠著韓歸雁,貼得可緊的很了……

「哼!在此地敢直呼本將名諱,回頭重罰二十大板!」韓歸雁寒著臉,一雙眼睛卻不懷好意地繞著陸菲嫣的豐臀打著轉:「二十大板傷不了你筋骨,腫起來卻是免不得了!」

「你……」陸菲嫣又羞又急,惱道:「你再學他胡來瞎鬧,我不理你了!」

「呼……」韓歸雁松了口氣,眼圈又一紅道:「若是他這般待你,定是甘之若飴了……哼,看來沒少與你這般調情!可不是人家瞎鬧,方才鬧的人可是你,現下鬧夠了麽?」

韓歸雁性子較陸菲嫣活潑許多,連陸菲嫣都會對林錦兒使壞,她自然學了更多吳征的「歪門邪道」。這一下半較真半胡鬧地使了出來,頗具奇效!經此姐妹淘般地嬉鬧一番,二女的心間驅散些烏雲,現出幾縷陽光來。——無論局面再難,總是有志趣相投的伙伴們相互扶持著前行的。

「嗯。」陸菲嫣羞惱又感激地點點頭,道:「已好了許多,請韓將軍下令。」

「去看看柔惜雪吧。」韓歸雁轉身向後營行去,道:「順道再問一問倪妙筠,她們,可是關鍵中的關鍵。」

「我已問過多次,再一同看看有沒甚遺漏。」陸菲嫣疾行兩步追上韓歸雁,貼耳問道:「太子殿下那里,還是沒有回音?」

「沒有!」韓歸雁臉色寒了下來,捏的雙拳發白道:「胡叔叔的推測沒錯,這一回涼州之行危機四伏!陛下鐵了心要弄出份天大的文章來。我一日三報,言明吳郎音訊全無,殿下依然置之不理,連個回信都不給!陛下給的旨意,想來是極狠的!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除掉祝夫人不說,吳郎或許也是早已算計下的誘餌,只待我們忍不住輕舉妄動起來,殿下就借機做文章!」

「伴君如伴虎,帝王心術致忠臣蒙冤歷來如此,真的太狠了!」陸菲嫣憤憤不平。

「吳郎後有昆侖為堅盾,又有我韓家為羽翼,久後必為權臣。且以吳郎的聰明才智,十年之後當朝無人可敵,陛下料得吳郎必然坐大,不會坐視不理。他……陛下不會去賭吳郎從始至終忠君愛國,不生二心的。欒廣江要對祝家下手,陛下是瞌睡了有人遞枕頭,正巧順勢而為。」

韓歸雁雙拳越握越緊道:「這一日遲早要來,只是來得當真不巧!」

「來在了最壞的時機!丘元煥,憂無患!」陸菲嫣悶哼出聲。這兩個名字就像壓在心頭的兩塊大石!丘元煥是吳征與祝雅瞳之間最大的威脅,而憂無患則對整個吳府上下都是巨大的威懾!

說話間二女已來到後營,陸菲嫣輕輕揭開營帳,與韓歸雁一同步入。

柔惜雪躺在榻上昏睡未醒,比起前些日子,她呼吸穩定了許多,只是每日進食全靠掰開牙關灌入稀粥,重傷之際營養不良,現下面色蒼白,憔悴消瘦,依然隨時有性命之虞。

不敢大聲,二女摸了摸脈後與倪妙筠行至一旁,陸菲嫣道:「脈象似是更有力了些,或許不久後會醒來。」

「未必。」倪妙筠淚水漣漣,幾無斷絕,艱難道:「師姐的內力一直在衰弱,想是已到生死關頭,功法自動運轉延續生機!若是內力耗盡還不能醒來……」

陸菲嫣與韓歸雁對視一眼,問道:「這是何道理?」柔惜雪的生死原本不放在她們心上,只是吳征與祝雅瞳的下落,大體要著落在她身上。此刻她們對柔惜雪的關心,不在倪妙筠之下。

「師姐修的是【玄女檀心神功】。這門功法在危急關頭會自行運轉,多延續些時日是有的,只是再拖延下去,恐怕只有祝師姐來了才能救她!」倪妙筠焦急道。

柔惜雪與祝雅瞳的性命交織在一起,一個等著對方救命,另一個卻等著對方指引方向助自己脫困。

陸韓二女一同失語,柔惜雪的生命力只會越發衰弱,而這種功法一想也知,時日越長,消耗就越大,委實撐不了多久!

倪妙筠又問道:「燕國那邊也沒有消息麽?」

韓歸雁搖了搖頭,黯然又譏諷道:「燕秦兩國太子一同裝聾作啞,世之奇景!」

形勢之被動無以復加!韓歸雁求見梁玉宇不可得,原本若能,霍永寧的行蹤可以掌握,他的化身「憂無患」威懾力就會大大減弱。梁玉宇避而不見,霍永寧的嫌疑就無法坐實,更讓軍營里因此幾乎被隔絕。大部隊動不得,陸菲嫣這等高手也面臨極大的危機,任何人不敢有輕舉妄動。

韓歸雁又去信欒楚廷,只言柔惜雪身受重傷,現在營中修養醫治。原本期望探一探欒楚廷的口風,萬一吳征真的落入燕國人的手中,還能以柔惜雪為質交換。一個十二品的大高手,頂尖門派的掌門,對燕國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只交換個吳征於燕國而言是筆不需多想的好買賣。可是去信仿佛石沉大海,連個回音都無。欒楚廷不理不睬,使者甚至不知道信件他看到沒有,更不要說回信了。

不過也就是有了這麽一出,韓歸雁才料定吳征至少現下還是安全的。否則燕國目的達成,必然要重視柔惜雪,不至於悄無聲息。

沉默,在很多的時候都是為了等待,等待一個結果,以決策下一步的行動!

「我能去桃花山尋找祝師姐的蹤跡嗎?」

「祝家主臨行前,曾吩咐過本將盡可能護你周全!上一回你離營一來是門派中事,本將實在不好阻止。二來幾位高手陪同,本將也沒料到之後竟然會有巨變……這一次危機重重,你真要冒險?」韓歸雁瞟了柔惜雪一眼,她知曉自己對倪妙筠沒那麽大的約束力,想讓她聽話,唯有拿捏住柔惜雪在自家手上這一點而已。

倪妙筠抬起頭毅然道:「我向來精於此道,且我個人的生死於你們並無關聯,你們也不會為了我付出什麽代價!找到祝師姐的蹤跡,於韓將軍與天陰門兩全其美,若有萬一,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有死而已!」

「好……」韓歸雁點了點頭,倪妙筠所言在理,且她的本事陸菲嫣評價極高,又熟悉天陰門與祝雅瞳,的確是強援一名。韓歸雁實在無法拒絕!

「謝韓將軍!」倪妙筠盈盈拜倒,以掌撫心以示誠摯道:「民女必然竭盡全力尋找祝師姐與吳大人下落,以報將軍恩德!」

「你不能就這麽去!做好了准備來找本將,隨下一隊搜山的軍伍一同去。」

「遵令。民女走後,月玦一人力不從心,還請韓將軍代為照料師姐!」

「放心,本將會遣春雨過來協助冷姑娘,柔掌門這里不會因看護不佳而加重傷勢。」

「謝將軍,謝將軍!」春雨手腳俐落乾凈,是韓歸雁的貼身侍女,被派了過來足見盛情。

倪妙筠大喜,結結實實地磕了兩個頭道:「請兩位稍待片刻,民女即刻去換月玦來,准備妥當後自來報知將軍!」

看她飛奔著去了,韓歸雁悄聲向陸菲嫣道:「聽聞她和祝家主關系甚好,看著待柔惜雪也是一片赤誠,不知道內里有些什麽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