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如魚得水·沉舟破釜(2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8739 字 2021-01-02

吳征忍不住又笑道:「雜書里看見的,這詩啊,原來可是哪來科考舞弊之用。看姐姐現下的樣子,實在合適極了。這一聲娘呢,姐姐是想叫得叫,不想叫也得叫。我娘那個人就愛這些,姐姐還是第一位,你若不叫,她定然不放過。所以,姐姐委屈也好,千肯萬肯也罷,這一聲是跑不了的。反正也跑不了,索性今日就把事兒辦了,今後習慣成自然,也就不需再行更多糾結啦。」

吳征說得強硬,玉蘢煙忽然愣了會神,倒未有郎君不夠體貼的怨懟,向他認真道:「姐姐明白了,娘愛這些,只因她太愛夫君,太愛她的兒子。」

「是了,就是如此。姐姐能明白就最好了,而且這一聲娘出了口,為夫還有話要好好地說一說!」

「嗯?是什么?」

「暫時保密,不是與姐姐,是與你那位剛相認的弟弟!這一回,我決計不讓他。」

吳府未曾宣揚,不少府中人都蒙在鼓里,不知多了位貨真價實的女主人。可天明後廳堂里卻來了不少人。

沒有大紅的喜字,也未張燈結彩,簡單得就像一場臨時的拜會。不過韓克軍並不介意這些繁文縟節,只需奉茶,便算是過了個場。至於今後再補,那是能過安穩日子後才說的事了。

吳征攜著玉蘢煙的手步入廳堂,只見中央一張梨花方桌,左右分坐了韓克軍與祝雅瞳,正含著寬慰又揶揄的笑等待。韓歸雁這位未來內宅之主則借著視線的遮擋,趕忙朝吳征眯了眯眼,氣呼呼一臉吃味地鼓起了香腮。隨即斂容正襟危坐在祝雅瞳身邊,含笑向玉蘢煙點了點頭。

儀式並不繁瑣,吳征與玉蘢煙跪地叩首叫了爹娘,又奉上了茶便了了事。鶯鶯燕燕們自然聚在了一塊,如陸菲嫣送了見面禮,說話卻說得雲山霧罩,如冷月玦則大有些羨慕……

吳征心頭一松,毫不掩飾地帶著臉上詭笑回頭,先向著韓歸雁一掃,萬分得意地走來。

韓歸雁心頭正有氣!這人先前瞞著自己和玉妃娘娘勾搭在了一起,如今又玉成好事,想來正志得意滿。現下還敢如此嘚瑟,真真要氣死個人!

「你好得意啦。」借著靠近的檔兒,韓歸雁悄無聲息地探出手去,拈起吳征腰間軟肉擰了一擰才松開道:「每回都是偷偷摸摸,今後不許!」

「雁兒見諒,必不再會了。」吳征並非敷衍虛言,今後當真不會,也不需要。

「且饒你一回,我去與玉姐姐說話。」算起來,玉蘢煙可是她的義姐,又有韓鐵衣這一層關系在,親近一番大有必要。只是與吳征錯身而過時,韓歸雁不由鋒眉一皺。

不知道怎生一副火花碰撞聲響起一般,吳征胸口里嗆出一聲冷笑,韓歸雁聽得一清二楚。同時,原本在她身後的,今日始終有些心緒不佳的韓鐵衣也起了身,同樣蹦出聲笑來。韓歸雁甚至不需回頭,也知這一下堪稱皮笑肉不笑之典范。

「小舅子早上好啊……」「妹夫早……」兩只男人的大手啪地握在一起,頓時吸引了整座廳堂的注意力。不唯擊掌聲太響各帶著不俗的力道,也因這兩聲稱呼實在扎耳。

離得最近的玉蘢煙與韓歸雁目瞪口呆,尤其韓歸雁不忍卒睹,以掌掩去了看著白痴的眼神,心中哭笑不得地再度大罵一句:「兩個蠢貨!」祝雅瞳看得忍俊不禁。愛子與韓鐵衣的爭執自於盛國覲見張聖傑之時而起,遷延至今,愈演愈烈,頗有水火不容之勢,誰也不肯聽誰的。祝雅瞳與韓歸雁回頭求助的目光一碰,一同念及來到盛國後的舊事來。

暗中棄了江州的從龍之功,除了各族的宗親家眷,兵不過韓家的私軍,尚不滿萬。借著大船一百,小船三百,載著只夠支應五日之用的糧草,一大家子人猶如喪家之犬於江州順江而下,進入東方的盛國,向江陵郡進發。

過了險灘惡水之地,一行人便散了開來。陸氏,顧氏,楊氏等宗族上岸換馬,有些就留在當地郡治,有些從陸路前往紫陵城。吳征則領著昆侖派殘存的兩位師姑與師弟妹們,仍聚在一起,由水路前行。虧得倪妙筠此前早與盛國聯絡停當,一路上隨行的盛國軍馬雖有監視之嫌,倒是讓他們暢通無阻,免去了許許多多的麻煩。

得脫險境,吳征松了一口氣,忽然倒下就此大病了一場。倒不是身體有什么問題,而是連遭打擊,身心俱疲,此前實已每日都在心弦崩潰的邊緣,這一放松下來,難阻病魔入體。

病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需兩三日便又恢復如初,只是精神上頗見萎頓之處。葬天江波瀾壯闊,吳征常立於船頭舉目四顧,又茫然不發一言,微眯的雙目里忽閃著異樣的光芒,誰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這一行水陸並進,直到在漢口遇見了費鴻曦。

老爺子先行前來,可謂給足了面子,不過吳征並未出迎。於情於理,他很想見一見這位天下第一高手的模樣。可如今他的身份已不同,費鴻曦也不能決斷他的事情。吳征凝望著昆侖派師尊們的牌位,掃過一個又一個的名字,在車廂里等待。

張聖傑幾乎後腳就到,腳程跟得極緊。皇帝車駕距離半里之地主動停步,龍袍鳳冠的兩位遠遠地下了車,不帶隨從步行前來,在費鴻曦身邊停了步,先向祝雅瞳點了點頭道:「祝夫人久違了,聖傑實在想不到你們到了江州,便立馬東行,來得實在遲了,還請海涵。」

「陛下這般說話,可是折煞了妾身。」祝雅瞳躬身還禮道。

張聖傑環顧左右,他帶來的大內侍衛遠在半里之外,吳征也早已擯退左右,只留下容身的車駕。他正容道:「這里是清凈之地無人打擾。這里也沒有陛下,只有張聖傑夫妻二人,望與吳兄一晤。」

「陛下稍待,小兒病體初愈,也未料到陛下忽然駕臨,且容他稍作准備,以免沖撞了聖駕。」

「聖傑等多久都不在意。」

祝雅瞳轉身進了車駕,原本還想吳征或許還有猶豫,不想入內時只見吳征正撫摸著胡浩與林瑞晨的牌位,低聲道:「這世道太亂了,娘,雁兒,我們一同去結束它!還世間一個朗朗乾坤。」他起身撩開車簾當先下車,領著祝雅瞳與韓歸雁一同現身。

與張聖傑相隔五丈之地,兩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忽生許多感慨。不久之前,一個是雄姿英發的少年大才,正平步青雲。一個卻是敵國質子,朝不保夕。兩人幾次會面,吳征對張聖傑或鄙夷,或難以看透。可當他面對著傳言中的盛國聖主真正穿上了龍袍,在皇後的陪同下站在自家面前時,他不得不承認,這位聖主的確有一國之君的氣度與風采。

象征著權勢的龍袍在他身上極為合身,年輕的帝王英俊而威嚴。可即便如此,也已掩不去在長安質居之時練就的平易近人之氣。這番氣度不僅是這一份外在,他只攜皇後前來,雖有天下第一高手費鴻曦先行在此等候,一位帝皇能做到如此地步,也足見心意之誠。

兩人忽然一同笑了起來。張聖傑頻頻點頭,吳征無奈搖頭。這一次會面,甚至可說是會師,並非天下大吉,而是兩條可憐蟲見了面,想找出一條抱團取暖,能活過之後暴風驟雨的途經而已。即使風光已易,兩人的危機都沒有丁點解除。

「吳兄遣拙性大師護我歸國,這一份心意銘刻於心。」張聖傑的本事遠比吳征想象的還要高,看他順利歸國,又一舉登基,拙性想必沒起到多少作用。不過以此起頭,親近之意大生,吳征道:「陛下亦遣能人一路相助,若無她相幫,此刻還不知前途何處。豈敢,豈敢。」

吳征的拘謹讓張聖傑默了默,又抬手四顧道:「既是私下,吳征一定要與聖傑這般見外么?」

「陛下始終是陛下。」吳征抬頭直視張聖傑的目光道:「金鑾殿還是私下里,吳某都是見到了陛下。」

張聖傑定定地看著吳征,似乎有些失望。兩邊剛有些熟絡的氣氛又冷落下去,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此刻,陪同張聖傑前來的皇後忽然輕笑了一聲。

鳳冠霞帔的後宮之主年歲不算幼小,看上去像是雙十年華出頭,已有沉穩之氣。明眸皓齒,飛眉鳳目,不僅美艷無端,舉手投足間俱見閨秀風致。手足間更隱有勁風呼嘯,料想身上負有不凡的藝業。張聖傑歸來不久便一同完成了登基與立後,可見此事籌備已久,這位女子從小小年紀開始便被挑選出來,始終是皇後的人選——甚至是唯一人選。

「妾身與表姐分別多年甚是想念,你們男人說話妾身也不懂,可否先去找表姐敘舊?」皇後輕松道,似乎不是陪伴一國之君面見重要的客人,而是與自家普通夫君會友,隨意得很。

「吳兄若是不嫌棄,為夫自然無妨。」吳征不解其意,正躊躇間,只聽皇後道:「幼時與表姐最是要好,她待人家最有耐心,肯陪著人玩耍,後來她去了天陰門就此難相見,望吳先生成全。」

「焉敢阻攔皇後娘娘。」吳征會心一笑,孫女費紫凝,她的表姐自然是天陰門的倪妙筠。

費紫凝來了這一出,先前的拘謹便又松快了許多,張聖傑一如既往道:「吳兄此來,一路艱辛我已盡知。昆侖之殤,朕感同身受,先望吳兄節哀。」

「謝陛下,昆侖根基已毀,不過人既在,昆侖便在。吳某雖慟先師,更不敢忘師長殷殷囑托,為昆侖尋安身立命之地,刻不容緩。」

「吳兄想要哪里,只管開口,聖傑無所不允!」

「嗯?」吳征雖已從倪妙筠口中知曉張聖傑的招攬之心,且權衡利弊之後,料想張聖傑不會生出對己方不利的想法。然而新登基的盛皇說出這樣簡潔干練,又不容置疑的話來,還是讓他大吃一驚。無所不允,若吳征說要盛國的皇宮做昆侖派新的山門呢?

張聖傑的目光炯炯有神,凜然不可逼視的威嚴下,又有一股謙和有禮,處處都透露著兩個字——誠意。他以誠心待人,人自然以誠心待他。兩邊若話不投機,才會惹出些胡言亂語來,若均是一條心思,吳征不會亂說,張聖傑提早誇下的也就不會只是海口。

吳征沉聲道:「陛下是否知道吳某的身份?是否知道究竟在做什么?會惹來什么禍端?」吳征是欒廣江之子,燕國實打實的龍種,也是條孽龍。燕秦兩國不能容他,盛國本也一樣。張聖傑以這般禮節,大張旗鼓地接納了吳征來投,一旦吳征身份曝光,便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盛國幾近附庸於燕國,欒楚廷也不會打算放過這位同父異母的弟弟,屆時伸手討要人頭事屬必然。盛國又哪里是燕國的對手?新登基的皇帝為國家穩定計,只能交出吳征換取一時的安寧。如若不交,莫說燕軍大兵壓境的後果,便是朝野中的動盪也壓制不住——為了一個他國的皇子與敵國兵戎相見,沒有這樣的道理。便是費,花兩家聯手壓制,也無可奈何。

「都知曉了,不是近日才知,二十年前種種跡象,便多少猜得到一些。年初於涼州與吳兄相見時,祝夫人的所作所為更是證明了這一點。吳兄,聖傑已深思熟慮,不是一時熱血上頭,聖傑說的話,不變,不改。」

「燕國大兵臨於葬天江時,陛下如何應對?」

「首先要糾正吳兄一點,燕賊若大兵來犯,首因不會是吳兄!」張聖傑直了直腰桿,道:「只會因為朕!」

「嗯?」吳征再度有些驚詫,隱隱然初次觸摸到盛國皇家的想法與決心,暗自心驚道:「陛下請指點。」

「無論吳兄來不來紫陵城,朕都不准備再聽燕賊一句話,一個字。欒楚廷初登大寶豈能容忍?吳兄,他要的不僅是你的人頭,也要朕的人頭!朕為其一,兄為其二,朕為何要聽他的?既不聽他的,又何須要顧忌他的想法!」張聖傑豁地起身,慨然道:「朕於長安城遍嘗辛酸百態,歸國當引領子民奮而自強,而非沉湎安樂,以為盛國世外桃源之地偏安一隅,久後任人宰割毫無還手之力。吳兄以為然否!」

「那么敢問陛下,兩國大軍交鋒,勝算如何?」

「盛國魚米之鄉,民皆富庶,從不缺軍資。如今大軍數量之多,不遜燕賊。」張聖傑又在吳征對面坐下,誠懇道:「盛國不缺統兵之將,缺擅勝之將;不缺兵丁,缺百戰老兵。吳兄來盛國,聖傑心中之喜難以言表。誠心天日可鑒,吳兄莫要猶疑!朕,不會退讓半點,必與燕賊決一死戰。如今天下三分,朕若敗了,不過再交出項上人頭,盛國仍可暫時偏安一隅,天下少個張聖傑又有何妨?若僥幸勝了,我盛國子民或有出頭之日!」

「吳某是問陛下,勝算如何……」吳征默然半晌,老話重提,問道。

「獨以盛國之力,一成,尚未必足。」張聖傑則啞然失笑,向吳征道:「吳兄若還疑聖傑包藏禍害之心,可就太多慮了。」

吳征也終於笑了起來。互以對方為救命的稻草,實則合起來未必能成大事,分,那是必死無疑而已。也直到此刻,吳征親耳聽見張聖傑以拳拳之心,道明死戰之念,才終於能確認這一趟東來盛國的抉擇沒有錯。普天之下,只有張聖傑還能接納吳府,接納昆侖派。普天之下,也只有這里才能給他一處安身之地。

那么他所要做的便只有一件事,讓這處安身之地自始至終安然無恙下去。

「吳某願效死命,他日事成,天下皆是陛下的。」吳征起身拱手,祝雅瞳與韓歸雁也一同起身。

張聖傑見此聲勢,大喜,即刻還禮,居然有些語無倫次道:「吳兄,這……我……聖傑竟不知所言,真是,真是該罰,該罰!」吳征願意效命,祝雅瞳則是他身後勢力最強的代表,祝家在盛國分毫未動,此後燕盛之戰時依然會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而韓歸雁所代表的則是盛國最缺的人才,能征善戰之將與百戰老兵。每一樣都是盛國急需,每一樣都完美地契合。

當吳征領著她們來,張聖傑由始至終都不曾掩飾對兩人的渴望,如今更是大喜過望道:「吳兄想要什么,請明言。」

「想要的不多。先要塊地,選址待臣到了紫陵城,再選取山明水秀,官道四通八達之處,臣以自家資財興建一座昆侖大學……」說到這里吳征一時失語,搖了搖頭略顯遺憾道:「興建一座昆侖大學堂吧。」大秦國世代忠良的昆侖派落得如此凄涼的下場,可見想要在這個世道里長存下去,從前的方法行不通。吳征的思維遠超當世,既然執掌昆侖派大權,自然要引入更為先進的理念,讓昆侖派源遠流長。

「就這么簡單?」張聖傑狐疑道:「此事吳兄隨時可以操辦。那官職呢?要什么?多少人?」

「咱們家上上下下,大都不出仕以免糾纏不清,沾惹麻煩。請陛下妥善安排韓鐵衣與韓鐵雁兩位將軍為先。」吳征越說越是羞澀道:「至於吳某,就向陛下討要個祭酒即可,若是博士祭酒,更不敢負聖恩。余者暫時不必。」

「兩位將軍若肯領軍,乃盛國之福,豈有不准?准了!准了!朕立刻著手准備,下旨之前也會與兩位將軍商議,以兩位的意見為准。」張聖傑連連搓手,又向吳征怪異道:「吳兄,你這是要……昆侖大學堂祭酒?」

「嗯……」吳征連連點頭,更加羞澀,心里居然頗有幾分爽氣。記憶中的大學校長啊,這得多大的學問才能坐在那個位置上?哪一位不是專業大拿,如今自己也能坐一坐,怎能不爽?

「額……」張聖傑還是回不過神來,倒是頗為躊躇道:「昆侖大學堂祭酒,聖傑一道旨意而已。只是博士么……咳咳,聖傑一人說了不算,得倪大學士說了才算。」

看他駢指遙點倪妙筠與費紫凝處,吳征也抽了抽嘴角,有些打退堂鼓。真要被大學士考上一考,過不了關不僅讓這個祭酒的格調降了三分,更是大掃自家顏面。

「那便先不著急了罷。陛下既有死戰之心,還請莫要隱瞞,這一路回紫陵城便請傾囊相告!」

「聖傑不敢有欺瞞。」張聖傑與吳征雙掌相握,又將空著的一只手扣了上去,殷切又大松一口氣道:「盛國得吳兄,如魚得水,更要感謝吳兄尚未入朝便獻上一份大禮,真是,真是,幸何如之。」離開江州之時,吳征將幾乎所有的軍資都留了下來,這一番【資助】梁玉宇,讓他有了底氣與成都相抗衡。雖說吳征對他不抱指望,也料得他久後必敗,可大秦國里自去兄弟鬩牆,倒是為盛國解了西面之危。

「陛下所言不缺的軍資,恐怕只是糧米吧?旁的呢?」

「額……吳兄所言極是,往年向燕國納貢,以鐵器為先。每年鑄造的精鐵百不存一,軍中刀槍劍戟無一不缺……聖傑今年不納歲貢,已召集能工巧匠日夜無休,望能趕得上。」

「無妨,這些臣有。陛下只要有兵,臣就有多少兵刃!」

「吳兄啊,聖傑該如何謝你?」

「臣就先要一處宅子吧,一大家子人的……」

「有,有……」

向紫陵城的路途不近,即使隨著聖駕也行了將近十日。已回了皇宮門口,張聖傑依然舍不得離去,扯著吳征的手瞪目道:「吳兄,此言非虛?」

「絕非虛言。只求陛下將這份名單整頓好,臣自會練出一支奇兵來。」

「我即刻就辦!」張聖傑拉開一道長長的條幅,里面密密麻麻爬滿了小楷,如今又多了一行。

「陛下,已回了皇宮,言語萬勿失禮。」

「吳兄放心。」張聖傑記錄完畢抬起頭來,怡然一笑道:「見什么人說什么,乃是聖傑在長安城練出的第一份本事,便是睡著也錯不了。吳兄既然堅持,聖傑不好勉強。只是聖傑依前所言,私下里你我兄弟相稱,這一點,聖傑也會堅持。」

得了皇帝的首肯,又得了權限,接下來便是打造這一支奇兵了。吳征並非兵家高人,雖有奇思妙想,真要成軍便得賴韓門兩兄妹之力。

韓鐵衣聽了吳征的構想,幾乎與他一拍即合,當即以滿腔熱情投入到構建這支軍伍之中,與吳征配合得親密無間。直到吳征提出要親領這支奇兵征戰沙場,韓鐵衣當即打住。

「為大將者,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豈有親冒矢石者?不妥,也不必。你這是擔憂我練兵不成,瞧不起我!」韓鐵衣連連搖頭。

一開始吳征占據著上風,一只巧舌如簧,五花八門的歪理居然能說得百戰之將韓鐵衣啞口無言,也算奇事一件。此後便急轉直下,韓鐵衣不管吳征說什么都是一句:「旁的都成,只這一點你得聽我這大舅哥的。妹夫,委屈了,委屈了。」

「你!」吳征氣不打一處來,還從未有過在身份上被人壓了一頭,偏偏半句話都辯駁不出來:「這法子是我想的,你不聽我的,難道我還聽你的?」

「好極!好計策!大舅哥我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這就請妹夫主掌全局,訓軍一事就勞妹夫大架,您親自來做,大舅哥我還有頗多事務繁忙,就不奉陪了……」韓鐵衣直接撕破了面皮,將韓歸雁都給賣了出去,總之一句話,不同意!也莫要拿旁的東西來壓我,你小子的身份還壓不住!

吳征別無他法,只得暫時擱置爭議,將旁的要事先行推進。只是這道訓軍的難題無論如何繞不過去,找了韓歸雁商議,英武的女將也是罕見服軟道:「吳郎,這事沒有二哥不成。我家三兄妹各有所長,如大哥軍威如虎,勢如破竹,攻無不克。我呢便擅長連脈結營,護城池不破。二哥不同,他用兵常以奇峰突進,穩中帶險。吳郎和我學過兵法,是否還記得其中的道理?」

「記得。」吳征愁眉苦臉道:「三軍戰之以奇,則需令行禁止,軍士上下一心。能以奇兵致勝者,其治軍之道必有獨特之處。」

「那便是了。這事我還真幫不了吳郎。」韓歸雁有些心疼,又有些好笑地撫著吳征的額頭,道:「此軍設立,人數雖只三百,然吳郎的奇思妙想,前所未有。翌日燕國來攻,此軍至關重要,若無二哥親自操演,難免有礙。屆時一城之得失關乎整個戰局,萬萬馬虎不得,此事非二哥莫屬。二哥治軍之能,可不是一句有獨特之處可以囊括,以我看來,天下難有匹敵者。吳郎這一支,這一支,哎,我都不知怎么形容,亂七八糟的兵馬,若想半年之內成軍,非二哥不可!」

於是乎吳征只得斷了旁的念頭,還得回去求韓鐵衣。兩個人一說此事便是吵吵嚷嚷,各自絕不退讓半步,已成了吳府上下茶余飯後的談資。

爭論不休成了潑皮耍賴,韓鐵衣的【為將之道】不拘一格,也把吳征的口頭給堵得死死的。不想世事變化如此無常,一朝醒來,小舅子成了大舅哥,妹夫成了姐夫,吳征又下定了決心絕無余地,可把韓鐵衣折騰得難受。

「我還不是你妹夫。」頂著韓歸雁噬人的目光芒刺在背,吳征硬起頭皮道:「今日你再沒理由推拒。實話與你說,你若還不答應,我便讓你姐姐出面!呵呵,姐弟剛剛相認,你不會就這么頂回去吧?」

韓鐵衣左右為難,又恨得牙癢癢,把吳征的手掌捏得咯咯作響。他的武功在韓家三子之冠,一身十一品的修為使發了力氣,居然被吳征雲淡風輕,視若無物,一時也是無可奈何。

「鐵衣,罷了吧,還是聽征兒的。」正僵局處,韓克軍嘶啞著嗓音發話道:「征兒若舉主帥大將,固然也有一己之長,以他的擅長難竟全功。昔年你都知之甚詳,因何到了今日,你卻改了主意?」

「哪!哪!你聽聽,爹爹發話了啊!說的句句在理,你就是強詞奪理,現在還敢嘴硬?」吳征聞言立刻大跳起來,手足舞蹈。

「哎。舉一門上下皆為哀兵,主帥親臨陣前,後退無路,豈非絕地之戰?」韓鐵衣不理吳征,垂首說出一番道理來。

「哀兵可用,絕地未必便絕。當是此時,斷後路而一往無前,凶地到頭,或逢凶化吉。」吳征聽得精神越發振奮,呱噪道:「破釜沉舟,背水一戰,你懂不懂?你到底懂不懂得?」

韓鐵衣落寞搖了搖頭向府外走去幾步,才道:「既然如此,你還愣著干什么?今日不去選賢任能么?突擊隊吳隊長?」

「哎,來了來了。」吳征這一下喜笑顏開,向家人告別後與韓鐵衣勾肩搭背,幾乎是扯著他的領子向府外疾步而去。

府中家人仍為那句【小舅子和妹夫】回味無窮,時不時笑得前仰後合,將玉蘢煙羞成了大紅臉。而祝雅瞳凝望著吳征的背影,一時有些恍惚。

與愛子離了山谷之後,仿佛又回到了從前的路徑里。新的吳府與舊的吳府一樣,祝雅瞳又成了愛子的引路人,可深閨夜里,山谷中的旖旎往復不斷地在夢里重現。新的吳府漸漸安定,慢慢有了笑語,有了溫馨,可愛子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很多,無論是外,還是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