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今夕明夕·憐花幾度(1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6152 字 2021-01-02

張天師赤裸了上身跪在地上,兩根荊條在背後綁縛得尖刺都扎進肉里,一身鮮血淋漓。他垂頭喪氣,目光不時抬起向門外一掃,頗顯自責又慌亂。

邵承安在他身前身後不停地踱著步,來來回回,往往復復,邊走邊搓著手心沙沙作響。嘴里的唉聲嘆氣與責備地嘖嘖聲更是片刻沒停過。

「我說小邵,你今日走的路,只怕夠從江州到紫陵城再來一趟了吧?你要再不消停,老娘一耳光過去可不會留手。」章大娘原本面無表情,想是此刻再也無法忍耐,一臉的橫肉跳動冷冷哼道。

「嘖。大娘,這都什么時候了?您能不能別和我計較了?」邵承安大是不滿,居然不客氣地頂了回去。

「呵呵,老娘的事早已辦妥,鬼道士的辦不成難不成賴到我頭上?一副死人臉,看著就來氣。」章大娘雖口吐惡言,居然真的不曾計較太多,不僅沒有抽響老大的耳光,還瞥了眼張天師,頗有些同病相憐的郁悶。

「你辦妥的那個最簡單,主人疼惜你而已。」張天師忍不住嘀咕了一聲,卻不敢和章大娘對視,微微偏過了頭。

「主人憐我丑怪又殘廢,怎么,你不服氣么?嗯嗯,難的你來辦。你不是誇了海口么?人呢?」章大娘也不動怒,笑得小眼眯成了一條縫道:「主人請放心,屬下親赴必手到擒來,短則五六日,長則半月,請主人稍待。」

一句話被她捏著嗓子模仿起來,活像是行將斷氣的母雞嘶鳴,卻讓張天師面色灰敗了下去,道:「罷了,罷了,待主人來責罰便罷了。誤了主人要事,這條命老道是不想要了。可恨,可恨!」

忙完了公務已是黃昏時分,吳征在大街上徒步回府。他左手提了盞制作精巧的宮燈,那是路上碰巧遇見,只覺無論款式花紋,還是掌上燈之後的明暗都是顧盼所喜,順手便買了下來。

晨間顧盼面色不郁,自打來了紫陵城後她便少言寡語,與從前的活潑大不相同。吳征對此心知肚明,幾回腆著臉前去討好,都換來刻意的冷落與疏遠。之前他待顧盼多少有些躲躲閃閃,如今也是報應不爽。

吳征不願再去觸怒顧盼,尤其是現今她的心靈正脆弱的當口。可有時身不由己,與玉蘢煙共過的患難,還有她腦中的《毒經》,無論哪一樣,都沒有再拖延下去的理由。將心比心,吳征自問若與顧盼掉個個兒,只怕已氣得瘋了。

「你就不能低調一點?非得這么大喇喇地走在路上么?」韓鐵衣有些不太習慣行人注視的目光與指指點點,無奈道:「有馬車不坐,我簡直懷疑你是不是喜歡活受罪。」

「我自行我的,管別人干什么?」吳征背著雙手走得頗為沉穩,還左右張望著尋找些有趣的小物件。

「你自己是什么身份難道不知么?」韓鐵衣搖頭嘆息道:「年輕多金生得俊俏就罷了,還做得一手銷魂的詩詞,燒得女孩子都喜歡的好菜。越是年輕的懷春少女,就越喜歡這種人。這種人若是喜歡了某個女子,那是誰也抵擋不住的,你說對不對?」

「對,都對。」吳征撇了撇嘴,被挖苦得心頭有些火氣,道:「而且我還很會說話,很會討女孩子的歡心,又風流的很。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無法拒絕。」

「既然你都知道,就自作自受,找我發什么脾氣。」韓鐵衣攤了攤手,道:「你的名聲,想怎么搞壞,搞得有多壞,都不關我的事。」

吳征買下兩支開得又艷又香的芍葯,隨手送給路邊兩位悄悄打量著他,也是眼睛最大最亮的少女,惹得兩位少女面泛紅霞,接過鮮花飛也似的逃了去。紫陵城里漸漸傳開了這位昆侖掌門的事跡,少女的情懷,誰又不想見一見這位傳說中的少年英傑?若能得他青眼看顧,或許也會有一段一生難忘的浪漫邂逅。

不想這位倒真的風流,乃至於有些孟浪。隨手送出鮮花就罷了,兩朵分送兩人,大喇喇地絲毫不知避忌,傳揚出去,少不得要被罵一句下流。

吳征其實不太記得那兩位少女的模樣,送完花便收了手,自言自語道:「一天敗壞一點,也就可以了,操之過急反顯刻意。嘿嘿,你以帥哥自居,固然要潔身自好不留惡評,我就沒那么多顧忌,最好市井里把我罵得越狠越好。」

「嘖嘖,當真也不易。」韓鐵衣點了點頭,不知佩服的是吳征這副城牆厚的臉皮,還是拿的起放的下的胸懷。

「陛下不介意,自會有人介意。他日燕國來討人,說不得我的身份要大白天下,屆時有一份罵名,陛下面臨的責難也輕一些。」吳征背著雙手加快了步伐,頻頻搖頭道:「就不知道盼兒聽見了,肯不肯讓我解釋兩句。」

吳府大開中門,以一番喜慶之姿歡迎主人回府。

「老爺回來了。」祝雅瞳在先,左右隨著冷月玦與韓歸雁。一句話說得吳征啞然失笑,也說得她自己暗暗發窘。

「回來了。」吳征忍俊不禁地應道,祝雅瞳半低頭躲開他的目光,又不敢真正偏頭,以免叫身後的二女發覺異樣。這副罕見的模樣嬌羞無限,吳征貪看不足,只盼再多看幾眼。

祝雅瞳暗自惱怒怎地鬼使神差地冒出這一句,略微不適之後,很快調整如常道:「府中事情可不少,征兒是先用膳,還是先做事?」

吳征看看天色,將宮燈在一旁放好道:「時候尚早,還是先做事罷。」

「好。」花廳里祝雅瞳鋪陳開一本本小冊子給吳征過目,道:「陸仙子心細如發,府內事有她助我,條理清晰不說,對老……爺於外也大有裨益。倒不是雁兒不好,她忙得不可開交,著實也管不過來。」

韓歸雁吐了吐舌頭不敢辯駁,心中倒是甜甜的。祝雅瞳原本待她要冷淡許多,隱約也能感覺到自己並不討她喜歡。從前不知祝雅瞳的身份,對此嗤之以鼻。自打在桃花山里隔世再逢之後,祝雅瞳待她就變了個樣,不僅親近得很,處處還為她說話。譬如這位內宅之主可從未有工夫管過宅中之事,祝雅瞳也是分說得明明白白。

「師姑一貫如此。娘,小師姑那邊今日如何?」吳征一邊翻閱一邊問道。

「和前些日子無甚不同,看不出什么不妥,可就是不太對勁,有些郁郁寡歡,又有些強打精神……」

「嗯……」吳征默然了片刻,道:「晚些我再去看她。」

「不必太過擔憂,你師娘比我們想象的都要堅強許多。」祝雅瞳抿了抿嘴,揶揄笑道:「分明想去看她,被罵了一頓都不敢太早去了。」

「可比幼時習武之時嚴厲多了。」吳征抬頭一時恍神,林錦兒從前待自己可謂寵溺有加,什么事都護著自己。如今成了昆侖掌門,慈母一般的師娘變得十分嚴苛,連探望時去得早了,都要被訓責一番。

母子倆一路邊商議邊聊天,冷月玦與韓歸雁不時附和兩句。冰娃娃在府里不顯山露水,甚少說些什么,若還是從前,她自可只管修行,現下天陰門根基已毀,門人死傷慘重。她雖未接任掌門之位,也與吳征一般,需扛起整個門派的重責來。兩人說到貼心處,相視一笑,只覺眼下有一步千鈞之難,可總算相互扶持,個中滋味亦苦亦甜,也自有一番美妙。

「天陰門這里我們都在用心,只是沒有掌門師姐首肯,我們拿不了主意。」

「無妨,該做的先做,於門派有好處,她總不至於來反對。」吳征本該深恨柔惜雪當年泄露他的秘密,不下死手已屬寬宏大量。可現今他不僅對天陰門的事情說得上用心,對柔惜雪也不做為難。除了祝雅瞳與冷月玦的面子之外,總還是有幾分私心在的。

「師尊仍是渾渾噩噩,我就怕她說一個不字……」冷月玦扁了扁嘴道:「也不知師尊何時才能回過神來。」

「玦兒放心,她叫柔惜雪啊!」吳征抬頭,向她露出個意味深長的微笑道:「」

祝雅瞳抿嘴一笑,道:「那為娘就先代玦兒謝過了。對了,陛下送了些禮物來,還有手書一封,無甚要事,征兒看看如何回復的好。」

【聞吳兄新得白玉美人,可喜可賀,特精選絲金牡丹同心佩一對,銜珠桃蕊碧玉釵一支,聊表心意。山白鳳蜜桃個大汁多,可惜今年雨水過盛日照不足,不及往年的甜。不過香味撲鼻,仍是夏季的上佳貢果,吳兄與家眷都嘗嘗,若覺味美,宮里還有的是。】

吳征掂了掂信箋,隨手毀去,道:「陛下的處事得當,生平僅見。我越發堅定來盛國是一條最好的道路。」

「年輕有為,又不為陳規所限,真聖主也。我們家本也有一位真龍,可惜他自己不喜。嘻嘻……」祝雅瞳吐了吐舌頭,壓低了聲音道。

「世界很大,大到難以想象。中原也不過是一方土地而已,把目光放得再大些,更遠些,在不在中原稱王稱霸,根本就不算什么。娘,那件事您去辦了吧?」

「當然。三只船向北,到了冀州後轉向東行,至連片的大陸後繪制地圖方回。另三只順海岸往南,後折而西向,依樣繪圖而歸。都是你吩咐的。」

「嗯。那就好,那就好。」吳征點了點頭,嘆息一聲道:「娘,您數度欲言又止,好似有滿腹心事要說,到底是什么?我看玦兒不在意,雁兒是已然憋壞了……再這么忍著,莫把咱們母子倆一同給憋壞了。」

韓歸雁香腮微鼓,鋒眉暗蹙,半慍半嗔的模樣在她英氣勃勃的面上,平添幾分可愛與嬌憨。吳征看在眼里,心下甚愛,也知女將若是這副模樣,多半心中正飛醋橫生,用壇子都接不過來。

「咳咳……有件事要與征兒相商!」祝雅瞳挺直了背,清了清嗓子道:「聽聞你近日來刻意敗壞自己的名聲,可有此事?」

「不得已而為之。孩兒是燕國皇子的身份遲早隱瞞不住,這又是重建昆侖派,又是組建兵馬的,陛下要受到詰難不會少,咱們家居心叵測的名聲也是跑不了。聽聞那位本該登基的殿下暗中動作頻頻,就等著陛下犯錯。我先把名聲搞壞了,陛下肩上的壓力也輕一些。呵呵,名聲這種東西,值幾個錢?」吳征自嘲一笑,想起在大秦國時自己名聲素著,深得百姓愛戴,下場卻沒好到哪里去。

「嗯,這些我們都知曉。只是我們在盛國算得上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許多事陛下心里再怎么千肯萬肯,明面上未必能表現出來,光靠著咱們這些外來人力有不逮。想在紫陵城里更快地站穩腳跟,少不得要有些迎來送往的禮節。這些你想過沒有?」祝雅瞳本就長袖善舞,以她的如花容顏與絕世風姿,做起這些來也比常人要容易許多。不過事關吳府上下,身份又如此地敏感,光靠嘴上功夫是萬萬不成的。

「尚未想過。」吳征一愣,喃喃道:「之前想著吳府里有什么事,只消娘與菲菲一同出馬,還不手到擒來?這么一說,倒是想的過於簡單,小瞧了盛國英豪來著。」

「所以呀,要尋著合適的盟友,不僅他們得在朝中說得上話,也得信任咱們吳府。這事兒拖不得,最快的方式莫過於聯姻。快刀斬亂麻,只消下了定便是自家人,今後有什么事都好商量。征兒你看呢?」

怪道韓歸雁又打翻了醋壇子!吳征忍不住伸出手去,撫了撫她額頂的青絲,笑道:「一定要這么著急么?」

「當然,刻不容緩。外事自有你們操心,內府有這等大事,自然要為娘的親自做主。」

「也對。」祝雅瞳顯然經過深思熟慮,哪一點都沒有辯駁的余地,也確是對吳府乃至於昆侖派上下最好的選擇。

身為外來人,想要融入本就不易。何況像昆侖派這樣的百年傳承,背後還跟著諸多豪族。不論有意無意,必然會驚動盛國原有的豪族,一不留神便會觸犯了他人的利益。

若是吳府自己都站不穩腳跟,又談何照應陸家,顧家,楊家這樣的族群?吳征一點就透,看韓歸雁的模樣雖是醋意滿滿,倒半點都不反對,所不滿的只是又要有人來分了一塊去,著實有些不爽。

「你可有中意的人家?娘選個黃道吉日,自會上門去說親。」祝雅瞳笑得意味深長,頗見揶揄,吳征來了紫陵城後幾無空閑,又哪來的什么中意人家?還不是由祝雅瞳拿主意。

「孩兒還有得選擇么?」吳征早已猜到祝雅瞳心中所想,哭笑不得道。

「果然心有靈犀,知子莫若母。知道征兒定然是肯,今日晨間,娘已和雁兒一道上了人家的門,把心中屬意說了個清楚。依為娘看,人家心中也是願意的。」

祝雅瞳一席話說得吳征抽了抽嘴角!從前也算泡妞若干,向來是手到擒來。不過一個個都是小火慢燉,循序漸進,待火候足了,香味滿溢之時才行采摘。哪有像祝雅瞳這么火急火燎,半逼半騙的……且聽她的口氣,不僅見了人,連對方家人都已見了,至少未曾被反對,否則也不敢這么誇海口。

「這么著急的么?」吳征哭笑不得,抹了把額頭冷汗,暗思近日來無論如何不能夜宿韓歸雁的小院里。否則腰上的肉怕是保不住了。

「急不急,為娘說了不算。」祝雅瞳慢條斯理地道:「現下倒有件急事,張百齡也失了手,正和小邵,章大娘在等你責罰。征兒你看是急還是不急呢?」

吳征再次抽了抽嘴角。張百齡當年行走江湖的時候綽號【搜魂天師】,尋人拿物也是響當當的一把好手。被祝雅瞳收服之後修身養性,武功也越發精進。他臨行前幾乎立下了軍令狀可不是胡吹大氣,就連吳征也以為是手到擒來。

「白玉美人看來不好得呀……」張聖傑先前恭喜他新納白玉美人,原本就語帶雙關。白玉美人四字近來可是頻頻在吳征眼前出現。

即將到來的燕盛之戰,盛國弱勢得實在太多。即使吳征開啟僖宗遺藏補充了軍器,又有韓家兩兄妹馳援,兩國的戰斗力仍然差距甚遠。想要取勝,就必須出奇制勝!

吳征來了盛國,除了伸手要宅子,要昆侖大學堂的地皮之外,還問張聖傑要了一份名單——盛國境內所有奇人異士,尤其是什么自詡為俠盜,義匪之流。

天下三分,連年征戰不休。市井間即使為了有一分自保之力,修習武功者也大有人在,三國莫不如是。所謂俠以武犯禁,就像吳征記憶中的前世,剛學會開車時總忍不住手癢,這個世界也一樣,修習了武功,總想著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業,震動震動天下什么的。

於是這類【劫富濟貧】的山大王,【取不義之財以資貧困】的俠盜便如雨後春筍一樣,除之不盡。

吳征在成都城里牛刀小試,利用祝家殘余的力量,以精細到極點的布置,在禁令之下的成都城組織了一場暴動,鬧得滿城風雨,連皇城都被燒了一把燎天大火。

那只是臨時拼湊的數十人。

若是高手們聚在一起,訓練成軍,這支軍伍便可聚可散,聚可摧城拔寨,化作大軍里無堅不摧之刃;散可隱藏行蹤,甚至連食水都可自行解決不必操心,靈活機動到了極點。吳征完全有信心能在戰場上發揮巨大的作用!至於人數,吳征設定為三百人。

盛國積弱多年,想要在短時間里增強戰力,唯一的途經便是唯才是舉。這些身具過人之能的俠盜,山大王,就成了吳征收服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