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一生所望·迷蹤薄幕(2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10397 字 2021-01-02

倪妙筠久在天陰門修行,此時也覺目不暇接,每一樣菜也都嘗上幾口,唯獨一道蒸魚卻讓她沉下臉來。

珍奇的菜餚越上越多,大部分倪妙筠也不認得,小二殷情備至,每上一道菜都會做個詳解:「姑娘,這道蒸魚非同小可,乃是用黑魚之背,鱤魚之肋,紅鮊之尾,桂魚之腹,花鰱之頭拼接成一整條魚。滋味多樣,又各具鮮美,請慢用。」

「我要的是清蒸桂花魚。」

「額……姑娘……」

「我要的是清蒸桂花魚!」倪妙筠性情溫和,本不至於與個待客的小二疾言厲色。這道蒸魚也是費了無數的心血功夫,等閑還吃不著。她認死了要吃清蒸桂花魚,則是小二報出菜名時,恰巧讓她念起那夜雨中漫步,紙傘之下的【斜風細雨不須歸】。以她的性子,見了好句自要問清楚上文。不得不說經典之作的神奇之處,一句桃花流水鱖魚肥居然勾起了倪妙筠的饞蟲,連上的菜色不是清蒸桂花魚居然都發起脾氣。

「是是是……」小二嘀咕著將魚取走,心道:「這道魚也沒毛病啊,彭廚子一年也做不得十條,為何她如此忌憚?莫非被看出了什么破綻不成?話說大爺到底是個什么想法?」

菜餚早已擺不下,小二將四張台桌合並成一張才堪堪足夠。倪妙筠每道菜都嘗,但都淺嘗輒止,無論合不合胃口。直到她開口道:「我吃飽了,上房可曾安排好了?」

「早已為姑娘備得妥當,請隨小的來。」小二立時停了菜,剛將倪妙筠送至廂房,茶水立刻就備下了。小二指著廂房道:「那里門後已備有熱水,姑娘要沐浴安歇,一切俱全,小的退下了,若有所需,姑娘隨時吩咐。」

倪妙筠舉起茶壺自斟自飲,淡淡點了點頭,待小二將房門關好後心道:「武功倒算不弱,這里真是古古怪怪。」

她起身推開屋內小門,只見一只大大的浴桶早已備好了半桶的熱水,只需加入涼水即可。桶旁放置脫下衣物的架子上,還掛著一只錦綉包袱。倪妙筠順手取下,只覺一沉,包袱里更傳來嘩啦啦的清脆響聲。打開一看,竟然是大錠大錠的黃金,足有三百余兩之多。另有明珠一串,白玉十面。珠光四射,白玉無瑕,俱都價值不菲。

「居然還發了筆橫財……」倪妙筠失笑道,她這一笑露出編貝的銀牙,耀目生輝:「原來真如他所料,江楓璃頗有資財,還可說得上是個富豪!」

浴桶看上去像是全新的,熱水也足夠舒適,但倪妙筠也沒有美美地沐浴一場的想法。她不知道自己脫光了之後會不會有人忽然闖入,雖然以她的身手,想要立時將身軀包裹起來不難,可她仍然不願。

趕了大半日,身體倒真有些疲乏,以清水洗凈了面龐,又以方巾簡單擦了擦身之後,倪妙筠和衣而卧,雙目一合就此睡去。細小的鼻息聲在她這樣的美女身上顯得萬分可愛,而不知是太倦了,還是天生就有這樣的本事,她可以轉眼就睡著。也不管追蹤的江楓璃是不是已經逃得很遠,或者在這間奇怪的客棧里會不會有人來暗算,而且還睡得很香,很沉。

像淦城這樣的城郭,有明面上的官府維持著基本秩序,就一定有暗中的勢力,在分配著各家的利益。山高皇帝遠,被派遣來這里的官員,只求城池安定即可,至於誰賺得多些,誰又賺得少些,只要他拿的供奉夠多誰都可以。而偏偏這種地方的利益之大,足夠引來多方勢力的角逐。譬如倪妙筠方才飲的鐵觀音,那一小撮茶葉最多可以泡制六道茶湯,卻要半兩銀子的天價!

暗無天日,四面不透風的暗室里,方才的小二剛剛掩上了房門。他知道這里坐著六個人,但是除了接自己進來的自家掌櫃之外,余人坐在哪里,長得什么樣,誰是誰,卻又一概不知。

「大哥,這是小弟的手下林興,為人機靈又謹慎,今日照會那妮子的就是他。」林興知道今日為什么會派自己去迎倪妙筠,也知道這位嬌滴滴的美女是自家大哥都覺得萬分棘手的人物,聞言急忙拜倒在地。

「你起來吧。」聲音不知從哪里飄來,聽在耳里顯得飄忽不定,不太真實。

林興又低頭等了許久,才聽那聲音又道:「你再說一遍她要你換魚的情形,把你看到的,聽到的,每一樣都說出來,就算你當下看見有只蚊子在桌邊飛了過去,也一並說清楚!」

「是。」林興只覺手心里開始冒汗,在這里的六位當家可謂是淦城里響當當的人物,他們如此謹慎凝重。不僅在還未交手時就露出怯意,一味討好,對她一個未必說得上刻意的奇妙舉動都顯得慌張不已。淦城可是大本營,己方人多勢眾,還怕得誰來?

但是老大的命令他不敢違抗,將過程又細細回想了一遍,才緩緩道:「那女子面容看不出什么異樣,絕大多數時候看不出什么神情,一直是冷冰冰的模樣。這道魚剛上時她並沒說什么,只等小的說出了清蒸多味魚的個中奧妙,才忽然變得有些惱怒,反復說了兩次她要的是清蒸桂花魚。」

「確實沒了?」

「沒了,不敢半點有瞞著幾位當家。」

「嗯,你先下去吧。做的不錯,有賞。」

暗室里又復歸沉寂了許久,才聽另一個尖銳得像是金屬摩擦的聲音猶疑道:「大哥,所謂清蒸多味魚,這妮子不要的意思,會不會是嫌咱們多余?」說話的人自己也不確定,卻讓暗室里又沉寂了很久。才聽那個飄忽的聲音道:「她當發現了天字一號間里的供品,這樣都不願離去……我也躲無可躲,既然她不領情,咱們只好和她做上一場!幾位兄弟可願助我?」

「多少年過命的交情,大哥既然撞上了厲害的對頭,兄弟們豈有袖手旁觀之理?大哥倒是稍安勿躁,底細尚未探明,不急著和她明刀明槍地做一場。這妮子進城時不加掩飾,定然已有不少人盯上了。且看小弟略施手段,讓……」這聲音聽著就有些機敏圓滑,說話聲越來越低。

「只怕會平白觸怒了對方……」大哥飄忽的聲音又起。

又一聲粗豪的聲音道:「在淦城里人多勢眾,一人一口唾沫也將她淹死了,還怕她不成?實在不成,不是還有……」

「不准!堅決不准!」大哥忽然聲色俱厲地打斷,沉默了片刻道:「不是怕她……否則我也不會留在這里和她決一生死。我只是覺得很奇怪,她明明發覺了我的行蹤,卻似沒有什么殺氣……我只怕原本可以好好地談一談,到時候鬧得不可收場,平白連累了兄弟們……」

「禮數咱們已盡到了,是她不識抬舉,可怪不得我們!」那機敏圓滑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道:「大哥若是還有猶疑,用我的計策豈不是最好?」

「也只能如此了……」

對於男人而言,仙子般的女子孤身出現,就像是獵物闖進了獵人的捕殺范圍。對這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甚至單純得有些傻氣的女子動些歪腦筋,幾乎是難以避免的事情。於是茶幫的供奉於右崢狼狽回城,很快就隨風散去。隱藏在暗中,把控著淦城利來利往的人們,談資就變成了正在【幽舍】天字一號房,帶著一柄普普通通的長劍,清純得惹人心憐,又漂亮得讓人心癢難搔的孤身女子身上。

即使在青樓里所有的紅牌姑娘加起來,都沒有她一根頭發絲值錢。這樣的女子固然會有人猜測她的來頭不小,可為上者也無法招架洶涌的【民意】,被說得多了也難免心動起來。肥羊既然送上了門,最起碼也得試一試,否則今後如何讓兄弟們心服?

女子進了幽舍後就再未現身,於是傳言也就越來越是玄乎。看見她容貌者固然吹噓得口沫橫飛,未能一睹芳容的則更加難以忍耐。

倪妙筠睡得很香,潛行伏擊是個苦差事,修行起來也分外地艱難。所以無論在哪里她都能很快地睡著,何況幽舍天字一號房的環境的確不錯,不僅安靜,淡淡的檀香也十分好聞,還有寧神靜氣的功效,錦被也是又滑又軟。

檀香氣味溫馨,天字一號房里的用量適中,使得房內的香味若有若無,那略腥帶甜的味道讓人心曠神怡。在檀香味兒里睡下的人,總是睡得十分深沉。不知不覺中,室內的香味變得濃郁起來,連甜味都重了不少。香味似有不同,卻又接近,睡熟的人很難察覺,甚至可能睡得更香。

可倪妙筠還是立刻睜開了媚眼,她輕輕抽了抽鼻翼,目光一寒,嘴角輕蔑一笑,又閉上了眼眸。

過了兩炷香時分,一根竹管捅進了房里,幾縷淡淡的煙霧從竹管中飄出,令房里的甜香味更加濃郁起來。竹管不僅能送入異香,還能將房內的聲息傳至另一端,只見一名尖臉男子側耳聽了半天,才低聲道:「這妮子睡死過去了,呼吸倒是很輕。」

「呸,睡死過去了怎地呼吸很輕?要是老子,呼嚕得打得震天響!」一人低聲喝罵道,不是心有忌憚,只怕已一掌呼在尖臉男子頭上。

尖臉男子叫起屈來,道:「大哥有所不知,這妮子身負內功,即使睡死過去了呼吸也輕得很。只是她現下一呼一吸都十分短促,這是吸了極樂仙葯之後內力暫失的跡象。這事兒我不是第一回干了,栽在我是手上的高手,比這妮子還強的也不少,大哥放一百個心!」

「哼!那就快些動手,這里是茶幫的地盤,光靠咱們可得罪不起!馬幫的胡大哥要咱們拿了妮子回去,辦得好了,也是個晉身之道。」這大哥生得油頭粉面,留著兩撇八字胡須,面目陰沉得滲人。

男子一腳踢開房門,剛瞧見在床上昏迷不醒,仿佛海棠春睡般誘人的倪妙筠,就覺身後傳來一股寒意。他四人一同轉身,嗆啷啷地抽出隨身兵刃,手腳倒是利落得很。

「哈哈哈,朱老三,這塊肥肉你吃不下,還是趕緊滾得遠遠的吧!」又是八人一同現身,領頭者毫不避諱地闖了進來,他先瞄了眼尖臉男子手中的極樂仙葯,又見倪妙筠依然昏迷不醒,才朝朱老三晃了晃手指道:「你若不走,可有得苦頭吃了。」

朱老三一張粉面漲得通紅,臉上雖有懼意,終究咬牙搖了搖頭道:「胡幫主要的人,你也敢來插手?」

「那可不巧了,本幫李幫主也要這個人!你也敢來插手?」朱老三立刻變了顏色。來人是酒幫的護法,酒幫勢力可不在馬幫之下,何況親疏有別,自己只是胡幫主隨意叫來的,擺明了有打探虛實之意,若出了岔子,胡幫主未必會認這個帳。

朱老三進退兩難,深知此刻決不能露怯,遂陰笑道:「那就請李幫主去向咱們胡幫主要人吧!」

「嘿嘿,嘿嘿……」來人笑了笑,猝不及防間八柄大刀一齊斬下。朱老三抬出胡幫主,想是來人對他的底細一清二楚,壓根不吃這一套,既然說僵了動手,當然要先下手為強。

兩撥人乒乒乓乓打在一起,朱老三這里寡不敵眾,武功也不及敵手,片刻間就連連遇險,眼看就要傷在酒幫幫眾的刀下。忽然眼前多了個人影,這人影白衣飄飄,如仙如魅,在空中這么一飄,十余柄兵刃便消失不見,又這么一轉,就失去了蹤跡。

兩撥人大驚失色,還未罵出聲來,就見躺在床上昏迷了的倪妙筠不知何時已坐了起來,素手一揚,十余柄兵刃被她拋在地下。

「住手!」又是一聲大喝,門外闖入一名滿面虯須的大漢,他虎目一掃砰地一拳打在朱老三臉上,大罵道:「狗一樣的東西,也敢來此地打擾本幫的貴客?」

此時那迎了倪妙筠的店小二才跟進房里,想是此前被五花大綁,繩索還來不及解下。他先氣急敗壞的對朱老三又打又踢,才跑到倪妙筠面前連連欠身,痛斥朱老三等人借著午後人少悄悄摸進店來,將店里的伙計全綁了,因此自己才怠慢了貴客雲雲……

虯須大漢沉著臉冷哼一聲道:「全都給我帶下去!回頭再行發落。」

「且慢。」倪妙筠擺了擺手道:「不能帶走,我有話要問。」

「姑娘請問。」他早早就藏在了門外,親眼見到倪妙筠驚人的身手,又驚又佩,哪里敢有二話。

倪妙筠摘下尖臉男子的竹管打開,不敢直接湊近,而是用手在竹管口扇了扇送來一絲氣息,輕輕一嗅,道:「這東西哪里來的?」

那尖臉男子被鋼刀架在脖子上,勉強笑道:「小的自家做了玩玩,不想驚擾了仙子,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倪妙筠自然不信,她也懶得逼問尖臉男子,而抓向虯須漢子晃了晃竹管。虯須漢子嘆了口氣道:「明人不說暗話,在姑娘面前不敢說謊言,在下料想這是馬幫胡錦給的。只是,只是,胡錦從何而得,這實在說不得,姑娘見諒。」

「麗春花煉制的東西,用量不同,效用便不同,少則讓人發暈,乃至昏睡,多了可能產生幻覺,甚至致人死命。對么?」倪妙筠將竹管封死後自行收好,向虯須漢子道:「我不來為難你,你是哪家幫會的。」

「在下是茶幫幫主荀永春。」虯須漢子欠身達道。

「幫主?那我向荀幫主討要一個人成么?」

「請姑娘吩咐。」

倪妙筠不答,以手指蘸了點茶水,在桌面上寫了個江字。荀永春茫然搖頭道:「姑娘說的是?」倪妙筠又在桌上寫了楓璃兩個字,見荀永春依然不明所以地搖頭,遂柔聲道:「荀幫主既不認得他,為何今日禮節甚重?」

「那是在下敬佩姑娘,又怕驚擾了仙架,只得出此下策,望姑娘海涵。」

「哦~」倪妙筠不置可否,目光一轉,道:「敢問這些人荀幫主要如何處置?」

「他們只是些小嘍啰上不得台面,就算要了他們的命,也不配給姑娘賠禮。在下會向他們幫主要一個交代!」

倪妙筠微微一笑道:「好吧。那我也一道兒去。」

荀永春一愣神才會意過來,伸手虛引道:「姑娘請。」當先而行。

倪妙筠心中暗道:「看這幾家幫會平日里該是一起發財,可彼此之間又不見怎么對付……荀永春拿了道理,又明顯十分猶豫。麗春花,江楓璃,還有六大幫派暗中作祟,淦城古里古怪的,倒是越發有趣了。他猜的沒錯,把江楓璃趕回老巢之後,必然會發現些有趣的事情。」一個江楓璃,不值得吳征去等,也不值得倪妙筠親自走一趟非抓著人不可。只是在細微的蛛絲馬跡里,吳征敏銳地發現了什么,與倪妙筠計議之後才有了這一趟出行。

淦城里隱藏的大網雖未接觸,但從種種表象來看,吳征的猜測已有了眉目。如今要做的就是抓著把柄,再順藤摸瓜地找出網繩來。大網的繩索如此多,即使對手壯士斷腕,一時間也來不及盡斬密密麻麻的網繩!

幾人剛走出客店,【幽舍】對街的賭坊門口便有一人大喇喇地坐著,兩邊的隨從幾乎將大門都堵了個結結實實,成了名副其實的【堵】坊。賭坊里的護院想是前來阻攔,已被打倒了一地。

荀永春臉色一沉,虯須都幾乎張了開來,惡狠狠地隔街相望道:「李幫主,你這是什么意思?」

「好說好說。」那人生得白面無須,作文士裝扮,向荀永春拱了拱手道:「荀幫主開的是賭坊,在下來賭坊自然是耍子兒來了,還能有什么意思?」

「嘿嘿,那好。」荀永春只擺了擺手,露出個陰笑,道:「禮尚往來,李幫主不要介意。」

「不會不會。」李幫主依然笑得燦爛道:「荀幫主自便就是。」

荀永春臉色沉得更黑,對手打上門來想是也做足了准備,自己遣人去抄他的老巢未必討得了好。這一切可說始料未及,老三原本使了計策,放出風去誘人上門,只是想試一試倪妙筠的本事,若能禍水東引,正好坐山觀虎斗。不想兩邊大打出手之後,倪妙筠油鹽不進,既不追究,也不放過,生生成了現下的局面。若在平時,茶幫實力雄厚也不怕其余幫派,今日卻有高深莫測的倪妙筠在此,至今還摸不透意圖。按大哥的說法,這妮子從吳郡攆兔子似地趕了他一路,恐怕善者不來。

正僵持間,倪妙筠忽然回頭向荀永春道:「堵了門便進不得了么?我也想進去耍耍子兒。天秤賭坊?倒是好名字。」她抬步向對街走去,那優雅的身姿著實迷倒了圍觀的一眾人。酒幫不是善茬,既然堵住了門也沒有退讓的意思,倒有不少圍觀者見她一個嬌滴滴的姑娘要碰這些惡漢,心中暗暗地為她捏了把汗。

「讓開。」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倪妙筠抬步之間砰砰聲不斷,六名前來攔阻的漢子只覺眼前一花,便被她踢飛在地,哼哼唧唧地爬不起來。

李幫主大吃一驚,萬萬料不到倪妙筠的武功居然高到了這種地步。方才那幾腳雖被擋住了視線,隱約間只見腿影重重根本看不清來路,真要踢到自己身上,只怕也未必接得下來。

「大膽。姑娘傷我部從,可知冒犯了本幫何罪?」李幫主再也坐不住,趕忙起身站定,雙手做虎爪之形,極為緩慢地向倪妙筠抓去。那掌心隱隱泛出血樣的鮮紅之色,除了他內力深厚,掌勢凶猛之外,竟然還練了鐵砂掌的功夫。

「讓開。」還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倪妙筠身周似起了一堵無形的氣牆。她仍是緩步向前,李幫主的虎爪卻定在她兩尺開外,怎么也抓不下來。不僅如此,倪妙筠走一步,他便退一步,倪妙筠跨過了賭坊的門檻,他已漲得滿面通紅,仍被逼得連連退步。

幸好賭坊里早已清空了客人,倪妙筠進入之後,荀永春也立刻閉上了大門,才沒多少人看見他丟丑。

賭坊里各種賭具應有盡有,倪妙筠側耳傾聽,確信除了屋內的十余人之外,再無旁人,便道:「我知道你們有很多疑問,我也有。不妨你們分別與我賭一局,贏家可以任提一個條件,如何?」

那李幫主方才一敗塗地,正自氣悶,聞言立刻道:「好!賭什么?」他久在市井里廝混,武功雖不及倪妙筠,賭場上卻是浸淫已久,不信還玩不過一個小妮子。

「你說吧。」倪妙筠連規矩都不明了,卻揮了揮手道。

「賭搖骰子,比大小,最是簡單。」李幫主擺好了骰盅,冷笑道。

「那就賭小吧。你先來。」李幫主是老熟手,將六顆骰子一摸便知輕重,其中還有三顆灌了鉛,正是為了作弊之用。他舉起骰盅連連晃動,忽而啪地一聲落在桌面,陰陰笑道:「六個一,姑娘輸定了!」揭開骰盅,果然是六個一。

倪妙筠卻道:「你輸了。」她也不搖盅,而是抓起六顆骰子,屈指一彈,一顆骰子咕嚕嚕滾向桌邊,被桌沿一擋便即停下,隨即她又擲出第二顆,第三顆……一顆比一顆迅疾,一顆比一顆力道大。只聽啪啪啪五聲響過,後一顆骰子均將前一顆撞得粉碎,直至最後一顆停在桌沿,向上的那一面正是個一點。

李幫主看得目瞪口呆。這方法雖是取巧,一手高明的功夫已是展露無遺,後骰子撞前骰子,前一顆粉碎,後一顆分毫不損,這一手自己無論如何做不到,更不要說像她這般舉重若輕。

「你先回去吧。我想好了問題時自會來找你。」倪妙筠趕跑了李幫主一眾人,待賭坊里只剩下茶幫首腦之後,才向荀永春道:「你要和我賭一場么?」

荀永春面目凝重。倪妙筠的武功在整個淦城無人能敵,若是群起而攻之,她最多也是抽身而去。若是哪日又悄然回轉,必是天大的禍患。為大哥計,為茶幫計,這一局是非賭不可。但一想起倪妙筠神乎其技的手段,又實不知該如何贏下來。倪妙筠一路追著大哥來此,其目的呼之欲出,若是輸了,又該如何是好。

「是!」荀永春硬著頭皮坐在倪妙筠對桌道:「不知姑娘想賭哪一樣?」

「你確定要與我賭么?不要他來?」倪妙筠伸出一指,青蔥指尖所點之處,是一名獐頭鼠目,見之令人生厭的男子。這樣的人,走在大街上,人人都不願多看他一眼。但也真是因為生得實在太丑,誰也不願意看他,才特別容易被人忽略。

那男子苦笑一聲走到桌前,向荀永春道:「二弟,有勞了。」

坐下之後,他揭去易容的面具,又是搖頭苦笑道:「姑娘真是好眼力。」

「茶幫的人物我已見識過了,算不得差勁。幾位當家的更是一把好漢,你這般模樣,本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江楓璃!」

江楓璃揭去面具之後,模樣固然好看了許多,可也說不上多俊俏。他嘆息道:「在下往日屢試不爽的招式,總叫姑娘一眼就窺破,實是無地自容。在下想在賭局之前先占個便宜,敢問姑娘是怎生找著在下的蹤跡?在下自問藏得夠隱秘,夠謹慎的……」

「這個問題當我奉送。你在吳郡察覺有人盯梢之後藏了起來,原本天下之大,遍地難尋。不過盯梢之人無功而返,你還是不敢現身。我從吳郡去查找你的蹤跡,我的本領比你強,自然找得出來。」

「姑娘為何料定我還是不敢現身?」

「因為你怕是個圈套,怕盯梢的人去而復返,所以你一定會繼續躲下去,一直躲到風平浪靜為止,三年五年都在所不惜。」

江楓璃笑得更苦,道:「姑娘又憑什么料定了我會怕呢?」

「因為你雖犯了案子,卻不是貪得無厭的山賊盜匪。你身價不菲,也多有親朋好友,所以你自恃能為,犯不著冒險,寧願多躲些時間,也不願貿然現身。你要問我怎么猜出來的么?你的每件案子數額都不大,說明你對官府的做派了解得很,數額不大的案子,以你的本事要找出來不易,官府查了一陣沒有結果,自然會擱置。另外,你的每件案子都有個有趣的相同點,尤其是白玉美人一案可以看得出來,你這個人不吃虧。奪不得白玉美人,拿二百兩銀子的本錢也成。這么斤斤計較的,一定是個生意人。一個武功高,熟知官府門道,又斤斤計較的生意人,你說他沒有囤下幾許身家,你信么?」

江楓璃聽得目瞪口呆,想不到從這些細節里都被人抓出了脈絡,不禁心悅誠服道:「姑娘高智,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

「其實你很聰明,只是……有人比你更聰明。」倪妙筠雙頰微紅,粉面含春麗色更盛,輕笑道:「若沒有他給的線索,我未必能找得著你。」

「高人行事,高深莫測,在下沒有旁的話了,姑娘若不介意,在下想與姑娘賭一局牌九。」

「比大?還是小?」

「大。」

「什么牌面最大?」

「至尊寶!」

「好。」倪妙筠一瞥面前紅白點相間的四面木牌,伸指連彈。

第一面木牌打著旋兒飛起,其速之慢令人懷疑上面是不是吊著根繩索,否則怎會如此御風飛行一般?第二面木牌卻是快了許多,兩面木牌在空中相撞,牌身發出脆響被打得粉碎。只留下點數飄飄盪盪地落下左右排列,正是一幅【至尊寶】。至於為何點數恰巧相當,則是倪妙筠將木牌撞擊時,原有的紅點白點有些一分為二,恰巧湊了副【至尊寶】。

這一手神技較之先前的擲骰子厲害得多,江楓璃見狀長揖到地道:「好一招太陰無形,小可本名於右崢,今日得見天陰門高足當面,敗得當真不冤了。」至於另一副牌也不用比了,倪妙筠可以以少變多,想要把多余的點數變少也不是難事,只需震成粉末即可。

倪妙筠秀眉一挑,不想此人居然還有這等眼力!她伸手一抬,忽然沉下臉道:「既然認輸,你且先告訴我一件事!你明知白玉美人難得,你的目的原也只是二百兩銀子,為何強要去奪?你家大業大,為何二百兩銀子都要順手去搶一搶?若有半句不實,我當場取你性命,再毀了你茶幫上上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