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世易時移·天子一怒(2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9678 字 2021-01-02

「莫要耍嘴,好好說!」冷月玦抓著吳征的手臂搖晃著,半是哀求,半是強迫道:「說清楚,這般說話說一半,可要急死個人。」

「莫慌莫慌。」吳征拍著她的手背寬慰著道:「柔掌門失了魂魄才變成現下的模樣,天陰門就是她的魂魄。天陰門已覆滅,於她而言就是魂飛魄散,只存一具軀殼。想要她清醒過來,唯有魂魄歸體才做得到。所以我說不要急,待過了眼下難關自然有絕佳的時機,咱們現下靜待天時,讓柔掌門也好好休養便是。她忙碌了多少年?過些清閑簡單的日子也不錯。別說她現下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看看前些日子那皮包骨頭的樣子。子非……這個這個,嗯,嗯?焉知其樂?」

冷月玦與倪妙筠一愣,知道吳征沒有信口開河。他說得雖簡單,考量卻十分全面,連讓辛苦操勞了二十年的柔惜雪放下重擔,好好歇息一段都考量到了。以冷月玦對吳征的了解,自知他必然有極其深遠的盤算,現下沒做,的確是時機未到。

不論出於何種目的,心意十分誠懇,還周到細膩,反倒讓冷,倪二女有些羞慚。比起吳征這個【外人】都想著讓柔惜雪歇一歇,自家反倒像個無情的農戶,恨不得天沒亮就揮起鞭子,趕著牛兒下地去干活……說開了二女,終於讓桌上又歡樂起來,吳征卻也愣了愣神。

自家真的是名醫生,身上有極為先進的醫術傳承。可在這個世界里,他的醫術中有用的不多。其中他自覺最有用,最能應急的早已傳給了疼得捧在手心怕掉了的寶貝。可是她卻不在吳府已有數月,一晃而過的數月,久得仿佛已是千年之前。

秋風掃過曠野,卷起一席風沙,迷天迷地。

比起荒涼又空曠的涼州,這樣的風沙當然算不得什么。涼州的風沙卷起來就像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打在臉上仿佛一個個大耳光抽來似地生疼。但在綠草茵茵,即使在冬季仍有盎然綠意的江南,這樣的地方足見有多么地人跡罕至。

五百余匹駿馬踏著隆隆的蹄聲,或三五成群,或排成一列。原本的綠草地早被數月來馬兒反復的踐踏踩成一片荒地。馬上的騎士嫻熟地控制著馬匹,發出沖殺般的吶喊朝前猛沖而去。而前方兩千余兵丁像一群被趕散了的鴨子,朝著前方四里地的山坡狂奔逃竄。

只有到了山坡,馬兒的奔跑才會慢下來,也只有占據了高坡居高臨下,才會讓這幫騎士有所忌憚。

騎士們沒有攜帶武器,否則只需將大刀橫架於馬背,所經之處便會留下人頭與殘肢斷臂無數。拜騎士們嫻熟的技巧,只是縱馬驅趕,趕上時便刻意控馬避讓,即便如此,馬兒奔行之間難免要踩傷撞傷亡命奔逃的兵丁。

跑得快了才能安全,跑得慢了,隨時都有重傷甚至性命之憂。在這處軍營里,操演時若是送了命只能怨自己沒用,活該。朝廷固然會優加撫恤,但是可沒人會因此擔上殺人的罪名。

沒有人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也不肯讓馬兒重重地踩上一腳。

雖說營中的醫官是位明媚靚麗,雙目一眨之間便能勾走人魂魄的絕美少女,也沒人願意拖著一身傷痕,滿是鮮血地去見她。

在血氣旺盛直沖天際的軍營,有這么一位少女是幸事,也是危險的事。誰也不知道憋悶又壓抑的兵丁哪一日會狂性大發,不管不顧地犯下什么事來。

不過這位少女是個例外。

在她入營後第三日,便有位百夫長抓耳撓腮。百夫長沒有發狂,也深知軍法的嚴厲,他只是太過驚艷於少女的美麗,按捺不住想著只消碰上一碰,抱上一抱,討些便宜便已受用不盡了……可惜當他伸出的手被少女輕輕一撥便不由自主地轉了個圈,再被一腳踢得飛出營帳,趴在地上仿佛一身骨頭都給踢散。他還渾渾噩噩不知究竟為何,少女出手時他的眼好像花了,全然看不清就只剩下哼哼唧唧。周圍的嘲笑聲如此刺耳,他心頭大怒,卻怎么也爬不起來。也還沒等他有力氣爬起來,便被監軍帶著人死狗一樣拖走,給吊在了大營中央的旗桿上。

三十鞭的重罰下下透骨,每一鞭下去都發出清脆響亮的笞聲,也濺起一蓬血花,有時還卷下一大片血肉來。鞭刑幾乎要了他八成的性命,哪成想還在旗桿上一吊就是三天三夜,除了每日一壺的水吊命之外,粒米未進,待他被放下來的時候就像死人一樣。

百夫長終究是沒有喪命,只是將養至今還站不起來。自他犯了事之後,再沒有一個不開眼的兵丁敢在醫官營里放肆,也再沒有人敢對少女有半點非份之想。

軍法的嚴厲澆滅了兵丁們的血氣,但讓他們對這位少女醫官恭恭敬敬,在營帳里連大氣都不敢喘,更不敢頂撞半句的,還是少女的一手妙術無雙。

營寨立起之後,無論日曬雨淋,操演沒一日斷過,連方法都一模一樣:五百余騎不停地趕著人向山坡跑。於是每一日都有人受傷被抬來醫官營帳里。傷得輕的滿身鮮血,傷得重的皮開肉綻,骨折筋斷比比皆是。

少女對岐黃之道一竅不通,連個頭疼腦熱都不會治。但她一雙巧手卻能在片刻間正骨,止血,再把干凈的白布以眼花繚亂的手法將創傷處包扎好。

少女每日都會有一段時光十分地忙碌,那時她額頭香汗像是一顆顆的小珍珠,更是散發出少女獨有的清透體香。她就像位聖潔的仙子,顧不得擦一擦,一邊包扎之外,還不住地傳授著技藝:「這里,這里,一共兩處穴道按得實了,片刻就能把膝彎的血止住。一定按緊了,創口血凝之前莫要松手。包扎時要注意纏緊,莫要讓創口見風。這樣,這樣,看仔細些……」軍營里漢子,最直接,也最實在。會造成最多死傷的,也只有戰場上交鋒時的利器。他們都深知少女這一手包扎之術有多么重要!得她救治活命的機會無疑要大上許多,而她傳授的技巧學會的人越多,能活下來的人也就越多。

無人不肅然起敬。

當時已入了夜,少女在給一位百夫長包好了膝上的傷口後,那百夫長仿佛忘了身上的疼痛,撓著頭道:「顧大夫,經您的巧手包上了一層,這腿怎地比我從前的還要好看些?」營帳里爆發出一陣震天價的笑聲,連少女也都被逗得樂了,眼角一彎咯咯笑出聲來。那雙眼眸笑起來時就像一輪滿月被從中劈開兩半分嵌於鼻梁兩側,秋波款送,顧盼生輝。漫天繁星籠罩著這片曠野,少女的眼眸一眨一眨,頃刻間倒轉了星河……軍營的生活無比地枯燥,更比不得從前的錦衣玉食,可少女還是極盡地滿足。不知不覺間,這里的每一處都開始牽動起她的心扉。第一次,她憑借自己的雙手贏得尊重與贊頌,她終於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也親自抓在了手里!

陷陣營,奇怪的名字,奇怪的操演。

少女入營時只有千余人,本以為這支新招募的兵馬再也普通不過。可是幾月來,人數從千余到五千,再到一萬,再到至今的三萬大軍。入營的有新招募的新丁,也有不知從哪里抽調過來的精兵,天南海北,新老交雜,全數混在了此處。他們之間唯一的相同,便是誰也不准離開,即便死,也要死在營里。

入了營之後,你的名姓就在世上消失了,誰也找不著你,也見不著你。少女會義無反顧地來到陷陣營,正是在應征時聽到了這一點。

她躍上樹杈倚在樹干上遠遠眺望著操演,喃喃自語道:「這樣練兵,能練出什么來?這處軍營古古怪怪的,究竟葫蘆里賣的什么葯?」歷經了生離死別,再不是在湖邊滿是夢想,連修行都無時無刻不在臆想著心上人的單純女孩。少女的臉上仍顯稚嫩,肌膚依然瑩白如玉,艱苦的生活也奪不去她的麗質天成。可扎得奇緊,令腰如約素的簡易腰帶,剪短了只需隨手一挽便能盤起的秀發,破損了幾處袍角也渾不在意,仍然穿在身上的外衣,都在令她在稚嫩與閨秀的文靜中透出一股野性的魅力來。

再也沒有粉黛,不需在每日晨間醒來就去考量今日要施以怎樣的妝容以引人注目。可臉蛋不經意間擦上的灰土,即使是黑色的污跡也毫不影響她的美貌——無論是什么色彩,加諸於她的臉蛋之時,都在為少女增光添彩。

在軍營數月雖學了不少用兵之道,終究還是些皮毛。少女雖知這樣的練兵個中有深意,也摸不清所以然。她目光一轉,見醫官營地里近百名男男女女正忙碌不停,不禁又有些自得。

自少女露了一手技藝之後,將軍便立刻將醫官的數量加大到了百人,全由她統領。且聽聞這批醫官將包扎技巧學好了之後,陷陣營會再招收一批醫官,逐漸開枝散葉出去。

少女扁了扁嘴,忽然有些喪氣。無論人品樣貌,還是自己的武功,放在同齡人之中早已是上上之選,在軍營里也是短短時刻就闖出了名頭,看著輕而易舉。偏偏在逃出來的府上非但不顯拔群,還處處是個拖人後腿的。青梅竹馬的少年郎早已遠遠甩開了她,身邊更有了數名紅顏,原本以為自己會是他當然的妻子,不想卻漸行漸遠……日日處心積慮地想要吸引他的目光,得到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忽視。

「我真傻。」少女自嘲一句,灑脫一笑躍下樹杈,拍著掌大聲道:「傷者一會兒就到,都打起精神來,讓受傷的弟兄們早日復原!」戰爭的味道已越來越近了,少女雖不知細節,卻知道這一戰無可避免,而這一處怪異的營地也躲不開戰火的席卷,甚至隱隱覺得有朝一日,她會在戰火的最中央里經歷煉獄的殘酷。

「這一戰若是能勝,我在背後悄悄地也使了一份力,總不會再被人說拖後腿和幼稚。他知道了,也不會再覺得我只是個沒用的小姑娘了吧。」少女聽著醫官們整齊劃一地應和聲,深喘了一口氣挺了挺胸脯,抽出倒背著的雙手卷起衣袖,騰騰騰地向營外走去。

江南的秋天總是分外地短。炎熱的天氣剛剛轉涼不久,連樹上的枯葉還未落盡,一股寒風便吹來了冬季,奔騰的大江更是為虎作倀,豐富的水氣將這股寒風嚴酷地肆虐於兩岸,寒冷透骨。

或許更南的閩粵之地還不冷,但紫陵城里的人們還是穿上了厚厚的棉襖與皮裘。彤雲密布,朔風呼嘯,陰郁的天空里飄飄揚揚地下起雪來。

與寒冷一同來到紫陵城的,還有燕國的天使。孫賢志又一次踏入了紫陵城,這一位給盛國帶來了無限屈辱的燕國中書舍人,帶著燕國新君的聖旨,第一次向盛國新君傳達旨意。

這些事在盛國習以為常,幾代來都是如此。

許多人已然麻木,也接受了現實。羸弱的盛國抵擋不了燕國的鐵騎,這個國度只適合歌舞升平,吟詩作賦。盛國能在大部分時間里遠離戰火,已是燕國最仁慈的恩賜。遲早有一天,這片國度的君主也會跪在燕君的腳下,俯首稱臣。——在他們還未繼位成君主之前,他們的祖祖輩輩已經不止一次地這么做過。

也有些熱血沖動,不堪屈辱者暗中咒罵著國君的無能與軟弱。江東子弟多才俊,盛國雖弱,未必沒有一戰的勇氣與決心。不戰而降,只做錦綉文章討些口舌便宜自欺欺人,每年里盛國百姓憑借勤勞雙手創造的財富,卻大半大半地被貢給燕國。平起平坐的兩國,因為君王的服軟而被人恥笑,平白地低人一等!經年累月,累積的怒火就像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暗流涌動,似乎隨時會化為一場颶風。

張安易承受了一輩子燕國給他的屈辱,也承受了一輩子子民們對他的咒罵,終於閉上了雙目,將針氈一樣的龍椅傳給他的兒子。而坐上了常人夢寐以求龍椅的張聖傑,也幾乎沒有一天安生過。燕國天使到來的消息讓這位新任的國君面色發了白。

就在金鑾殿里,龍椅之上,當著朝中大臣們的眼前,面色發白,冷汗滴落,顫顫巍巍地道:「速……速令宮中儀駕在江邊迎接燕國天使,花丞相親自去,萬勿怠慢……違令者……違令者斬立決!」懦弱到了這等地步,對燕國更是怕到了骨子里,張聖傑的軟弱比乃父猶有過之。畢竟是幼童時便被送到了長安做質子,經年的擔驚受怕,聽見燕國兩字簡直比厲鬼還要可怖。為了讓燕國滿意,接待使臣甚至動用了宮中儀仗,聞所未聞。

消息很快就伴著寒風吹遍了盛國大地。任勞任怨的花丞相領著宮中儀仗在江邊等候無論年紀還是官銜都低了他一頭不止的孫賢志,恭恭敬敬地將他接進紫陵城。剛至城門口,國君的新旨意又到了。不是傳達國君的命令,而是詢問孫賢志,燕君的旨意該擺下怎樣的排場才合適。

張聖傑仿佛被恐懼擊穿了心智,慌慌張張連避嫌都顧不上,歸國登基來勤於政事,好不容易獲得廣泛認可的國君在一瞬之間顏面盡失。不僅丟了他一個人的,還有盛國上上下下所有臣民百姓的。盛國的恥辱在這一刻再度被拉低新的下限,即使渾渾噩噩者都覺得面上無光,有一股難言的屈辱感。

孫賢志早已是盛國的老熟人,此情此景讓他也意外萬分。擔任交好盛國的重任已有十余年,他深知穩住盛國有多么重要。不僅干系著每年天價的貢物,正是這些貢物,才能讓燕國養著龐大的軍伍之外,還有余力贍養民生。且與大秦之間勝負未定之前,盛國最好的狀態便是像這樣延續下去。

他很清楚,盛國絕不是傳言中的翻掌可滅,三國鼎足而立,盛國的地理與地位極其重要,穩住比巨變要好得太多。且盛國的存在本身對大秦就是牽制!

離開長安之前,他已做好了諸事不順的心理准備。新君登基,總要做做樣子,給自己個下馬威讓臣民們看看。張聖傑在長安時與自己多有來往,交情也算不錯,孫賢志已打算賣這個面子給盛國新君。只要目的達到,盛國持續原先的一切就夠了,於他而言,在燕國新君面前留下個辦事能力出色的好印象,遠比在盛國作威作福重要得太多。

所以孫賢志萬萬想不到,這一趟來到紫陵城會是這般景象。他隱隱察覺到其中似乎有什么怪異之處,不自禁地懷疑張聖傑別有所圖。可是覲見張聖傑時,這位熟識的帝皇居然再度拿出長安城里長袖善舞的那一套,仍掩飾不住面上的緊張,話里話外,問的都是解葯的事情,迫不及待,就怕腹中之毒隔日就發作死於非命。

孫賢志滿腹狐疑,卻面不改色道:「陛下稍安勿躁,臣奉我家陛下旨意先行一步,解葯不久便即送到。陛下寬心,我家陛下言出法隨,應承的事情必然依約而行。」話藏機鋒,可張聖傑卻是一臉的失落與焦慮,垂頭喪氣地舉起酒杯道:「孫大人見笑了,朕敬大人一杯。」說是一杯,實際卻是張聖傑自斟自飲,一連十余杯下肚。或許是情緒太過低落,又過於害怕,酒入愁腸愁更愁,張聖傑就此不勝酒力,被太監攙扶著回了後宮安歇。

孫賢志啞然失笑。想不到張聖傑真如陛下所料,回了紫陵城後不僅與胞弟鬧出了矛盾,聽說靠著費,花兩家的強力扶植才沒能釀出禍患。連他自己也變得更加患得患失,似是覺得苦盡甘來,對這難得的帝位珍逾性命,要好好享受江南的繁華,對燕國也更加恭順。

今日因他酒醉,雖沒能下達旨意,孫賢志倒是吃了顆定心丸。張聖傑回國之後也做了些怪異事,惹來猜測紛紛,也有人議論他是不是想一改當今天下二強一弱的局面,做個勵精圖治,有尊嚴的皇帝。如今看來,以他的聰明才智會成為個好皇帝是不假,可早已被擊潰的心理,注定還是個庸弱的皇帝。

次日一早,張聖傑甚至不上早朝,諸事交由丞相花向笛代議,而親自來到燕國驛館。禮節過後,張聖傑劈面又問解葯之事,言語之間深恨昨日不勝酒力醉倒,怠慢了上國天使。孫賢志將此前的話又重復一遍,張聖傑面目古怪,五官像是失控了一般,片刻後涕淚俱下,攜著孫賢志的手敘起了往日在長安城的家常。

他旁若無人地自斟自飲,自說自話,話里話外都是對燕國一片誠心,絕無欺瞞,也絕無二心,奉燕皇馬首是瞻。隨後又絮絮叨叨地將在長安城里是如何地聽話,如何地服帖等等往事一件件地翻了出來。前前後後說來說去就是一句話,請孫大人萬萬憐惜,呈明燕皇陛下將解葯速速送來。這一說就是整個上午,沒人插得進嘴,也沒人敢插嘴。畢竟在盛國的國度,孫賢志也不敢。

於是張聖傑在午間不到的時分又醉了,被抬上了龍輦送回宮中……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孫賢志來到紫陵城已足有七日的時光,旨意居然宣不下去。意味著孫賢志雖受盡了榮光,實事卻一件都沒有辦成,甚至一點點進展都沒有。

與此同時,紫陵城的民怨在七日之內幾乎到達了沸騰的地步。新登基的天子荒廢政事,成天陪伴燕國使臣,極盡奴態。再麻木不仁的平民也感受到了極大屈辱,所謂主辱臣死,更不說一些空有報國之心,卻只能聽聞國君向著敵國送上諂媚的志士,幾乎恨不得沖進驛館里將孫賢志千刀萬剮,順便給張聖傑十七八個耳光!

「奇葩……」吳征在府里抽了抽嘴角。這等賴皮的樣子,比他當年應付【嘴炮之王】薛文傑還要無恥下作得多,簡直可以罵一句臭不要臉!怪不得人家能當皇帝,自己就沒那份本事。

「咯咯……」祝雅瞳也是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亂顫,好容易才止了笑聲道:「但他不僅生生又拖延了七日時光,還激起了對燕國的仇怨。」

「還差了一點,不太夠。唉,了不得,天子就是天子,不僅如此,陛下還是盛國的兒子……」吳征萬般欽佩著道。能拋下一切自尊與顏面,正是盛國歷代國君的難能可貴之處。臣民們所謂的屈辱,其實已由他們的國君承擔走了大半。也正是這份擔當,才換來盛國子民們的安寧。可憐臣民們很難想到這一步,還以自己的國君為恥。

「我覺得孫賢志要倒霉了……若不是我們對陛下的計劃了若指掌,八成也要給騙了過去。」陸菲嫣蹙著眉,刻意與吳征保持著丈許的距離道:「陛下會把他充分利用,直到榨干所有的利用價值為止。」

「會的,會的……」吳征嘆了口氣道:「陛下也是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紫陵城的風暴才剛剛開始。聽聞那位御弟已經快坐不住了?」

「陛下煎熬人的本事可不小,這位御弟一邊心癢難搔,一邊又急得熱鍋上的螞蟻。陛下一邊熬著孫賢志,一邊順道又熬著他,只看這兩人什么時候忍不住跳出來了。」陸菲嫣搜索一番,抽出份卷宗遠遠遞給吳征道:「我們,恐怕也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該准備的差不多了,時勢也差不多了。」吳征翻閱著卷宗,陷入沉默中。

冷月玦雖心有所感,聽吳征說了出來還是吃驚不小,道:「還有多久?」

「近日離府,大勢就在明年開春之前。」吳征雙目一凝,射出厲色道。

「這么快?為何,為何……」

「太快了是么?快就對了。」吳征笑道:「都知道時勢造英雄,歷來天下大亂江山改朝換代,都有無數英雄揭竿而起,逐鹿天下。時勢來臨,誰也擋不住。可是,玦兒有沒有想過英雄造時勢?」

冷月玦清淡的心里居然也燃起了一團火焰,時勢造英雄已足夠令人熱血沸騰,而英雄造時勢更是有一股逆天改命的豪情。

昆侖派覆滅,天陰門淪亡,一席人亡命來到羸弱的盛國,怎么看都像一群喪家之犬聚集在破落豪族的屋檐下,若無巨變,遲早是個化作塵土的下場。

在紫陵城的日子里,屹立著的巍峨皇宮,與不遠處的吳府,在平靜中醞釀著風暴。盛國隱忍了幾世的積淀終究要爆發出來,皇室與吳府這對天作之合,正舉起斬天裂地的巨刃,要掀起血雨腥風!

冷月玦直勾勾地望著吳征。自相識以來,他無往而不利。在大秦國的失利非戰之罪,更不是他的錯誤,而最終,他也把身邊人安全地帶到了紫陵城。就像楊宜知說的一樣,這人有齊天鴻運,大秦國的失禮反而證明了這一點。而如今,他正以這份齊天鴻運加諸於盛國皇室之上,要逆天改命!

半月後盛國的金鑾殿,孫賢志再也按捺不住。他不僅越發覺得不對勁,更擔憂平日里畏懼於他的盛國人會一時沖動,做出什么可怕的舉動來。車駕行於路上時,那些溫順恭良的平民們大都會投來怒火萬道,讓他感到萬分不妥。從那一日起,他再也不敢乘坐盛國皇宮里的車駕。可是百姓們殺人的目光沒有半點改變,仿佛孫賢志的存在已經成了盛國的屈辱!——不比從前,現下的屈辱已是大喇喇地亮在了明面上。

孫賢志有些後悔,他決定不能再等下去。於是在覲見張聖傑時,他第一時間便提起了欒楚廷的旨意。張聖傑終於不再哭訴,也沒有阻止,他只是愣頭愣腦地道:「孫大人請講。」孫賢志愣住了,模樣比張聖傑還要愣。能夠擔任如此重任,平日里都以機變著稱,可現下他卻開始冒冷汗。張聖傑讓他宣讀旨意,沒有阻止,甚至什么都沒有做。可是最可怕的事情就是什么都沒有做!

在盛國的金鑾殿上宣讀燕皇的旨意,對著盛皇!這么做絕對不妥。最為不妥的地方就是張聖傑仿佛愣住了,沒有表現出半點臣服的意思。此前來盛國時,張安易都會一邊說些場面話,一邊又擺出些儀式表達接旨的意思,再說些場面話,但最終應承下來。兩家的臉面全都顧得上,順順暢暢。

可是張聖傑沒有,他只是說請講。沒有香案,沒有臣服,你說吧,朕,聽一聽看。

孫賢志不敢取出聖旨。此刻之前,他幾乎恨不得捂住張聖傑的嘴,朝他大吼你他媽的先聽本官說完。此刻張聖傑讓他說,他卻不能說了。欒楚廷剛剛登基,他如果就這么草草地念出這份旨意,張聖傑未必丟人,欒楚廷的臉卻被他丟盡了。回到長安之後,他要怎么面對陛下的雷霆怒火?

「敢問陛下,敝國的王子吳征,是否在貴國?」孫賢志咬著牙,憋著滿腔怒火,他至今還拿不准張聖傑是真傻還是裝傻,只知道必須要給他一個教訓,重重的教訓,叫他永生難忘,再也不敢生起反抗的心思。

「嗯?你說什么?吳征?哪個吳征?」

「秦國前任散騎侍郎,昆侖派的吳征。」

「哦~孫大人說的是他?不錯,他正在盛國。只是,朕沒有聽錯吧,孫大人說他是燕國的王子?」

「正是!他是先皇與祝雅瞳的兒子,千真萬確!」

孫賢志像放出了個沖天炮,炸得金鑾殿嗡嗡作響。群臣們大都吃了一驚,燕國的王子在盛國大受禮遇,聽說還要被封官,這是鬧的哪一出戲?

「這……燕皇的胞弟在秦國做官,又到朕的盛國來。呵呵,孫大人是在說笑話嗎?」

「沒有,事實如此。」孫賢志咬牙切齒,他知道自己空口無憑,可又不敢拿出欒楚廷的聖旨,如今口述此事只是權宜之計。

「那又如何?孫大人說這些是什么意思,朕聽一聽。」張聖傑露出個鄙薄又憐憫的神情,仿佛在看著一個腦子忽然壞掉的傻瓜。

「陛下的意思,是要接吳征回長安。陛下也是近日才知,念他也是燕國龍種,特地遣臣來接他認祖歸宗。」

「也對,有理。常言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涉及你家陛下,那就勞煩孫大人自去找吳大人,你們自行商量就是了。朕說什么都不好,只能做這個順水人情。哈哈,還請孫大人回稟你家陛下,朕左右為難,就不參與此事了。」

孫賢志面如白紙,幾乎氣得吐血。張聖傑這是明明白白地拒絕了他,不肯放吳征去燕國。讓他自己去商量豈不是個笑話?在紫陵城里,張聖傑不趕人,誰能請得動吳征?

「陛下明鑒,臣身負重任,臨行之前我家陛下殷殷囑咐,下旨令臣無論如何要請吳征歸長安。請陛下開恩!」

張聖傑勃然變色起身道:「孫賢志!朕已說得很清楚,這是你們家的事情,朕讓准你在此已是格外開恩。你居然不識好歹,把朕當做什么?當做你家使喚的下人般欺侮嗎?」

「陛下,不敢,不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孫賢志趕忙匍匐於地請罪。他終於明白張聖傑並沒有發傻,而是早有預謀。不是他見事不明,而是壓根不敢相信盛國居然有了反抗的意圖。憑什么?張聖傑憑什么?

「呵!」張聖傑冷哼一聲,道:「來人,將孫賢志下到天牢,待朕發落!」……

孫賢志被下獄之後的次日,於右崢便被吳征領到了一處軍營。這里共有七百余人,不少人他居然認識,都是些往日里名聲不小的江湖大豪。聽聞這幾日里共又來了百余人,這些人的模樣與江湖大豪們就格格不入,一個個細皮嫩肉不說,還頗有公子哥兒的脾氣,似是對被送來了這里大為不滿,不住地罵罵咧咧。

翌日天剛亮,七百余人便被趕到了校場。

點將台上一名比女子還好看,卻渾身散發著不可逼視的氣魄,邁著虎步的將領登了上去,朗聲道:「本將是韓鐵衣,從今日起便是你們的教官。本將將教你們什么是軍令,如何服從軍令,如何執行軍令,如何下達軍令,如何統領一軍,至少是名百夫長!總而言之,兩月之內,你們就會成為一名合格,也是最好的軍士!」

韓鐵衣用好看的笑容亮出白森森的牙齒道:「不管你們從哪里來,也不管從前你們的名頭有多大,做過多少驚天動地的大事,你們只有兩個選擇:成為最好的軍士,或者不能成為最好的軍士而死在這里。」他兩手一拍後張開,笑道:「好了,歡迎諸位來到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