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兵有常勢·余心同赴(1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4933 字 2021-01-02

大清早天剛蒙蒙亮,吳征便去了趟軍營。

韓鐵衣說的地獄不僅僅是這里像地獄般可怕,任由你是鐵打的漢子,一天操練下來也得趴在地上,也因這處軍營就用地獄命名。

對這些昔日大口吃肉的江湖大豪,隨心所欲的武林高手而言,軍營也的確就像地獄一樣。這里什么都講規矩,什么都是說一不二,讓你走三步,你就不能走兩步,這就苦了營中被軟禁的高手們。

俠,以武犯禁。

不得不說,除了極少數的武者具有高尚的人格之外,絕大多數人習武都是為了滿足私欲,以及擁有不講道理的特權。——大門派需顧忌世間風評,反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門派沒有那么多面子可言,越小越是如此。

被吳征請來軍營的武者基本都是小門小戶出身,或者干脆就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師傅,連個門派都沒有,否則也不會去干些攔路剪徑,占山為王的事。強盜這種身份,在寨子里或可嘴上強行吹噓,搞出番替天行道的東西欺騙自己,出了寨子,誰又會看得起?

韓鐵衣的軍令已到了嚴苛的地步,稍有不妥,營中的監軍官便是一頓軍法處置,絕不偏頗,也絕不輕饒。這些大豪初入大營時不明所以,雖不得離開,但也沒太多限制,還有好吃好喝供著。忽然有一日直接來了苛法嚴刑,骨子里的散漫,沖動與為所欲為一時半會兒又改不了,日日遭刑當然也想反抗。但是看看名聞燕國的費洪濤就在一旁盯著,身邊還跟著位老道士,大豪們也只得嘆了口氣,暫時打消了鬧事反抗的念頭。

入營之前,每一位可是一一都登記在案,費洪濤也放了話:「未經許可擅離營地者,全族殺無赦,天涯海角,生生不絕!」費家在盛國武林的聲譽可謂一呼百應,話既然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放了出來,巴不得有個傻蛋跳將出來撞在刀鋒上。可是在此大豪們能混得有聲有色,誰也不蠢,自然誰也不願意去做費家立威的倒霉蛋。

除了先期入營的四百余名江湖人士之外,近期來的二百來人便都是各家大族的公子哥兒了。

大族們在盛國安身立命,手底下接班的子侄沒有點出眾的真本事,再大的家業也經不起幾年折騰就得敗光。為防萬一,族中都會著力培養幾名幼童。每一族里都少不了幾位出色的後人,可惜最終掌大權的只有一人!

於是乎那些因種種原因敗下陣來的地位便異常尷尬。有些忍氣吞聲居人之下,還得時時刻刻提心吊膽,以免令未來族長起了疑心惹來大禍。有些就干脆成了二世祖,整日吃喝嫖賭聲色犬馬,自甘墮落也好,裝傻保命也罷,總之雄心壯志一場空,還是活著實在些。

吳征與張聖傑商議之後,精挑細選,再由費鴻曦,花向笛出面暗中與大族們商談,又聚攏了二百來人。於大族而言,這些子侄本就是極其令人頭痛的事,如今有一個去處,雖說危險萬分,萬一成事了也有飛黃騰達的可能。就算不能成事送了性命,也是一份光宗耀祖的為國捐軀大功在。由此一來,皇室與大族之間簡直一拍即合。

令吳征沒有想到的是,這些公子哥兒們居然比起江湖大豪來更能吃苦些。不管這些二世祖們現在是什么模樣,從前一個個的都是族中出色的人才,自幼起的教養,培育樣樣不缺。用吳征的話說,就是素質明顯高得多。大豪們在世間摸爬滾打,吃盡了苦頭,二世祖們極嚴的家教從小吃的苦一點都不少。

「練得如何?」戴志傑與楊宜知陪在吳征身側,聞言道:「江湖人就是江湖人,進展不好。倒是士族子弟很快就有了模樣,令行通達,本就是他們打小就遵循到大的。」

「之前還以為他們吃不了苦,現在看來,卻是一手妙棋了。」吳征哈哈一笑,問道:「咦,這是干什么?」

只見校場上並未操演,韓鐵衣手一揮,五名兵丁各自手持一柄朴刀出列立定。戴志傑見狀道:「韓將軍言道強行操演易聚積怨氣,江湖人戾氣本重,若不能令他們心服口服,遲早要兵變。現下操演效果不佳,不如換個法子,磨刀不誤砍柴工。」

「有道理。」吳征笑道:「這意思是打贏了五名兵丁,便能歇息一日?」

「不是。」楊宜知又是好笑,又是佩服道:「韓將軍下了軍令,只需正面闖過去了,愛去哪兒悉聽尊便。」

話音剛落,就見一名胖和尚大吼一聲道:「老子來試試!他娘的就不信這個邪!」

這胖和尚說話顛三倒四,武功卻不弱,腳下龍行虎步,每一步踏下都似將大地震了一震,騰騰騰地三兩步就逼近五名兵丁面前。兵丁們面無表情,只是三進兩退,五柄朴刀一同遞出。

兩柄如同劈波斬浪從上至下,一柄則是從下至上反撩。三人背後又有兩刀如毒蛇吐信般從縫隙里鑽了出來,連吳征看了都心頭一跳。

所謂正面硬闖,便不能用輕功,不能使暗器,耍花巧。這五刀來勢猛惡,將胖和尚上中下三路全數罩定,便是以吳征現下的修為親自上陣,也只能暫避鋒芒。

胖和尚哇哇大叫,蒲扇般的大手一縮躲開刀刃,身形一轉自兩柄刺出的刀刃間隙鑽了進去,大手呼地拍了下去。

五名兵丁面無表情,也無人躲閃,只是刀勢一變,下斫的變上撩,上撩的變下斫,攢刺的則一縮之後,閃電般再次攢刺而出!

吳征哦了一聲,登時了然。這五名軍士不是普通兵丁,已到了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地步。絕沒有人會退縮,也絕沒有人會改變。他們的一斬,一撩,一刺,已經反反復復練了不知道多少年,不知道多少回。所以才能如此堅決,如此快速!

胖和尚若是不變招,他的大手有機會拍碎兩名兵丁的天靈蓋,但是五把朴刀會把他劈成碎片。即使他招式再精妙,要硬闖過去難免缺胳膊少腿。且就算他殺了兩人,背後的兵丁會立刻補上空缺之位。胖和尚付出巨大的代價,能不能闖出去還是未知之數。

胖和尚似是近幾日憋得壞了,已然激發了凶性,窺准了空隙孤注一擲般橫身躍起。只是這么一來,兩掌的方位不免略有改變。刀刃帶著銳嘯的風聲劈下,胖和尚忽然與兵丁們的目光對視。那是三雙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睛,空洞得可怕,令人毛骨悚然。胖和尚大叫一聲,再度變招,雙掌一按兩只刀柄,身上著了火一般向後退去。只聽嗤地一聲,胖和尚手臂被劃了道血口子,兩肋也已見紅。

他落地之時驚魂未定,只見前排三名兵丁不動,身後攢刺的兩柄朴刀一縮一伸,再一縮一伸,不同的是伸時兵丁們轉動刀柄,讓刀刃旋轉攪動。胖和尚一身冷汗,方才若是兵丁也使出這一招來,他焉有命在?

「於兄不去試一試?」於右崢搖了搖頭,道:「要么留下一只胳膊,要么留下一條腿,不值當。我也沒想走。」

問話者顯是他的舊識,自忖武功及不上於右崢,聞言悻悻,只得搖了搖頭打消闖一闖的念頭。

「看來想走,不留下點什么是走不成了。」吳征笑道:「鐵衣這招也太狠了點。」

「我們都沒掌門師兄的本事,自然是不成的。」楊宜知道:「只是……小弟愚見,這樣只會讓怨氣更重,韓將軍不知還有什么妙手。」

「應該……有的吧。」吳征也不敢肯定,只能想當然地認為以韓鐵衣在大秦時的儒將之名,不至於就這點手段。

接下來小半日時光,又有十來人相繼上前嘗試,無一例外紛紛掛了彩退去。五名兵丁來來回回就是那么幾刀,變化不足十種,卻讓一干武林高手難堪,說起來無非是占了規則的便宜,外加冷靜到近乎冷酷的意志。江湖大豪們也多有看出關竅的,恨得牙癢癢,若是在野外對敵,他們有一百種方法讓這五名兵丁死得透透的,可惜按現有的條件,誰也做不到。

「你們可服氣了?」韓鐵衣也是笑吟吟的,不是嘲笑,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無人應答。分明是場極不公平的較量,誰也不服氣。韓鐵衣見狀還是在笑,也不動怒道:「若還是不服氣,不妨我們換個條件。你們可任意五人為一組,用盡你們的手段,我也讓人來闖一闖。若是成功攔下了,是走是留,還是悉聽尊便。」

群豪登時動容。這一回可算是條件逆轉,有這樣的好事,誰都願意試一試。韓鐵衣又道:「本將的話還未說完,若是攔不下來,呵呵,可就莫要怪本將的嚴刑,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群豪又是一凜,登時安靜了下來。可是誘惑就在眼前,有些人實在是無法忍受軍營的嚴苛,不一時便有五人出列,向韓鐵衣拱手道:「將軍,我們五人願意一試。」

「好。用什么武器,你們自便。」韓鐵衣回頭遠遠向吳征一招手,道:「來幫幫忙么?」

吳征無奈地攤攤手,行了過來。原本只是來看看,不想又要與人動手,且看這些好漢們個個憋著氣的模樣,一會兒出手可不會手下留情,為了離開軍營,就算把自己剁成肉醬也在所不惜。

「殺手相師墨雨新,穿雲蝙蝠齊雪峰,九現白蛟邱萬里,喪門星庄東,氣沖霄漢柳鵬程。」又一人由遠及近,身後跟著的兩位更是營中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口中將出列挑戰的五人一一點過,說得分毫不差,群號便知這位氣度不凡的公子不是泛泛之輩。

殺手相師墨雨新最善察言觀色,他定睛瞧瞄片刻,全然看不出端倪,心中立刻涌起一股強烈的不安。不僅在於他們五人是盛國成名已久的高手,個個都有七品以上的功力,吳征面對他們時氣定神閑,更在於他絲毫看不出吳征的深淺。行走江湖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這種看不清丁點深淺的人,能不惹盡量不要惹,沒辦法惹上了,那就趕緊逃命!

他心中惴惴不安,卻有萬般疑惑。今日晨間起了一卦,分明是個大有卦。此卦中正平和,總體是吉,卻也有提醒居安思危,居富思艱的警告意味。正因如此,先前闖陣他留了一手不強行出頭,待得韓鐵衣轉換了條件,分明暗合卦象中的安危之意,他才不再猶疑召集了幫手,想要一舉功成。

江湖中人雖大多粗豪,也不乏細心者。這位墨雨新手持一面【鐵口直斷】的旗幡行走江湖,行俠仗義的事情沒少做,騙財騙色的事情也干過。這處營地立起數月來,多少成名的英雄豪傑被抓了進來。以墨雨新猜測,除非朝廷中的大人物發力,否則絕無可能。又見這營地里關而不罰,內中的蹊蹺他雖算不到,也知這池中水深不可測。今日應聲挑戰本就做好了兩手准備,若能安然離去最好,畢竟誰也不知道呆在這里會發生什么事情,莫名其妙送了性命更是不奇怪。若是不能離去,也好一顯身手和本事,博一個保命的機遇。——被大人物看中了,就算當條狗,總比枉送了性命強。

「墨師,怎么樣?」喪門星庄東兩眼眯得一條縫,就算是奮力張大,也還是一條縫。這人腦子就不算靈光,只是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妥,那自然要向生得三綹長須,一副算無遺策模樣的殺手相師請教了。

「哼,你還想有回頭路么?並肩子上,不可留手!」墨雨新低聲應道,又向韓鐵衣發問:「將軍,若是傷了這一位怎么算?有些事情咱們擔當不起。」

「傷,盡管傷,打死都不論。這里幾百雙耳朵都聽見了,本將與你做主,軍中無戲言,這一場生死不論,你們若是勝了,今後也絕沒有人向你們為難。」韓鐵衣朝吳征擺了擺手,一副您請的模樣。

姐夫在此,你說點吉利話成不成?沒大沒小!吳征腹誹了一句,背著手走了上來道:「這么想走?這里又有什么不好?至少安安穩穩,沒人拿此前的罪過與你們為難,不需提心吊膽過日子。」

墨雨新喉結滾動,嘶啞著嗓音道:「一人吃飽全家不愁,實在是自在慣了,公子勿怪。」

「自在?真是笑話。」吳征搖著頭哂笑道:「手上一個個的都捏著案子,居然在我面前談什么自在?閑話休說,准備好了沒有?」

墨雨新一呆。他們五人已是軍士,身上穿戴早已得宜,哪來的准備妥當。倒是吳征穿著有礙手腳的長袍,連袖子都是寬寬松松,動起武來十分不便。

這人年紀輕輕,這樣就要與我們動手,莫非真的身負什么不凡藝業?

只是現下已沒了回頭路,吳征輕蔑的行為也著實激起五人心中火氣,如邱萬里,庄東這等脾氣暴躁的,恨不得一把將他捏扁。兩人怒氣填膺,卻也覺得古怪,擱在平時早已動手,今日居然至今還忍得住,卻不知是什么道理。

吳征腳下不丁不八地站定,淡淡道:「你們小心。」大敵當前,還有空向韓鐵衣看了一眼。也不知道這位近幾日用了什么嚴酷的手段,居然能讓這些刀口舔血的漢子本能地有了些規矩,這治軍之能,當真不是吹牛。

吳征向前邁步,一步,兩步。第一步極快極重,踏得地面震起一片灰土,更發出砰地一聲大響,第二步卻極輕極緩,落地時仿佛雪落湖心。

但寂寂然的第二步卻讓五人齊齊後退了半步,庄東更是低吼一聲,若不是柳鵬程及時按住他肩膀,幾乎便要忍不住跳將起來。

在場都是武學的行家,此前軍士們雖一一逼回了闖陣的高手,落在他們眼里俱是些無賴行為,著實沒什么好看。現下吳征只踩了兩步,便讓眾人精神大振,目光齊刷刷地射來,幾乎舍不得眨一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