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世之良將·韓門為先(2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5578 字 2021-01-02

女郎不敢說話,只是搖頭。

「你們天陰門有一點不好——全讓柔惜雪給教得太過內斂,有什么話都不肯說出來。還好今日說了,否則我都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還以為你看見我就煩心。」

「本來就煩心。」倪妙筠火氣又起,旋即白了他一眼道:「也沒什么不能說的。陷陣營全是你的功勞,這支軍今後鐵鐵地要成盛國強軍,光是我嫁給你償還這份恩情的話,你還算吃了大虧。你若是想要我做什么,也明著說,我沒什么不允的。」

「噗嗤。」吳征忍不住失聲而笑,看她一副幾乎要英勇就義的模樣實在可愛,遂湊近了道:「我想要你做什么?我想要你心甘情願了再說。誰要你來償什么恩情了?那夜在白若湖般我就說過,這世上沒那么多非黑即白,即使要聯姻,咱們也聯一段你情我願,恩愛情深的好姻緣。什么時候你把心中那點計較,還有盈虧恩償的想法放下,為你自己想一想?你也老大不小咯,寶貝~」

倪妙筠原本又起和他爭執吵架的心思,卻被一聲突如其來的寶貝給嚇了一大跳,忙閉了嘴不敢搭腔,唯恐真就成了他的寶貝。這一夜雖是發泄了番憋悶的情緒,可還遠沒與他形同一體。

「不說話呀,那我先回了,啊,還要先與你再致個歉。」吳征起身清了清嗓子,慢慢向帳外退去道:「此前是我不對,還把責任推到你身上,總不能讓女兒家來主動吧?對不起,現下起我會很不要臉面地追求你,對不起,現下起我會讓你徹徹底底地喜歡上我。」

女郎並未因此就徹底喜歡上吳征,倒是徹底被嚇傻了,只直勾勾地看著他緩緩退出帳篷,終於可以長舒一口氣,又是悵然若失……

吳征也是落荒而逃。陷陣營里有兩只妖精,今夜一前一後地來誘惑自己,幸虧自己道心堅毅生生地忍住。兩只妖精都是含苞未放的花骨朵兒,若是草草地囫圇吞了簡直暴殄天物,便是憋得炸了也得忍著!

陷陣營休整完畢之後便拔營向東啟程。五萬人的大軍,一戰過後去掉傷亡,以及護送傷者回盛國的軍伍,向陵江城進發的大軍只剩了三萬五千余人。

盛軍奇襲,燕軍應對極快,不過半月的時間便陸陸續續逼近壽昌城。

韓歸雁向東疾行馳援,也基本意味著東面的新都等六座城池已被放棄。前期的優勢並未沖昏盛軍的頭腦,相比之下他們仍是弱勢的一方,且燕軍的反擊來得如此之快,盛軍的首要任務就成了如何安然退回葬天江之南。

壽昌城周邊共有八座城池在盛軍之手。韓鐵衣坐鎮壽昌,葬天江上也已立好了水寨,相距不遠的陵江城里會入駐韓歸雁,兩城一寨呈掎角之勢,守住這處戰略要沖。

東面的大軍渡江退回盛國之後將順勢西進囤軍胡江口,與對岸的文昌城遙相呼應,互為羽翼,以接應盛軍退回江南。

燕軍一動,盛軍便從進攻轉為全面的防御,兩國的實力確有太大的差距。這一支燕軍尚未亮出獠牙,只看行軍之速,便知戰力非同小可。韓鐵衣坐鎮壽昌城便是狙擊燕軍的第一線,壽昌一帶若是有失,尚未來得及撤回江南的盛軍將遭滅頂之災,甚至燕軍可順勢渡江,攻打盛國。

茫茫如長龍的燕軍疾進如風。他們像是蜂巢遭遇攻擊的兵蜂,正以暴虐的火氣,最快的速度撲向敢於侵犯家園敵人,誓要將敵軍戳出密密麻麻的透明窟窿,再將他們徹底撕碎。

中原一帶廣袤的平原里,燕軍的疾進如此地宏偉壯闊,那沖天的煞氣足以擊散北歸的雁群。盛軍的斥候一個個面目無比地凝重,這只軍的數量雖還不夠多,加在一起不過十萬人出頭,卻足以對近三十萬的盛軍帶來巨大的壓力與打擊。這里是燕國境內,他們可以逐一地奪回城池,順勢再消耗掉盛軍的兵力,就像草原上捕食的狼群,最後發動致命一擊。

盛軍第一時間的收縮策略十分正確,分散開來只會被這只燕軍一口一口地吃掉。如今韓鐵衣,韓歸雁駐守兩座大城,周邊城池互為羽翼也是兵員充足,物資豐沛。盛軍擺出固守態勢,即使燕軍也沒有能力一鼓而下。無論燕軍攻擊哪里,只消咬牙堅持住,則這一帶抱成一團的城池自可派遣出大軍馳援,反呈包圍燕軍之勢。

韓鐵衣定下的【後發制人】,盛軍無有不服,也都嚴陣以待。從斥候傳回的消息來看,燕軍來者不善,這一戰無可避免,也將慘烈之極。只是經過了此前的歷練,外加這一帶的城池俱都堅固,刀槍劍戟與弓箭幾乎充盈了各郡府庫,盛軍對守城也是充滿自信。

燕軍在疾進,燕軍在散開,燕軍並未分散兵力攻擊各城,燕軍不顧周邊諸郡,筆直如劍地直插壽昌城。韓鐵衣面沉如鐵衣,目光死死地盯著地圖。

十余萬的燕國大軍像個蠻夫一樣,一頭撞進了自己布下的陣勢里。兩日之後,燕國大軍就會抵達壽昌城外,堂而皇之地現身在盛國八座城池與一座水寨組成的包圍圈中。這是赤裸裸的挑釁,也是赤裸裸的輕視,更是巨大的誘惑。

大軍二倍於敵軍,更可三面夾攻,任由哪一位統兵大將都會食指大動,恨不得一口將其生吞活剝了。韓鐵衣一樣心動,但他沒有冒進,下達諸郡的將令仍是固守不出,妄動者立斬。——壽昌城左近的城池每一座都無比重要,任何一座丟了都會出現缺口,現下均衡的防守態勢正是完美之姿,韓鐵衣也不敢動。

只因這支燕軍的動向實在太怪。韓鐵衣以壽昌城為軸心,布下了只口袋,任何鑽進來的敵軍都有可能被一口吃掉。若想從周邊步步為營蠶食而進,同樣會遭到盛軍強有力的反擊。可燕軍統帥似乎一眼就看穿了韓鐵衣的目的,也一眼就看穿了這只口袋的弱點所在。

壽昌城是軸心,正是至強,也是至弱,此處破則處處破。燕軍整支大軍撞了進來,將口袋塞得滿滿當當,大到了口袋合不攏的地步,韓鐵衣的吞吃之勢被一鼓而破。更糟糕的是,隨著燕軍的推進,盛軍的斥候活動空間越來越小,獲得的情報也是越來越少。除了這一支燕軍之外,後頭還會有多少援軍?

罩向壽昌城頭的烏雲越來越大,越來越沉。

躁動又沉寂的兩日過去,燕國約莫十二萬大軍抵達壽昌城外,安營扎寨,其勢望去鋪天蓋地。韓鐵衣立在城頭俯瞰,只見燕軍大營的中軍介於壽昌與陵江兩城之間,幾處營門口也是對著兩座城池,似有分攻兩側之勢。

「十二萬軍?倒是差不多……初來乍到就敢孤軍深入,還一口氣連攻兩座城池么?當真是膽大包天,來將究竟何人……」韓鐵衣喃喃自語許久,仍是按兵不動。

「將軍,不若調兩城之兵合圍,以為試探如何?」

「不用,不忙於一時,也沒那么簡單的。」韓鐵衣遙指營寨道:「燕賊飛騎非同小可,攻城則一無所用,如今敵寨中不見一騎,正是要誘我軍出城野戰。若輕舉妄動,有覆滅之虞。」

「將軍明斷。」

「不是明斷,是本將從來都不貪心,誘敵之策對本將沒用。」韓鐵衣笑了笑,又道:「其實還有一個可能。」

「請將軍示下。」

「騎軍固然來去如風,可要調動起來遠比步軍麻煩得多,籌備也繁瑣得多。燕賊恐我軍勝勢太猛,他們匆匆忙忙,難以准備妥當,故而只有這一支軍先行南下,進犯壽昌一帶遏制我軍攻勢。這么大搖大擺地闖進來,除了逼迫我軍收縮之外,也有嚇唬人的意思,大體是要賭一賭本將不敢出去迎戰。如此一來,燕賊騎軍可以緩一步以待籌備妥當,又可將我軍攻勢消弭於無形。若本將所料不錯,燕賊掃清了戰場外圍的獵鷹,是花了無數氣力的,就怕本將知道他們的騎軍未至。」

「韓將軍您的意思是,這就算了?」

「哈哈哈,當然算了。敵將至少有一點沒有料錯,那就是本將無論如何不會與他野戰,就算他把外頭野地里鋪滿了黃金白銀,本將也不出去!」

陵江城頭,韓歸雁同樣俯瞰曠野。燕盛兩國開戰至今,終於要面臨一場硬碰硬的殊死搏殺。燕國攜主場作戰之利,以較少的軍士反成主攻之勢。據城自守的盛軍反而傳訊不力,頗有各自為戰之憂。

「雁兒,怎地外面一匹馬都見不著?」陸菲嫣與她並立城頭觀望許久,疑惑道。

「想誘我們出城去。不管是壽昌,陵江,還是塗口,文昌,哪一座城忍不住都行。」韓歸雁極目遠眺,只覺燕軍營寨似乎一眼望不到邊,道:「他們的騎軍沒有這么快籌備完畢,故而步軍先至。原本白鷂騎距離較近,先抵達後可迂回包抄,可又被吳郎擊潰,沒有個一年半載難以恢復元氣。所以這支步軍先來,能誘我們出城野戰最好,不能的話,嚇住了也是上上之選。總之燕賊軍強,便宜都是他們的,也是無可奈何。」

「騎軍還在籌備未至?他就不怕我們孤注一擲,出城決一死戰么?」

「若是我來領軍的話,會讓這支步軍的行程與騎軍抵達的行程接近,只需控制行軍速度即可。這樣就以步軍為先鋒,騎軍為後援。來將步的這座營寨看似亂七八糟,一副狗膽包天的模樣,實則大有玄機,這些都是實打實的真本事。所以料想我能做到的,他也有此能為。如今我軍只能倚仗這幾座城池,外頭的情況難以知曉,若是出城孤注一擲,當也正中他下懷,以城下大軍為誘餌,騎軍後續掩殺,我軍必敗無疑!」韓歸雁連連搖頭道:「不能擅動。我哥哥布了這只口袋,原本是要安排香餌釣金鰲。他若是步步為營,從周邊蠶食而來就中了計,要么遲早被我軍圍殺,要么只能看著我們安然撤回江南。這人不簡單,心也大,放著香餌壓根不看一眼,直接沖著下鉤的漁夫就來了……我還看不透他接下來要干什么,這一戰善了不得了。來人!」

「將軍!」

「天明之後燃黃煙,諸郡固守自保,不得擅動!」

「得令!」

「湘兒已去了吳郎那里,陷陣營就地扎寨等候調用,現下消息傳遞艱難,還是等等吧……」

燕軍扎下營寨之後,足有三日沒有動靜,連軍士大都呆在營寨里,所以除了小隊的巡弋兵丁之外,讓人難以摸清虛實不說,防備還顯得特別地松懈。壽昌與陵江城頭則是嚴陣以待,刀光映日,衣甲耀目,晝夜警戒不絕。

「師尊。」燕皇新任的主帥端坐中軍寨,見一名大將掀開簾子入了帳,忙起身施禮。

這名主帥在燕國向來不顯山露水,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仿佛憑空冒了出來一般。作為長枝派的未來掌門,現任掌門,燕國大將軍丘元煥的愛徒,此前一直被深深地藏著。長枝派在燕國影響力太廣,太強,丘元煥深明為臣之道,也始終未將愛徒捧出來。直至桃花山一戰長枝派中堅力量死傷殆盡,燕國新皇登基急需心腹之臣,此人才順勢而出,臨危受命。

丘元煥尚且如日中天,助欒楚廷登上皇位之後,還更得榮寵,他的徒弟又有誰敢不服?且這一次連丘元煥都要聽他徒弟的將令,更無人敢說一個不字。

「不必了。」丘元煥擺了擺衣袖坐下,凝視愛徒許久。

對蒯博延這位愛徒他虧欠許多。別的大門派里,大弟子都是從小得享榮寵。諸如冷月玦,吳征,迭輕蝶,哪個不是星光熠熠,在無數關注與羨慕的目光中長大?唯獨自己的徒兒,為門派計不得不韜光養晦,甚至不能為人所知曉。歲月匆匆,晃眼他也年屆三十。

三十而立,天資出眾的愛徒卻仍籍籍無名,這是長枝派待他的不公。但丘元煥卻信心十足,所有的不公對他都是磨練,這一戰會成為他名揚天下之戰,也會是長枝派繼續執掌武林牛耳,雄踞第一大門派之位的宣言。

所以這一次出征,他也來了,且以大將軍之尊屈居帳中聽用。除了對愛徒的補償之外,也是不遺余力的支持。

私下見面就是師徒,丘元煥和藹道:「大軍已至三日仍按兵不動,為師特來看看你。」

「謝師尊關心。」蒯博延不敢托大,知道丘元煥心中所想,忙攤開地圖道:「此前種種,徒兒已報與師尊盡知。盛賊嚴陣以待,攻左則右至,攻右則左至,難免腹背受敵。唯獨挺進中宮,盛賊左右為難,方可為後軍爭取時刻。如今我軍也已駐扎完畢,恰似在壽昌一帶楔了根鋼釘,但是還不宜輕動。」

「為何?」

「兵力未足,難得全勝。我軍不動,盛賊亦不能動,我軍雖孤軍深入卻固若金湯。我軍若擅動,則盛賊見招拆招,有潰敗之虞。故而不能動。」

「大善!」丘元煥稱贊一聲,又道:「若盛賊先動呢?」

「則我軍見招拆招,騎軍再掩殺而至,盛賊死無地!」蒯博延低頭一笑,又嘆息道:「可惜……盛賊在此要沖之地安以韓家二子,要中計難矣。」

「韓鐵衣!韓鐵雁!」丘元煥目露鋒芒道:「你對他們如何評價?」

「大將之材,且觀韓鐵雁用兵,昆侖一脈自涼州退入盛國之後,她又有精進,已不遜韓鐵衣之能。」蒯博延看著地圖悠然道:「秦國大將軍伏鋒已病故,韓克軍也是風燭殘年難以領兵征戰。以徒兒言之,世間良將,韓門二子足以為秦盛兩國之先。」

「盛賊得韓門二子,如魚得水也……」丘元煥也感嘆著道:「不想吳征在桃花山逃出生天,大秦國把他逼入絕路,來了盛國不久又有這般氣象。往日你能想象盛賊會攻破我大燕城池,犯我邊境么?」

「徒兒確實從未想過。」

「嗯。」丘元煥顯然對愛徒誠實的回答非常滿意,一笑之後正色疾言道:「為師來此不是要對你指手畫腳,只是來提醒你,對面乃是勁敵,決計不可小覷!若有便宜處,當對此人斬草除根,否則久後必為心腹大患。」

「徒兒謹遵師尊教誨。」

「為師老了,能給你的教誨已經不多。」丘元煥擺了擺手打斷愛徒,道:「你的武功已登堂入室遠勝同輩,即使為師要勝你都已不易。兵法所學更是已在為師之上。所缺者,唯獨歷練,名望而已。所以這一次至關重要,你只需放手去做,為師會給你最強有力的支持。」

「徒兒謝師尊大恩,亦不敢忘師門厚恩,唯肝腦塗地以報大德。」

丘元煥最喜的,便是徒兒的謙遜,務實。每一次和他說話,他都會汲取其中的營養,用最簡單的回答給予承諾,然後用最漂亮的方式把事情辦好。所以他的寥寥數言,丘元煥並不以為忤,只起身離去前又拍了拍愛徒的肩膀道:「為師很想看一看,秦盛兩國的第一大將與燕國第一大將相比,差距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