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別具匠心 福予長鞭(2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6253 字 2021-01-02

完了。一想到當今天子號稱盛國歷代第一聖君的張聖傑,正帶著被稱為【紫陵城女兒】的皇後費紫凝,與【政為天下先】的貴妃花含花,正在青樓里尋歡作樂,也不知現下是怎生地不堪。尤其這座【瀟湘院】內藏玄機,最里的小屋四壁皆鑲打磨得光可鑒人的銅鏡,陛下與皇後貴妃一邊歡好,一邊還能把自家姿勢神態看得清清楚楚……

想著想著吳征的汗又下來了,擦了擦額頭,又灌進去幾大口茶水潤潤干澀的咽喉,不由一陣腹誹。張聖傑不告而來就算了,還刻意吩咐等他進了瀟湘院才准報與自己知曉,待自己趕到這里哪里還來得及?

貴妃娘娘性子溫和,多半是不會說什么。皇後娘娘就是個不讓須眉的脾氣,一會兒前去拜見多半面子上要掛不住,還不知要怎生數落自己來著。

吳征氣頭過了,又覺哭笑不得。也就這位不拘一格的帝王,才能容得下自己,還能肝膽相照吧。擊敗燕軍並非一人之功,是通力合作的結果,吳征稍有私心,張聖傑稍有戒心,此戰必敗。只是……你一個皇帝帶著皇後貴妃來逛青樓,讓人知道了非得把天都捅個窟窿。哎,也是年輕人難免玩心大起,話說這瀟湘院的小屋吳府里也依樣打造了一座,著實是個好地方……

前思後想間過了大半夜,猛聽得瀟湘院門吱呀開啟,他一個激靈就起身,獨自迎了上去。

帝後貴妃雖是微服,穿戴著仍顯貴氣,威嚴之氣不減半分。只是吳征一瞥之間,就知張聖傑心滿意足間頗見疲憊,想是消耗不小。而費紫凝板著臉隱有怒容,倒是臉頰邊一抹酡紅春色至今未褪。花含花則是低著頭,行步飄浮似風擺蓮葉,氣力不濟,弱不勝衣。

「陛下。」

「咳咳……嗯……」

張聖傑少見地想蒙混過關,恐怕是費紫凝正發雌威,他自知理虧不好多說。

「吳祭酒,你這里是什么地方?」皇後雖不明所以,但不是傻瓜,隱隱然已猜到些什么。

「呵呵……娘娘……」吳征瞟了幾眼張聖傑,見他背著手抬頭望天,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只好硬著頭皮,迎著費紫凝凌厲的目光道:「這里是二十四橋院,這個這個,微臣開的一間青樓。」

這就要完,吳征心中暗嘆,果然費紫凝目中火光沖天。張聖傑這玩笑未免開得太大,難為她還能忍著不大發雌威,只是沉聲道:「好啊……吳祭酒,請隨陛下回宮!」

這就鬧大發了呀……吳征苦著臉,再看張聖傑,這廝今日自己爽了,全不講半分義氣,還是裝著沒聽到半句公道話也不說。吳征無奈,躬身道:「遵娘娘懿旨。」

鬧了大半夜,回到宮中時已到了接近早朝時分。張聖傑自行梳洗准備上朝去了,吳征就被晾在金鑾殿前,頗有等候發落的意思。

又過了半個時辰開了早朝,群臣陸續來到,看殿前的吳征均覺怪異。更怪的是今日上朝的不僅有皇帝,還有皇後。

群臣議政眼看到了正午將至,皇後才大發雌威,在殿上直斥吳征有傷風化。她沒要皇帝做什么,只是罵人,就算不上後宮干政。這一來就像捅了馬蜂窩,原本為林博士抱不平的官員一同參本,直把吳征說得大逆不道。

張聖傑見群情激憤,無奈只得親自開口訓斥,下了聖旨:行為不端,金鑾殿前廷杖二十,罰俸祿三月,半年不許上朝!

吳征聽得嚇了一跳,來真的?脊杖不是好玩的東西,二十大板打下來,他也得去掉半條命。宋公公親自前來監刑,見官員們俱在金鑾殿上探頭探腦,才扶著吳征趴在行刑椅上,超執金吾使了個眼色,尖聲道:「行刑!」

五指寬,兩指厚的雙花大紅棍打下來,棍頭落在青石板上發出啪地大響,仿佛擊碎了地面。吳征的屁股就像被蒼蠅撓了一下,他這才放下心來。

噼里啪啦眼看三棍過去,宋公公實在看不下去,悄聲喚道:「吳大人,吳大人……」

「啊?怎地了?」宋公公擠眉弄眼,吳征百無聊賴間,忽地福至心靈恍然大悟,下一棍剛剛加身,就:「哎喲」一聲凄慘大吼。

宋公公只覺耳邊起了道雷霆,震得嗡嗡作響,一時都懵了。遠在金鑾殿里的大臣們聽了心驚膽戰,這等連殿堂都響起回音的慘嚎,廷杖的滋味的確不好受,也沒人想受。

二十棍打過,吳征被兩名精壯的羽林衛架走,還留下一灘血跡,見之觸目驚心。朝臣們心有余悸之時,一直半眯著眼的皇帝龍目一翻,厲芒大盛,朝著尚書左丞虞奇志道:「吳祭酒行為不端,當罰則罰。你呢,可有什么不端之事?」

虞奇志面色大變,忙跪地道:「臣歷來忠心耿耿,刻苦奉公,不敢有半點私心,更不敢貪贓枉法,請陛下明察。」

「呵呵……」張聖傑冷笑一聲,從宋公公手里接過一本簿冊扔下龍階道:「自己看吧!」

虞奇志尚未看已面如土色,顫巍巍地拿起簿冊只看了一頁,便癱倒在地昏了過去。

被架走的吳征第一時間並不知道自己似乎惹得張聖傑心情大不悅,在朝堂上便拿了四位重臣,兩位下獄,兩位直接革職摘了官帽。更不知道一場轟轟烈烈,席卷盛國朝堂的風暴由此突然展開。

吳府被送回吳府,才見府門緊閉。從偏門進入後拍了拍屁股上灰塵,就見祝雅瞳笑吟吟地迎上來,在他額頭一指道:「看你想的那些偏方,惹麻煩了吧?」

「哎喲,挨了廷杖二十,這還疼著呢。」舉目四望,諸女皆在,唯獨缺了韓歸雁,奇道:「雁兒呢?」

「陛下有旨:吳府閉門思過不得迎客。雁兒被皇後娘娘召進宮中,恐怕也是要挨一頓訓話去了。」

「額,吳府閉門思過嘛,沒事,二十四橋院還開著呢。」吳征哈哈大笑道:「把府門關緊了,外人一律不許進。老爺我身受重傷,屁股都給打爛了,這就在府中閉門思過,養好傷勢去了。」

「外人真的不許進?」祝雅瞳目光閃爍,似笑非笑地揶揄道。

「額……那她不算外人吧……」吳征揉著下巴的胡樁嘿嘿一笑,眼珠子直轉道:「她知道了么?」

「禁足又不是當瞎子聾子,該知道的事情都會知道。」祝雅瞳揚了揚下頜笑道:「還不快去躺著。」

知子莫如母,吳征哈哈笑著就往自己的院子跑去。這一回惹的也算是大事,廷杖二十這種東西,其一是打下去皮開肉綻,不將養個半年好不了。其二是在皇城里,當著文武百官可謂顏面盡失,今後上了朝都未必抬得起頭來。比起沒有性命之憂的重傷,這種身心俱創恐怕還要嚴重些。

倪妙筠偷偷地摸出府邸,午後父親回來以後都要小憩一個時辰,母親則會去陪伴伺候,所以這時才是最好的時機。

回到紫陵城之後,除了在吳征暈迷時去探視過兩回以外,從春日到秋中再未出過門。雖知外面的變化,卻減不了對他的思念。

人言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半年對倪妙筠而言仿佛過了一世那么久,也像被困在府邸里一世那么難熬。

此前的事,她還忍得。吳征醒來,她松了一大口氣,每日誦經卻更加勤了。吳征開了青樓,她深知因由,自不會有任何責備。可吳征今日在朝堂上大損顏面,她再難以忍耐。

女郎翻過院牆時,心中甚至對表妹頗有怨氣。雖還不明原因,表妹無論如何不能這么對待吳征。廷杖這種東西,是隨便打得的么?她甚至有股沖進皇宮質問清楚的沖動。

不過比起去見吳征,這些又不那么重要。呆在府上時雖是日日思念,還不覺怎地,可一翻過院牆見到熟悉的紫陵城,那顆心就再忍不住拽著她向吳府里飛。

「傷了兩回,總要去探望他一下。這半年多沒去拜見掌門師姐,祝師姐和玦兒也許久未見了,順道看他一眼之後,就去找同門姐妹們說說話……」倪妙筠找一堆理由,心慌意亂地自言自語。可是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並沒讓心情更平靜下來時,吳府已轉出街角。

府門緊閉,陛下下了旨不得迎客,哼,我是客嗎?倪妙筠只覺今日看皇城內外異常地不順眼,對旨意都升起不滿之心,但做起來卻不敢造次。施展輕功繞著吳府轉了一圈,確信無人監視,才從北面小門處翻牆而入。

偌大的吳府居然全不設防,自己翻牆進來也沒人阻攔,再一想對自己也熟識了,沒攔阻也不奇怪。心中惶急來不及細想這些,又思量著還是先去拜見柔惜雪,腳底下卻鬼使神差地朝吳征的小院走去。

小院里沒有聲音,可謂大出意料之外,照她猜測出了這么大的事情,諸女該當都在這里才是。一個女人三百只鴨子,吳府的女人們嘰嘰喳喳地說起事來一點也不例外。小院里居然悄無聲息?難道吳征沒事?

輕輕推開院門,屋門大開,隱隱然傳出哎喲哎喲的呼痛聲,倪妙筠耳力極佳,心又提了起來。她奔進屋里,只見吳征側身躺在床上面向門口,隱見背後纏著紗布,正齜牙咧嘴地抽著冷氣。兩人一對視,吳征冷氣也不抽了,掙扎著要起身,痛中帶著驚喜道:「妙妙?」

來不及去計較他的稱呼,倪妙筠又氣又急兩步搶近,右手按,左手扶,讓吳征躺好道:「別亂動。你怎么那么傻,廷杖打你,不會運功護體么?傷成這個樣子。」

額,這話還真的有道理……吳征反應極快,干笑著道:「鞭子,是鞭子抽的,運功護體也要受皮肉之苦。」

「我……我……」關心他的傷勢,但要叫男子脫衣看看傷口的話實在說不出口,氣惱道:「做什么挨了打?如果只是二十四橋院的事情,娘娘還不至於火冒三丈,你說給我聽,我……我找娘娘說理去!」

「啊?不好吧……」

「一定要說,我氣不過!」

「不是,我意思是挨打的緣由,你一定要聽啊?」吳征大張著嘴,有點目瞪口呆的傻樣。

「有旨意不能說嗎?」見著了又無能為力,倪妙筠越發著急上火,只覺公道二字填塞胸臆,非得討還不可:「我是偷跑出來的不能呆在這里太久,你快些說。」

「妙妙,你待我真好。」

「哎呀不要婆婆媽媽的,快說!」不知不覺間兩只小手已被他捉去捏在掌心,倪妙筠任由他握著,又氣又急,眼眶里都有淚珠打轉。心中明明有關切之心,卻不好說出口,也不知從何說起,那種憋悶之感著實難過,倒似在卧牛山上面對丘元煥時的無能為力。那一天,吳征把自己身上捏得四處青腫,還丟下山崖!可怎么都恨不起他來,反而剛一想起,被捏過的地方便發熱酥麻。

「言不傳六耳,千萬不要說出去。」吳征做了個附耳過來的姿勢,在一只玲瓏剔透的小耳邊,將昨夜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個明明白白。

倪妙筠聽得呆了,她原本板著臉,聽到一半便萬分古怪,再聽下去面紅耳赤,連為什么來這里,為什么要聽這些,聽了准備怎么辦全忘得干干凈凈……

「就這么個事情,不知道娘娘是覺得害羞呢,還是,還是,嘿嘿,那個那個房事不諧。總之早朝我就挨了這頓打,你看看,打成這個樣子……」吳征看著越說越氣,起身就要脫衣。

倪妙筠本在羞澀之中,一見吳征動作手足無措。她羞急之下臉紅之時,均是自潔白的脖頸開始,自耳邊再向粉頰蔓延,配上錯愕又倔強地與你對視的神情,實在動人以極。

吳征看得也是愛之以極,忍不住一個虎撲再熊抱而起,與女郎一同滾在床上。

驚恐的大眼睛,倔強對視的眼神,還有緊張得劇烈呼吸時微微張合的好看瑤鼻。吳征雖情動但不敢更多造次,只低頭在她臉頰親了一口,嘆息著道:「為什么這么久不來看我。」

倪妙筠軟趴趴地任他抱著,期期艾艾道:「我爹不讓我出門。」

「哎,這又是為何?」吳征也是無奈,旁人家事實在插不上手。沒見面時有千言萬語,真見了面就盡在不言中,吳征注視著女郎只化作一句:「變得更漂亮了。」

「哼,就會說好聽的騙人。」倪妙筠啐了一口,猛然醒覺:「你……你騙人,你哪里受傷了?」

「哪里沒有?不信你去問問陛下我傷了沒有,廷杖二十呢!」

「不說是鞭打的么?」

「額……嘿嘿,差不多,差不多……」

「你……氣死我了……真的,真的沒事?」

「這個嘛,你來了就沒事了,不然心里一直痛著,還以為咫尺天涯,今生不得再見……咱爹爹怎地這么不通人情,莫不是要棒打鴛鴦?」

越說越是沒個邊,好在沒有毛手毛腳,倪妙筠計較不過來。又想起卧牛山上他捏得人青紫的重手,情知他當時多么絕望才會如此,心中柔情無限道:「不會,誰都攔不住的……」

「那也是。」兩人相擁著好生溫存了一會,吳征忽道:「近來外頭不太平,我准備先在府中躲一躲。待春暖花開,府里准備南行出游。來了盛國之後還未游覽江南風光,這一趟要好好玩賞一番。原本我和家中說了要在紫陵城里玩上三天,這哪里夠了?你一道兒來么?」

「要去到哪里?」

「一路向南,余杭城要去的,青蘇城也要去的。我娘說當年她在護國寺里許了願,如今願望已成,正巧去護國寺還個願。屆時若游興未盡再找好地方去玩耍就是。」

「我怕爹爹……」

「先莫管旁的,只說你想不想去。」

「要去。」

不是想,而是斬釘截鐵的要,吳征也大為振奮道:「好!只要你肯就行,改天我去倪府下一封請柬,光明正大地與爹爹邀請你出行。嘿嘿,爹爹若是不肯……」

豪言壯語尚未出口又想起倪暢文可是文風鼎盛的紫陵城大才子,盛國首席大學士,太子太傅,遂語聲一轉悄悄在女郎耳邊道:「爹爹文采華章名彰天下,跟他講道理什么的不容易,萬一弄他不過反為不美。咱們不可以短擊長,要揚長避短。爹爹若是不肯,我就夜入倪府悄悄把你偷出來,且看倪府抓不抓得住我這位昆侖掌門,十一品高手!」

倪妙筠聽得想笑,又覺暗夜偷香,實在有種說不出的刺激,居然心領神會地抿著嘴嘻嘻賊笑……

紫陵城的冬天對許多大臣而言過得並不容易。席卷盛國朝堂的風暴沒有半點止歇的意思,官員的撤換伴隨著升遷,甚至還有君臣之間的暗中角力。張聖傑大刀闊斧的清除舊弊,換掉屍位素餐者,還有此前支持宇王張聖博的部分首腦。

盛國既已不再唯唯諾諾,那么革除庸弱,選賢任能是必須要經歷的陣痛。這個過程遠比百姓見到,民間流傳的要復雜得多。利益沖突時多少新仇舊恨由此而起?紫陵城就像風暴的中心,原本無人可以幸免。唯獨被張聖傑下旨閉門思過不得見客,吳征與韓歸雁也不許上朝的吳府就像一片世外桃源,全然置身事外,不得罪一人……

風暴並未因新年的到來,春暖花開而止歇,朝堂里仍是風起雲涌。而此時的吳府已然悄悄地人去樓空,就像燕盛之戰前夕一樣,只剩下仆從們留在府里打點。

陽春三月,奼紫嫣紅。一路傍花隨柳,鶯歌燕舞。出了紫陵城,一行人或乘車駕,或騎駿馬,歡聲笑語播了一路。

倪府偷人的事情終究沒有發生,一封請柬上門,倪暢文居然全無阻攔,只回了封書信道:「蒙吳君盛情,小女自處之。」於是倪妙筠也光明正大地加入了春游隊伍里。

「啪!」吳征意氣風發地一拉【寶器】人立而起,又凌空甩了個鞭花遙指前方道:「出發!青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