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欲速難達 始見深痕(2 / 2)

江山雲羅 九叔林笑天 5480 字 2021-01-02

「吳先生請吩咐。」傾心交談了好一會,柔惜雪浮躁的心也安寧許多,有些物我兩忘的意思。

「第一,晚輩沒有半點把握,只能盡力一試。成與不成柔掌門都不要大悲大喜,也不要有什么期待。」

「貧尼其實十分期待,但無論結果如何,貧尼心中待吳先生只有感恩之心。若是不成……也是天意……屆時貧尼大悲也好,無欲無求也好,認命就是了。又有違吳先生之意,請先生可憐貧尼已著了相,萬望海涵。」

吳征無可奈何。柔惜雪說得誠懇,全是真心實意,也是人之常情。非要讓她能全然克制自己的情緒,那柔惜雪已是聖人悟了道,還要他在這里啰嗦勸解?

「好吧,第一點就算有言在先,應不應都無妨。第二點便沒得商量,柔掌門若是不允,這事就當晚輩沒說過。」吳征看了看倪妙筠,示意不是不給面子,是確實絕無余地:「關於治傷的一切,都得聽晚輩的。尤其柔掌門再要動用內力的唯一前提,便是晚輩允可。無論在任何時候,若無晚輩親口當面允可,柔掌門擅運內力,晚輩會立時翻臉不認人。這事沒有任何退路,到時候就算我娘,妙筠,玦兒一同來求,我也絕不會再為柔掌門的武功想一點辦法。柔掌門能允諾么?」

親口當面,條件十分苛刻,卻讓倪妙筠心中松了一口大氣。女郎看著吳征嘟起了櫻唇,對愛郎的思慮周祥滿心歡喜。她一點都不擔心柔惜雪,觀師姐這幾日的言行,她只能答應吳征的要求。一旦答應,不管今後是不是能恢復傷勢再修武功,最起碼在嚴苛的條件之下她不敢再莽撞胡來,至少不會再傷身。

「貧尼不敢誆騙吳先生,貧尼許諾吳先生並在此立誓,若有違誓言,永墮拔舌地獄不得超生。」

柔惜雪果然應承下來,一方面吳征已展示了獨門內功對她傷勢確有幫助。能否療根治本不知,但天下間絕沒有比吳征更有希望能醫治她內傷的人。另一方面,她也別無選擇,與其胡亂嘗試害了自己不說,還誤了諸多大事,不如相信吳征。這人自出道來,小毛病固然多,但是有情有義,的確是值得信賴甚至以生死托付之人。不僅身邊人是這樣信賴他,突擊營一營的將士都可以把後背托付給他,把命賣給他。

「好!妙筠在此,正好做個見證。晚輩再說一遍,是若無晚輩親口當面允可,柔掌門絕不可擅運內力!柔掌門既然允了,晚輩冒昧,請柔掌門伸手。」吳征也干脆,奮力運起內力振奮精神。

「吳先生不可再傷神,貧尼不敢。」

「我現在回去難道睡得著?妙筠能安生?柔掌門能入眠?」吳征不依不饒,如此堅持除了這些原因之外,還有一點也是給柔惜雪留個教訓,下回再有運功的沖動時三思而行,不要害人又害己。否則到時候想不治也真的難,天陰門的另三位跪著不肯起來,吳征要怎么辦?這種情形斷不能發生:「請柔掌門伸手。」

關於治傷的一切,都要聽吳征的。柔惜雪見吳征堅持,不敢不聽,也知吳征分明在給自己下馬威,只得伸出皓腕。

吳征帶著三分火氣,閉目按上了脈門。

雖是第二回以內力附著在經脈附近的細胞上,比第一回熟練許多,已大耗心神的吳征還是累得幾乎虛脫。被倪妙筠扶回了屋里,一覺直接睡到日頭偏西。

撐著酸軟的身體起身,耳聽著校場上還有將士們操演的喝聲與歡呼聲。吳征略作梳洗,舒展著四肢走向校場。

夕陽西下,晚霞漫天。操演早已結束,柔惜雪日常都在指點將士們的武功,一直到入夜方才罷手。營中五百多的將士,每一位都要找出他們被掣肘之處,再尋出解決之方,授以一套新的武功。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再偶爾碰上些腦筋打結理解不來的,還得反復說明。尤其在初期,進展著實有些慢。

倪妙筠見吳征來到,遂打了個手勢讓將士們繼續,羞紅著臉朝他走了過來。這幫豪傑膽大包天的事情干過不少,但是敢嬉鬧吳大人與倪監軍的一個都沒有。嘴上蹦不出一個字,心里早就笑開了花。看看,吳大人和倪監軍小別勝新婚,幾日不見一定思念得緊。吳大人昨兒傍晚來到,紅男綠女,干柴烈火一點就著。倪監軍的姿色非凡天仙化人,吳大人操勞一夜睡到現下才起得來……什么?你說倪監軍為何起得來?那是人家認真負責,武功又高上那么一些,當然起得來。

將士們這么一想,不免臉上神情古怪。倪妙筠眼觀六路早就看得明白,不由咬牙切齒,越走眼睛睜得越大,越是倔強……吳征心里也是不停地叫苦,昨夜早盤算的是與倪妙筠恩愛一番,來的途中還萬般期待,不想全給攪黃了,說起來還有一肚子怨氣來著。

「昨夜辛苦了……」話一出口,倪妙筠險些給自己一記耳光。慌亂之下歧義重重,這叫什么話?

吳征果然失聲而笑,連連道:「不辛苦不辛苦,別說未能一親芳澤,就算癱在倪仙子的石榴裙下,那也算不得半分辛苦。」

「你也來逗人家。」倪妙筠急的一跺腳。將士們的神色,吳征的眼力當然也看得清楚,自己又落了話柄,情郎哪會不逞些讓自己心中甜甜,又好氣又好笑的口舌之利?女郎一咬唇瓣,借著背對將士們的良機一亮滿口白牙,做了個欲咬的勢子。

吳征微微一笑,也微微一挺腰,意思再也明顯不過。趁著倪妙筠還未來得及發作,趕忙拉起女郎的纖手道:「我們這里看一會。」兩人並肩而立,吳征道:「你師姐昨晚沒再亂來吧?」

「你定了規矩,師姐既然應下了就不會亂來。」愛郎輕薄,惹得她滿面緋紅,此刻卻感激地緊了緊吳征的手道:「你的話,她能聽得進。吳郎,這件事真的難為你,也要花去你許多精力,但是,人家真的想師姐能好起來。而且,一個有武功的柔惜雪,一定能幫到你更多!」

「她如果不能好起來,壽元難過十年……」吳征也緊了緊大手道:「先不用謝我,其實我現下還一點辦法都沒有,姑且一試吧。嘖,也實話實說,我現下越來越佩服她了!」

柔惜雪手持一根竹杖指點武功。她精神比前些日子健旺許多,中氣不足的聲音也嘹亮了些,遠遠地飄在吳征耳里,聽她說得頭頭是道,連吳征都覺有些醍醐灌頂之感。難怪天陰門在祝家一事里損失慘重,多年後又能高手如雲。有這等名師指點,天賦出眾如倪妙筠,冷月玦等人的修為真是一日千里。

「那當然。」倪妙筠傲然地挺了挺胸,與有榮焉道:「世人只知她是絕頂高手,哪里知道師姐才大如海。你看,將士們一個個對她都是心悅誠服。」

「盛國現下就是唯才是舉,這么厲害的人物,哪能只做這么點事呢?妙妙說對不對?」吳征目光閃爍,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遙指著將士道:「這樣教下去細則細矣,就是太慢,不是最優之法。營里那么多將士,不像天陰門就那么十來號同門,得換個方法。」

吳征拉著倪妙筠的手趨近,女郎心中雖羞,也知吳征放肆一回,本意是告知將士們兩人已然定情。否則倪大學士的女兒,在軍營里跟著自己暗地里不清不楚,傳了出去有辱倪府。倪妙筠走了幾步,心情漸定,落落大方地任由吳征牽著,只微嘟著唇目光左右掃視,難得在此事上有幾分鎮定。

「恭喜大人……」

「大人好福分……」

「郎才女貌,門當戶對……」

吳征走近,將士們停了手中活計齊聲歡呼起來。吳征四面拱手謝過這一番祝福,又向柔惜雪道:「勞煩柔掌門在此,辛苦,辛苦,這一番恩義晚輩銘記於心。」

「不敢。」柔惜雪合十一禮,道:「貧尼分內之事而已,不敢稱恩義。」

「晚輩有句話,請柔掌門一同參詳一二。」吳征向著將士們道:「柔掌門言傳身教,將士們一定獲益匪淺,但其中有個不妥當處。晚輩旁觀了一陣,猜測一日下來能給五六名將士授一套武功已是順遂了吧?」

「五六名已算得多了。」

「然也。營中五百余名將士,就算一日有五名,再扣除歇息的日子,更不敢讓柔掌門每日操勞,要教一遍下來少說也要五月時光。旁的倒沒什么,就是得不到柔掌門指點的將士要荒廢太多時日,不大好。」

吳征這一句話說得有些將士眼淚都快下來了。柔惜雪的本事人人親眼所見,誰不著急能快些得她的指點?尤其眼看著忘年僧,墨雨新這幾位運氣好,一開始就得了指點的,幾日下來武功暴漲了一截。忘年僧又是個閑不住的性子,操演一完就拉著從前與他平齊的高手對練,眼看著那幾位與他的差距一日一日地增大……忘年僧得意非凡,大嗓門子一吼,誰不知道他得了天大的好處?當面自是人人稱羨,背地里就是難免嫉妒。有幾位與他平日就不太對付,找著機會就要較量一番的高手,更是覺得人生一片灰暗,永無出頭之日……

可惜柔惜雪要教誰,幾乎全憑運氣,雖是人人最終都會得到她的指點,前後下來的差別可就大了。需知五月之後,最後一位將士剛剛被柔惜雪提點一番,忘年僧的那套武功估計也練熟,都能開始練第二套了……

若是平日,震天價的叫好聲已然響起,今日呱噪的軍營居然鴉雀無聲。贊同吳征,也沒人敢數落柔惜雪的方法有欠缺,倒是足有四百多位將士眼巴巴地望著吳征,滿臉要他【主持公道】的模樣。

「吳大人教訓的是,貧尼茅塞頓開,此前確然是欠妥,欠妥。」柔惜雪從善如流,且一力維護吳征在軍中的權威。她武功雖失,為人處世仍然分寸得宜。她想了想道:「第一輪當以簡,以速,以見效為主,貧尼揀些易入門,易教,又可通行的速成之法,旨在不荒廢時光。待第二輪,第三輪再徐圖進取,精雕細琢不遲。吳大人看這樣可好?」

「大善!」吳征撫掌又一鞠躬,道:「授業之恩,營中將士都不是忘恩負義之輩,柔掌門的大恩德,突擊營永生難忘。」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些許矛盾解決,突擊營里的都是義氣當先的好漢,當即許下重諾。這番諾言其實在柔惜雪開始授業時,將士們就已在心中許下了,但是主官在此挑了頭,他們才能名正言順地立下誓言。

「貧尼幸何如之。」柔惜雪心神一陣恍惚,合十間又落下淚來。她太清楚這支軍旅的力量,待他們的修為再上一個台階,再填充入幾名絕頂高手,的確能給暗香零落以巨大的威脅。吳征所言復仇壓箱底的本錢,不是妄言。

「今日先到此為止吧,柔掌門累了,你們多多體恤些。」

吳征散去了將士們,與倪妙筠,柔惜雪一同用膳。之後探查柔惜雪體內經脈,發覺自己的方法行之有效,柔惜雪的經脈創口有了自己附著的內力保護,很快就大見好轉。她又乖巧地不再擅動丹田內力,經脈得了滋養,創口漸漸復原。

柔惜雪亦對吳征的獨門內功大感驚異。她精研百家武功,從未聽說內力居然可以於經脈之外運行。吳征的不但可以,且威力無窮,以他的年齡和眼下的修為,幾乎可稱中原大地千百年來,寧鵬翼之後第二人。連祝雅瞳在他的年齡也沒有這等修為。

吳征替她療傷僅有兩次,可是內力在她體內無拘無束地穿行。柔惜雪是習武的絕頂天資,雖不明細胞與神經的道理,可感同身受之下也有一些明悟。更隱隱然地,對吳征為她治傷,恢復內力的方法有了些籠統的猜測。

猜測模模糊糊,即使是飛花逐影,也不能理解何為細胞。但是這些模模糊糊俱似光明,在她混沌不堪的世界里亮起,更不妨礙她的信心陡增。

用膳時只吳征與倪妙筠閑聊兩句,柔惜雪默不作聲,把脈時她也不發一言。可柔惜雪目光里始終逃不開吳征的影子,當她幡然醒悟發現自己的失態時,居然有些啞然失笑。每一回給將士們授業,沒輪上的都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目光里滿是期待。現下自己看向吳征之時,不也正是這樣可憐巴巴,滿是期待么?

丹田與經脈傷勢非一朝一夕之功,急不得。尤其柔惜雪內傷甚重,連創口都沒愈合,更急不來。比起昨夜,柔惜雪忽覺自己耐心十足,半點都不焦躁。傷口愈合要時日,吳征尋摸一條穩妥的方法也要時日。但人最怕的就是沒有希望,只要有希望,耐心就會有。

「吳先生不忙的,貧尼現下已半點都不急,真的。」柔惜雪心中有愧,吳征的精神始終有些萎頓,全因自己的莽撞之故。且自家師妹與他戀情正濃,當尋機抽身才是。

「趁熱打鐵。」吳征齜牙抽了口冷氣,精力耗費過甚的感覺不好受,但有些事咬著牙也得做。柔惜雪身上傷勢好轉,經脈傷不是小事拖延不得。方法有效,更當每日鞏固,直到創口愈合才行。他默運元功片刻,睜眼道:「請柔掌門伸手。」

柔惜雪應承過的事,不敢違抗,只能低著頭伸手,在一旁的倪妙筠看來居然有幾分乖巧之感,不由心中大慰——掌門師姐近期是絕不會再胡來了。

在柔惜雪心中正百感交集,吳征這樣待她已不是一個好字能形容。加上重建的天陰門,倪妙筠和冷月玦均有一份好歸宿,再到大耗元神為自己治傷。在她心中升起的是何以為報之感?

這又是一份巨大的迷茫,吳征正蒸蒸日上,自己還有什么能力能報答他?還有什么東西能報答他?迷茫之間,吳征的內力透體而入。

或許是吳征嘗試之後胸有成竹,這一股內力比昨日的強勁許多,像是男兒粗糙又溫暖的大手,熱烘烘地順著經脈周邊涌向四肢百骸,像在撫摸著這具高潔脫俗的玉骨之軀。

這副嬌軀早非冰清玉潔,同為男子,從前的像是惡魔,恣意地輕薄凌辱。現下的卻屏息凝神,小心翼翼,一點一滴地為她撫平身上的傷患。

經脈彌漫周身,今日增強了的內力遠比昨日清晰得多。熱力轉過任督二脈,像摟著自家的腰肢;透過足陽明胃經,像從上至下撫摸過右邊玉乳;再環繞著手少陰心經,則像捧著傷痕累累的心,溫柔撫慰。柔惜雪又有要落淚的沖動,但她不敢打擾了全神貫注的吳征,只能盡力收斂心神。

在她體內的內力越來越強,感覺越發地清晰。這股內力現下的威力在她看來並沒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個中恩義,沛莫可御……

柔惜雪似在溫泉之中,燙得嬌軀越發酥軟,意識越發迷糊,再度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