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道是無情卻有情(2 / 2)

大俠魂 花間浪子 9596 字 2021-01-02

華雲龍瞿然一驚,道:「此話怎講?」

賈嫣急急道:「實對你講,賤妾師徒時時都在注意江湖動態,目前至少有兩批人欲對你們華家不利,你若堅持要與仇華在怡心院碰面,破壞了咱們的基業,於你並無好處。」

華雲龍凜然一震,未及轉念,已聽蔡昌義大聲叫道:「走啦,走啦,小雲兒,將那寶劍行囊拿過來。」雲兒聞言,急忙取過寶劍行囊。

賈嫣接到手中,又輕柔的遞給了華雲龍,撫慰似的道:「華公子,你請放心,咱們師徒決不作愧對華家的事,這是家師叫我轉告你的,你幫賤妾的忙,也就是幫你自己的忙,求求你,你請走吧。」

輕聲軟語,焦急中別有一番情意,華雲龍不覺脫口道:「那么你呢?」

賈嫣笑了,輕快的笑了,螓首微楊,凝視著華雲龍道:「我不要緊,我會處理的,謝謝你。」

雲兒適時接口道:「三位公子,請隨雲兒走。」於是,華雲龍渾渾噩噩的接過行囊寶劍,但覺腦際一片混沌,緊隨雲兒身後,由兩側繞至前院,跨上馬背,施施然轉回了「醫廬」。

「醫廬」漆黑一片,不見一絲燈亮,余昭南一聲驚呼,脫口叫道:「噫,怎么回事?」

蔡昌義也道:「是啊,二鼓三點,不過戌末時分,怎么都睡了?」

華雲龍心頭一緊,未及轉念,余昭南已自策馬急馳而前。三人到達庄前,只見轉角掠出一條人影,輕聲問道:「是昭南兄三位么?」那人身法奇快,瞬眼已到眼前,原來竟是高頌平。

余昭南越發奇道:「頌平兄,怎么回事?舍下有了變故?」

高頌平哈哈一笑,道:「沒有,沒有,防患未然而已。」輕輕一擊掌,院門應聲而開,前廳也燎起了燈火。

高頌平接道:「我守前院,博生兄守後院,逸楓兄與伯母坐鎮中廳,伯父四下巡視,往來接應,哈哈,守株待兔,僅僅守住了你們三位。」

忽見「江南儒醫」出現在廳門之前,朗聲接道:「頌平言語欠當,你怎知沒有人來?」

高頌平朗聲笑道:「侄兒喝了半夜的西北風,我這是講個笑話。」

「江南儒醫」道:「講笑話不能傷人,傷人就是挖苦,那容易結怨的,逸楓的主意不算多余啊。」

高頌平先是一怔,旋即朗聲道:「是,侄兒知錯了。」

華雲龍暗暗忖道:這位前輩春風化雨,時時不忘規戒晚輩,更難得和煦宜人,令那受教之人心悅誠服,「金陵五公子」追隨左右,那是受益非淺了。三人早已下馬,「江南儒醫」見到華雲龍手中的寶劍行囊,頗感意外的道:「怎么?龍哥兒,此行沒有發生沖突么了」

華雲龍道:「有勞老前輩懸念,此行縱然未曾發生沖突,晚輩卻也迷惘得很。」

「江南儒醫」惑然道:「哦?究竟怎么回事?」

余昭南接口道:「那賈嫣並未趨避,尚且備酒相待。」

蔡昌義對賈嫣的印象不壞,搶著接道:「賈嫣對華老弟不差,她是有問必答,坦誠得很。」

「江南儒醫」愕然道:「這就奇怪了,今夜前來探道之人,莫非與那賈嫣無關么?」

高頌平雙眉一挑,驚呼道:「怎么?今夜當真有人來啦?」

「江南儒醫」蹙眉頷首道:「二更時分,有一人影瀉落東南跨院之中,那人影好似警覺自們已有防備,微一瞻顧,隨即又退了回去。」

蔡昌義急聲問道:「那是怎樣一個人?伯父怎的不將他截住?」

「江南儒醫」道:「那人身法太快,老朽趕到,他已走了,看去好像是個女子。」話聲一頓,語鋒一轉,忽又道:「反正內情不簡單,咱們走,中廳去談,逸楓與你伯母都在中廳。」身子一轉,領先穿過前廳,直朝後面走去。

華雲龍等面面相覷,不知來者何人,有何企圖,那高頌平不覺吐一吐舌,好似為自己失言而解嘲,眾人頓了一頓,方始齊齊舉步,隨後行去。一行人到了中廳,李博生已由後院回來,袁逸楓起身相迎,余夫人臉含微笑,朝華雲龍點一點頭,道:「龍哥兒回來啦?此行如何?」

「江南儒醫」接話道:「詭異得緊,咱們坐下談。」

老夫人神情一愕,道:「怎么詭異得緊?」

眾人分別落坐,「江南儒醫」道:「那姓賈的女子不但未走,而且各酒相待,我在東跨院,又發現一個女子前來探道,等我趕去,她又走了,這中間定有講究。」

老夫人白眉一蹙道:「哦,有這等事?那探道的女子是何來路,爾後未再現身么?」

「江南儒醫」道:「那女子好似並無惡意,一頓就走,我原先認為與那姓賈的女子有關,現在聽龍哥兒他們一講,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話聲一頓,目注華雲龍,接道:「龍哥兒,還是你先講,你將始末詳詳細細講一遍。」

華雲龍將頭一點,頓了一下,乃道:「晚輩等到了怡心院,便有鴇頭陳二前來迎接,咱們與賈嫣見面以後,一面喝酒,一面打情罵俏……」這時,早有家人送上香茗,眾人默然靜坐,細聽華雲龍敘說此行的經過。

在座的人,李博生與袁逸楓,乃是睿智敏慧的俊彥,余尚德夫婦更是前輩人物,經驗閱歷,聰明才智,堪稱超人一等,他們靜聽華雲龍的敘述,不時皺眉,不時瞪眼,聽他講完,仍是莫衷一是,與華雲龍一樣,同有迷惘的感覺。

廳屋之中,寂寧了片刻,蔡昌義但覺氣氛沉悶得很,突然大聲道:「干什么啊,那賈嫣心地不錯,他縱然有話不肯明講,那也是別有苦衷,咱們靜坐凝思,又能想出什么結果?」

「江南儒醫」目光一抬,道:「昌義,你就是性子急躁,那賈嫣的心地縱然不錯,卻也過於神秘了,況且今夜前來探道的是個女子,誰能斷定那女子與賈嫣無關?唉,江湖上的事詭譎多詐,不用腦筋去想,那就難兔上當了。」

蔡昌義乃是生成的憨直心腸,叫他多用腦筋,那無疑驅羊上樹,只見他濃眉一軒,大聲叫道:「用什么腦筋嘛,任他詭譎多詐,我總以不變應萬變,華老弟暈迷多日,又折騰了半日一夜,該睡覺啦。就是要想,明日再想不遲。」

只見余老夫人站起身來,道:「老爺子,昌義講的也有道理,龍哥兒折騰了半日一夜,事情又復撲朔迷離,一時片刻也想它不通,夜色已深,早點休息,明日再講吧。」

老妻開了口,「江南儒醫」不便再講什么,目光一掃,起立說道:「好吧,早點休息,反正急也不在一時。」

這「醫廬」的房舍極多,東西兩邊跨院是一般食客的住處。老夫婦住在後院,余昭南獨住中院,象袁逸楓、李博生絡知己好友來時,便也在中院歇足。華雲龍被引到東首一間客房,略事梳洗,便即就寢。他哪里睡得著,輾轉床第,盡在想「怡心院」的事。

他意想愈迷糊,殺害司馬長青夫婦的凶手留下一個碧玉小鼎,小鼎是「玉鼎夫人」獨門信物,「玉鼎夫人」縱然已死,獨門信物該不致流入旁人之手,況且他祖母又將「玉鼎夫人」的絕筆書審慎的交給他,縫在他那防身軟甲之中,這不暗示血案與「玉鼎夫人」有關么?既與「玉鼎夫人」有關,那賈嫣的師父——方紫玉便脫不了干系,但賈嫣為何恁般坦率,對自己的身世絲毫不加隱瞞,誠如蔡昌義所講,那是自找煩惱了。

天下沒有願意自找煩惱的人,除非他是白痴,另有一說,那便是賈嫣私心仰慕,確已死心塌地的傾向自己,但賈嫣講得很清楚,她師父已頒禁令,不准與華家的人來往,豈不顯示賈嫣是個以師命為重的人?他用勁翻了一個身,以被蒙頭,不覺自語出聲,道:「還得到南方去查,方紫玉看來與血案無關。」講是這樣講,念頭仍舊轉個不停。

方紫玉的行徑令人難測,既像與華家等怨重如山,又像對華家關顧備至,這是什么道理?再說,「奼女教」三字顧名思義,當知是一個仗恃女色,蠱惑男人的邪教,那賈嫣明知他們華家行俠仗義,決不容許這等邪教出現江湖,但賈嫣卻也毫無顧忌的講了出來,是她們的宗旨自信正大?抑是料定他們華家無可奈何呢?忖念中,他好似大吃一驚,猛翻身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語道:「什么意思?目前至少有兩批人欲對你們華家不利……」

這句話是賈嫣講的,此刻他驀然記起,洛陽城外,那位玄衣少女的話,陡然涌向了腦際,他記得玄衣少女曾講:「……江湖上正在醞釀大變,那司馬長青首當其沖,不過是替人受過……」又講:「令尊大人雄霸武林,聲威之隆,宛如日在中天,但仇敵遺天下……」這些話涌向腦際,他頓覺事有可信,心情越發沉重,越發的難以入眠了。

他本是無憂無慮,任何事不太在意的少年。此刻千斤重擔扛在肩上,竟也變成了心事重重,可知他性情縱然豁達,責任觀念卻也極為濃重。因之,往事如風起雲涌,那尤氏,那黑貓,那丑陋的薛娘,嬌艷的阮紅玉,阮紅玉的師兄蕭仇,前後所見的仇華,一個個出現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

雞鳴五更,天快亮了,他仍在想,想那前來探道的女子,那女子與賈嫣有關么?如若無關,又是什么來歷?目的何在?思緒萬端,卻理不出一個頭緒,得不出一結論,他無奈,起身端坐,運功行氣,功行周天,始才漸漸入定。

入定以後,靈台清明,不知過了多久,他忽覺有人走進房來,雙目一睜,但見蔡昌義躡手躡足,正在掩閑房門。華雲龍心頭一怔,蔡昌義旋身,豎起右手食指,擔起嘴唇先作一個噤聲手勢,然後悄聲道:「老弟,跟我走。」

華雲龍越發驚奇,也悄聲道:「有事么?」

蔡昌義道:「沒事,你先梳洗,要輕,要快,我等你。」

華雲龍暗忖,不覺皺起眉頭,起身穿衣,一面問道:「昭南兄他們起身了么?」

蔡昌義道:「別管他們,咱們悄悄的溜走。」

華雲龍道:「溜走?為什么?」

蔡昌義道:「去玩,我帶你游覽名勝古跡。」

華雲龍遲疑道:「這個……」

蔡昌義急道:「快嘛,等他們起身,咱們就走不成了。」話聲微頓,陡又接道:「你不知道,金陵的名勝古跡不可數計,清涼山、獅子山、鍾山、北極閣、雞鳴寺、雨花台,燕子磯……至於莫愁湖與玄武湖,那是不用講啦。」

華雲龍道:「便是去玩,那也不能悄悄的走,總得……」

蔡昌義截說道:「總得怎樣?告訴余伯父么那准走不成,等他們起身,准是思索呀,推敲呀,講那賈嫣的事,頭都大啦。我是與你投緣,悄悄的帶你去玩,免得被他纏住,你去不去?不去不勞駕,我一個人去。」

華雲龍本性就貪玩,再聽蔡昌義如數家珍一般,報出許多好玩的去處,心思早已活動,如今又聽蔡昌義這般說法,更覺不便辜負他的一片盛情,但因寄住余家,余家父子心腸熱絡,自已正事不辦,悄悄溜出玩,總覺欠妥。

蔡昌義見他欲言又止,想去不去的樣子,忙又接道:「機會消縱即逝,白天咱們去玩,晚上我陪你再走趟「怡心院」,看看究竟,問向那個什么姓仇的下落,這樣玩歸玩,辦事歸辦事,不很好么?」

華雲龍想想有理,微一吟哦,道:「那……總得留個字條……」

蔡昌義眉開眼笑,連連揮手,道:「你去梳洗,字條我寫,快。」走去桌邊,研墨濡筆,一揮而就。只見紙條上寫著:「弟偕雲龍出游,傍晚歸。」花押更簡單,只有一個「義」字。擱筆回首,但見華雲龍面含微笑,已在身後相待。

蔡昌義姆指一翹,道:「跟我來。」身子一轉,悄悄打開房門,掩了出去。這時旭日甫升,余家已有下人灑掃舉炊,他二人掩掩藏藏,到了側院,看清四周無人,縱身越過院牆,撒腿奔去。

奔出二三里,眼看已近城腳,華雲龍問道:「昌義兄,咱們進城么?」

蔡昌義道:「嗯!先進城,清涼山、雞鳴寺、北極閣,都在城內。」

華雲龍道:「咱們先游何處?」

蔡昌義道:「清涼山,那雞鳴寺就在山上,咱們在雞鳴寺填飽肚子,再去雨花台撿鵝卵石。」

華雲龍不知什么到「雨花台撿鵝卵石」,又為何要去「雞鳴寺填肚子」,但見蔡昌義奔行不歇,也就懶得再問,只是亦步亦趨,緊隨而行。他二人穿越而過,須臾到了城西。所謂「清涼山」,實際只是個較大的丘陵,其高不足百丈,方圓不過二十里,但那山腰以上,禪林茂密,每當炎夏,清風徐來,蟬鳴滌人塵思,微風沁人心脾,頗有消汗生津的功效。「清涼山」之名,便是由此而來。

雞鳴寺位於清涼山之巔,占地不大,但香火鼎盛,此刻雖是清晨,朝山禮佛的香客已絡繹於途了。其中的緣故,一因禪林雅靜,空氣新鮮,城居的人,藉那爬山登高的機會,既可進香許願,又可鍛練筋骨,故此人人爭先,相沿成習,再者,雞鳴寺的和尚煮粥待客,雖是薄粥,下粥的素菜,則是和尚的精心之作,脆香可口,食之宜人,而且不另收費,旁人也無法仿制,為此一頓素粥而來,也是大有人在,蔡昌義所講的「雞鳴寺填飽肚子」,其理之一,也在於此。

他二人到達山下,放緩腳步,夾在香客之中,緩緩朝山巔走去。這一條路,地區偏僻,上山的人不多,走到半腰,從四面上山的人會合一起,人數可就多了,但也沒有扎眼的人,便有扎眼的人,他們志在游山,恐怕也不會注意。

一片朗朗誦經之聲臨空傳來,那是和尚的早課猶未做完。罄鍾木魚,貝葉禪唱,華雲龍聽了,頓感心頭一片寧靜,隔夜的煩惱為之盡去,他不覺默然加快步子,循那誦經的聲音直奔山顛。雞鳴寺只有一座正殿,一座側殿,一座後殿,另有一個膳堂,一個接待香客的廳屋,膳堂在廳屋之後,後廳在正殿之右,廚房與肩都在後面。

此刻,二三十個和尚,齊聚在那正殿之上,合十膜拜,全心全意的誦經。華雲龍好似已經著迷,逕趨正殿,全神貫注的在那里靜聽。過了片刻,蔡昌義有些好奇。也有點不耐,悄悄的附耳言道:「怎么回事?老弟。」

華雲龍微微一怔,霍然驚醒,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那木魚禪唱,為何能令他悠然神往,當下尷尬的搖一搖頭,笑道:「沒有什么……哦,咱們四下瞧瞧。」也不等蔡昌義回答,身子一轉,緩步走向偏殿。

他這等神不守舍的模樣,瞧得蔡昌義滿頭霧水,好生不解,但卻已令另外一人臉含微笑,點了點頭。那人是個瘦骨磷峋,滿臉皺紋,眼皮下垂,銀須過腹的和尚。這和尚毫不起眼,一串佛珠,一襲灰布僧衲,一雙多耳麻鞋,如此而已。可是,自從華雲龍登上山腰,他就遠盯在華雲龍的身後了。

游罷寺院,蔡、華二人來到東南角上,眺望城景。金陵城東南一帶,人煙稠密,房屋櫛比鱗次,當真是紅塵千丈,熱鬧非凡,此刻不過凌晨,炊煙繚繞中,業已有人負販穿梭,熙來攘往,但那西北一帶,房屋雖也不少,大多都是公侯的深院,縉紳的巨宅,街頭巷尾,冷冷清清,不見一個人影。

驀地華雲龍神色一怔,目光電射,朝那鼓樓方向深深凝注。蔡昌義好生詫異,不解地道:「怎么?有什么不對么?」

華雲龍手舉手一指,道:「你瞧,賈嫣的馬車。」

蔡昌義順他的手指望去,果見一輛馬車奔馳甚急,直向鬧市馳去。他目光不如華雲龍銳利,瞧不清馬車的樣子,信口道:「金陵城馬車多啦,怎見得那是賈嫣的馬車?」

華雲龍肯定的道:「馬車雖多,款式不一,賈嫣的馬車我認得,決不會錯。」

蔡昌義道:「就是賈嫣的馬車又怎樣?她是妓女身份,宴夜應召,凌晨歸去,那也可能啊。」

華雲龍將頭一搖,道:「不可能,你忘了昨夜有仇華前去鬧事,指名召她相陪,她怎能脫身?」

蔡昌義微微一笑道:「不能脫身又如何?縱有可疑,咱們晚上走一趟,可疑處自能迎刃而解,走啦!咱們喝粥去。」抓住華雲龍的臂膀,就往膳堂走去。

他這人不肯多用心思,答不上來就用強,華雲龍只得耐著性子,跟著他去。進了膳堂,方知食客之多,竟不亞於酒樓飯館。這膳堂一十二張桌子,幾乎已有人滿之患了。膳堂中無人待侯,吃粥的人須得自己去盛,因之人來人往,顯得十分雜亂。

華雲龍入境問俗,跟在蔡昌義身後盛好薄粥,二人找了兩個空位坐下就吃。萊是四碟:一碟霉千張,一碟醬素雞,一碟糟乳腐,一碟脆黃九莖芥,這與普通下粥的素菜並無二樣,但卻入口芬方,決非街坊之物可比。粥至半飽,蔡昌義停口問道:「老弟!這素菜滋味如何?」

華雲龍抬起頭來,笑道:「妙……妙……」倏然住口,再無下文,而且笑容一斂,目光發直,像似楞了。

蔡昌義濃眉一蹙,不釋的道:「老弟,你今天……」忽見華雲龍目光有異,不由話聲一頓,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原來另外一張桌上,坐著一個儒衫佩劍的少年,一旁一個花信年華,面垂黑紗的女子。在那里玩弄一頭朱睛熠熠的黑貓。見到那黑貓,蔡昌義不覺也是一怔。適在此時,那少年放下碗筷,抬起頭來,赫然竟是阮紅玉的同門師兄,蕭仇。蔡昌義不認得蕭仇,但卻曾聽華雲龍講過那頭黑貓。只見那蕭仇目光一凝,霍地站起身來,陰陰一笑道:「華小子,咱們久違了。」話聲出口,那面垂黑紗的女子陡然抬頭,緊接著身子一顫。

她縱然面垂黑紗,縱然未曾攜帶那頭黑貓,華雲龍也能一眼認出她的身份,她就是那似「守護」靈堂,自稱司馬長青「侍女」的尤氏,涉嫌最重的疑凶就在眼前,那是難怪華雲龍要發楞了。只見那尤氏扯一扯蕭仇的衣袖,悄聲說道:「不要生事,咱們走。」

蔡昌義倒也乖覺,陡然沉聲道:「走?哪里走?」

只聽華雲龍緩緩說道:「讓他們走,佛門聖地,不能沾染血腥。」

蔡昌義濃眉一軒,道:「怎么?她不是……」

華雲龍將頭一點,接口道:「是的,她是尤氏,那不會錯。」

那蕭仇冷聲一哼,道:「華雲龍,本公子在鍾山等你,你敢去么?」

華雲龍目光一棱,道:「一言為定,卯時正在下必到。」話聲一頓,凝注尤氏道:「此約以夫人為主,在下有話向夫人請教,盼夫人不要爽約。」

尤氏囁嚅道:「賤妾……賤妾遵命。」

華雲龍微微一笑,站起身來,道:「昌義兄,咱們走啦。」撒開大步,翩翩然出門而去。

蔡昌義木然相隨,到達山腰,終究忍耐不住,乃問道:「老弟,你當真相信那尤氏會赴約?」

華雲龍道:「她雖然是個有利的線索,卻是起碼的腳色,去與不去,都無關緊要。」

蔡昌義訝然道:「那……那又何必約她?」

華雲龍微微一笑,道:「她若不去,證明她做賊心虛,血案必定與她有關,縱然另無發現,亦可全力追緝她,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蔡昌義道:「她若去了呢?」

華雲龍道:「按當日的情形看來,這尤氏與血案有關,依我的判斷,她若前去,自然會另邀幫手,合力對付我,那便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了。」

蔡昌義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大笑道:「我懂了,我懂了,哈哈,想不到你……」

華雲龍輕輕在他肩頭上拍了一掌,道:「言多必失,懂了就好,咱們走快一點。」於是,他二人攜手並肩,匆匆下了清涼山。這時,禪林深處,轉出那位骨瘦骨嶙峋的老和尚,望著華雲龍奔馳的背影,輕輕的搖了搖頭,然後挽起布衲的衣襟,顫巍巍的也向山下走去。

鍾山位於金陵之東北,繞城而行,不下五十余里。華、蔡二人好整以暇,由水西門出城,先到雨花台逛了一圈,然後越野奔馳,風掣電閃一般。逞朝鍾山奔去。到達山麓,已是卯初時刻,仰望高山,但覺紫氣氤氳,山勢雄偉,又名紫金山。蔡昌義任了一怔,喘口氣道:「偌大一座鍾山,剛才忘了講個確切的地點,如今究竟在哪里等?」

華雲龍想了一想,道:「好在時辰尚早,咱們先登山峰,有人到來,當可一覽無遺。」這是眼前唯一可行之策,蔡昌義自然無話可講,二人再次邁開步子,奔向山峰。

須臾,山峰已近,忽聽一個嘶啞的婦人厲喝道:「站住。你再向前一步,我砍斷你的狗腿。」

華雲龍聳然一凜,的道:「是薛娘?她怎么……」疑念剛起,只聽一個男子聲音輕狂的一聲冷笑,道:「螳臂擋車,哈哈,你這丑婆娘不知好歹,竟敢……」

話聲猶未畢,華雲龍陡地一聲沉喝,道:「快,是仇華。」話聲中,身形沖天而起,撲向峰巔。

他二人到達峰巔,但見那是一塊高低不平的草地,約莫十來丈方圓,東西兩面是密林,東北角有一片斷崖,谷深不知幾許,此刻除斷崖一面無人把守外,其余三面,圍繞著一十六名紫衣勁裝大漢,草地中央,一位二八年華的玄衣少女手執短劍,怒目而視。

薛娘擋在她的身前,丑陋的面孔雙目噴火,筋肉抽搐不已,雙手漆黑如墨,顯然已是運足功力,准備出手。但那仇華目光淫邪,卻是視若無睹,仍舊陰惻惻臉含淫笑,一步步向前逼去,另外一位二十幾歲上下的錦衣少年站在一側,看樣子也是那仇華一路。這陣仗,那是仇華動了淫念,要向玄衣少女下手了。

蔡昌義本是個火暴性子,瞥目之下,頓覺怒氣洶涌,驀地一聲沉喝道:「止步,欺凌婦女,你算是哪門的好漢?」這聲沉喝,氣發丹田,聲震耳膜,那仇華聳然一驚,不覺腳下一頓,轉過身來。

玄衣少女驀然見到華雲龍,脫口一聲歡呼,道:「華公子。」

此刻,那仇華已瞧見華雲龍,只見他眉頭一軒,陰惻惻的道:「咱們有緣啊,哈哈,你詭稱白琦,在本公子身上做了手腳,劫走那堂子里的姑娘,也不怕辱沒你們華家的名聲?」華雲龍聽了這話,暗暗吃驚,忖道:怎么?賈嫣拆穿我的底細了?她究竟?

詎料他疑念未了,又聽玄衣少女失聲尖叫道:「天啊,你……」

這聲尖叫似有失望的意味,但卻毫無來由,華雲龍尚未來得及轉念,只聽那薛娘冷聲截口道:「小姐,別忘了咱們的目的,任他劫走哪里的姑娘,那都與咱們無關。」這片刻間,玄衣少女脫口歡呼,繼而又失聲尖叫,加上薛娘截口之言,與那仇華的諷言諷語,可真將蔡昌義弄糊塗了。

只見華雲龍長長吁了口氣,挺身朝那玄衣少女走去,道:「姑娘,你別傷心,事情的究竟,我已略略測得一些眉目,那與姑娘無關,至於令尊之事,往後在下尚能盡力,決不推辭,眼前請你先走一步……」

話猶未畢,忽聽那仇華哈哈大笑道:「姓華的,這檔子事,你又要插上一腳么?」

華雲龍不予置理,逕自接道:「姑娘,在下言出由衷,華家的子弟,決不做食言背信,辱沒家聲的事,你請走,此間事由我料理。」玄衣少女泫然欲泣,未置可否,薛娘仍是一臉寒霜,並無退走之意。

只聽那仇華冷聲一哼,道:「由你料理?哼,你自顧不暇,還要越俎代庖,管別人的閑事?」

目光一顧另一錦衣少年,又道:「老五,咱們上,死活不論。」掄臂一掌,飆然朝華雲龍側背擊去。

華雲龍身子一轉,避過急襲而至的掌風,峻聲喝道:「且慢,在下有話要問。」

只聽「嗆啷」一聲,錦衣少年撤出長劍,一劍橫掃,朝華雲龍攔腰揮去,冷聲道:「陰間不少糊塗鬼,多你一個,又有何妨。」口齒刻薄,劍勢凌厲,這一劍去勢如電,威猛無比,大有一劍傷人之勢,玄衣少女瞥目之下,不覺一聲驚叫,瞪大了眼睛。

華雲龍倒是毫不在意,左手一揮,掌風急襲,直朝來劍撞去,口中喝道:「你是什么人?講個清楚再打。」

那仇華一掌落空,反臂一探,順勢執劍在手,一招「千里揚帆」,振腕刺主,道:「仇華,你可聽清啦?」仇華?那錦衣少年也叫仇華,那豈不是第三個仇華了?

華雲龍心神一震,左脅險險中了一劍,蔡昌義一見大急,正待騰身而起,撲出解救,忽聽玄衣少女失聲叫道:「華公子接劍。」話聲中,她那光華閃閃,長不遺尺的短劍疾若掣電,猛朝仇華背後飛來,那仇華不遑傷敵,連忙撤招收劍,橫跨一步,避了開去。

蔡昌義心頭一寬,不覺忖道:「此女與華老弟有怨,卻又對華老弟有情,這倒是「道是無情卻有情了」。」心中在想,目光卻未敢稍瞬,只見那短劍去勢依舊,華雲龍眼看不能不接,急切間右臂一探,那光華打門的短劍,已被他緊緊夾在食中兩指之間。

一劍在手,華雲龍宛如猛虎添翼,但見他短劍一揮,頓時展開一輪強攻,將那兩個仇華逼得連連後退不已。攻勢中,華雲龍暗暗忖道:「武林之中,那里來許多仇華?錦衣少年被稱為老五,馬臉漢子該是老三啦?我且放他一馬,看看他們的武功路數,再作道理。」他這樣一想,頓時裝作內力不繼的模樣,劍勢緩了一緩。

高手過招,焉能有一絲怠慢?兩個仇華,其武功均是已登堂奧之人,只因一著怠忽,便自失去了先機,屈居下風,如今眼見華雲龍劍勢一緩,這乃是千載難逢的平反之機,怎肯輕易失之交臂?只見他二人臉露喜色,劍勢一緊,「刷刷刷」連攻三劍,頓時扳回了優勢。

他二人原先處於下風,劍法不能展開,此刻扳回了優勢,二柄長劍,霎時宛如游魚得水,得心應手的活躍起來。果然,他二人的劍法辛辣有余,沉穩不足,配合施展,更見詭異多變的特性,與那洛陽仇華所使的劍法如出一轍,試了二十余招,華雲龍暗暗忖道:劍法一致,乃是藝出同門了。但不知同名同姓的仇華共有多少?他忽然振腕一劍,朝那身著錦衣的仇華劈去,同時峻聲道:「講?爾等可是「玄冥教」主的門徒?」

這一劍猶如天外來虹,勁急銳猛至極,錦衣仇華心神一震,不覺退出了一步。馬臉仇華猛一上步,劍尖挽起一片寒芒,不顧一切,逕朝華雲龍背後三大要穴點去,目的在解那錦衣仇華之危。殊不知拼命救人,自己的空門必將大露,但見華雲龍猛地一旋身,短劍一揮而至,倏然間,但覺頂門一涼,他不覺駭然怔住。

華雲龍一笑而退,道:「請問,在下的劍勢下沉三分,後果如何?」後果如何?那是不用問了。馬臉仇華頭皮一炸,全身冷汗直冒,深深吐了一口冷氣。華雲龍微微一笑,接著又道:「我請問,令師座下,同名同姓的仇華共有幾個?」

馬臉仇華如受催眠,脫口道:「八個。」

華雲龍臉色倏寒,道:「八個人同一姓名,那是正對咱們華家而來,令師與華家有仇么?」馬臉仇華驀地一怔,這才警覺已經失言,頓時臉色灰敗,驚慌失措的無詞以對。

錦衣仇華忽然亢聲道:「老三,一句是講,八句十句也是講,既然已經講了,知道的咱們講吧。」

華雲龍雙眉軒動,暗暗忖道:「師兄年紀仿佛,姓名相同,彼此的稱謂,毫無大小之分,其師的為人不言可知了。」心中在想,口中言道:「閣下不失是位漢子,請問「玄冥教」的總壇設於何處?」

錦衣仇華道:「本教尚未開壇,開壇之日,定會遍傳武林帖,通知你們華家。」

華雲龍將頭一點,道:「洛陽司馬大使夫婦可是你們遣人所殺。」

錦衣仇華道:「是……」

馬臉仇華緊接著道:「不是。」

華雲龍目光一棱,沉聲喝道:「究竟是與不是?」

馬臉仇華道:「咱們兄弟都講了。」

華雲龍皺眉道:「怎么說?」

錦衣仇華道:「是與不是,全是。這有什么難懂得?嘮叨。」

華雲龍怒氣陡升,頓了一下,忽又強自按捺下去,道:「看來沒有真憑實據,你們是不肯坦白承認的了。」

錦衣仇華雙目一澄,口齒啟動,正待講話,忽聽一個蒼勁的聲音,接口道:「小兒定要知道,可問老夫。」

華雲龍怦然一震,急忙循聲望去,不知何時,南邊到了四個年屆古稀的老者,懷抱黑貓的尤氏,與那儒衫佩劍的蕭仇,分立在他們兩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