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宴夜園謎戲桂枝香 敘親倫詞誡侍妾德(2 / 2)

後宮·大觀園記 hmhjhc 4775 字 2021-01-02

李紈心善,開頭道:「情妃……蚰煙妹妹年幼臉嫩,這就免了吧……」

可卿回頭看了李紈一眼,淡笑道「怎么?李姐姐以為不妥?」

李紈雖然大秦可卿幾歲,但是在過去榮府,卻是賈珠之寡妻,德行憫人,論起府里地位,這一輩的婦人,其實是頭一位的尊貴,人性子又良善,才替邢蚰煙解圍,只是如今此時可卿位份已在尤蓉之上更不談李紈,又稱為「李姐姐」,一時竟不知情妃責問是什么話意,循著禮數倒不好回答了。

李紈一時語塞。可卿又笑眯眯道「諸位姐妹以為不妥,以為我是在胡鬧,或者故意為難邢妹妹?」

此時眾人已知可卿是要發作,哪里還有應答,只鳳姐想想自己沉默不妥,便起身似笑不笑道:「情妹妹有什么說的便請講」想一想又道:「眾姐妹中您和湘雲妹妹才真正伺候過主子,有什么指教姐妹們的,我們無不認真傾聽便是了。」

可卿此時已有了三分酒,話就多起來了,便是一點頭道:「那謝鳳姐姐體諒。其實我是想提醒各位姐妹幾件事情。這一么:這園子中已經是尊卑的……可是?慢說此時行令,便是不行令,我就要邢妹妹脫衣服我想看看,不可以么?他日邢妹妹承寵做了妃子,主子貶我做姑娘,邢妹妹要我脫衣服斟酒演這香行,我必然是脫得。而不會問邢妹妹想做什么?」

「這二么,其實做妹妹的是提醒諸位姐妹,我們的身份時刻不能忘了,高樂歸高樂,我說的這個'侍宴香'是內宮里的事,我們都是性奴,既然是性奴,學習些內宮里的事侍奉主子是應當得分,難道還和舊日做姑娘小姐一樣只管當這些色事艷行是惡行不成?諸位姐妹尚未伺候主子,日後也當習慣才是。豈能還想著是以前的身份,只管熙熙融融的?」

「這三么,那日月姝姑娘來園子說的豈非很清楚,這園子中即便主子不在,也是要有伺候的,伺候么……就是姐妹們……卑賤著伺候尊貴者,尊貴者享受,卑賤者屈辱,我們都需要好好體諒主子的深意,豈能當成不知?我也沒要邢妹妹如何,不過是斟酒伺候我們幾個位份高的,小事一件都不能謹遵,若我還有旁的說的,豈非更沒了遵循?姐妹們以為我說的可有道理?」

眾人品著情妃的話,個個思索,又聽著她今日是特特要立威找事,語中更已經帶出自封園子中第一的格調,此時豈能不答,便稀稀落落起身萬福道「謝情妃教誨。」

鳳姐此時柳眉豎起,已是心中惱了,只是她一向有心計知遮掩,一運籌一咬牙,便對邢蚰煙道「既然是情妃指點……邢妹妹……你……你便脫了外衣斟酒便是。」

這邢蚰煙此時已經是兩行清淚掛滿香腮,她自幼靦腆深閨,守女德、識詩書、知廉恥、曉經藝,賈府蒙難以親戚的身份被帶入園子,也知難逃性奴命運,只是與旁人不同,有時候竟痴痴有點盼著自家躲在人群中,不顯姿色不露風流,弘晝或許會忘了奸辱自家,躲得一時是一時。為了在園子中生存,不過是韜光養晦,安分守己。自家不過是個姑娘的位份,於是便常常依傍鳳姐,求得庇護罷了。萬不料今日情妃要拿園子頭一位份的款,分明是對著鳳姐叫陣,竟拿自己這個和鳳姐交好的小姑娘開刀,竟在大庭廣眾面前要侮辱自己。真是有一頭撞死在旁邊假山上的心都有了。可卿逼自己脫衣服說什么'侍宴香',豈非明明是暗示女女之事,想想前幾日園子中盛傳可卿傳了尤三姐去玩弄,想來也是真的了。只是她自幼知禮,知道如果自盡,是大違性奴之德的事,如果自己自盡不僅愧對祖宗,難容於禮法,也會害了一眾還在服苦役的家人。

事已至此,少不得自家委屈,就當是為情妃立威。見鳳姐如此說,便咬咬牙,紅著臉兒只輕聲道「是,蚰煙奉命就是了……」說著,便伸過玉手,解開自家衣領處的雲紋花扣,將一件柳絮蘇綉刺手外罩解開懷抱,又一狠心,兩面撩開,從肩膀上褪下,交予身邊的丫鬟,露出一對細巧柔和的雙肩,身上便是一件半透明的絲質襯衣,襯衣下已經清晰可見玉骨冰肌和艷紅色的肚兜。她今日又何曾想到要脫衣表演,連肚兜都是半透色的夏裝,竟然隱約連胸乳尖兒都隱約可見。再一咬牙,將襯衣掛在腰間的細帶解開,將絲質襯衣也從兩臂中穿過褪下,亦遞交給丫鬟。頓時,一個身上只穿著肚兜,而且是半透明之肚兜的小佳人,便半裸著呈現在眾人面前。

邢蚰煙堪堪用一條雪白的臂膀護住胸乳,這一護,更加夾得胸乳鼓起,雖然乳頭被遮擋住,但是將肚兜更加頂得曲線分明起來。然後亦步亦趨走進可卿之桌,用一只收持起桌上的琉璃酒壺要替可卿斟酒,只是一只手護著胸,一只手到底斟酒不容易,戰戰巍巍似乎要灑了酒,抬頭看可卿托著腮,似笑非笑得看著自己,知道今日左右不過是左右,便將護著胸乳的手也拿開,由得可卿近著身子看著自己肚兜下的胸乳,兩手把壺,輕輕的絲絲的替可卿斟了一杯酒。然後又一福,緩緩回道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她一時已是氣苦攻心,竟然死活忍耐著沒有流下淚來。

如此一少女,雖然未曾裸體,但是褪下外衣,顯山露水,香肩潤潤,玉乳顫顫,卻仍做常態坐著,不言不語,低頭羞紅了身子,眾美頓時覺得席間立時從仿佛自是家宴一般之舊日溫情,立時便充滿了淫靡氣氛;此時才想起自家的身份,才想起這賞花月夜酒,畢竟已經不同往年,頓時也不由得心下有幾分服氣,情妃今日雖然是不忿鳳姐風光,有鬧事之嫌,但是其所言竟然也有幾分道理。

只是此席也再無歡愉,大家又飲幾杯,便各自急急告辭。可卿倒也不再難為邢蚰煙,反而過來親自給邢蚰煙又穿上衣服,安慰了幾句,只道自己是給園子中姐妹講講性奴之德。蚰煙忙連身稱姐姐教誨豈敢有怨恨的。可卿沖鳳姐笑笑,便攜著尤蓉等也自去了。

那廂鳳姐,心下卻是不忿,她自持容貌體格,絕不在可卿之下,只是暫時未曾侍駕,受制於人,不能形於顏色罷了。如今也只得上來要安慰邢蚰煙幾句。支撐著大度,只管道「妹妹別往心里去……情妃也是為大家好……都是姐姐不好,往後必然少叫你操持這些事,惹人忌諱就是了……」邢蚰煙聽得心下委屈,再也難耐眼淚奪眶而出,便自撲到鳳姐懷中哭泣。

鳳姐但覺一個香噴噴的少女嬌軀撲在懷中,長發透著清香,衣衫還有些稍稍不整,想起剛才的艷色,不由得也是心中一盪,撫著邢蚰煙的秀發安慰幾句,竟然忽然有點忍耐不住,緊緊抱住了邢蚰煙,在她小小額頭親了一口。

邢蚰煙又驚又懼又羞,但是也不知怎么的,竟然也覺得一絲溫暖。要掙開也沒敢。鳳姐卻也不強逞。拍了拍邢蚰煙的後背,讓丫環帶她回藕香榭去好好休息,自己對貼身小丫鬟喜兒使個眼色,喜兒臉一紅,卻不敢怠慢,忙隨著鳳姐回綴錦樓去了。

一夜無話,次日天明,眾人還在回味昨日藕香榭外夜宴之事,可卿也覺得昨日有些過分,怕落了個刻薄的名,正思量要和尤蓉商議著,要不要去見見邢蚰煙撫慰一下,或是見鳳姐分說分說。卻聽掌事太監來回話,說是月姝姑娘卻又進園子來了。鳳姐,可卿等忙迎接出來。月姝卻是一般的春風滿面,問候了鳳姐、可卿,又叫上了尤蓉和湘雲,卻進了嘉萌堂議事。鴛鴦,珍珠,琥珀等忙看了茶。

月姝攜了幾美坐下,讓幾個奴兒退下。先是笑著且和可卿等言道:「情妃,雲小主,你們伺候主子甚好,主子有提起的。」

湘雲憨憨一笑,可卿也是含羞一低頭。想想不答話也不好,可卿便道「一切都仰仗月姝妹妹指點……」

月姝謙道「我只是一個侍女,能有什么指點的……主子頗喜這園子中諸位姐妹美色……今後臨幸必是常事。姐妹們多多自憐自愛,伺候好也就是了。」

鳳姐揣度月姝來意,問道「月姝姊姊這次來……是來看看姐妹們……還是有什么旨意?」

月姝笑道:「自然是來看看姐妹們,王爺此次回府,說起幾位姐妹伺候得宜,做妹妹的自然也歡喜,要來賀賀姐姐們。內務府前日打掃御花園,掃得幾筐新鮮花瓣,宮里用不了,就送了王爺,妹妹也給姐妹們帶來了,回頭就讓宮女給鳳姐姐情姐姐送去。」

眾人見是這等小事,也就賠笑說個是。卻聽那月姝又笑道:「哦……不過……論起來也算是有事要傳話……恩……是王府的馮管家有些消息,想著還是著奴婢來傳個信,……恩……幾位親家大人的下落……」

鳳姐可卿不由得面面相覷,賈府獲罪,依著皇帝的旨意「族中家人,以及賈府親族之薛、王、史、趙、周、尤、秦、李等族之近親男丁,管家,小廝,隨從等余黨凡一百零六人,有從惡行者三十七人,杖殺;其余人等發配西山采石場為苦役」,其實凡是史,薛,王,邢,李,秦,尤族中人丁均有涉及,只是這旨意也含糊,竟然難知發落下場。只是按照園中的規矩,一入了園子,便是王爺性奴禁臠,再不可有絲毫留戀園子外的俗世,不要說還有舊日丈夫,便是父母兄弟也要拋下,故此不敢打探。只是真正關心掛念之人,似鳳姐之念及其父王子騰,可卿念及其夫秦守業,尤蓉之父尤闕,湘雲其父雖已病故,但是其母何氏,都牽連在賈府大案之中,雖然也是富貴的,其實在皇權眼中,都不算什么,若是以「仗殺」處置也是常見,卻實實在難以不掛念的。

畢竟月姝身份特殊,早已明示便是王爺的代表,可卿等開口欲問,卻是終究不敢,甚至都不知何故提起,只那鳳姐,心下早就疑心湘雲畢竟是閨閣處子,再怎么守禮,卻不至於拼這臉面不要,嬌憨痴醉頭一個用處女身子侍奉了弘晝,怕不是不顧一切獻身只為要打聽母親下落。弘晝出了園子,月姝進來,才有此一言,莫非是王爺憐惜湘雲獻身,破例傳來消息?

想了想,還是鳳姐合適開頭,便道「月姝姊姊……我等知禮,即入了園子,家人獲罪,是不可再問的……若是主子秉國法處置,我等必不敢有絲毫怨懟的……」這即表明了心跡,其實還是在問下落了。

月姝一笑道「月姝明白諸位姐妹知禮,月姝也是替馮管家傳話,管家的意思月姝不敢就胡亂揣度,王子騰大人部里議了絞……」

鳳姐臉色頓時雪白。月姝忙安慰道「鳳姐姐莫急……只是工部上表,言王大人涉案不深,當以從犯議處,皇上也准了,批了發配西山采石場為苦役,理藩院又上表言王大人任九省檢點時功勞,年歲大了,服苦役恐沒了下場,皇上已經開恩,去采石場也是做個文筆差事了。」

鳳姐淚兒頓時奪眶而出,再也坐不得,起了身,就跪在月姝面前,深深磕頭,月姝忙得要攙扶起來,鳳姐卻飲泣不肯起來,只哭道「請月姝姊姊得便一定回主子……熙鳳豈有不知的情理,父親免死又不吃甚苦,皆是王爺其中安排……熙鳳連侍奉主子都未曾侍奉,自慚色相鄙陋,也未必能讓主子歡娛,主子就有如此天高地厚之恩,熙鳳……熙鳳不敢說什么來世報答之類的空話,今生今世,一定用盡竭力,思慮周全,化皮消骨,也只願能換得主子歡心片刻,以報主子的恩德萬中之一。」

月姝忙攙起鳳姐道「鳳姐姐不必如此……只是……鳳姐姐,今後也不可言及於此……園子中諸姐妹其實都是罪余……主子庇護是天恩,不庇護也是常理……若說報效主子是因為主子庇護,就失了分寸了。」鳳姐忙答是。

月姝又道「秦守業、尤闕均是從犯,是判了采石場苦役,既然去了,王大人又寬恩得了文職,想來在采石場,也能照應一二的,幾位姐姐不用擔心。」可卿,尤蓉忙都答是,不敢再問。

湘雲卻再也忍耐不住,急急問道「我叔叔……我母親他們呢?」月姝沉了臉色到「小主……」湘雲臉一紅,低頭玩弄衣帶不敢再言。

月姝又柔聲道「雲小主……我今日特地來這里,其實就是和幾位姐妹說說此事,主子的家奴朝中眾多,你們既然伺候了主子,能照料處自然有人照料,只是王府家法,你們不可再打聽往日之事。我今日來一說,也是望你們安心就是了。

你家叔叔伯伯往日待你情分就一般,他們涉案那么深,你又何必掛念他們……由得皇上處置便是了,你母親自然是在辛者庫為奴。不過辛者庫那些奴才是看眼色行事的,你伺候主子,得主子歡心,聽說不僅不吃苦不再做些忒苦累的活計,還說得便要發去後宮廚房做些雜差……這便是逃出生天了。「湘雲忙也謝了。鳳姐、可卿聽月姝話里鄭重,忙都低頭稱是。

月姝又笑笑道「既然來開口說了,還有一人也有了下落,想一想還是要知曉一下四位姐姐才是。」四人見月姝說得鄭重,忙斂容細聽。

欲知月姝所言何事何人,且看下文書分解。

這真是:

得之莫幸失莫恨

不過空做斷腸人

深宮鳴怨籠中鳥

卻思牆外慈母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