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鯗(1 / 2)

</br>初一一大早, 燕京廖家的電話准時響起,不用猜就知道是誰打來的,廖將軍用不是他這個年齡該有的速度迅速跑到沙發邊接起電話,線路里傳來大孫子拜年的問候,廖永昌笑罵:「臭小子, 爺爺今年沒下基層, 你昨晚也不知道提前打個電話回來問問, 每年都這個時間打,跟應付差事似的。……沒應付差事?有事情?有什么事情?……什么, 你處對象了?」

廖永昌聲如洪鍾, 這一聲驚呼,把廖奶奶跟小雪一起都給喊了過來,廖奶奶在圍裙上擦了擦手, 一把奪過老頭子手里的電話,把人擠一邊, 廖爺爺敢怒不敢言, 瞪了一會眼,實在急於知道具體情況, 又趕緊湊到聽筒邊。

廖奶奶聲音焦急,「快跟奶奶說說,是個什么樣的姑娘……拜什么年, 每年都那樣, 這個比拜年重要多了。」老太太一聽就是個急性子, 兩個老人神情專注等著廖藺回答, 連小雪都蹲坐在沙發扶手上,甩著尾巴等答案。

聽筒這邊的廖藺跟爺爺、奶奶匯報:「她是我們部隊旁邊兵團的知青,年齡小點,過了年剛剛十八歲。」廖奶奶立即回道:「不小了,不小了,能扯證了,再跟奶奶詳細說說這姑娘,」廖藺聲音帶著驕傲,「她漂亮,正直,善良,頑強,敬業,是我見過最好的姑娘。」

廖爺爺在旁邊聽得著急死了,對著聽筒喊:「你都好幾年沒休假了,明年過年必須把姑娘給我帶回家。」把廖奶奶耳朵震得嗡嗡響,必須挨上兩巴掌。

廖藺笑著說:「那我盡量,好飯不怕晚,我找的對象肯定不會讓你們失望,你們就等著瞧好吧。」

廖藺掛了爺爺奶奶的電話,又往自己家打了個電話,他爸下連隊沒在家,他媽還沒出發去爺爺奶奶家拜年,把找了對象的事又跟母親匯報了一遍,廖藺他媽藺如萍女士一聽大兒子的小對象做飯手藝堪比大廚,嗅覺同樣靈敏的藺主任也是個隱藏的吃貨,「看看最近有沒有機會去你們那出趟差,替你把把關,媽不相信你的眼光。」

「媽,你能不能真誠點。你就說你饞了不行嗎?」廖藺不給面子拆台。

放下家人的電話,廖藺心情很好,家里人什么樣他最清楚,他們都沒什么架子,更沒門戶之見,知道薛妙是工人子弟,還表揚說工人家庭的子女會過日子,人朴實。

薛妙是不是工人家庭子女這個鑒於她復雜的經歷很難界定,但她人確實朴實,會過日子。

廖藺打完電話去敲她門,見她又換回原先的舊衣服,興奮地提議,「我們去碼頭買魚吧,我打聽過黑市賣魚的,船到岸時,如果漁業公司接貨的人沒到,還是能買到不要票的便宜魚的。」

廖藺真服了她了,「今天是大年初一,咱倆人生翻開新篇章的第一天,能不能干點除了買魚之外的,正常處對象都會干的事情?」

薛妙醒悟,她現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得長點戀愛腦,不能我行我素,訕笑道:「那今天就不去買魚了。」

七十年代約會都干什么呢?可以逛街啊。滬市現在有十大百貨公司,常年無休,可以給自己買點生活用品,順道幫大家把東西買了。

「你等我一會,我換件衣服,咱們出去吃早飯。」薛妙很快收拾好,出門還遞給廖藺一個信封,「這是我給你的壓歲紅包。」

真是個貼心的小姑娘,知道他兜里沒錢,這是變相幫他補充錢包,廖藺愛憐地摸摸她的腦袋,笑著收下,「我的那份回去再補給你。」

兩人找了個國營的早餐店,廖藺用紅包請客,這時候的物價真便宜,他給薛妙點的鮮肉小餛飩最貴,一毛二,他要了個甜豆漿四分,兩個甜大餅八分,又給兩人點了兩個三分錢一個老虎腳爪。

薛妙很喜歡老虎腳爪,六只角的饃被烤得焦黃,外脆內軟,嚼一嚼有股鹼面味,同時還有老面發酵的微酸,後世大家生活節奏快,飲食上追求口味刺激,像這種傳統口味都逐漸式微,不能不說是種遺憾。

東西量大實惠,薛妙一個老虎腳爪吃完,小餛飩只能吃下一半,廖藺自然地把她剩下的半碗餛飩移到自己面前,拿起碗里的勺子,沒浪費全部吃光。

薛妙在旁邊出神地看著吃自己剩餛飩的廖藺,想起爺爺曾半開玩笑說過,讓她帶回家一個肯吃她剩飯的男人。

心里默默對爺爺說,這個人我找到了,我會珍惜他。

廖藺喝完餛飩一抬頭,見薛妙對著自己笑得比蜜還甜,小姑娘小嘴吐出的話更甜,因為屋里吃早餐的人很多,她把頭湊過來,悄聲道:「廖藺,我要給你花錢。」

「……剛剛吃了你的剩飯,現在我怎么覺得還要接著吃軟飯。」男人笑著道。

薛妙痛快點頭:「以後我養你。」

「……」有個財大氣粗的對象,感覺有點復雜。

薛妙先站起身,「走,花錢去。」

滬市開埠早,當年的十里洋場遺留下的消費文化,加上現在工業發達,讓她成為全國的商業中心,光百貨商店就有十家,更不要說葯店,專賣副食的食品店,南北貨店,南京路人山人海,熱鬧非常。

以薛妙這種外來人的眼光看,雖然現在是個消費不發達的時代,但滬市第一百貨商店里的商品也算琳琅滿目,供應充足,但大多人只看不買,因為缺票。

說是給廖藺買東西,其實廖藺什么都不缺,他的衣服從里到外,連鞋子都是部隊給發,手表他戴的是英納格,一百六十五一塊,鋼筆他也有支最好的派克筆,他又不抽煙,不喝酒,薛妙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要買什么,「你好像什么都不缺?」

廖藺好笑,「我還真成了吃軟飯的啦?你掙錢多不容易,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趕緊看看自己缺什么,趁著我在,給你拎包。」

薛妙突然想到了一處好去處,「我想起來個地方,你肯定喜歡。」

薛妙帶廖藺去的是淮海路上的哈爾濱食品店,她有印象,哈爾濱食品店是滬市西點的第一招牌,前店後廠的模式,跟哈爾濱市的百年老店秋林食品店一脈相承,東西品質高,價錢也只比大路貨稍稍貴一點點,原先廖藺給她的軍用票據還剩下一些,這個不分地域可以通用。

廖藺噬甜,薛妙就大手筆地開買,這里的奶糖比大白兔奶糖的奶味還要濃,必須秤上兩斤。白巧克力跟黑巧克力被帶哈爾濱字樣的包裝紙裹著,在玻璃櫃子里摞了一大摞,薛妙先買了一個,掰了一角嘗了一下,口感淳滑,可可味香濃,沒有偷工減料兌東西,是純巧克力,每樣必須各來十塊。

店里還有西式的奶油糕點賣,薛妙也沒放過,嘗了一口,搖搖頭,蛋糕口感粗糙了些,沒她做的好吃。

廖藺低頭看了眼懷里的大把糖果,哭笑不得,感情這姑娘真把他當成七歲小孩了,拿糖堵他的嘴,而且看她一進來就評頭論足的樣子,明顯就是以給他買東西的名義,來做調研了,果然聽她悄悄跟自己說:「糖還行,蛋糕不行,等我有時間做給你吃。」

兩人出了食品店,廖藺逗她,「我怎么覺得你是在以公肥私。」

薛妙翹了翹嘴角,「先給你點甜頭,因為馬上就需要你出力了。」

出了哈爾濱食品店,往前走不遠就是著名的舊貨市場,商場的占地面積很大,一層能有一千平米,再大也容不下買東西的人,廖藺看門口那些排隊的人,立即剝了塊糖進嘴里補充能量,他不樂觀地估計,陪女人在這里買東西,比在雨林里跑一天都要累。

薛妙掏出一張紙,上面寫著要幫大家帶的東西,給廖藺分配任務,「你去賣衣服的櫃台,買十五件海魂衫,要七件男款,八件女款的,女款里有三件是我的,大小就比照咱倆的標准買就行,開線的沒事,不耽誤穿。我去給他們買鞋去,一會我們還在這里集合。」

大年初一也沒阻擋大家來買東西的熱情,薛妙被擠在鞋櫃台的人堆里,往兩旁櫃台看了看,其實就鞋帽、服裝櫃台人最多,其它櫃台面前真沒這么多人,還發現有賣舊衣服的,買的人還不少,現在大家才不嫌是不是別人穿過的舊衣服,衣服穿夠了來這里換個別的款式穿,還能節省布票。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大姐、大媽手里搶了兩雙扣眼有些歪了的女士豬皮鞋,這里不要票,東西有瑕疵格外便宜,一雙豬皮鞋賣十塊錢,她現在腳上穿的廖藺給買的牛皮鞋還二十呢,確實合算,這里確實是會過日子的主婦的首選。

薛妙擠出來之後,又去排隊幫二連跟三連的采購員買了兩條毛的確良褲子,挑瑕疵最小的,毛的確良褲子平時要二十二一條,這里只要十五,又快速幫老丁的媳婦、閨女挑了兩件女士襯衫。薛妙沒給自己買上衣,只挑了兩條黑色耐磨的卡其布褲子。現在衣服的樣式真不敢恭維,海魂衫就很好,純棉質地,吸汗,三件換著穿能穿好久。

擠出人堆,見廖藺已經買好了,鑽出人群在原地等她,薛妙看廖藺的形象有些好笑,從來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凈利索的廖營長從來沒這么狼狽過,連帽子都被擠歪了,腳上的鞋也被踩臟。

摸了把擠出來的汗,正了正帽子,廖藺道:「我要求補償,要吃好吃的。」

「晚點再吃,走,還沒買完。」

薛妙拽著廖藺去手表櫃台給一連長買手表,郝國兵要求不高,薛妙給他挑了塊本地產的上海牌手表,表帶有些磨損,便宜了五塊,賣六十五。

廖藺對她說:「上次本來想給你買塊表的,怕你嫌貴不收,你早晨給我的錢不少,我給你買一塊吧?你喜歡什么樣的,要不挑我手上一樣的英納格?還是這個帶日歷的歐米茄?」

薛妙沒拒絕廖藺的好意,男人提出給買東西一定要開心接受,反正回去後兩人的關系要公開,手上帶一塊對象送的高檔手表,別人說不出什么,高興地挑了一塊跟廖藺手上那塊很相似的女款英納格,戴在手上跟廖藺手腕上的表對在一起比了比,廖藺很高興,低頭看了一會,悄聲道:「我們這叫心相印。」

大哥你真有才,這是後世著名的紙巾名,說起紙巾,薛妙想起這次回滬市的第一購物目標,拉著廖藺就往南邊角落的櫃台去。

廖藺開始還不知道櫃台里大紅色疊得四四方方,上面畫了個女人頭的東西是什么?趴在櫃台上隔著玻璃仔細看了上面的字——衛生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