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靜室,二人對坐。
丁壽少見的神色肅穆,一本正經。
沐浴更衣後的戚景通,雖然面容憔悴,仍是腰板筆直地端坐椅上,語調平穩的敘陳經過。
「南京銀庫提出的銀子押送碼頭時,運軍不慎打翻了一只箱子,成堆的銀錠滾落出來,當時末將便在一旁,聽出了銀子聲音不對……」
「聲音?」丁壽奇道。
戚景通點頭,「是聲音,末將在山東任職時曾查獲過一起假銀案子,對辨別偽銀之法略知一二,散落的銀錠撞擊之下有空心破聲,當是包殼銀錠。」
兩人一旁的木箱內,便是由歙縣起獲追回的漕銀,丁壽隨手拿起兩個,貼在耳邊互相敲擊數下,果然有空心聲。
連著換了幾錠,個個如此,丁壽喪氣道:「這用什么做的?」
「手法不一,或用鉛錫,但細查可發現顏色不同;或用銅塊鎏銀,此銀手感有異;最不易辨的便是銀內灌鉛。」戚景通解釋道:「此法費時費力,但鉛銀重量相若,若不剖開,實難發現端倪。」
丁壽取出屠龍匕,信手一揮,將一個銀錠分成兩半,中間果然是鉛塊。
他奶奶的,丁壽心中暗罵,原來自己深入洞窟,舍生冒死,搶回來的是這么個西貝貨。
「為何不當即稟明?」
「緹帥明鑒,能將五十萬兩漕銀偷天換日而不被人知,其後該是如何龐大的一股勢力,又有多少大人物牽扯其中,末將委實不敢聲張,只恐打草驚蛇,誤國誤己。」
「其時平江督促起運之令甚疾,末將一來不敢貽誤軍令,二來怕落入有心人眼中,以至兩誤,便令錢毅押解先行,末將則以查核漕糧之名暗中調查……」
戚景通苦笑,「不想銀船江上被劫,平江不問情由便誣在下勾結賊人,遺失漕銀,下獄拿問。」
「你沒向陳熊陳明利害?」
看見戚景通一臉苦澀,丁壽了然,「你懷疑陳熊?」
「平江應無力插手南京之事,但催解之迫令人生疑,倘若其果真參與其中,末將不啻自投羅網,在下實不敢用身家性命冒險,況且……」
「況且你說的話,陳熊也未必相信。」丁壽哂笑,「八成他還會說你攀誣同僚開脫罪責,罪加一等……」
戚景通不答,顯是默認。
唉,二爺莫不是天生勞碌命,丁壽心底哀嘆,突然又不無惡意的揣測:白蓮教的那幫傻瓜,如今是怎么一番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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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宮殿內。
數名白袍人匍匐在祭壇石階之下,不敢抬頭,他們身側是幾十口掀開蓋子的大木箱,里面裝的正是失竊的漕銀。
高高的石座上端坐著面罩彌勒面具的白蓮教主,手中正把玩著一個銀錠。
「羅堂主,這便是你們處心積慮,多方謀劃得來的官銀?」聲音平靜,那枚銀錠卻已變成了一塊銀餅。
「屬下等失察,請教主降罪。」銀餅滾落到石階下,羅堂主為首的一干人連連磕頭請罪。
「降罪?」白蓮教主冷笑道:「降罪之後,方兄弟能死而復生?還是這些假銀可以變成真的?」
「屬下等該死。」眾人冷汗淋淋,伏地不起。
「大智分堂只會說這一套么?」白蓮教主支著頭問道。
「啟稟教主,漕銀之事雖說失手,可也探出還有一股勢力參與其中,偽明失道寡助,覆滅之期不遠。」
「你倒會開脫。」白蓮教主冷哼一聲,「人家得了實惠,咱們卻成了靶子,還能沾沾自喜……」
羅堂主額頭緊貼著冰冷地面,不敢再言。
「舉事之期日近,兵馬錢糧如何籌措,你可有個章程?」
聽了教主不再追究,羅堂主長出一口氣,趕忙道:「教主放心,屬下已有安排,雖不及漕銀數目,也可作小補,另可省卻一筆費用。」
羅堂主小心偷瞧石台上人的反應,座位上已空空如也。
「好自為之吧。」聲音在廣闊地宮中來回飄盪,難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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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抔黃土,三兩離人。
三杯薄酒傾落塵埃,丁壽輕聲道:「我以為你們姐妹不會來。」
「今日是他的頭七,我畢竟欠他一條命。」郭飛雲幽幽道。
「燕子門恩怨分明,有仇必報,有恩必償,他既是助我們姐妹報仇而死,又救了姐姐的命,給他上柱香有何不可。」郭依雲聲音清脆,又急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