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路轉峰回(下)(2 / 2)

丁壽回身,看著雙目含愁的郭飛雲和綳著粉面兀自硬氣的郭依雲,哂然一笑,讓出了位置。

郭氏姐妹將紙燭擺放在墳前,寒風吹過,冥錢飛散。

「我真不明白,這人是善還是惡?」郭依雲擰著眉頭,不解道:「他剿滅白雲山、抱犢寨,心狠手辣,血案如山,與郭家仇深似海,這樣的大惡人卻又能拼死保護姐姐性命,如非親眼目睹,真是不敢相信。」

「他不是好人,卻是個好部下。」丁壽負手,嘆了口氣。

「殺你父親,屠戮白雲山、抱犢寨,是領了陳熊之令;保護你二人周全,同樣是奉我之命,他只是盡心將命令交待的事情做好。」

「哼,你們這些衙門里的做公的都是鐵石心腸,人情看得比紙還薄,舉手殺人,翻臉無情,庄椿是,方未然是,你——也一樣。」郭依雲也不知為何突然語氣里帶了一絲悲憤。

「二妹……」郭飛雲微微搖頭,止住了妹妹話頭。

「郭二小姐這話說得透徹,人情與國法本就不可得兼,方未然進入公門十幾年,秉公執法,鐵面無私人盡皆知,可為了心中那虛無縹緲的念想,便做出種種喪盡天良的事來,可見——這人情要不得。」

「你……」郭依雲竟無話可說。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吃官家飯的,張口討人嫌,伸手惹人憎,人情世故並非不懂,卻繞不開一個」天「字。郭姑娘,若講人情,天道便要亂了。」丁壽道。

「一派歪理,姐,我們走。」郭依雲拉起大姐,便要離開。

「白雲山基業已毀,你們還有哪里可去?」

「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郭依雲反問道。

「也對。」丁壽灑然一笑,取出一份請柬,遞給郭飛雲,「不過想來也不急於一時,今夜丁某喬遷之喜,還請二位芳駕賞光賁臨。」

「這地方是……陳熊在四望亭的宅第?」郭飛雲掃視請柬,遲疑道。

「從他祖上陳瑄處傳下來的祖宅,也在此次發賣之列。」丁壽一副肉疼狀,「百年老宅,作價一萬四千四百兩,有零有整的,陳鼎那小子,連個零頭都不給抹,真不會做人。」

一聲唿哨,蒼龍駒跑了過來,丁壽翻身上馬。

「誒,我們可沒答應去?」郭依雲氣哼哼地說道。

「你要是不去,我就將那天夜里某人說的話到處宣揚,讓人知道下郭二小姐的巾幗氣概。」

「你……」郭依雲狠狠一頓足,看著丁壽已催馬離去,羞惱道:「姐,這賊子好生討厭,我們……要不,還是去吧……」

聲音陡然降了八度的郭依雲腦袋都已快垂到胸膛里,曉得妹子脾氣的郭飛雲訝異道:「二妹,你到底說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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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瓦凝月,紅燈高懸。

陳熊舊宅飛檐重閣,峻宇雕牆,煞是壯觀,朱漆大門前雙獅拱衛,門外磚石漫地,平坦整齊。

郭氏二女來至門前,通報姓名,大門頓時敞開,二十余名使女仆役羅列兩排,齊聲下拜:「恭迎二位姑娘。」

郭依雲瓊鼻一皺,不屑道:「好大的排場。」

一名衣著整齊的錦衣衛迎至門前,「在下見過二位姑娘。」

郭飛雲斂衽還禮道:「官爺不必客氣,丁大人何在?」

「衛帥有要事待辦,已離淮安。」

「什么?他請我們赴宴,卻又扔下人不管,擺的什么臭官架子!」感覺受人輕視愚弄的郭二小姐大叫大喊,早先好不容易對丁二積攢出的那點好感盪然無存。

那名錦衣衛碰過一個紫檀木匣,雙手呈上,「此乃衛帥命小人轉交……」

不等他說完,郭依雲已然不耐,「誰要他的什么勞什子,姐,我們走!」

「在下奉命行事,求二位姑娘勿要讓小人難辦。」

郭飛雲拉住妹妹,微微搖頭,半嗔半怨的眼神讓郭依雲發作不得,只好陪著姐姐打開了木匣。

匣內有一疊文書,是此間房契和下人身契,另有幾張銀票和一封書信,信封上寫著八字小楷:二位姑娘妝次玉啟。

兩女螓首湊在一處,拆信細看:

「二位姑娘淑覽:月色中天,清光如注,余本願與芳駕花前品茗,奈何俗事纏身,難以息肩,唯遺此憾,心中不免悒悒,此患得患失之心境或可令依雲展顏……」

「噗嗤」一樂,又怕被人發現般郭依雲連忙又端正神情,繼續看下去。

「郭門罹禍,雖因白蓮妖人之故,官家亦難脫失察之咎,凡此種種,糾纏甚多,華堂美宅,權作小補,以求心安,萬望哂納,芳駕既得棲身之所,他日姊妹相聚,重敘天倫,亦有可期……」

「區區銀票,僅作家用;仆役數人,聊供驅策,望賢姊妹怡情養心,芳體妝安,欣盼再會醉盞之時,紙短情長,不及贅述,伏惟珍重。」

一紙覽畢,郭依雲抬首粲然道:「姐,看不出他平日嘻嘻哈哈的,倒也有根人腸子……」

手握信箋,郭飛雲神情復雜,嘿然不語,美目上不知何時已蒙上了一層水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