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醉翁之意(2 / 2)

李東陽眼中閃過一絲疑慮,苦笑道:「身膺重任,校閱不周,致書成有錯,老夫豈能無罪,幸有魏公公心細如發,明燈指路,不至釀成大錯,老夫代編纂諸君謝過公公了。」

被捧了一句的魏彬渾身輕飄飄的,哈哈一笑,「李相哪里話,咱家不過拾遺補闕,眼睛就難免毒了些,怎比得上閣老大才啊。」

李東陽陪笑一陣,突然道:「但不知對這二人的題本,聖意又是如何裁決?」

「陛下認為這題本言之有理,令涉事所司詳核書內差訛及謄寫官姓名奏上。」

魏彬說完,又小聲叮嚀了句,「閣老無須擔心,您老雖說擔著總裁的名頭,可憑您與劉公公的交情,這股風刮不到您的頭上。」

李東陽笑著道謝,送走了揚眉吐氣的魏彬,轉過臉來已是一臉憂色。

「閣老,潘楊二人的這份題本內閣可曾收到?」詹事府詹事楊廷和上前問道。

李東陽搖頭,「來此之前,老夫同你等一樣也是一頭霧水。」

「上奏時銀台未曾遞交內閣,未經票擬明旨已出,難道是劉瑾……」楊廷和警覺言道。

李東陽點點頭,喟然道:「老夫憂心,這是要興大獄的前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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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咱家是小題大作?」

劉瑾在書案上擱筆,笑看立在身前的丁壽。

「是有那么一點殺雞用牛刀的感覺。」丁壽用拇指和食指比劃了個頭發絲細的距離,訕笑道:「翰林院那幫酸子自恃清貴,平日散漫慣了,寫的文章都狗屁不通,編史時有失考據怕也是難免。」

這倒不是二爺成心黑翰林院那班詞臣,京城內流傳四大不靠譜,「翰林院文章」位居其一,另外三個分別是「武庫司刀槍」,負責皇帝御膳和宮廷筵宴的「光祿寺茶湯」,還有一個治死了n個大明皇帝的「太醫院葯方」。

大明軍備雖說不至於像一些段子所說的「總兵戴生銹頭盔」和「三刀捅不死牛」,但工部督造官上下其手、虛應故事確是真的;至於太醫院的葯方,那位寧可天天吃鉛汞化合物也堅持不吃葯的道君皇帝最有發言權。

光祿寺卿位列小九卿,光祿寺自設銀庫,這里的官兒都是實打實的肥缺,中飽私囊是家常便飯,天知道供應一個吃素的弘治皇帝,僅弘治十四年光祿寺銀庫見底不算,還倒欠了戶部太倉銀庫四萬兩,是什么樣的騷操作才能干得出來,最缺德的是這幫孫子貪了皇帝的飯錢還不干事,給皇帝做的菜一路往咸、濃、厚、重口味上靠,連明朝老百姓都看不下去,「今大官進御飲食之屬,皆無珍錯殊味,不過魚肉牲牢,以燔炙釀厚為勝耳」,想知道明代皇帝宮廷菜什么味道嗎,吃兩天大食堂就什么都清楚了,嘉靖以後的皇帝們實在不願再遭這份活罪,「每日所進之膳,俱司禮監掌印、秉筆、掌東廠者二三人輪辦之」,太監們給皇帝辦事無論如何也比外朝的文官們靠譜些。

能和以上三者並列,翰林院里學問什么水平可想而知,不過好歹現在是正德朝了,起碼不會再出現弘治爺那會「禮部六尚書,一員黃老;翰林十學士,五個白丁」的盛況。

劉瑾也被丁壽挖苦翰林院的言辭引得莞爾,虛點丁壽道:「你小子呀,莫不是以為他們只是不小心在編書時出了些疏漏,而咱家處置他們也是一時意氣?」

「難道不是么?」丁壽笑著應道。

劉瑾收斂笑容,「這么想可是小瞧了咱家,也小瞧了左班文臣。」

「你且瞧瞧,這幫酸子在書里夾了多少私貨。」劉瑾抬手喚過丁壽,指著案上自己用朱筆劃出的《歷代通鑒纂要》部分謄抄。

「秦二世二年,以趙高為中丞相事,臣等謹按:宦者之禍,始於趙高,蓋皆隔絕蒙蔽之術以愚其君,而利其私圖,遂為後來奸佞亂賊之祖……」

「曹魏文帝黃初二年,魏立法自今後家不得干事條,臣等謹按:外戚專政而西京亡,中官擅權而東京亡,此曹魏不遠之鑒也,夫禁微者易,而救末者難……豈非萬世人君當謹守者哉!」

「唐憲宗元和四年,削奪王承忠官爵發兵討之事,憲宗以中官為大將,亂政也!」

「宋徽宗重和七年,封宦者童貫為廣陽郡王條,臣等謹按:君主癲悖如此,他日屈辱虜廷無怪乎……」

「臣等謹按:煬帝之築西苑,窮極華麗,自以為此樂可以長保也,不知江都西閣之禍已伏於此,千日之樂,不足償一時之苦,豈非萬世之永鑒哉……」

到這里丁壽已經念不下去了,秦漢唐宋閹寺之禍暗指劉瑾等八虎,隋煬帝的西苑可和他而今蓋的豹房異曲同工,這已經是指桑罵槐了。

「這幫雜碎,一口一個」臣等謹按「,以史代諫,借古諷今,其心可誅!」丁壽狠狠一拍桌案,咬牙切齒道:「公公,這事交給我了,詔獄里最近空了不少,剛好用這幫大頭巾去添添人氣,至於他們編的這些東西,留給他們身後做紙錢。」

劉瑾不置可否,淡然道:「以史為鑒,可知興亡,此書編纂不易,見解也頗有獨到之處,國朝定鼎以來,歷代先皇皆廣修史書,普惠天下,咱家可不願做這千古罪人。」

「難道明知遭了他們算計,還要捏鼻子認了不成!」丁壽可不信老太監的脾氣會做這等賠本事。

「算了?好戲還未開鑼呢。」劉瑾陰沉一笑,躊躇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