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10.水中影(2 / 2)

雲中歌小說 桐華 4299 字 2021-01-03

事情發生在自己府邸,沒有審訊前,霍光一句話不敢說,只沉默地走著。

桑弘羊完全靠人扶著,才能走得動,一面喘著粗氣追皇上,一面斷斷續續地說:如果想要逃跑,就應該往東邊逃,那里湖水和外相通,這個方向,如果老臣沒有記錯,是死路。如果是是刺客,不可能連府中地形都不熟悉就來行刺。

霍光感激地看了眼桑弘羊,桑弘羊吹了吹胡子,沒有理會霍光。

劉弗陵隔著杏花,看向溪水。陣陣落花下、隱隱燈光間,只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在水面時起時沉、時左時右,身後一眾年輕力壯的侍衛緊追不舍,那個身影卻若驚鴻、似游龍,分波而行、馭水而戲,只逗得身後眾人狼狽不堪,他卻依然逍遙法外。

看到自己府邸侍衛的狼狽樣子,霍光面色幾分尷尬,長安城極少有水性這么好的人,都可以和羽林營教習兵士水中廝殺的教頭一比高低了。

上官桀面色立變,冷哼一聲剛要說話,劉弗陵淡淡說:何必多猜抓住人後問過就知道了。

眾人忙應了聲是,都沉默了下來。

溪水越來越窄,頭頂已經完全是架空的廊,雲歌估計水路盡頭要么是一個引水入庭院的小池塘,要么是水在廊下流動成曲折回繞的環狀,看來已無處可逃。

不遠處響起丫頭說話的聲音,似在質問侍衛為何闖入。

雲歌正在琢磨該在何處冒險上岸,不知道這處庭院的布局是什么樣子,是霍府何人居住,一只手驀然從長廊上伸下,抓住雲歌的胳膊就要拎她上岸。

雲歌剛想反手擊打那人的頭,卻已看清來人,立即順服地就力翻上了長廊。

冷風一吹,雲歌覺得已經冷到麻木的身子居然還有幾分知覺,連骨髓都覺出了冷,身子如抽去了骨頭,直往地上軟去。

孟珏寒著臉抱住了雲歌,一旁的侍女立即用帕子擦木板地,拭去雲歌上岸時留下的水漬,另一個侍女低聲說:孟公子,快點隨奴婢來。

孟珏俯在雲歌耳邊問:紅衣呢

雲歌牙齒打著顫,從齒縫里抖出幾個字,逃逃了。

有沒有人看到大公子

沒。

孟珏的神色緩和了幾分,你們一個比一個膽大妄為,把司馬府當什么

看到雲歌的臉煞白,他嘆了口氣,不忍心再說什么,只拿了帕子替雲歌擦拭。

庭院外傳來說話聲,成君,開門。

爹爹,女兒酒氣有些上頭,已經打算歇息了。宴席結束了嗎怎么這么吵

霍光請示地看向劉弗陵,臣這就命小女出來接駕。

劉弗陵說,朕是私服出宮,不想明日鬧得滿朝皆知,你就當朕不在,一切由你處理。

成君,有賊子闖入府里偷東西,有人看見逃向你這邊。把你的侍女都召集起來。霍光猶豫了下,顧及到畢竟是女兒的閨房,遂對兒子霍禹下命:禹兒,你帶人去逐個房間搜。

霍成君嬌聲叫起來:爹爹,不可以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你怎么可以讓那些臭男人在女兒屋子里亂翻

霍光偏疼成君,面色雖然嚴肅,聲音還是放和緩,成君,聽話。你若不喜歡住別人翻過的屋子,爹改日給你另換一處庭院。

霍成君似乎很煩惱,重重嘆了口氣,小青,你跟在哥哥身邊,看著那些人,不許他們亂翻我的東西。

雲歌緊張地看著孟珏,孟珏一面替她擦頭發,一面板著臉說:下次做事前,先想一下後果。

聽到腳步聲,孟珏忙低聲對雲歌說:你叫孟雲歌,是我妹妹。

雲歌愣了一下,看到挑簾而入的霍成君,心中明白過來。

霍成君的眉頭雖皺著,卻一點不緊張,笑看著他們說:孟珏,你的妹妹可真夠淘氣,上次殺了我的兩匹汗血寶馬,這次又在大司馬府鬧刺客,下次難不成要跑到皇宮里去鬧

雲歌瞪著孟珏,稱呼已經從孟公子變成孟珏

霍成君笑說:見過你三四次了,卻一直沒有機會問你叫什么名字。

雲歌咬著唇,瞪著孟珏,一聲不吭,孟珏只能替她說:她姓孟,名雲歌,最愛搗蛋胡鬧。

霍成君看雲歌凍得面孔慘白,整個人縮在那里只有一點點大,這樣的人會是刺客本就愛屋及烏,此時越發憐惜雲歌,雲歌以前在她眼中的無禮討厭之處,現在都成了活潑可愛之處,別怕,爹爹最疼我,不會有事的。

整個庭院搜過,都沒有人。

霍光沉思未語,桑弘羊問:和此處相近的庭院是哪里長廊和何處相連杏花林可都仔細搜過了剛才追得近的侍衛都叫過來再問問,人究竟是在哪里失去了蹤影

侍衛們一時也說不清,因為岸上岸下都有人,事情又關系重大,誰都不敢把話說死,反倒越問越亂。

霍光剛想下令從杏花林里重新搜過,上官桀指了指居中的屋子,那間屋子搜過了嗎

霍光面色陰沉,那是小女的屋子,小女此時就在屋子里。不知道上官大人是什么意思

上官桀連連道歉,老夫就是隨口一問,忘記了是成君丫頭的屋子。

門哐啷一聲,被打得大開。

霍成君隨意裹著一件披風,發髻顯然是匆匆間剛挽好,人往門側一站,脆生生地說:桑伯伯,上官伯伯,侄女不知道你們也來了,真是失禮。屋子簡陋,上官伯伯若不嫌棄,請進來坐坐。說著彎了身子相請。

雲歌和孟珏正貼身藏在門扉後,雲歌透著門縫看出去,看到在上官桀、桑弘羊身後的暗影中,站著一個頎長的身影,周圍重重環繞著人,可他卻給人一種遺世獨立的感覺。黑色的衣袍和夜色融為一體,面容也看不清楚。

原本以為一個剛遇到刺客的人怎么也應該有些慌亂和緊張,可那抹影子淡定從容,甚至可以說冷漠。靜靜站在那里,似在看一場別人的戲。

雲歌想到此人是大漢朝的皇上,而她會成為行刺皇上的刺客,這會才終於有了幾分害怕。只要他們進屋,就會立即發現她和孟珏。緊張得手越拽越緊。孟珏握住她的手,輕輕地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把她的手握在手中,手掌溫暖有力,雲歌身上的寒意淡去了幾分。

孟珏貼在她耳邊,半是嘲諷半是安慰地輕聲說:事已至此,有什么好怕的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果被發現了,一切交給我來處理。但是記住了,無論如何,不可以說出大公子和紅衣,否則只是禍上加禍。

身子緊貼著他的身子,此時他的唇又幾近吻著她的耳朵,雲歌身子一陣酥麻,軟軟地靠在了孟珏懷中,心中卻越發賭著一口氣,輕抬腳,安靜卻用力地踩到孟珏腳上:誰需要你的虛情假意

孟珏倒抽了一口冷氣,身子卻一動不敢動,你瘋了

雲歌沒有停止,反倒更加了把力氣,在他腳面上狠碾了一下,一副毫不理會外面是何等情形的樣子。

雲歌雖出身不凡,卻極少有小姐脾氣。孟珏第一次碰到如此橫蠻胡鬧、不講道理的雲歌,何況還是這等危險的情境下。一時不解,待轉過味來,心中猛地一盪,臉上仍清清淡淡,眼中卻慢慢漾出了笑意,腳上的疼倒有些甘之若飴。懷內幽香陣陣,不自禁地就側首在雲歌的臉頰上親了下。

雲歌身子一顫,腳上的力道頓時松了。孟珏也是神思恍惚,只覺得無端端地喜悅,像小時候,得到父親的誇贊,穿到母親給做的新衣,聽到弟弟滿是崇拜驕傲地和別人說:我哥哥

那么容易,那么簡單,卻又那么純粹的滿足和快樂,感覺太過陌生,恍惚中竟有些不辨身在何處。忽聽到屋外上官桀的聲音,如午夜驚雷,震散了一場美夢。恍惚立褪,眼內登時一片清明。

屋子分為內外兩進,紗簾相隔。

原來垂落的紗簾,此時因為大開的門,被風一吹,嘩啦啦揚起,隱約間也是一覽無余。

鏡台、妝盒、綉床、還有沒來得及收起的女子衣服,一派女兒閨房景象。

上官桀老臉一紅,笑著說:不用了,不用了,老夫糊塗,不知道是成君丫頭的閨房。成君,你若不舒服就趕緊去歇息吧

霍光似笑非笑地說:上官大人還是進去仔細搜搜,省得誤會小女窩藏賊人。

上官桀尷尬地笑著,桑弘羊捋著胡須,笑眯眯地靜看著好戲。

劉弗陵淡淡說:既然此處肯定沒有,別處也不用看了。擾攘了這么長時間,賊人恐怕早就趁亂溜走了。

未等眾人回應,劉弗陵已經轉身離去。

霍光、桑弘羊、上官桀忙緊跟上去送駕。

霍光恭聲說:皇上,臣一定會將今日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劉弗陵未置可否,你不用遠送了。動靜鬧得不小,應該已經驚擾了前面宴席的賓客,你回去待客吧

霍成君立在門口,看到眾人去遠了,才發覺自己已經是一身冷汗,腿肚子都在抖。她吩咐丫頭們鎖好院門,都各自去休息。

霍成君進屋後,看到雲歌頭埋在胸前,臉漲得通紅,不解地看向孟珏。

孟珏淡淡而笑,一派悠然,對霍成君說:她沒有經歷過這些事情,被嚇著了,嚇嚇也好,省得以後還敢太歲頭上動土。

霍成君笑睨著孟珏,別說是她,我都被嚇得不輕。上官伯伯不見得會進來看,你卻非要我冒這么大險。今日的事,你怎么謝我

孟珏笑著行禮:大恩難言謝,只能日後圖報了。現在司馬府各處都肯定把守嚴密,麻煩你給雲歌找套相同的干凈衣服讓她換上,我們趕緊溜到前面賓客中,大大方方地告辭離府。

霍成君聽到大恩難言謝,只能日後圖報,雙頰暈紅,不敢再看孟珏,忙轉身去給雲歌尋合適的衣服。

雲歌身體一會冷,一會熱,面上還要裝得若無其事,笑著去找帶來的三個廚子,又去和管事的人請退。

等走出霍府,強撐著走了一段路,看見孟珏正立在馬車外等她,她吊著的一口氣立松,眼睛還瞪著孟珏,人卻無聲無息地就栽到了地上。

雲歌醒轉時,已是第二日。守在榻邊的許平君和紅衣都是眼睛紅紅。

許平君一看她睜開眼睛,立即開罵:死丫頭,你逞的什么能自己身子帶紅,還敢在冷水里泡那么久日後落下病根可別埋怨我們。

紅衣忙朝許平君擺手,又頻頻向雲歌作謝。

許平君還想罵,孟珏端著葯進來,許平君忙站起退了出去,你先吃葯吧

紅衣縮在許平君身後,巴望著孟珏沒有看到她,想偷偷溜出去。

紅衣,你去告訴他,如果他還不離開長安,反正都是死,我不如自己找人殺了他,免得他被人發現了,還連累別人。

紅衣眼淚在眼眶里轉悠,一副全是她的錯,想求情又不敢求的樣子。

孟珏一見她的眼淚,原本責備的話都只能吞回去,放柔了聲音說:我是被那個魔王給氣糊塗了,一時的氣話。你去看好他,不要再讓他亂跑了。

紅衣立即笑起來,一連串地點著頭,開心地跑出了屋子。

孟珏望著紅衣背影,輕嘆了口氣。轉身坐到雲歌身側,手搭到雲歌的手腕就要診脈,雲歌臉紅起來,你還懂醫術他既然懂醫術,那自然知道自己為什么暈倒了。

孟珏想起義父,眼內透出暖意,義父是個極其博學的人,可惜我心思不在這些上,所學不過他的十之三四。這幾日你都要好好靜養了,不許碰冷水、冷菜,涼性的東西也都要戒口,梨、綠豆、冬瓜、金銀花茶這些都不能吃。

雲歌紅著臉點頭,孟珏扶她起來,喂她葯喝,雲歌低垂著眼睛,一眼不敢看他。

雲歌,下次如果不舒服,及早和我說,不要自己強撐,要落下什么病根,可是一輩子的事情。

雲歌的頭低得不能再低,嘴里含含糊糊地應了。

孟珏喂雲歌吃過了葯,笑道:今日可是真乖,和昨日夜里判若兩人。

雲歌聞言,嬌羞中涌出了怒氣,瞪著孟珏,我就叫雲歌,你以後要再敢隨便給我改名字,要你好看

孟珏只看著雲歌微微而笑。

劉病已在窗外看到屋內的兩人,本來想進屋的步子頓住。

靜靜看了會孟珏,再想想自己,嘴邊泛起一抹自嘲的笑,轉身就走。

可走了幾步,忽又停住,想了想,復轉身回去,挑起簾子,倚在門口,懶洋洋地笑著說:雲歌,下次要再當刺客,記得找個暖和的天氣,別人沒刺著,反倒自己落了一身病。

雲歌不自覺地身子往後縮了縮,遠離了孟珏,笑嚷:大哥,你看我可像刺客

孟珏淡淡笑著,垂眸拂去袖上的灰塵。

許平君正和紅衣、大公子在說話,眼睛卻一直留意著那邊屋子,此時心中一澀,再也笑不出來。怔怔站了會,眼神由迷惘轉為堅定,側頭對紅衣和大公子粲然一笑,轉身匆匆離去,我去買些時鮮的蔬菜,今天晚上該好好慶祝我們劫後余生。

紅衣不解地看著許平君背影,怎么說走就走買菜也不必如此著急呀

大公子坐在門檻上,翹著二郎腿,望著那邊屋子只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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