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3.心字已成灰(1 / 2)

雲中歌小說 桐華 7932 字 2021-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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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心字已成灰

於安清早起來,看到雲歌和皇上相互依偎,以為他們在賞雪,未敢打擾。可從清早直到正午,兩人都一動沒有動過。於安忽覺不安,輕手輕腳走到兩人身旁,輕碰了下皇上,觸手冰涼,眼淚立即涌出,惦記著皇上生前的叮囑,不敢遲疑,一把擦去淚,輕聲叫道:雲姑娘,皇皇上他已去,後面的事情,朝臣們會按規矩處理,皇上特地吩咐過奴才送姑娘離開長安。雲歌起身,揉了揉眼睛,好似夢中剛醒,笑看了眼劉弗陵,又靠到了他的身上,陵哥哥剛睡著,我們要再躺會兒,你別吵。於安知道事情刻不容緩,咬了咬牙,猛然揮手,擊在雲歌頭上,雲歌這才真正昏睡了過去。富裕立即上前,要把雲歌抱走,雲歌的手卻牢牢扣在劉弗陵腰上,怎么拽都拽不開。抹茶和於安彎下身子,想把雲歌的手分開,兩個學武的人,竟然要用足了力氣,才能把雲歌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抹茶一邊掰,一邊突然開始哭泣。於安本想呵斥她,可話到了嘴邊,自己也險些要掉淚,忙把一切都吞下。他對抹茶和富裕,一字字吩咐:雲歌就交給你們了,過了天水郡,會有趙充國將軍的人接應你們,護送你們到西域,之前的路程要你們擔待了,等長安事了後,我就去尋你們。抹茶和富裕哽咽著點頭,師傅總管放心

劉詢接到七喜傳出的消息,有預料之內的平靜,有期待已久的激動,也還有一絲淡淡的悲傷。他在屋內走動了一圈,猛然推開窗戶。不知何時,大雪已停了,積壓多日的陰霾一掃而空,天空藍水晶般的清澈,高懸在中天的圓日,萬道金光,映得雪後的玲瓏世界晶瑩剔透。一切都似乎預示著一個王朝的終結,另一個王朝的來臨,而這個新來臨的王朝會由他來開創。

劉詢揚聲叫人,問:孟珏這兩日有什么動作

來人回奏:沒有,就在府里養花弄草,偶爾去街市上閑逛。

劉詢自驪山下來後,就每日拜訪孟珏一次,似乎兩人交情深厚,日日密謀,實際上,他只是拉著孟珏說閑話。他並不指望孟珏現在就立場分明地支持他。但是,至少要劉賀不敢相信孟珏,在現在這個節骨眼上,劉賀只要有一分疑心,那么他就不敢用孟珏,不管孟珏給他的建議多么管用,他也不敢采納。劉詢沉默了一會,叫道:何小七。

小的在。何小七立即躬身聽吩咐。

通知各人,一切按計劃開始進行,還有,一定要派人時刻盯著孟珏的動向。

何小七應了聲是,一溜煙地跑出了屋子。

日過正午,大好時光。

孟珏未做任何正經事情,真如劉詢的探子回報的那樣,在養花弄草。

一個青玉八卦盤,里面壘放著黑白二色的鵝卵石,他把兩個蒜頭一樣的東西放到盤中,用鵝卵石壓好,再往盤中注入清水。八月匆匆進來,在門口行了禮,公子,我們在驪山附近守候了一個多月,今天才終於看到富裕下山。他很精明,不知道在山里如何繞的道,竟不是從驪山直接下來的。他打扮成窮書生的模樣,駕著輛灰驢車,身旁還坐著個婦人,扮作他的娘子,驢車里躺著個老婆婆,過關卡時,聽那婦人哭說,婆婆得了急病,思鄉心切,所以送婆婆回鄉。我們都差點錯過了,幸虧公子一再強調了富裕的長相,九妹又心細,我們才沒弄丟了人。看來,劉弗陵已去

孟珏放下了手中的鵝卵石,心內竟無絲毫輕松的感覺。

劉弗陵要送雲歌離開長安,第一考慮的不是武功高低,而是是否忠心可靠。畢竟這個危急時刻,真正有能力動雲歌的人,都會被更重要的事情纏著,無暇顧及雲歌,等想起雲歌時,卻已經晚了。只要忠心可靠、辦事穩妥,就能把雲歌送走,反倒是用人錯誤、走漏風聲才最可怕。若論忠心可靠,整個未央宮,除了富裕,不作第二人想。三月嘴快地問:公子,我們什么時候下手劫車

孟珏笑問:誰和你說要劫車

三月縮了縮脖子,派了那么多人在驪山下守了一個多月,不為了劫車,還能為什么

孟珏吩咐:八月,你帶人暗中保護驢車,直到護送驢車安全出了漢朝疆域。

八月應道:是。

若有萬一,無論如何、無論如何要護住驢車內的人。

公子說話歷來言簡意賅,無論如何四字竟特意重復了一遍,八月明白了話後的份量,跪下說道:公子放心,我明白。孟珏看他離去了,又低頭開始種另一盆水仙,三月輕吁口氣,公子,我今日又閑著了

孟珏頭未抬地說:想得倒美幫我撿鵝卵石,大小適中,分顏色放好。

三月苦著臉,不甘願地坐到了孟珏身側,從一個木盆里挑選著鵝卵石。

仆人進來通傳,大人,侯爺來了。

劉詢最近日日來,孟府內的所有人都已習慣。三月聽聞,不等孟珏吩咐,就擦干凈手,下去准備茶點。

孟珏淡淡一笑,快請。

話音剛落,劉詢已經走進屋內,看了看屋子里各色的玉盤、石盤,陶盤,笑道:孟珏,你真打算兩耳不聞窗外事了嗎長安城里已經要鬧翻天了,你還在這里擺弄水仙。孟珏問:發生何事

劉詢說:聽聞皇上已經在驪山駕崩,於安還把消息壓著,但霍光早已得到消息,正准備召集大臣議論何人可接帝位。如果不出意外,今日晚間,等皇上駕崩的消息正式公布後,霍光就會和幾個議政大臣請王叔進京。說話間,孟珏又栽好了一盆水仙,他淡淡說:皇上駕崩是遲早的事情,眾人意料之內。霍光會選擇昌邑王,也在很多人意料之內,都是意料之內的事情,有什么可鬧騰的劉詢無語,的確如孟珏所說。在皇上沒有子裔的情況下,只能從皇上的兄弟、子侄中選擇。霍光不會選難以控制的廣陵王,更不會自掘墳墓去選燕王的後人,唯獨能選的就是勢單力薄的他和荒唐昏庸的劉賀。從他們兩人中挑選,霍光當然不是選擇誰更適合做皇帝,而是誰更容易控制,劉賀荒唐名聲在外,為人放盪不羈,霍光自然會傾向於選一個昏君。劉詢默默坐了會,笑著說:王叔繼位,定會重用你,我該恭喜你。

孟珏看向劉詢,微笑著說:身為臣子,我自然該效忠皇上。

劉詢點點頭,起身告辭,孟珏也未留客。

富裕駕的車是驢車,八月的馬是汗血寶馬,追趕富裕是一件很輕松的事情。不過為了保險起見,八月先給九月飛鴿傳書,轉達了孟珏的命令。太陽快落山時,八月已經追到秦嶺山脈,估摸著就要趕上九月,本松了口氣,可忽聽到山谷中兵戈交擊的聲音,心中一緊,忙馭馬加速。轉過幾個狹窄的山道,只看上百個黑衣蒙面武士圍聚成扇形,將青驢車逼在山道一角,富裕和抹茶緊守著驢車,不敢輕動。九月帶人護著驢車一邊,另外一邊是十余個灰衣人在守護。八月看他們招式陰柔毒辣,公子又事先提醒過,猜到是宮里的宦官。若只論武功,灰衣人明顯高過黑衣武士,可黑衣武士好似早知道灰衣人的武功路數,有備而來,兵器是專門克制軟劍的厚刀,而且三人一組,彼此配合,將灰衣人逐個擊殺。眼看著九月手下的人也折損大半,八月忙高叫了一聲暗語,通知九月救人逃跑。雲歌在廝殺聲中醒來,掀開車簾,看到外面的殊死搏斗,只覺自己正在做夢,呆呆看著眾人,完全不能理解發生了什么。九月看到雲歌,才明白公子為什么要他們保護驢車,回身對富裕說:對方人太多,我們只能救雲歌走。

富裕和抹茶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地說:只要姑娘能護得我家小姐安全,我們就感激不盡。

九月探手將呆呆愣愣的雲歌拽下車,富裕和抹茶沒了顧忌,立即拔出兵器迎敵,掩護九月逃走。

九月一手拋出飛索,釘入山道下方的一株大樹上,一手挾著雲歌,借助飛索,帶雲歌從眾人頭頂上飛掠而過。黑衣人本以為雲歌已是囊中之物,不料九月忽出奇招,情急下,出手越發狠毒,不大會兒工夫,灰衣人都被殺死。黑衣人立即追向雲歌,八月帶人擋在山道前,阻擊黑衣人的追趕。九月口中打了個呼哨,八月帶來的汗血寶馬疾馳到飛索下。

松手,落馬,提韁繩,一氣呵成。

九月正要調轉馬頭離去,黑衣人將已經俘虜的富裕和抹茶推到前面,一個好像頭領的人高聲叫道:雲小姐,我們只要你。你忍心看著這么多人都為了你死抹茶和富裕軟綿綿地靠在黑衣人身上,想來筋骨都已被打斷,嘴里仍硬氣十足,不用管我們

八月一邊奮力阻攔著追趕過來的黑衣人,一邊吼道:九妹,快走公子定會為我討回公道

九月含淚點了點頭,打馬就走。

雲歌茫然地問:我我怎么在這里陵哥哥她回頭望著抹茶和富裕,抹茶富裕

抹茶大叫:快走不用管啊

黑衣人一掌敲在抹茶的下顎上,刀刃入嘴,只聽抹茶啊一聲慘叫,鮮血激濺,他們竟然割去了抹茶的舌頭。啊

雲歌慘呼中,軟倒在九月懷里,九月忙加速急馳,雲歌去握她的手,哭求,停下來,停下來又扭頭頻頻向後看。九月毫不理會,一手勒住雲歌的胳膊,一手馭馬加速。

黑衣人冷笑連連:雲小姐好狠的心自你進宮,抹茶就一直悉心照顧你,真是枉費了她對你的一片情義。說話間,刀刃飛過抹茶的脖子,鮮血噴濺黑衣人又刻意用了些巧力,抹茶的頭顱竟在空中打著轉地飛向雲歌。雲歌大張著嘴,卻一聲都發不出來,眼睛里面是恐懼的絕望。

黑衣人又抓起了富裕,揮刀想砍。

雲歌突然仰頭長嘯,悲凄的聲音在山嶺中盪開。

山谷中群鳥驚起,黑衣人帶來的馬匹竟哀鳴著、全部跪倒在地。九月座下的馬雖然沒跪,卻嘶鳴狂跳著要把九月和雲歌顛下去。九月驚駭,這匹馬是純種的大宛汗血寶馬,本就是馬中極品,又是公子從小養大的,十分溫馴聽話,可雲歌的悲音竟能讓汗血寶馬違背主人的命令。你已殺了抹茶,我日後必取你命,你若再傷富裕,我必要你後悔生到這世上。

各種各樣的咒罵早已經聽多了,可雲歌的哀音竟讓黑衣人心中無端端的一寒,刀刃停在了富裕咽喉前,冷笑著說:我早已說過,我們只要你,你若乖乖留下,這些人當然都不必死。雲歌唇間低鳴,汗血寶馬安靜了下來,自動回頭,馱著雲歌和九月向黑衣人行去,九月怎么勒馬都不管用。

馬兒停在八月的人身後,還在廝殺的黑衣人和八月的人都停了下來,卻仍握著刀劍、彼此對峙。

雲歌對九月說:放開我。

九月看到雲歌靜若死水的眼睛,寒意侵骨,不自覺地就松了手。

雲歌跳下馬,向黑衣人走去,放了富裕。

黑衣人的動作快如閃電,一手將富裕拋向九月,一手把雲歌抓上馬,策馬而去。

雲歌異樣地安靜,沒有絲毫反抗,可因為主人事先有過吩咐,黑衣人對這丫頭不敢輕估,仍把備好的一顆葯丸遞到雲歌嘴邊,只是一顆迷葯,讓你睡一覺。雲歌一言未發地將迷葯吞下。

寒冬臘月,天寒地凍。

窗戶上蒙的紗已經殘破,北風一吹,冷氣直往屋里鑽。屋內既無火盆,也無暖炕,霍成君走進屋中,覺得和屋外沒任何區別。一旁的小吏陪著笑說:地方太簡陋,有污小姐。霍成君冷冷地看著蜷卧在榻上的雲歌,我倒覺得這里的布置仍然太奢華。

小吏立即說:是,是,小的也覺得太奢華了。

叫醒她

小吏已經揣摩清楚霍成君的意思,立即命人去打冷水,潑了一桶到雲歌身上。

雲歌體內的迷葯在寒冷下,散去了幾分,身子卻仍然發軟,強撐著坐起,看到霍成君,也未驚訝。

霍成君微笑著,走到她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雲歌的雙瞳中,太過淡然平靜,沒有霍成君想看到的恐懼慌亂祈求。霍成君瞅了眼小吏,小吏會意,拎著桶冷水,笑嘻嘻地走到榻旁,從雲歌的頭頂緩緩澆下。雲歌兩日沒有進食,又身中迷葯,根本無力反抗,她也放棄了無謂的掙扎。既不哀求,也不唾罵,任由混著雪塊的冷水當頭澆下,只安靜地看著霍成君,漆黑的眼睛內有種一切都沒有放在心上的漠然。霍成君為了這一日等待多時,一直暢想著雲歌的落魄悲慘,臨到頭,卻只覺自己的一腔怨恨連一點水花都未激起。看到雲歌的樣子,新怨舊恨都上心頭,臉上反笑得越發歡快,去找根馬鞭來。小吏立即領命而去。

霍成君接過小吏尋來的馬鞭,笑著吩咐:你們都出去。將鞭子抖了抖,用力抽下,雲歌下意識的躲避,卻因身上無力,根本沒有躲開,衣服應聲而裂。這一鞭子本該多年前就抽你的在街上沖撞我,殺害了我的寶馬,卻毫無愧疚

又一鞭子。

這是因為我救了你,你卻恩將仇報

又一鞭子。

這是因為因為霍成君無法說出心上的那道傷痕,只得將羞憤化作了更狠毒的一鞭子。

這是為了我大哥挨的板子

為了母親打我的耳光

這是因為劉弗陵。連我入宮,你都要和我過不去花費了無數心思的歌舞,卻成了眾人的笑柄

霍成君越打越急,毫不顧忌、一鞭緊接一鞭地抽打下去,心中的怒火沒有絲毫消逝,反倒燒得人欲瘋狂。

一個黑衣男子匆匆進屋,沉聲說:霍小姐,主人還要用她。

霍成君清醒了幾分,看到雲歌的樣子,覺得這么多日子以來從未有過的暢快,她笑對雲歌說:今日先只要你半條命,過幾日再送你去和劉弗陵團聚。渾身血痕,卧趴在榻上的雲歌身子猛地一抖。

霍成君還想再刺雲歌幾句,黑衣男子道:霍小姐,這里不是您久呆的地方,請回吧被人看見,後果他沒有再說,只做了個請的姿勢。霍成君明白黑衣男子說得很對,扔了馬鞭,笑著離去。

起先澆的雪水已經結冰,混著雲歌的鮮血,凝在榻上,如同鋪了一層血水晶。雲歌軟軟地趴在血水晶上,背上全是縱橫交錯的鞭痕,整個背部被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很難想象這么重的傷會是一個看著溫柔秀美的閨閣千金打出來的。青蛇竹兒口,黃蜂尾後針;兩者皆不毒,最毒婦人心黑衣男子搖了搖頭,去探看雲歌。

被打得那么狠,雲歌都未發一聲,男子以為雲歌早已暈厥,翻過雲歌身子,卻看她眼睛睜著,只是目中無一絲神采。男子翻動她身子時,她的傷口又開始流血,她卻沒有一點兒反應。男子對立在門口的小吏吩咐:這里不是還關著很多女人嗎去找個女人來幫著收拾一下傷口,再攏個火盆。小吏冷哼,這里是我做主,還是你做主你沒聽到霍小姐剛才說什么嗎我的前程

黑衣男子截道:我只知道若她現在就死了,你和我都得給她陪葬。

小吏在前程和性命之間衡量了一下,還是決定選命,嘴里罵罵咧咧地命人去找衣服、生火盆,自己去找個略懂醫術的女人。

霍光要上官小妹下了一道旨意,命劉賀進京。

劉賀接到旨意的同時,也接到了孟珏的消息。

守拙示弱,登基為要。雷霆手段,擊殺劉詢。

他淡淡一笑,將孟珏的消息燒掉,命下屬准備進京。

從劉賀小時就侍奉至今的近臣王吉問道:王爺,容臣問句不該問的話,王爺究竟想不想進京

劉賀明白他意有另指,答道:現在的形勢下,我能選擇嗎皇後娘娘下旨征召我進京奔喪,我能不去嗎王吉卻仍固執地問:臣只想知道王爺的本意。

劉賀微笑著說:不知道,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王吉沉默了一會兒,說:臣明白了,臣下去准備了,此去唉王吉長嘆了口氣,臣會多命一些人隨王爺進京。他剛想走,劉賀叫住了他,一面想,一面開始點人名,王吉忙提筆記下。

劉賀一口氣點了幾十個人,才停了,笑眯眯地說:這些人都要帶上,別的別的就由你挑吧不過不許超過二十人,我還要帶姬妾婢女呢人再多,就要越制了。王吉眼中有朽木不堪雕的無可奈何,卻只能應諾著,退出了大殿。

劉賀目送王吉離去,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一陣清冷襲上心頭,只覺得說不清楚的寂寥。側頭間,看到紗簾後的紅衣正望著他,眼中有迷惑不解,還有著急,他忽又笑了,輕聲叫:紅衣紅衣小步過來,跪在他膝前,剛想比劃,他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想問為什么命那些人隨行

紅衣點了點頭。劉賀點的這幾十人,有的是當年燕王放置在他身邊的人,有的是上官桀安插進來的人,有的是霍光的人,還有的是廣陵王的人,反正不是這個人的探子,就是那個人的暗哨。我帶他們去自然有我帶他們的用意,我不想多帶自己的人也自然有我的想法,此行風險很大,我舍不得拿自己人去冒險,只好請他們這些神神鬼鬼陪我玩一場了。紅衣想了一會,仍然不明白,不過既知道這是公子的有意安排,就不再多問,只甜甜一笑,指了指自己。

你也要隨去劉賀溫和卻堅定搖了搖頭,不,你留在這里等我回來,等我擺脫了長安的事情後,我再帶你出去玩。紅衣著急,剛想比劃請求,劉賀把她拖坐到榻上,頭枕著她的腿,讓我休息一會,過會兒還有很多事情要忙。語聲中有濃濃的倦意。紅衣眼中有憐惜,關於自己的一切都立即變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累了。

她輕輕替劉賀取下發冠,把頭發散開,讓他能睡得更舒適。

劉賀帶著二百多人,浩浩盪盪地上了路。

此行雖然帶了不少婢女,卻都不是從小服侍他的人,劉賀也就沒指望路途上能有多舒適。可說來奇怪,一路上,想吃什么、想用什么,總是未等他開口,一切就已經備好。剛開始,因為心中有事,他還未多想,只以為是婢女乖巧,還重重賞賜了她們,後來卻漸漸留意起來。一日清晨,起來後發現婢女拿來的衣袍恰是他今天想穿的,端上來的早飯也恰是他今天想吃的重口味,心里突地反應過來。這世上,還能有誰做到這一步胸中有怒,卻也有一陣一陣莫名的牽動。劉賀坐到了案前,夾了一筷子菜後,笑著問:這些都是你做的

婢女想著又有賞賜了,興高采烈地說:是。

劉賀微笑著又問了一遍,這些都是你做的

婢女的聲音有一瞬猶疑,是。

這些都是你做的

婢女的聲音已如蚊吶,是

劉賀依舊笑著,我只再問最後一遍,這些是你做的

婢女立即軟跪在了地上,奴婢知錯奴婢該死奴婢不該鬼迷心竅

劉賀已經再無心情聽她求饒,對著外面高聲說:紅衣,你還不進來領罪要讓我下令斬了她們嗎

穿著侍衛裝束的紅衣掀簾而進,跪到劉賀面前,臉上既無抱歉,也無害怕,只有一股隱隱的倔強。

劉賀看了她一會兒,原本責罵的話全都沒了,揮手讓仍在磕頭的婢女退下,又對紅衣說:你先起來。

紅衣跪著不動。

劉賀知道她想讓自己先答應她留下,心頭火起,沒理會她,自顧自地開始吃飯,一頓飯吃完了,紅衣仍一動不動地跪在地上。劉賀想起她小時候被罰跪在砂礫上的情景,才八九歲的小姑娘,跪了一日一夜,膝頭皮開肉綻,仍沉默著一個字不肯說。他想著進京後,把紅衣安置在宮外的驛館,與其他人分開,即使發生什么,也牽扯不到紅衣。他無聲地吁了口氣,板著臉說:我要喝茶紅衣聽到他冷冰冰的話語,卻一下笑了,從地上跳起,興沖沖地就要去煮茶。

站住,你先去把衣服換了,看得人傷眼

紅衣笑著連連點頭,高高興興地去了。

劉賀看到她的樣子,搖著頭,喃喃自語地說:我算哪門子王爺竟老是被一個丫頭逼得退讓

劉詢曾是江湖游俠的首領,手下多能人異士,劉賀本以為進京的路程不會太平,卻不料一點阻礙未遇到,順利得不能再順利地就到了長安。手下的人都興高采烈,劉賀卻高興不起來。劉詢敢讓他進長安,肯定是有所布置,再想起劉弗陵臨終前和他說的話,他只覺心灰意懶、意興闌珊。劉賀到長安時,霍光和諸位大臣出城迎接。

雖然眾人心中都明白霍光的意思,可因為還沒正式登基,所以仍然按藩王的禮儀迎接,都未敢越矩。

劉賀來的一路上,又鬧了不少荒唐事,每經過一地,聽聞當地有什么好玩的東西,必要搜刮了去,有什么好吃的,也必要給他獻上,惹得百姓唾罵昌邑王是蝗蟲。朝內群臣嘆息,霍光卻很滿意,越發定了立劉賀為帝的心。不過表面上仍然態度含糊,只由御史大夫田廣明主持所有事務。長安城內的禁軍、羽林營都是霍家的人,還有關中大軍的後援,一聲令下,十萬大軍一日內就可以趕到長安,霍光覺得所有事情都盡在掌握,只需按部就班,遵照禮儀讓劉賀登基。等劉賀登基後,朝務就全在他手,隱忍多年的理想,也似看到了實現的一天。可天不從人願,事情開始一點點地偏離他所預計的方向。

首先是國璽、兵符失蹤。

他派人搜遍未央宮、驪山,所有可疑的人也都一一查過,卻怎么都找不到國璽、兵符。

沒有國璽,皇帝登基時,如何發布昭告天下的詔書沒有兵符,如何調遣天下兵馬

劉弗陵信任的人也就那么幾個,一個個排除後,霍光推測國璽和兵符應該被失蹤的雲歌拿走,立即下令不惜一切代價找出雲歌。雲歌的事情還沒有解決,又一個不好的消息傳來。

匈奴的右谷蠡王出兵,試探性地襲擊關中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