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4.血染同心縷,淚灑長命花(1 / 2)

雲中歌小說 桐華 4742 字 2021-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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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血染同心縷,淚灑長命花

劉弗陵駕崩後的第二十六日,大將軍霍光領上官皇太後口諭,下旨拘禁劉賀,又命范明友帶禁軍拘拿隨劉賀進京的昌邑國臣子。霍光頭一天晚上給范明友的命令是:表面拘拿,實則斬殺。因為事出意外,昌邑國臣子肯定不會束手就擒,一定會反抗,范明友就可借機用抗旨的罪名將所有人誅殺。可似乎走漏了消息,范明友趕到時,竟像劉賀事先下過命令般,無論禁軍如何挑釁,所有人都不出一言、俯首帖耳。范明友無錯可挑,不能借機發難,只能將劉賀的臣子先拘押起來。劉弗陵駕崩後的第二十七日,上官皇太後下詔,廢劉賀,立劉詢。

劉詢入宮祭拜劉弗陵棺柩,認劉弗陵為祖父,稱自己為劉弗陵嗣孫,又去叩見上官太皇太後,認上官小妹為祖母。行完大禮後,上官太皇太後賜劉詢清茶,六順借著奉茶的機會,低著頭小聲問:侯爺,可要更衣

劉詢微愣一下,不動聲色地接過茶,彎身叩謝上官太皇太後。等飲了幾口茶,劉詢向上官太皇太後告退,言道內急需去更衣。出了殿門,一個鵝蛋臉、模樣端正的侍女微笑著上前行禮,奴婢橙兒,服侍侯爺去尚衣軒。劉詢點了點頭,沉默地隨在橙兒身後。一路行去,竟真進了更衣的尚衣軒中,橙兒請劉詢坐,侯爺稍坐,奴婢去准備薰香。劉詢坐到香榻上,心中全是不解,上官小妹究竟想干什么腦中忽閃過史記中的句子,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軒中,得幸只覺得眼前的一幕無比熟悉,不禁啞然失笑,平陽公主用衛子夫討好、拉攏劉徹,前提是謳者進,帝獨悅子夫。上官小妹若想用平陽公主的計策為將來鋪路,未免太小看了他。可是現在能得罪上官太皇太後嗎能不接受對方的示好嗎突然間,他有幾分頓悟劉徹當年的急色了。色非色,幸非幸,劉徹幸的是衛子夫,其實傳遞的是他願意接受平陽公主的效忠,這是一種無聲的結盟儀式,表示從此後,在陳皇後家族外,他接受了平陽公主的勢力。如果當時,劉徹拒絕了平陽公主,沒有臨幸衛子夫,後來的朝堂局勢會如何平陽公主在未摸准劉徹的心思前,一定不敢對抗陳氏家族,那么也就不會有後來的一切。橙兒捧著薰香、凈手用具進來,劉詢唇角抿著絲淡笑看著她。

她深埋著頭,捧著香木盤,將手巾送到劉詢面前,小聲說:侯爺,請凈手。

劉詢沒有動,橙兒有些窘迫,只得自己將手巾掀開一角。

劉詢瞥到手巾下的國璽時,雙眼突地瞪圓,吃驚地看向橙兒,橙兒看到他的樣子,反倒鎮定下來,微笑著說:奴婢奉太皇太後之命,將它們賜給侯爺。劉詢張了張嘴,卻嗓子發干,說不出話來。

橙兒將木盤放到劉詢身邊,行禮告退,侯爺請便,奴婢在外面候著。

劉詢緊緊地握著國璽,心內最後的一點擔憂終於消失,本該高興,卻感到莫名的難受,眼前浮現的竟是劉弗陵的音容樣貌。他深夜蒞臨寒屋,從此自己的命運改變;他賜自己官職,封自己為王侯;他手把手地教自己詔書格式,何種詔書,該蓋何種印鑒,他將自己作為一個皇子缺失的課程全給補了回來;他教自己如何駕馭朝臣;他站在漢家地圖前,徐徐而談當劉詢更衣返來時,上官小妹頗有倦容,命他和隨行官員都回去。

劉詢向上官小妹跪下,連磕了三個頭,真心誠意地說:太皇太後,皇孫定會克盡孝道。

小妹微微而笑,十分客氣地說:哀家早已經習慣一個人守著一座宮殿了,不喜歡打擾人,也不喜歡被人打擾,移居長樂宮後,你也不必日日來請安,把江山治理好,就是你的孝順。劉詢自然滿口應諾。

出了椒房殿,劉詢說想一個人走走,眾位官員立即都識相地向他告退。

不一會兒,偌大的宮殿就好似只剩了劉詢一人。

碧藍的天空,當中高懸一輪圓日,普照著大地,陽光強烈,映得人眼花,劉詢未閃避,反迎著陽光邊走邊審視著周圍的宮牆殿梁。從此後,這里全部屬於他了他朝宣室殿行去,對趕來迎接他的七喜吩咐:召孟珏覲見。

孟珏奉召而來,一進入宣室殿,就看到坐在龍榻上的劉詢。記得上一次進宣室殿時,龍榻上還坐著另外一個人。他微微笑著,向劉詢行跪拜大禮,劉詢等他磕完頭後,才說道:你是朕貧賤時的故交,何必如此多禮孟珏恭敬地說:皇上是九五之尊,君臣之禮絕不可廢。

朕能坐到這里,還要多謝你。若無你的人幫朕鼓動廣陵王進京,霍光只怕不會這么快決定,也要多謝你這二十多日,一直呆在府中養花弄草。皇上能有今日,是皇上雄才偉略,臣並無絲毫功勞。

劉詢笑道:從今往後,朕的一舉一動都會受人關注,若眾人發現朕的妻兒竟已失蹤二十多日,定會詫異詢問。孟愛卿有什么高見孟珏淡淡地笑著,雲歌平安,許平君和劉奭自然也平安。

劉詢沉默了一瞬,說:其實你根本不必用平君和虎兒來威脅我,我不會傷害雲歌,無奈之舉只為讓你老實呆在家里,確保你不會干擾我的計劃,我會盡快放了她。多謝皇上隆恩。孟珏磕頭,臣還想求皇上一件事情,容臣見罪臣劉賀一面。

他在霍光手中。

所以臣來求皇上,給臣一個恩典。

劉詢面色為難,朕盡力吧

孟珏又磕了個頭後,退出了宣室殿。

劉詢一個人坐了會兒,起身向外行去。

七喜和兩個小宦官忙匆匆跟上。

劉詢一路默走,越行越偏。因為他並未穿龍袍,除了宣室殿、椒房殿這些大殿內值役的人外,大部分的宮女、宦官都不認識他,迎面而過時,紛紛給七喜請安,對劉詢反倒不理不睬。七喜幾次想要點破,都被劉詢的眼色阻止,只能忐忑不安地小心跟隨。青磚鋪就的地面已經高低不平,雜草從殘破的磚縫中長出,高處沒過人膝。廊柱欄桿的本來色彩早已看不出,偶爾殘留的黑、紅二色,更顯得一切殘破荒涼,只有圈禁在四周的高高圍牆依舊彰顯著皇家的森嚴。站在門口已經覺得涼意。這里,連燦爛的陽光都照不進來。

幾個侍衛攔在門前,冷聲斥責:這里是掖庭冷宮,囚禁罪犯的地方,不得隨意出入。

七喜忙上前,出示了自己的腰牌,侍衛看是御前服侍的人,客氣了很多,你既是宣室殿的人,自然知道規矩,這里囚禁的不是孝武皇帝的妃嬪、宮女,就是罪臣的家眷,全是女子,就是我們都不能入內。七喜又說了幾句,侍衛卻無論如何不肯放行,要么需要宮廷總管的令牌,要么需要皇帝旨意。

七喜有些動怒,劉詢卻淡淡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侍衛沉聲說:公孫止。

劉詢攤開手,上面有一塊令牌。

我們可以進去了嗎

公孫止看是宮廷總管的令牌,呆了一呆,退到了一邊,請進。

劉詢一邊走,一邊隨手將令牌遞給七喜。

七喜遲疑了下,接過令牌,忙跪下,對著劉詢背影磕頭,謝皇上隆恩,謝皇上隆恩。

劉詢步子未停,一徑地向前走著。幾個老宮女正靠著牆根兒打盹,看到他,剛想斥責,兩個黑衣人從屋內跑出,沉默地行了一禮,在前領路。老宮女立即閉上了嘴巴。劉詢對七喜吩咐:你留在這里等朕。

黑衣人領著劉詢走了一會兒,停了步子,指了指左手邊的屋子,低聲說:人在屋里。

一間破舊的屋子,門前的荒草足可漫過門檻。窗上殘破的窗紗,被風一吹,嗚嗚地響著,如同女子的哭泣。

劉詢問:這幾日她可好

黑衣人回道:一直沒有說過話。倒是很聽話,從來沒有吵過,也沒有鬧過。霍小姐來過一次,用鞭子抽了她一頓。劉詢眉毛微不可見地皺了下,淡淡問:打得重嗎

反正還活著,找了個關在這里的老宮女在照顧她。

劉詢揮了下手,黑衣人都退了下去。他走到窗口,看向里面。

一個人睡在榻上,一動不動,一頭青絲散亂地拖在枕上,面目被遮掩得模糊不清。

劉詢站了會兒,忽覺不對,幾步跨進屋子,一把拽起榻上的人,竟是個四十多歲的女子,他大怒,來人。一個黑衣人匆匆進來,看到榻上的女子,立即跪下,小的小的卻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劉詢並非常人,立即冷靜下來,知道問題的關鍵不在他,揮手讓他退下,看向榻上的女子,你想活,想死女子微笑,眼內有看破一切的冷漠,同樣的話,今天早上剛有人問過,所以我躺在了這里,把那個丫頭替換了出去。這種一切都已無所謂的人,最是難辦,劉詢思索著如何才能讓這個女子開口。

女子凝視了一會劉詢,眼內的冷漠褪去,面色驚疑,你姓劉你這雙眼睛長得可真像皇上,鼻梁、下巴卻長得有幾分像太子你,你劉詢回道:我姓劉名詢。

突然之間,女子的身子開始不停顫抖,她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撫劉詢的臉,眼淚簌簌而下,你你

劉詢絲毫未怪,任由她撫著自己的臉,我還活著。

女子猛地抱住他,又是大哭,又是大笑,狀若瘋癲,你都這么大了,我上次見你時,你還在太子殿下懷中,殿下會很高興會很高興劉詢已經明白幾分端倪,一動不動地任由她抱著。

女子哭哭笑笑了一會,突然緊張地看向外面,你怎么在這里快走不要被人發現了。

她在掖庭中囚禁多年,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劉詢幾分心酸,輕聲將一切告之。女子這才知道劉詢竟是新帝,雖然早已見慣宮廷風雲、人生起落,可還是吃驚萬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難以自持。在女子斷續的敘述中,劉詢弄明白了女子的身份。她姓夏,是先帝劉徹殿前的侍女,看她的神情,肯定不僅僅只這些,可劉詢不想多問,她說什么就什么吧屍骨都早已經涼透,活著的人還要活著,往事能埋葬的就埋葬了。等夏嬤嬤稍微平靜後,劉詢問:嬤嬤,關在這里的女子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她是陛下的女人,我欠過霍氏人情,所以所以就讓霍家的人把她帶走了。

霍光

這朝堂內,除了他的人,還有誰能隨意出入宮禁

劉詢說:先委屈嬤嬤在這里再住幾天,等一切安穩後,我會派人來接嬤嬤。

將近二十年的幽禁生涯,一直以為荒涼的掖庭就是她的終老鄉,不料竟還有出去的日子。夏嬤嬤沒有欣喜,反倒神情茫然,只微微點了下頭。劉詢剛走到門口。

皇上,等一下我突然想起

劉詢回身。

夏嬤嬤斟酌著說:幼時看過幾本醫書,略懂醫理,我看那位姑娘好似身懷龍胎,皇上趕緊想辦法把她接回來吧劉詢面色大變,眼中有寒芒閃爍,你說什么

夏嬤嬤歉疚地說:我也不能確定,只是照顧了她二十多日,覺得像。一個猜測本不該亂說,可如果她真身懷龍種,就事關重大所以我不敢隱瞞。劉詢頭重腳輕地走出了冷宮。

劉弗陵有了子嗣

劉弗陵有了子嗣

他腦內翻來覆去地就這一句話。

如果劉弗陵有了子嗣,那他這一個月的忙碌算什么霍光現在可知道雲歌有了身孕如果霍光知道有可以任意擺布的幼子利用,還需要他這個棋子嗎如果趙充國他們知道劉弗陵有子嗣,還會效忠於他嗎如果如果無數個如果,讓他心亂如麻、步履零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