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終有別時(2 / 2)

氣惱之下,程宗揚根本沒發覺這則謠言就是從自己府里傳出去的,編造謠言的不是旁人,就是中行說那混賬。

當晚,程宗揚叫來秦檜。與奸臣兄閉門一番長談,程宗揚隨即親手寫了一封奏表,連夜遞入宮中。

次日一早,舞陽侯請回封地就藩的上表被宮中封還。長秋宮同時下詔,賞賜舞陽侯車馬、輿服、鼓吹、甲士。

前來傳詔的是單超,他傷勢未癒,面如金紙。念完詔書,他伏地拜倒,「大亂方定,天子尚未登基,程侯安能遠離京師?」

「你傷還沒好呢,坐下說。」程宗揚讓人給單超看座,一邊道:「我本來想等天子登基再走,可這都多久了?崇德殿還沒修好?」

「殿基受損,全部修復只怕還需月余。」

「那能等得了嗎?國不可一日無君,定陶王不登基,總歸名不正言不順。」

「侯爺說的是。只是……」單超目視著他,眼中流露出一絲懇求的意味。

程宗揚原以為他也是聽到流言,才來動問。此時看到他的神色,不由心下大奇,「老單,你有話直說,用不著這么看我吧?」

單超心一橫,開口說道:「宮中傳言,先帝駕崩,留有一遺腹子。」

程宗揚目光轉冷,寒聲道:「誰說的?先帝在時尚未有子,駕崩了反而有一遺腹子,在哪兒呢?」

「自然是在宮中。」

程宗揚怔了一下,他還以為友期通有孕的事走漏了風聲,可單超這話頭,聽起來可不大對啊。

望著單超意味深長的眼神,程宗揚終於明白過來,慚愧之余,不由得一陣心虛。他一手遮臉,打了個哈哈,「這個……謠傳吧?」

「定陶王雖有帝王之姿,其養母底細畢竟不干凈。」單超道:「先帝若有苗裔,當是社稷之幸。」

單超其實不擅言辭,這幾句話說得干巴巴的,頗為生硬,但也正因此,才更顯出他主意已定,同樣的話語從他口中說出來,比八面玲瓏,不過不失的徐璜、唐衡顯得更有力度。

程宗揚突然對趙飛燕生出一絲同情,她身為皇後,卻被自家妹妹設計,失身於下臣,身邊的女傅、婢女都是幫凶不說,連手下一班奴才也盼著她能懷上臣子的種。每個人都在考慮自己的利益,卻沒有人在乎過她的尊嚴。

程宗揚沉默良久,然後道:「送客。」

單超伏地再拜,「侯爺三思!」

程宗揚擺了擺手,沒有作答。

回到內室,程宗揚一肚子的牢騷,「都是你的主意。這下好了,連宮里的太監都知道了,全都盯上趙皇後,盼著她能跟我勾搭成孕。單超他們這么快就得了信,是你放出去的風聲吧?」

小紫一點都不怕他,「誰讓你在宮里待那么久,瞎子也能看出苗頭來。」

程宗揚長嘆一聲,可不是嘛,自己一個外臣,入宮一待就是一兩個時辰,任誰都會心下起疑,何況趙皇後名聲在外,單超等人哪里用得著旁人點撥,自己就聞風而動了。這回來的是單超,而不是徐璜或者唐衡,多半他們都知道這是個會死人的差事,就攛掇著這個不怕死的出頭了。

「大笨瓜,你擋住我的光了。」

程宗揚這才注意到一個女子伏在席上,她上衣褪去,露出一截光滑的背脊,上面長長短短,插著十幾枚銀針。

小紫一手按在她背後的穴位上,感受她行氣的狀況,一手拈著銀針,沿著經脈刺下。

「這是誰?」程宗揚有些納悶,自己不是吹,內宅哪個女子的身子自己沒見過?可這個看起來居然有點眼生。

小紫玉指一點針尾,那女子低叫一聲,抬起臉來,卻是義姁。

「你們這是在搞什么?」

「武穆秘籍啊。可惜她資質太差,現在還沒有過第二層,只好幫她打通經脈了。」小紫收針道:「起來吧。」

義姁坐起身,背對著兩人穿好衣物,然後才轉過身來。

程宗揚不由「咦」了一聲。義姁也是容貌過人的大美女,但平常總板著臉,平添了幾分老氣。此時剛運過功,玉頰柔潤,看上去比以往倒是多幾分嬌艷。

「這秘籍上的功法真能駐容養顏?」

「程頭兒要是覺得好,就讓她們都練好了。」

「千萬別,萬一練死了呢?」

「那就做成屍妓。」小紫挑起義姁的下巴,「好不好?」

義姁不動聲色,臉色卻微微有些發白。

「先出去,我有話跟你紫媽媽說。」

程宗揚把義姁趕走,然後關上門,「四哥五哥走了,老匡、長伯那一幫也走了。程大哥、會之他們出門的出門,辦事的辦事,我昨天逛了一圈,這么大一座府邸,硬沒幾個活人。」

「宮里不是賞賜給你鼓吹和甲士了嗎?」

「宮里頭能用的人比我還缺,不能用的宮里敢給我也不敢留。就是給了個名義,讓我自己召募呢。」

「讓皇後娘娘賞你些宮女唄。」

「你敢要嗎?」

「敢啊。」

「好吧好吧,你敢要我也不要。」程宗揚道:「我已經決定了。等天子登基我們就走,先去舞都,把封地拿到手,安置完我們就南下,從雲水回建康。祁遠一直在那邊,這么久沒見,我也有些想他了。順便把晉國的生意打理一番。然後再一起回江州。我和如瑤成親的事,還沒有告訴孟老大他們……」

「你是怕霜姊姊知道吧。」

程宗揚咳了一聲,「我給她,還有你,各留了一個正妻的位子。」

「我不要。」

「不要也給你留著。」

「可是她已經知道了啊。」

「啥?」

「鵬翼社已經把你成親的事飛鴿傳書到江州了。」

「……我要在江州再結一回親,會不會挨孟老大的打?」

小紫笑道:「程頭兒,你要挺住啊。」

程宗揚無奈地說道:「我本來還想去南荒一趟,接凝羽回來。順便看看武二那廝,是不是真去花苗當上門女婿了。」

「好啊,我跟你一起去。」

程宗揚抱住小紫,「剛遇見你的時候,我還一無所有,你就跟著我。現在我娶了妻,封了侯,有了遍及各地的產業,總算不是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光蛋,感覺反而沒有從前那么自在。如瑤身子弱,受不得遠途跋涉,各地的產業也要打理,到時候她留在舞都,執掌漢國的生意,丹琉多半會陪著她。能跟我一起行走四方的,還是只有你了。」

小紫笑道:「程頭兒,你說得好可憐哦。」

「死丫頭,你還不知道我嗎?我沒有什么太大的志向,占住一個地方就想長長久久,小富即安。」程宗揚道:「一開始我是想住在建康,所以買了宅院,興建臨江樓,准備在那邊長長久久地待下去。後來小狐狸拿下江州,我又想在江州長住,畢竟是和星月湖大營的兄弟一起打下來的。等到了臨安,拿到武穆王府,我又想在臨安定居。臨安氣候溫暖,風物上佳,是個居家過日子的好地方。可現在突然有了舞都,再看那些地方,就有些美中不足了。」

「建康和臨安都不如舞都嗎?」

「論街市繁華,人物風流,建康和臨安當然是遠勝。若論上下齊心,人所同欲,江州更是遠遠超過舞都。但是放在六朝來看,這些地方彼此相距太遠,反而舞都的位置更合適。」

「所以你又想住在舞都了?」

「是啊。舞都差不多位於六朝的中心,距離建康、江州和臨安的路程大致相等。西去唐國,東往晴州,通過雲水的航路也很方便。而且我現在封了侯,只要趙皇後不倒台,就不用擔心削奪封地。運氣好的話,甚至還能傳至子孫,世襲為侯。所以我那個小富即安的毛病又犯了,拿到一個地方就不想放手。」

「不管你住在哪兒,都不許把我丟掉。」

程宗揚心頭微盪,擁住懷中香軟的玉體,朝她的唇瓣吻了下去。

到了中午,幾名內侍登門,恭喜地邀請程侯入宮,對各殿的修復事宜加以指點,被程宗揚以身為外臣,不應干涉內事婉言謝絕。

一整天沒等到程侯入宮,當晚徐璜讓人帶話過來,提醒說既然宮里已經下詔挽留,程侯身為臣子,理當入宮謝恩,這會兒天色未晚,時辰倒是正合適。

程宗揚本來打算入宮一趟,被他這么一說,反而打起了退堂鼓。徐璜他們現在巴不得自己入宮,可自己這么一趟一趟往宮里跑,估計要不了幾天,外面的小冊子就會再多出一段不堪入目的宮廷秘辛。就算程宗揚不在乎自己的名聲,也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糟蹋趙皇後的名譽。

對著來人,程宗揚只說了兩個字:「不去。」就把人打發走了。

程宗揚回到內室,只見眾女都看著他笑。

雲如瑤笑道:「夫君大人真的不去?」

「肯定是騙人的。」雲丹琉道:「心里頭不知道有多想去呢。」

程宗揚坐下來,抄起木箸敲了敲餐盤,「吃飯!吃飯!這魚燒得不錯,是琳兒燒的?」

阮香琳笑道:「是夫人親手做的。」

程宗揚大贊道:「怪不得這么好吃!」

雲如瑤笑道:「被侯爺一誇,妾身好開心呢。」

其樂融融地用完晚膳,雲如瑤取來一件外衣。程宗揚道:「干嘛?趕我出門啊?」

「正事要緊,」雲如瑤道:「妾身豈是不辨輕重之流?」

「你別看那些內侍一趟一趟的跑,好像有什么事似的,宮里真要有事,那些侍奴早該傳話回來了。」

「你啊。那位雖然貴為皇後,到底是女子,難道讓她主動開口,把侯爺請進宮去?」雲如瑤將外衣披到他肩上,小聲道:「剛吃到口里,就這么冷落人家,一連兩天不聞不問不說,還上書辭行,夫君這么做,就不怕寒了人家的心嗎?」

程宗揚看了看雲丹琉。雲丹琉抬了抬下巴,挑釁地說道:「怎么?要我陪侯爺一起去嗎?」

「別。你們要去,她該害羞了。」程宗揚套上衣物,「怎么是水靠?」

雲丹琉道:「都這時候了,侯爺還要光明正大的入宮嗎?鑽地道去吧。」

「秘道不是被淹了嗎?」

雲丹琉搶白道:「要不給你水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