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棋高一著(2 / 2)

踏莎行 花間浪子 9519 字 2021-01-03

嚴曉星道:「白眉叟留下又有何用,反成贅疣,不如讓藍野民帶走。」

伏建龍皺眉道:「賢侄可否敘出魏醉白來時始末經過。」嚴曉星遂將詳情敘出。

伏建龍頓足嘆息道:「無極幫主放人賜葯,無非要賢侄留住八人,減少阻力,此舉實弄巧成拙縱虎歸山,反成大患。」

嚴曉星微笑道:「小侄不願卷入是非中,故而出此一策,無極幫氣勢愈來愈弱,正處劣境,尚要倒行逆施,恐自處覆亡。」

伏建龍搖首道:「不然,老朽風聞無極幫雖飽受挫折,豐都雙判,南天三魔等相繼而亡,但新有百獸天尊,排教高手厲炎,諸如魏醉白等,無異去了一狼已易添一虎,無極幫實不可輕視。」

嚴曉星道:「小侄亦風聞一二,正好與伯父之言相反。」

伏建龍心頭頓感大震,忙道:「你聽到些什麽?」

嚴曉星道:「白眉叟清風庵主及杜姑娘三人,無極幫一捉一放,實寓有殺雞嚇猴之意……」伏建龍點首不語。

只聽嚴曉星接著說下去:「殊不知武林高手已想好了對策,明月禪師七雲上人等七位武林名宿不久便可復原,如此說來,無極幫又添了勁敵……」

伏建龍驚極道:「什麽,有此等事?」說時神情震驚,須發無風自動。他自知失態,頓時收斂如常,微笑道:「恐賢侄耳聞失實,怎麽老朽絲毫未知。」

嚴曉星淡淡一笑道:「伯父如何得知,解救明月禪師等之人卻是神木尊者傳人。」

「賢契是如何知道?」

嚴曉星遲疑了一下,答道:「伯父不是外人,明言亦無妨,在藍野民等帶走白眉叟後,神木尊者傳人及金刀四煞突然光降,他垂詢小侄家世甚詳。」

伏建龍聞言更為之膽寒,面色微現不安,道:「他來此為何?」望了許飛瓊一眼。

許飛瓊道:「此乃實情,他來此用意卻為了探聽柴青溪下落,星弟婉言委實不知。」

嚴曉星道:「他臨行之際言說無極幫也鬧得太不像話了,決采狠辣手段,以牙還牙才可戢止邪惡囂張氣焰。」

伏建龍聞言心頭只感壓著一塊沉重鉛石,郁悶難舒,卻軒眉朗笑道:「此乃武林蒼生之一福,賢契有此後援,大仇必可得報。」

驀地——窗外似傳來一聲極輕微冷笑。許飛瓊面色一變,右掌疾揚,數線銀白毫芒如電穿出窗外而去。只聽窗外傳來一聲冷哼,厲聲道:「姓嚴的小輩暗器如此狠毒,老夫如讓你活著逃出,誓不為人。」說時一片焦煙之氣襲人。

猛聞廳外店小二傳來驚呼道:「失火啦,客官趕緊逃命吧。」呼聲凄厲,令人心驚神顫。

伏建龍面色大變,喝道:「快走。」

焦煙愈來愈密,彌漫全室,嗆人眼鼻。嚴曉星率先走出,只見前廳後院為烈火籠罩著,火舌猛射卷入窗欞。伏建龍目蘊怒光,宏聲道:「只有沖出一途,別無他策。」

嚴曉星大喝道:「慢著。」竟冒著濃煙快步掠至門首,右臂伸入烈火中。伏建龍與許飛瓊不禁駭然變色。須臾,嚴曉星走回,不禁放聲笑道:「伯父,我等差點受愚,此為排教障眼法,火勢雖然猛烈卻傷不了人。」

伏建龍不禁一呆,道:「賢契可知解法?」

忽地——屋外忽下得傾盆大雨,急驟如注,片刻間,已自煙消火滅。檢視各處宛然如舊,絲毫無損。伏建龍大惑駭異,詫道:「雖說吉人天相,但必有人暗中相助。」

嚴曉星道:「厲炎定為柴青溪暗暗綴上了,此等叛徒欺師壓祖,日後罹報之慘,不言而知。」

三人相偕步出院外,只見地面棄屍四具,屍體胸後俱留有雷火灼痕,並有焦書:「神木令誅。」

伏建龍四字入眼,只覺心底一陣狂震,佯裝鎮定道:「柴青溪分明已被神木尊者傳人所用了,此使老朽極為欣慰,老朽出外探明情勢,容再相見。」說罷雙臂一震,穿空拔起,去勢如鳥,迅疾而杳。

嚴曉星道:「瓊姐,你我也走。」雙雙聯袂離店而去。

說也奇怪。一連兩日,江都竟平靜無波,正邪雙方人物也都銷聲匿跡,不見半個人影。這日,風和日麗,纖雲如洗,江都金陵官道兩旁樹木枝頭茁起嫩芯新綠,彌復著泥土芳香,令人目曠神怡。道上傳來一串得得蹄聲,彎道處現出四人四騎,尾隨十數輛鏢車,車後尚有數騎。那四騎中卻有一豐神俊逸的背劍少年,從容言笑,顧盼神龍,其餘三騎上人均面色恭敬,有問必答。

一株巨干上卻隱有一通體身著黑衣人,隱隱可見眼中逼射兩道懾人寒芒,喃喃自語道:「嚴曉星為何與震威縹局拉上了交情?他又為何孤身上路,這非要查一個水落石出不可。」身形疾閃,迅落田中,如飛而去。

震威鏢局總鏢頭萬勝刀余化鵬與得力鏢頭連環鏢陳通,長臂猿紐逢春與金鷹鏢局局主金刀孟嘗鄧雲飛及病金剛孟逸雷均是知交,途中受孟逸雷指點,有意行程緩慢守候嚴曉星追上。鏢貨已在江都交割,樂得輕松,輕騎緩轡,走走停停,暮色入眼之際,竟在距龍潭十數里之遙一家客店住下。

客店孤另另地四無人家,偏僻荒涼。三更時分,叭的一聲巨響,一支明晃晃鋼鏢釘在嚴曉星住房板壁上。這聲響音,驚醒鏢局中人。嚴曉星拔下鋼鏢看了一眼,收置懷內向余化鵬笑道:「諸位但請安睡,在下只身去會晤「一位友人」。」說著疾晃出室而去。

夜風颼颼,拂面寒涼,嚴曉星打量一眼方向,施展輕功身法如飛掠去。約莫奔出十數里遙,突聞一聲清期笑聲道:「少俠委實膽量過人,真個只身前來。」暗中忽閃出一中年書生,正是那無極幫高手魏醉白。

嚴曉星冷冷答道:「在下又未做下虧心之事,有何不敢前來,魏先生相約在下為了何故?」

魏醉白含笑道:「奉了敝幫主之命,須面晤少俠,冒昧之處,還請見諒。」

嚴曉星道:「貴幫主現在何處?」

魏醉白道:「距此不遠有所廟宇,敝幫主現在廟外恭候。」

嚴曉星略一沉吟,道:「但不知貴幫主約晤在下,為了何故?」

「這個學生不知。」魏醉白道:「敝幫主對少俠未有敵意,請少俠放心。」

嚴曉星道:「魏先生就請帶路。」

魏醉白暗道:「好大的膽量。」微微一笑,道:「有僭了。」前行不遠,松柏叢林中果然有座大廟,山門外屹立著一衣袂飄飄黑影。

魏醉白高聲道:「令主,嚴少俠駕到。」

無極幫主呵呵大笑道:「老朽在此恭候多時了。」

嚴曉星跨前兩步,一抱拳微拱道:「幫主相召在下不知為了何事?」

無極幫主道:「前次老朽請魏先生先介,延請少俠入幫,不知何故見拒?」

嚴曉星道:「人各有志,不可相強,何況道不同不相為謀。」

無極幫主哈哈大笑道:「好個人各有志,不可相強。」忽語音一沉,接道:「風聞少俠前途尋晤一位父執,覓取一幅驪龍谷藏珍圖,此事是否真實?」

嚴曉星面色微變,道:「幫主從何人處聞知?」

無極幫主道:「老朽耳目遍及天下,那有不知之理,須知另幅藏圖落在老朽手中,少俠焉能說出道不同不相為謀之理。」

嚴曉星道:「誠有此事,但藏珍圖尚未到手,此話未免言之過早。」

忽聞暗中傳來,一聲陰惻惻冷笑,道:「此人傲慢無禮,若不讓他知道本幫厲害,以免他夜郎自大,目中無人。」一條身影疾如脫弦之弩射出,現出一年約四旬虯髯漢子,手持一雙三尖兩刃刀,虎目炯炯生畏。

嚴曉星冷笑道:「此話是尊駕說的?」

虹髯大漢狂笑道:「不錯,正是俺說的。」

嚴曉星朗笑一聲道:「在下向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犯者必死無疑。」

虯髯大漢厲聲道:「好狂的口氣。」兩臂疾振攻出。

他快,嚴曉星更快,劍應手出,夜空中揮灑一片凌厲寒芒。但聞一聲凄厲慘嗥騰起,虯髯大漢雙臂落地,血涌如注。嚴曉星劍勢迅快,身形疾轉,劍射寒星已點在虯髯大漢胸膛上,透胸而過。這不過一霎那功夫,虯髯大漢已橫屍在地。無極幫主竟無法瞧出嚴曉星如何出劍的,不禁心神狂震,魏醉白面色大變。

嚴曉星微微一笑道:「在下知道在這廟外幫主已布伏甚多高手,一人之力縱有虎狼之勇,也難敵排浪般合擊,只有束手被擒一途。」

無極幫主道:「少俠知道就好。」

嚴曉星朗笑一聲道:「不過在下今晚若損及毫發,將為貴幫帶來一場覆亡慘禍。」

無極幫主心頭一震,道:「此話誠然可信,但在今晚,未免幾近危言恫嚇。」

嚴曉星微笑道:「在下試一為之,當可證實在下之言不虛。」說著振吭放出一聲清澈長嘯。嘯聲激越高糠雲霄,隨春夜風飄送開來,山谷鳴應,寄鳥噪林,驚得噗噗四飛。嘯聲方止,突聞遠處傳來數聲長嘯。

無極幫主暗中面色大變,道:「少俠嘯聲相召何人?」

嚴曉星道:「幫主豈不聞神木尊者傳人四處追覓貴幫行蹤麽?」

「難道是他?」

「正是。」嚴曉星道:「神木尊者傳人及金刀四煞。」

無極幫主沉聲道:「如此說來,少俠存心與本幫為敵了。」

嚴曉星冷笑道:「那要瞧瞧幫主如何對付在下,你我本河水不犯井水,今晚為勢所逼,不得不斷此案。」

無極幫主道:「老朽從未對少俠懷有敵意。」

嚴曉星道:「那就請幫主速速隱藏暗處,他們片刻卻至。」無極幫主鼻中冷哼一聲,與魏醉白雙雙隱入暗中。

須臾——果見五條黑影疾如流星電閃飛掠而至,現出神木尊者傳人及金刀四煞。蒙面少年望了地面屍體一眼,道:「嚴少俠嘯聲相召,莫非發現無極幫主巢穴?」

嚴曉星答道:「正是,臨時總壇就設在寺內,無如在下傳訊遞遲,諒已遁逃無蹤。」

蒙面少年望了金刀四煞一眼,道:「你們去搜搜看。」金刀四煞四散奔去。

蒙面少年與嚴曉星低聲談話,僅聞嚴曉星話音略高道:「在下志切親仇,不願節外生枝,只要無極幫主不對在下為難,在下也不願多事。」這話是說給無極幫主聽的,言者有心,聽者有意。

蒙面少年太息道:「少俠豈可以私仇為重。」

嚴曉星答道:「閣下責之雖是,但有在下一人不多,無在下一人不少,似以閣下曠絕武學及神木令威望,召集天下武林同道,殲滅無極幫無異易於反掌。」

蒙面少年搖首喟然感嘆道:「少俠,你錯了,武功之道,浩瀚淵博,其深似海,永無止境,以一人有生之年,其成就不過九牛一毛耳,所謂曠絕二字無非稱其人造詣之高而已,據我所知,一身所學,尚難比擬先師十一,與少俠相比,亦不過伯仲之間……」

嚴曉星星道:「閣下太自謙了。」

蒙面少年微搖右掌,接道:「這是實話,我向不作欺人之談,無極幫主其人品尚未探悉其真實來歷,但其勢力之大,網羅之眾,在各大門派均有其爪牙潛伏,可見其人並非易與之輩,須知克敵制勝,在於知彼知已,宜同心戮力,取得藏珍中武功秘笈及魯陽戈,方能殲除此獠,還望少俠三思。」

嚴曉星略一沉吟道:「容在下鄭重考慮後再為覆命如何?」

蒙面少年微微一笑道:「那自然可以。」這時,金刀四煞紛紛掠回覆命,說寺內外均發現凌亂足跡,分明已遁去無蹤。蒙面少年道:「可判明了朝何方向逃逸麽?」

一人答道:「無極幫望正西方向逃逸,但無法斷定,極可能故布疑陣。」

蒙面少年鼻中冷哼一聲道:「他們必逃之不遠,咱們走。」向嚴曉星略一抱拳率著金刀四煞疾行如風離去。

嚴曉星仰面長呼一聲,舉步方欲離去。忽聞無極幫主低喝道,「少俠暫請留步。」

嚴曉星轉面望去,只見無極幫主與魏醉白立在身後五丈開外,不禁微微一愕,道:「幫主,你也太大意了,不怕神木尊者傳人去而復返麽?」

無極幫主道:「少俠大小覷了老朽,如若放手一拚,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嚴曉星道:「誠然,幫主也不可低估了今日神木令實力。」

無極幫主道:「不錯,少俠請勿忘懷了那幅藏圖在老朽手中。」

嚴曉星微微一笑道:「在下知道幫主意欲與在下合作取得藏珍,但實令在下為難。」

「有何為難。」無極幫主道:「老朽應允相助少俠手刃親仇就是,各求所需,有何不可?」

嚴曉星微笑道:「請之甚易,行之微難,在未取得另幅藏珍圖前,此議未免言之過早。」

「好。」無極幫主道:「老朽待少俠取得另幅藏珍圖後再說。」轉身同魏醉白疾步如飛而去。

嚴曉星目露迷茫神色,喃喃自語道:「這是一場極艱難困苦斗智之局,總算第一回合微幸獲勝。」但第二著棋咧?誰也無法預料誰勝誰負!

嚴曉星回至客店,震威鏢局中人全都未睡,均在廳中飲著悶酒守候。萬勝刀余化鵬一眼瞥見嚴曉星,笑容立展,霍地起立,道:「少俠,你平安回來了。」欣慰之色,溢於言表。

嚴曉星目露歉疚之容,道:「為了在下,使貴局上下飽受虛驚委屈,寸衷難安。」

余化鵬驚道:「少俠為何知情?」

嚴曉星微笑道:「無極幫鬼域心機手段,怎能瞞得過在下,他必危詞恫嚇詢問在下來蹤去跡。」

余化鵬道:「正如少俠所言,但他們未出手傷人。」

嚴曉星冷笑道:「諒他們尚不敢。」余化鵬詢問嚴曉星赴約經過。

嚴曉星笑道:「此事曲折頗多,在下亦有礙難。」說著撇開話題而言其他。

天近破曉,眾人飽餐一頓,起程上路。余化鵬與嚴曉星並轡而行,天南地北,無所不談。這位震威局主發現嚴曉星胸羅奇學,腹中淵博,天文地理,三教九流無不諳曉,欽敬不勝。薄暮時分已自進入金陵,余化鵬堅留嚴少俠下榻鏢局。嚴曉星卻不過情面,只得住下。

余化鵬尚未安頓下來,即見他隨一官府中長隨模樣匆匆走出鏢局而去。嚴曉星暗暗納罕卻又不便問。長臂猿紐逢春在旁見狀,道:「少俠,咱們局主未與您談起此事麽?」

嚴曉星接道:「在下不知。」

紐逢春道:「咱們局主與金陵知府是兒女親家。」嚴曉星哦了一聲,目中露出驚異神色。

紐逢春又道:「江湖人與官府結親不是沒有,而是罕見之事,說與您少俠聽也難以置信,咱們局主就是一位愛子,竟是喜文棄武,滿腹經綸,風采翩翩,府台大人夫妻對其喜愛,許為東床坦腹,於去歲成婚。」

嚴曉星道:「少局主今年幾歲?」

紐逢春道:「少局主今年二十,明秋即將入京赴試。」話聲略頓,微微一笑,接道:「府台大人家世異常顯赫,其父現為當朝閣相,正直不阿,聖眷甚隆,但府台大人獨生一子一女,女年十九,現許配少局主,其子年方十齡,一脈單傳,愛逾拱璧,不料七歲時,忽染怪疾,日漸消瘦,不思飲食,食則噎吐,群醫束手,甚至連御醫拱奉均延請來此,亦無法治愈,一病三載,人消瘦成皮包骨……」

嚴曉星道:「那是什麽病?」

紐逢春搖首道:「群醫所論各異,莫衷誰是,御醫斷言童子癆,但去冬歲秋府台愛子背上突長怪瘤,如今有鵝卵大小,痛不可忍,嗥叫哀嘶,生不如死,府台大人聞得局主返回,急命人催請過府商議……」

嚴曉星道:「難道局主還會醫道麽?」

紐逢春哈哈笑道:「咱們局主真要會醫,那能等到現在?」

嚴曉星詫道:「那為何催請你們局主甚急?」

紐逢春長嘆一聲道:「病危亂投醫,府台大人認為群醫束手,是不敢亂下葯物,轉念武林中有無奇人可治,所以想起局主來啦,其實京中大內高手中不乏奇才異能之土,也曾瞧過其子之疾,均感無能為力。」

嚴曉星皺眉笑道:「葯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一病三年,生機末絕,可謂異數,在下心想,總有個葯物可治。」

紐逢春雖是粗人,卻粗中有細,聽出嚴曉星弦外之言,暗忖:「局主盛贊嚴曉星身負奇學,胸羅淵博,莫非他有能為治療麽?」口雖不言,心內暗暗竊喜,傳命設筵款待嚴曉星。

酒筵擺下,余化鵬已自趕了同來,邁入大廳,頻向嚴曉星致歉。嚴曉星在酒宴中,暗中注意余化鵬,察覺余化鵬神色之間似強作歡笑,眉宇間隱泛憂郁。酒到中途,嚴曉星低聲道:「余局主,方才在下已聞聽紐鏢頭說起令姻親之事,已知梗概,莫非起了變化不成。」

余化鵬飲了半杯酒後,長嘆一聲道:「老朽這位親家,只這麽一個獨子,也難怪他憂急如焚,不知他在何處聽說驪龍谷藏珍中有一起死回生神葯雪蓮實,或可救治其子,意欲用飛檄傳書其父當朝首相,借用大內高手參與,所以催請老朽商量。」

嚴曉星暗暗一驚,道:「令親此舉實為不智,不過在下可試為之治,是否治愈在下卻無把握。」余化鵬不禁大喜,忙喚過一鏢夥,命速通知府衙。

嚴曉星緩緩立起,笑道:「治病如救火,你我就去吧。」紐逢春一躍而出,在鏢局外備好兩匹駿馬,兩人飛騎而去。

兩人到得府衙,只見衙外肅立著甚多人,其中有一青衣小帽,三綹短須,氣度威肅,目睹兩人下鞍,忙道:「親翁,這位就是嚴公子麽?」

余化鵬道:「少俠,這位就是老朽親翁,現任金陵知府李仕榮大人。」

嚴曉星抱拳一揖,道:「在下拜見李大人。」

李知府道:「嚴公子,你我不必俗禮相拘,里請。」心中暗暗稱異,只覺嚴曉星神彩飄逸,宛如人中龍鳳,忖道:「如此年少便胸羅奇學,委實難得。」他知親翁余化鵬在江南武林中極富聲望,從不作浮誇荒誕之言,是以對嚴曉星由衷欽敬,絲毫不疑。

李仕榮與嚴曉星相偕漫步而行,笑語寒暄,更覺嚴曉星詞令雋雅,談吐從容,不禁大感驚異,道:「公子今年貴庚幾何?」

嚴曉星恭道:「在下年方二十,後生未學,如有不逮之處,望大人見諒。」說時已進入內廳,李知府肅客落座。嚴曉星道:「在下此來診視令郎病情,是否能有把握治愈未敢妄言,煩勞貴駕引路如何?」

李知府哦了一聲道:「公子一路勞頓,愚意稍作歇息再作請求,既是如此,當就領公子前去。」說著離座而起,引嚴曉星余化鵬二人進入左側廂房。

屋內葯香撲鼻,榻上傳出呻吟啜泣聲。床側站著一中年婦人,神態端庄,雙目紅腫,想是啼哭過,尚有一美貌少婦,面容凄楚,挨著中年婦人之後。李知府道:「公子,此乃賤內及小女。」

嚴曉星一一見禮後,目光落在榻上,只見一幼童伏睡著,蓋著一張棉被,緩緩伸臂揭開,不禁一怔。原來幼童骨瘦如柴,上身未穿衣服,第一根脊椎骨下突腫一鵝蛋大小肉瘤,色作紫紅,周圍膚色如同敗紙,顯然體內潰腐糜爛,損及內臟,情不由主地長嘆一聲。

李知府心神大震,忙道:「小兒,可有救否?」

嚴曉星道:「有無可救,在下暫不作妄測之詞,令郎一病三年,得以不死,諒經常服用祛毒生肌及參補之葯。」

嚴曉星微嘆一聲道:「庸醫害人,一誤至此,倘令郎初罹此症時,連服三劑以毒攻毒之葯,定霍然而愈。」

李知府道:「小兒初罹此病時,不知是毒症,後來雖然發覺,但已是過遲。」

嚴曉星詫道:「此非平常之毒,令郎何以得之,實令在下不解其故。」說著目中神光迅視房內情景,突有所悟,又道:「令郎住在此房一直未曾搬動過麽?」

李知府點點頭。嚴曉星忽手掌一揚,一縷眩目察芒飛向頭頂木板縫隙,閃電穿入。只聽一聲吱吱怪鳴入耳,嚴曉星迅快無比揮劍,寒虹展閃,砍碎了兩塊木板,墜下一只通體紅赤,尺許長短百足蜈蚣。李知府及其妻女不禁大駭。

余化鵬道:「就是這只毒蜈作祟麽?」

嚴曉星道:「令郎想是吃了隔夜食物,毒蜈經過食物,沾留毒液其上,在下敢斷言令郎並非僅僅食用一次便罹此症。」

李知府大驚道:「小兒最愛零食,每晚睡前必食糕餅密棗,食用未完,留置床側桌上,尚不准仆佣收去,明晨醒來再次服用,公子之言誠是。」

余化鵬道:「李公子之毒是否有救?」嚴曉星急點了幼童睡穴。幼童呻吟啜泣之聲頓止,沉沉睡去。

余化鵬驚道:「三年來,我等想盡辦法,使李公子入睡減少痛苦,亦用點穴之法,竟無法使他安睡,少俠你怎麽有此能為?」

嚴曉星道:「點穴一道,易學難精,分寸拿捏更難,但在下仍一知半解,說穿了不值一笑,在下先閉了李公子陰陽經脈,後點睡穴,不料僥幸奏效。」說著五指扣起幼童手臂診視脈象。

屋內李知府等人皆屏息凝神注視著,沉寂如水,心情緊張無比。半晌,嚴曉星才收回右臂,將棉被給幼童蓋好,緩緩立起,凝視著李知府道:「令郎真元虧損極鉅,雖仗葯力苟延,卻宛如蠟盡之火,不知府上有無百年以上參烏之葯,在下著手治療時,需葯力相助,使令郎培元固本。」

李夫人道:「老爺,那年爹爹京中派人送來兩支參王,不知有用麽?」

嚴曉星忙道:「快請取來。」李夫人急急出房而去。

余化鵬長吁了一聲道:「大人,公子有救了。」

李仕榮聞言,不禁大喜,道:「小犬倘獲痊愈,必重重厚謝嚴公子。」說時,李夫人自己匆匆走入,手捧一只尺許長短沉香木匣,打開匣蓋,一股清香撲鼻襲入。只見兩支參王根須井然,宛如人形,並列放置匣內。

嚴曉星微笑道:「救治令郎,只需一支足夠,大人不要相謝在下,僅求賜贈一支參王,以備合葯濟世,為大人種福。」

李仕榮哈哈大笑道:「區區微物,公子拿去就是,心田種德,公子必後福無窮。」

嚴曉星也不再說,轉身走向榻前,在囊中取出一小銅盒,內以黑絨裱里,插有大小長短不一的金針,輕輕揭開棉被,右掌按在幼童椎背上,運氣行功,一股熱流源穴攻入。李夫人及其愛女默默祈祝菩薩庇佑。余化鵬向李知府低聲道:「嚴少俠年紀雖輕,但一身所學卻無所不包,大大超過他年歲之外,智慧之高與生俱來,乃武林內千百年「罕見人才」,他日成就定不可限量。」

李知府道:「親翁說得極是,尤其嚴公子飄逸神彩,令人心折,待小兒痊愈後,我要與他盤桓些日。」余化鵬微微一笑。

一頓飯光景過去,只見嚴曉星額上冒出熱氣汗珠,緩緩收掌取出金針,在幼童十二處穴道砭入。忽聞余化鵬驚噫一聲。李仕榮心中一震,忙道:「親翁為何驚詫出聲?」

余化鵬伸手一指,道:「大人請瞧令郎。」

李知府凝目望去,只見其子背上腫瘤隆起較前大了一倍,宛如拳頭大小,驚道:「親翁,要緊麽?」

余化鵬答道:「如不出我所料,少俠必將令郎體內之毒逼出體外。」

嚴曉星道:「余局主,在下意欲借用文房四寶。」李仕榮忙命人送上筆墨紙硯。

嚴曉星略一思索,濡亳疾書下一方:朱砂,二兩;雄黃,二兩;黃硼砂,二兩;血竭,二兩,苦葶藶,二兩;沒葯去油,二兩;乳香去油,一兩;蟾酥人乳浸,一兩;牛黃,一兩;冰片,一兩;沉香,一兩;麝香,六錢;珍珠二錢;熊膽六錢,參王切片,用文火以無根水煎飲,可煎三劑,每劑以二十四碗為度,最初兩日每隔一個時辰服用一碗,分七日服完。」一手王羲之草書,龍飛鳳舞。

李知府乃飽學之士,取過一看幾乎愛不釋手,出得房外忙命差役趕往葯肆照方檢葯後,急急邁入內面。余化鵬道:「這腫瘤如何處置?」

「割除。」嚴曉星道:「但需三個時辰後將體內餘毒盡驅逼入瘤內。」

余化鵬望了李知府一眼,暗暗示意其所料不差。三個時辰是何等漫長,李知府道:「嚴公子書法蒼勁,入木三分,下官意欲乞求……」

嚴曉星笑道:「大人台前不啻班門弄斧,若有教正之意,在下何吝塗鴉。」

李知府忙高聲喚進一年老長隨,命取來一幅貢品宣紙,鋪展案上。嚴曉星濡毫揮筆,填上一闋「熙州慢」:「武林鄉占第一湖山

詠畫爭巧

鷲石飛來

倚翠樓煙靄

清猿啼曉

況值禁垣師帥

惠政流入歡謠

朝暮萬景

寒潮弄月

亂峰回照

天使尋春不早

並行樂免有花愁花笑

持酒更聽

紅兒肉聲長調

瀟湘故人未歸

但目送游雲孤鳥

際天杪

離情盡寄芳草。」繼草書下款,字寫魏碑,力透紙背。

嚴曉星放下筆來,笑道:「滿紙塗鴉,不堪寓目。」李知府贊不絕口。

葯已檢來,立即在廳內以泥爐文火煎熬。看看三個時辰已盡,嚴曉星徐徐拔下金針,在懷中取出一柄鋒芒犀利小刀,霍地割下毒瘤,棄置桶內,創口未見一滴血水溢出,再貼上一張拔毒生肌膏葯,解開睡穴。幼童睜目竟然翻身坐起,喚道:「爹,娘,孩兒好了麽?怎麽痛楚消失了。」語音雖弱,但中元較前為強。李知府夫妻不禁喜笑顏開。

嚴曉星道:「速服下一碗葯汁,尚需安睡,飢時可飲稀粥雞湯少許,七日後可平復如初。」

三年來,李仕榮從來沒有今天這麽高興過,笑道:「嚴公子,親翁,咱們去花廳內暢飲一番。」花廳布設幽雅,佳餚紛陳,季知府命人取來一壇百年以上竹葉青酒,談笑風生。

言談之間,李知府已知嚴曉星系武林世家,身負血海大仇,便道:「嚴公子大德不足言謝,無物相報,下官身邊現有一物可借與公子,或可稍有助益。」探手入懷,取出一塊五寸見方金牌,兩面各鐫有一條五爪金龍,並鐫有兩行字跡,遞與嚴曉星。

嚴曉星接過一瞧,神色立凜,肅然收藏入懷,立起抱拳一揖道:「如有所成,在下當叩謝大人。」

李仕榮微笑道:「不必言謝,下官只求公子在金陵稍留七日,以後倘路經金陵還請駕臨,免下官思念。」

嚴曉星道:「大人言重,在下必等令郎痊愈後再作南游。」李知府聞言大為欣悅。

驀地——廳外走進一婢女,向李知府襝衽一福,滿臉笑容道:「啟稟老爺,小公子服葯後已可下床行走,夫人現與小公子換一襲新衣,還要過來叩謝嚴公子。」

李知府笑了,神采煥發,胸中無比開朗,道:「理該拜謝,你去回夫人的話,說下官有請。」婢女低應了一聲是,蓮步姍姍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