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無破(1 / 2)

竊玉 snow_xefd(雪凡) 5460 字 2021-01-03

看到那媒婆神態的變化,南宮星知道,自己押對了寶。

他沈聲道:「好了,你不必再裝模作樣,這次的事,你辦得很好,我來,是設法把你救出去。」

那媒婆抱著雙膝,縮在床上瞪著南宮星,一雙小眼不住眨動,過了一會兒,忽而咧嘴一笑,道:「公子,你這是說撒子吶,婆子我為啥聽不懂咧?」

南宮星心中暗道,莫非唐歡死到臨頭還撒了個謊?還是說,對不同人暗號其實並不一樣?

但他面上決計不肯露怯,鎮定自若道:「怎麽,連我都認不出了?我搞到了唐門掌事的腰牌,現在就能把你救走。只不過,需要你配合。」

不料,那媒婆一伸脖子,扯嗓子大叫起來:「來人吶!唐家的!快來啊,這里有奸細!他親口承認的!」

這一嗓子喊得南宮星狼狽無比,急忙一個箭步過去一掌拍出,按住了她的嘴巴。

他順便運出真氣,捏她頸側,將奇經八脈轉眼走了一遭,並無什麽異樣之處,這女人一身經絡空空盪盪,屁點內息沒有。

莫非……猜錯了?

「要命的話,就乖乖閉嘴。」南宮星緩緩撒手,嫌惡地擦了擦掌心蹭上的口水。

那媒婆縮回床里,瞪著綠豆眼,直勾勾地看著他,說恐懼貌似也不怎麽恐懼,反而仿佛帶著微妙的戲謔得意。

顯然,唐歡的暗號,在這媒婆身上並不好用。

南宮星不信這婆子和這次的案子無關,可就連審問,都不知該從何問起。

他突然發現了文曲的厲害之處。

她用的人,興許大部分都是這樣沒有絲毫武功的販夫走卒尋常百姓,遇上邪魔外道自然討不了好去,可在名門正派,和他們如意樓眼前,就仿佛多了一道免死金牌。

再加上這里頭可能還有並非情願,而是遭到心劫控制的可憐人,就更加無從下手。

唐遠明辛辛苦苦把這婆子請回來,最後怕是也無可奈何,只能好吃好喝供著。

沈吟半晌,南宮星望著那婆子,突然笑了起來。

「我倒是忘了,我們不屑、不能、不願去做的事,有的是人肯做。」

那媒婆不言不語,只是縮成一團,直勾勾盯著他。

「玉若嫣在六扇門里威名遠揚,你既然是她點名提醒有嫌疑的,等到明日,我從中堂的山頭請幾位捕快過來,讓他們來問你吧。那班人平日捉拿作奸犯科的惡賊,應該不會在乎對方有沒有武功,是什麽身份。」南宮星起身一拂袍袖,笑道,「我冒充丁一不成,今日認栽。希望你明日骨頭夠硬,扛得住那些如狼似虎的公門衙役。少陪了。後會有期。」

「等等!」那媒婆的臉上總算又浮現出恐懼之色,嘴唇顫動,猶豫片刻,輕聲道,「你們把婆子帶到這兒,問的話……我都老實交代了啊。我……我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了。」

「你所謂的老實交代,只怕沒有幾句是真的吧。」南宮星扶著門框,冷冷道,「那范霖兒,當真是個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嗎?」

「這話還能有假,公子,你是沒見范氏的教養品行,書畫女紅,這種閨女,要不是出身略差母親心氣太高,可輪不到江湖門派的弟子娶回家去。」

「那她母親暴斃,父親痴傻,是因為所托非人,氣出的心病咯?」

媒婆眼珠一轉,嘿嘿笑道:「這婆子我就不知道咯,新人進洞房,媒人丟過牆,小兩口子日子平順,蜜里調油的時候沒人想得起我們,這也就是出了事兒,才都來怨我們做媒的。你看,這范霖兒當寡婦,其實,嫁給江湖武夫,本就是常有的事兒,結果到頭來,怎麽反倒怪到婆子我頭上了。」

南宮星越發狐疑,這媒婆伶牙俐齒,油滑狡黠,怎麽看也像是個真的媒婆,唐遠明從此人的過往中也沒查出什麽疑點,至少近兩年多,的的確確在附近村鎮撮合了不少新人。

難不成這文曲,專門收斂了一批市井門徒,只為此類情形的時候派上用場不成?

可這猜測未免有些太過誅心,沒有實證之前,不能如此看待一個不懂武功的尋常百姓。

他只好轉身出去,今晚暫且敗退。

經此一事,他對香墜捉到後的情況頓時少了幾分期待。

若是這麽一個敲邊鼓的小角色,嘴巴都密不透風,香墜作為招待世子的艷姬,若有問題必定是文曲更加心腹的部下,只靠這不靈光的手勢和暗號,當真能詐出消息麽?

時辰不早,離開之後,南宮星索性放空心思,回房躺下,閉目行功,決心等到明日與傅靈舟見面,去找馮破碰頭,見見當初世子丟了性命的地方,再做打算。

枕畔還殘留著唐青香囊的淡淡味道,想必她此時,已經被唐月依帶去安全的地方,找可靠的人送往最近的分舵去了吧。

自暮劍閣一事起,如意樓西三堂屢屢出現可疑狀況,這次七星門突然襲擊,恰好端掉了南宮星留作傳訊的幾處據點,要說是巧合,只怕三歲娃娃都不會信。

此前他就修書給師父,叮囑她莫要再姑息西三堂的隱患,從上到下,自總管岳玲起,必須要細細查辦,不能被那選出些人畏罪自盡的手段欺瞞過去。

他動身之前,內三堂的神君堂,外三堂的鎮世堂就都已派出好手,副堂主親自率眾,要將西三堂的問題一一糾察清楚。他還當有此威懾,那些潛伏的叛徒多少能收斂幾分。

沒想到,他們還是冒著暴露的風險動手了。

由此可見,天道對唐門中的陰謀,是付出了極大代價的。

可世子已經死了,他們之後還想做什麽?文曲的目標若只是世子,得手之後大可一走了之,她還需要殺誰?

千頭萬緒紛雜不堪,南宮星足足荒廢了半個多時辰,才漸漸進入心頭澄明的境界,斂神冥思,行功休息。

不覺五鼓雞鳴,晨光微漏,他散功醒轉,托唐青走前纏綿的福,陰陽隔心訣還算安分。簡單擦洗一番,他盤算一下,決定出門先去養性園,見見唐遠明那條老狐狸。

才開門出來,廊下一個懶腰都沒伸展,南宮星就不禁楞住。

院中一抹倩影扶樹而立,發絲沾著夜露,面色蒼白,楚楚可憐,竟是范霖兒。

那俏寡婦一身縞素,一見南宮星出來,雙眼珠淚半垂,走近幾步,俯身便跪,哽咽道:「孟少俠,外子……外子絕不是會輕生自盡的人。他身故之後,家中已有流言,說他……犯了大錯,畏罪自戕。這絕無可能!掌事稱您年少有為,未亡人在這里給您叩首,求您為外子主持公道,還他一個清白!」

南宮星急忙上前托住手臂,扶她站起,薄薄衣衫下,竟能隔著布料感覺到她肌膚的滑嫩細膩。

他是久經花叢的老手,單單這麽觸手一碰,也知道這楚楚可憐的范霖兒,衣衫羅裙之下包裹的,是副頗為勾魂攝魄的好身子。

心中不覺一盪,他急忙定神松手,抱拳道:「弟妹何出此言,在下既然是掌事親自請來幫忙,自當盡心盡力,只要行濟兄弟行得正坐得直,這清白於他,不過是遲早的事。」

他略一思忖,續道:「只是……並不能怪唐門中有針對他的流言蜚語,弟妹可知道,行濟兄弟此次回來,是唐青身邊唯一的陪同者,而唐青,回來之後就成了那副樣子,至今不見好轉,唐行簡他們又都死在了外差之中,大家懷疑你夫君與天道有所牽扯,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

范霖兒抽嗒嗒道:「行濟在同輩中年紀較小,以往,總是對行簡大哥言聽計從,大哥說東,他絕不往西,如今……明明是唐行簡被戳破當了叛徒,他余威猶在,大家不敢說三道四,就、就把臟水都扣到我家夫君身上了麽?」

「既然你篤定,唐行濟清白無辜,那,不如這樣,我問你些事,你好好想想,咱們若是能找出害死唐行濟的真凶,自然就能將真相公諸於眾。」南宮星沈聲道,「關於唐青的事,就我所知,唐門上上下下都明里暗里問過,想必,唐行濟理應和你也提起過吧?」

范霖兒低頭以袖拭淚,哀戚戚頷首道:「嗯,行濟提過,我也問過。畢竟……是跟著他的時候出了事,就算青兒妹子家里父母不追究,我心里也還是過意不去。」

「他怎麽說?」南宮星緩緩道,「若是疾病那套虛頭八腦的謊言,你就不必再提了,我也只當你今日沒來找過我。弟妹,你若真心有求於我,那就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否則,我就是有三頭六臂,也幫不到你。」

范霖兒細白手指輕輕捻住衣衫上被夜露打濕之處,沈吟片刻,輕聲道:「其實……行濟中間把唐青弄丟了一次。」

「哦?」南宮星微微皺眉,心道范霖兒這一招,用得可不甚高明,莫非又有所圖謀?

「他搪塞家中那些話,我雖是一介女流不通武學,可也一樣不信。青兒妹子並非廂房里的待嫁閨女,身強體壯怎會那麽容易一病不起,還病到神智不清。我就問行濟,青兒是不是遭了奸人所害。」

「他怎麽說?」

「他這才告訴我,原來回家的路上,唐昕不知為何追了過來,瘋了一樣和他大打出手。唐昕武功地位皆在行濟之上,在西堂行博哥哥手下坐著第三把交椅,行濟哪里是她的對手,就……被她把青兒劫走了。等行濟百般尋覓,耽擱好久,才追著線索找到了昏迷不醒的青兒,當時身邊還守著一個牙婆,若是行濟晚到片刻,只怕……青兒還不知要被賣到何處去。」

南宮星心中一凜,這謊言當真是惡毒無比,其中當事三人,一個沒了記憶,一個下落不明,一個死無對證,這禍水東引之計,真令人後背陣陣寒意上涌。

他裝作較為吃驚的樣子,沈聲道:「這話你還對誰說過?」

范霖兒微微擡頭,淚汪汪的眸子里滿是無助,「我原本對誰都不敢講,到時被人以為我在污蔑唐昕,我一個未亡人,還不知道要受怎樣的非議。可……可我一夜輾轉反側,孤枕難眠,心中實在不願看行濟被人如此冤枉,於是我早早起來,就先去拜會了幾位長輩,包括掌事伯伯在內,將此事,原原本本說了。就是掌事,特地指點我來等你的。」

這若不是在唐門,南宮星估計要忍不住將這小寡婦抓進房里百棍拷打。

此時此刻,范霖兒別說是有所關聯,就是說她正是幕後主使,南宮星也願意相信。

可以他目前孟凡的身份,卻分毫不能發作,只有微笑道:「如此重要的情報,在下必定銘記於心,那,弟妹,這麽要緊的事,為何唐行濟回家之後,不第一時間向長輩通報呢?」

「唐昕為人伶俐精明,算是他們那條線上的女弟子中最受器重的。我起先自然不敢說。不過,她家嫡長子唐行傑,已經在白家的事里證明了已被天道策反投靠,圖謀不軌。行簡大哥也九成九已經做了叛徒,當時同去的三人,莫非就只有她唐昕出淤泥而不染麽?」

好毒的牙,南宮星一陣心悸,若他並非親歷者之一,這范霖兒的話,絕對極有說服力。唐青和唐昕不睦,是唐家上下幾乎人人皆知的事實,連動機都不必費心去找。

「我要去養性園與唐掌事碰面,說說昨夜的事。弟妹不妨先回去休息,再想到什麽其他的事,還請及時告知。有勞了。」他一拱手,匆匆離去。

范霖兒淚花閃動,垂目道:「孟少俠,外子的事全仰仗您,我心亂如麻,哪里還能休息得下,你去跟掌事見面,妾身便在此間等著,盼你能早日找到線索,還我夫君清白。」

南宮星一拂衣袖,淡淡道:「那你就等著吧。」

先一步趕到養性園,南宮星四顧無人,坐下等了片刻,凝神細聽,想要捕捉唐遠明到來的蛛絲馬跡。

全神貫注提前有所准備的情形下,他總算捕捉到了一絲異樣的風聲,他扭頭一望,果然,唐遠明正施展輕功飛鳥般輕輕落下。

「唐掌事倒真不吝內息,自家的地盤,還要用身法出入上下。」

「比起時間,真氣本就不值錢。」唐遠明站定,微笑道,「看你樣子,范霖兒等到你了。」

「沒錯,這上門挑釁的法子,可真夠有恃無恐。唐掌事,現在她已經可以確定至少與阿青和阿昕的事情有關,你介意我將她拷問一番麽?」

唐遠明淡淡道:「那是唐門的媳婦,文君新寡,孤苦無依,唐門是正道大派,不能如此落人口實。」

「若是不落口實呢?」

「你願意做些不落口實的事,那還與我們唐門何干?沒有牽扯,至少我是不會派人向你興師問罪的。」

老狐狸。南宮星磨了磨牙,長話短說,先將昨晚那媒婆的情形提起,跟著問道:「由此可見,文曲的手下要麽是根本不知道她真身的,要麽,是問不出半點訊息的。玉捕頭指點的兩條路,真的好用麽?」

「好不好用我不清楚。」唐遠明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我倒是被你提醒了一個法子。咱們對付不了那媒婆,總有其他人能對付得了。」

南宮星皺眉道:「你當真要把中間山頭的捕快們招過來?那幫衙役逼問起尋常百姓來,恐怕咱們最後也難以分清到底是真話,還是屈打成招了。」

唐遠明搖了搖頭,淡淡道:「不,咱們手上,不是有個現成的一代名捕麽。玉捕頭的直覺是不是還和從前一樣靈,在這媒婆身上,咱們也正好驗證一下。」

這的確是個好主意。

可卻誰也做不到。

只因,那媒婆已經死了。

依舊是那嚴加看守的院子,門、機關與看守都在,可昨晚還伶牙俐齒對南宮星應付自如的女人,如今已是一具屍體。

她躺在床上,端端正正,雙手擺在下腹,交疊互握,神情無比平靜。

平靜得令人心悸。

「怎麽死的?」唐遠明帶著隱隱的慍怒,沈聲問道。

負責看守的弟子趕忙解釋道:「稟掌事,屬下昨晚送孟少俠出去後還看,她那時人還活著,我們也是這會兒開門才發現人死了的。」

南宮星身負農皇珠,不太畏懼屍身上的陷阱後手,信步走去,彎腰查驗。

最後,在她交握雙手中,找到了一根牛毛般的細針。

「應該是藏在耳墜子里的。」南宮星撿起旁邊地上掉的飾物,略一觀察,發現連接處斷開,內里中空,恰好能藏下一根細針,「這果然不是個真正的媒婆。」

唐遠明面色沈重,到床邊突然出手,刷拉一聲撕破了那媒婆屍體上衣。

兩個看守弟子都是一驚,狐疑地互望一眼。

南宮星當然知道唐遠明不會是失心瘋要對屍體做什麽苟且之事,而是跟著望向媒婆的胸腹。

軟軟耷拉著的奶子下方,腹部贅肉堆疊,松松坦坦,看不出什麽異常。

但唐遠明竟俯下身去,細細觀察起來。